1
“醉酒开车”的李建生回到家足足睡了一天一宿,他醒过来时天已经黑了。他想从床上爬起来,可头太沉,刚刚坐起来又趔趔趄趄躺下了。赵母端来一杯泡好的茶,放放拿着一瓶桔子汁跑进屋来举到爸爸面前。
李建生接过桔子汁,仰脖喝了一大口,然后,亲昵地拍打拍打儿子。
从市里开会回来的赵婕开门走了进来,一见李建生醉成那个样子便搭讪地问他昨天晚上你喝了多少酒?赵母替李建生解释,他刚才醒过来。赵婕疼爱地指责李建生喝酒误事。赵母生怕赵婕与李建生吵嘴的面场影响孩子,赶紧招呼放放,天不早了,快回屋睡觉。放放答应一声,从屋里走了出来。
夜,深了。赵婕与李建生两个人都躺在床上了,虽然是夫妻,但他们之间如同隔着一座山、一条河那样相对而卧,李建生裹着被倒背着脸子躲在床边,没有夫妻那种亲密与依偎。
赵婕看看闷声不语的李建生,极力温存地:“建生,你真的生我的气了?”她用手拍着李建生露在被外的肩膀。
李建生扭身过去,象是折腾自己似的把身子抬得老高,又重重地落在床上,压得板床“咔咔”响。
赵婕知道,他这是无声发作,也是对她的挑衅。于是,她依然那般温顺谦和:“建生,你不知道:这回市委开会卢书记讲得非常严格,不许各级领导趁换届之机提拔干部,调动干部,所以……”
“别说了,我要睡觉。”说着,李建生烦燥地伸手关闭了电灯。
赵婕不悦地看了一眼,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建生,你要调到一个好单位我当然高兴。不过,眼下可不是时候啊!过一段时间我再想法安排还不行嘛?”
李建生躺不下去了,他“呼”地坐起来,起身下地。
“建生,你干啥去?”
“我心烦,到外边转转。”李建生说着,穿上衣服,开门走出。
赵婕望着走去的李建生,心里烦乱,又无可奈何地摇头。
李建生烦燥,赵婕也不顺心。她自从打市里开会回来,仿佛有两块石头压在她的心上,使她思绪不宁。一是卢维成在小会上提出重报人均收入的问题;二是卢维成独自对她提出安排高林和沙漠的暗示。这两件事都让她头疼。
去年的人均收入是县长王宝山亲自领着县农委和统计局的精兵强将反反复复核算出来的。就是那个令卢维成不满意的1806元的人均收入也还有一点浮夸的成份呢!王宝山是个实在人,办事从来都是钉是钉铆是铆的,为了这一点水份跟赵婕发了几次火。如果再要他重新核算增加数字,岂不是否定王宝山的工作?性情耿直的王宝山如何接受得了?何况,有意造假的行径赵婕从来也不愿意干。至于提拔高林当副县长,让沙漠当县政协副主席的事,更让赵婕感到强其所难。前几天她还接到群众的几封上告信,说沙漠向社会上捐钱献物是捞取政治资本,还说他行迹不轨,与黑道有联系。对于高林,揭发信里说得更加尖锐,说高林在县里飞扬拔扈,目中无人,还有经济问题,要提拔他当副县长是强奸民意!虽然这是几封匿名信,也没有得到任何证实。可是无风不起浪啊!这两个人的为人她赵婕早有耳闻。让这样有争议的人物进县级班子势必引起众怒。想来想去,她决定开个常委会,传达一下市委换届会议的精神,把问题摆到桌面上。让大家讨论,也许运用集体的力量拿出意见,比她自己“抗旨不尊”更能减轻一下对她的压力。赵婕为官这些年,一向公正,眼下岂能不顾原则而逢迎上级?但是,这两件事上卢维成亲自提出来的,让她赵婕到市里当副市长又是卢维成的秘书透露的,她得罪了这位卢书记就等于得罪了市委。这两件事都办不成,她这个未来和副市长还想当嘛?
2
随着换届的临近,县里的许多官员,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焦急与重负。在他们的心目中,换届之前如果不在自己头上加一道政绩的光环,那将是愚蠢透顶!因此,很多人都为了张扬自己的政绩搞“政治包装”。这时候的电视台成了香饽饽。
徐青正在办公室里看文件,苗一非推门走进屋来,朝着徐青亲切地问道:“徐书记,你主持的那个组织工作会议什么时候开?”
“明天上午十点。”
“我给电视台打个电话吧?让他们明天上午九点到县委大会议室,给会议录像。”
“有那个必要吗?”
“徐书记,你别小看媒体的作用,这个时候多宣传一点你的活动,也是一种社会舆论。”
“一非呀!其实,一个干部的使用问题,主要是组织上来安排,造社会舆论太多了,反倒不好。”
“徐书记,我可不是跟你顶嘴呀!不用说别人吧,就说咱们县里原来那个邱书记吧,他虽然是个副书记,可分管文教宣传工作,凭着他的权利,电视台的一个报导组差不多成了他的贴身记者了,他干什么事电视台都跟踪报导,听说有一回他下乡去探望他有病的二叔,电视台不仅录了像,播放的时候还加了《编者按》,说邱书记下乡是访贫问苦。”
“你可要知道,当时县委成员对他有很大的反映,说电视台是邱书记自家开的。”
“反映归反映,提拔归提拔,事实上邱书记后来还是提拔到市委宣传部当了常务副部长,差不多进了市委常委。这还不是宣传他的政绩起了作用?”
徐青虽然不大赞同苗一非的看法,但也觉得有一定的道理,便未加可否。苗一非为了向徐青献媚,抢先给广播局打了电话。
广播局长办公室里,市委办公室常永远坐在沙发上喝茶。
局长兼电视台长的张文顺在接苗一非的电话:“……啊,苗秘书啊!……什么?明天上午九点?……徐书记主持一个组织工作会议?……哎呀,记者都安排出去了,派不出去呀……什么?啊,那我敢轻视组织工作会议吗?行,我想想办法,一定想想办法。”
张文顺刚放下电话,另一台电话又响了,他赶忙拿起耳机问:“哪位?……孙秘书……李县长要开煤矿安全生产会议,让我们去报导?哎呀,派不出去人哪……行,我们安排安排吧……好好……”他刚放下电话,电话又响了,“哪位?啊,教育局李局长啊……开教育工作会议?有点困难哪……记者都安排出去了……得了,你别跟我玩轮子了,你说话还不好使嘛?非得让刘县长跟我说干啥?我一定想办法。我就是把我自己劈成两半也得给你派人哪!……行!……行!……”他满脸怨气地放下电话,对常永远发牢骚地说,“你都听见了,现在有三个县长,两个书记让我派记者,给他们的活动录像。徐书记开组织工作会,要我派记者,刘县长要开教育会。别人都好说,徐书记和刘县长我惹得起嘛?他们俩一个是管干部的,一个是管文教的,哪个爹得罪得起呀?”
常永远沉沉一笑:“不管哪个爹,你得恭敬最亲的爹,孝敬最大的爹。那些干爹,叔伯爹,你就得往一边推推……”说到这儿,他又告诫地说,“老张大哥,我可告诉你:我今天来是正式通知你,明天上午八点开常委会,赵书记亲自主持会议,你张大喇叭能分出谁是真龙天子吧?”
张文顺苦笑着点点头:“不愧是县委办公室主任,经常在领导身边转悠,真能看出眉眼高低。你说得对,就是别的会不派记者,常委会我得派记者。我向你保证:我不但要派记者,而且还要派最得力的记者去报导,这个爹可是我的亲爹,也是我最大的爹!我得百分之百的孝敬!”
常永远满意地一笑:“这就对了……”
3
这天下午,县委常委和县政府主要领导围坐在桌前等候赵婕和王宝山。电视台的两名摄影记者扛着摄像机正在找机位,调镜头。
赵婕和王宝山先后走进屋来。赵婕一看正准备录像的两名记者,似笑非笑地问:“请问二位,谁通知你们来的?”
一个记者:“我也不知道,是我们张局长派我们来的!”
“对不起,二位记者,这个会不用报导,请你们回去吧。啊!麻烦你们了。”
两位记者赶忙收起摄像机,神色尴尬地走收拾其他东西。
赵婕看了看坐在桌前的常委们,似笑非笑地问:“是谁通知电视台的?”
这时,正好常永远来到门外,闻声便止住了脚步。
屋里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吱声。赵婕转身对宣传部的李部长说:“李部长,我跟你们宣传部说多少回了,电视台不要扛着个摄像机净跟着领导的屁股走,有的群众给我们编个顺口溜,你听说了吗?‘县里领导不失闲,净在电视上当演员,天天都想露一面,不管群众有多烦。’这是多么绝妙的讽刺?我们电视台为什么就不能把镜头对准普通群众呢?多反映一些群众生产、生活中的难点问题,反映他们关心的焦点,反映老百姓当中动人的故事……”
李部长红着脸子说:“我已经跟部里新闻科的同志说了,要他们制定一个关于报道活动的规定,很快的就能拿出一个方案来。”
“我支持宣你们拿出一个方案来,规定它几条。今后不能让电视台的人给领导当随军记者……”
电视台的记者走了。
赵婕息事宁人地笑了笑:“这是开会之前的小插曲,过去了。咱们现在开会。眼下,换届在即,下边就请徐青同志把这次市委召开换届工作会议的精神向大家传达一下。”
徐青可是个讲话高手,不管传达什么会议内容,他表面上是照本宣科,其实他是该洋则详,该略则略。甚至偷换概念,在听者不经意中塞进自己的私货。他先是照着材料一字一板地往下念,可他念到有关换届的人事安排的时候,特别强调了“老同志要下来,年富力强的同志要上去”那一段弦外之意,让人们感到他说得就是王宝山。
王宝山坐在那里冷冷一笑。
徐青讲完了,赵婕觉得徐青的话别有一番滋味,但他也没有明说让王宝山必需退让,也不便纠正,简单地补充几句之后,便把市委要求重新核算农村人均收入的事提到会上,让大家讨论。
王宝山方才听了徐青的传达已经憋了一肚子火,又听说要重新核算,立刻冒了炮:“什么?还要重新核算人均收入?难道,我和县农委、统计局核算的数字不算数了?”
赵婕笑着解释:“不是那个意思。市委这次开会,卢书记单独给我们开了小会,说我们县级的农村人均收入太低,扯了全市的后腿,要求我们重新核算一下。”
王宝山一听更是火冒三丈:“什么叫太低?嫩安就是这么个实际情况。难道我们吹大牛,说假话就对了嘛?!”
会场是当即引起一场争论,以徐青为首的一伙人支持重新核算,认为上一次的统计太保守,不能反映嫩安的实际成绩。王宝山一伙则坚决反对重新核算。认为这是有意搞浮夸。在两拨人你来我往的争论中,赵婕如同是一条行在江中的帆船,被掀起的激浪冲撞得颠簸打转。但她从来都是处险不惊,看看争论得差不多了,她用手轻轻弹着桌子,稳稳一笑:“大家别争论了。我的意见,重新核算一下人均收入也没有什么不好。常言说‘有帐不怕重算嘛!既然领导要求重算,我们就实事求是地重新算一下,不过就是费点时间和人力嘛?”她看看大家都不吱声,又满脸挂笑地对王宝山说,“上次核算人均收入是王县长带队,这次还让王县长挂帅成不成啊?”
“你们要重新核算我反对也没用!我的意见保留。但我决不挂这个帅,谁有能耐谁就领着算吧!”会议还没散,王玉山就愤然离开会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