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拐李的一席话语，引得在场的人一片哗然。这时候，王氏夫人羞颜难遮，在隔壁掩面哭泣起来。萧贵子恼羞成怒，突然站起来大声问：“呸，哪里来的这些鬼话？我不信！我去问问我夫人，她到底是跟谁家换妻的，又是怀的哪家的种？”
    说着，萧贵子迅速冲进隔壁，使劲拽住了王氏夫人的头发，愤怒地责问起来。铁拐李疾速冲进去，拉开萧贵子的手，温和地劝告说：“萧先生，不必动怒么！也犯不着欲盖弥彰，故意转移话题。何况我的话还没说完，为何不耐心听下去？”
    此时萧贵子一反常态，双手叉腰，轻蔑地骂道：“姓李的，我是看错人了！以往我一直把你当成正人君子，没想到你竟然不识抬举。不但不配做个小人，简直连畜牲都不如！说我曾经休过妻是事实，但是你胡言乱语说我换妻，纯属造谣！我不听你的脏话屁话！”
    铁拐李面对辱骂，根本不在意。又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说：“哟，你怎么忽然翻脸？我知道，你是怪我没有拿出真凭实据来。我可有话在先，一旦我亮出‘老底’来，你真会哑口无言哩！反过来说，认个亲儿子，还不是喜事一桩？何必宁肯饿死也不张嘴？虽然说旧社会换妻子，是丢人显眼的丑事。轻者要打八十大板，重者要过堂受重刑。可是如今，还没有追究你的法律责任，何必当作了不得的大事？
    关于王氏夫人的身世，我昨天与她只谈了两分钟，并且只问了两句话。她说是若耶溪人，1930年（庚午年）农历5月嫁过来。我看见她的眉间确实有一颗天生红痣，腮面上一对酒窝；柔软的卷发，白皙肤色。而且与她当年在老家的年轻相片十分相象。因此我们要问，王夫人庚午年5月嫁过来，为什么怀孕不到半年，就在冬月末生孩子呢？为什么刚刚嫁过来，丁阿秋就发现她挺着大肚子呢？何况这些证据，与我在杜桥镇调查的情况基本一致。我看不必费口舌了，等一会还是让王夫人自己来说说为好。
    下面，我们再说说花氏夫人（花信子）的情况。她是不是‘改嫁’给杜雷霆了？我们应该记得姚村姑拿的红本子。虽然封面写着杜雷霆三个字，而且前几页已撕去。但是别忘了封面上还画着三朵梅花，与萧家女墙花砖上的梅花样式完全相同。这说明红本子是由花氏夫人带过去的，而且她写的诗句也留在扉页上。后来杜雷霆为什么重新填写了一段秽词交给姚村姑？这些只是后话，暂且不提。现在，我先把花氏夫人写的诗句，给大家念一下：
    萧萧落叶花，
    贵人鸿雁信。
    子曰孔夫子，
    休谈圣人也。
    请各位仔细看看，花氏夫人（花信子）的诗句，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不是一首寓意极深的‘藏头诗’‘藏尾诗’吗？我们暂先不看全篇内容，只把这首诗的头、尾八个字竖下来看看，岂不是‘萧贵子休花信子也’？”
    铁拐李刚说完，王氏夫人突然步履蹒跚地走出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啜泣着说：“李先生，别说了，你……你说得都是实话。20多年来……我这是第一次壮着胆说心里话。我在萧家困居半辈子，积压在心头的病痛，快折腾死了。今天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总算了却这块心事，心头也觉得轻松些。我再三考虑过，萧家容不得我再待下去。我也不愿再过这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日子。实在不行，还是让我回若耶溪老家去吧！”
    萧贵子将信将疑，思考了一番。然后支吾着问：“这，这算什么话？难道妇道人家说话也值得当真？再说，事情难道真有这么巧合？怎么象戏剧一般奇妙了？王氏夫人嫁给我，生下个忘忧草，怎么偏说是杜家的种儿？就算是花氏嫁给了杜雷霆，可是……她是在杜家生的杜靓，怎么能一口咬定是我的种儿？实在让人难以信服。假如真是这样，我倒是可以——”
    铁拐李突然大笑起来，幽默地说：“哈哈，你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啦！难道我还能猜不出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既然你硬逼着我抖搂出来，我只好不顾情面‘揭老底’了。请问，你家的女墙上共有几块花砖？其中有一块不是刻着字吗？也许你真是没在意，或许看不懂那些字？因为我第一次登门求药，在找蟋蟀的时候，已经测算过：横六竖四，该有24块。而现场只剩下22块，加上你让顾阿六丢到井里一块，才23块。还有一块到哪里去了？你为什么偏偏在这时迫不及待拆墙？为什么三更半夜急着往古井里丢花砖？后来你大女儿萧谖苗与丁阿秋发生一场纠纷，怎么又引出一块刻着中药名词的花砖？而且你又匆匆忙忙跑来争抢？这些事，说明是你一手策划、故意安排的。也意味着你在女墙和花砖上，是煞费苦心和别有心计的。这些事的来龙去脉和具体经过，暂先不说。现在我倒要把那块花砖上刻的‘中草药名’，先让大家鉴赏一下。上面刻着：
    半夏、大腹皮、忍冬、千金子、生地、甘遂、杜仲。
    卜子、使君子、知母、续随子、当归、硝石、桂枝。
    一枝黄花、浮萍、茴香、花信子（庚午）。
    王不留行、熟地、续断、雷公藤（端午）。
    以上这些字到底是谁刻的？不用说，大家都能猜出来。那么这些‘中草药名’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按照文字的谐音和字面意思，先试探解释如下：
    半夏怀孕，挺着肚子忍到冬月。生千金女儿，甘随杜人家中。
    卜算生子，使儿子知道我是娘。继续随儿子，当归萧氏贵子。
    等到那时，头上插一支萱草黄花。浮萍回乡，又是我花信子。
    王氏夫人，不可留。返回熟地去，续配断弦，原来的杜雷霆。
    ——庚午年（1930）、端午节
    以上解释不一定完全确切，但是意思上还是八九不离十吧？萧先生，你当初是不是光知道这是花氏夫人刻的，但是并没有猜透这里面的意思？现在我们已经解开了谜底，还有什么值得辩解的？难道还不肯认儿子？如果还至死不肯相认，那么我们要问，你为什么要急于拆除女墙、处理花砖？难道仅仅是为了捞井泉石、辟邪气、图吉利？”
    此时此刻，在场的人都非常惊讶，又纷纷议论起来。萧贵子突然转怒为喜，连忙向铁拐李作揖，赔礼道歉。然后半喜半忧地走到杜靓跟前，战战兢兢地苦笑着问：“孩子，难道你……真是我的儿子？我……这辈子盼瞎了狗眼，真想不到老天爷还会显灵，让我老来得子呵！——咳，你爹我并不是不想认你，而是真不相信天下有这等巧事呵！——孩子，难道你不会记恨我，能认你这个愚昧无知的老爹？”
    萧萱草一听阿爸终于开口认子了，马上悲喜交加地走过去。紧紧握住杜靓的手，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并且激动地喊了一声“阿靓哥哥”。然而，杜靓却无动于衷地静坐在椅子上，悲伤地紧绷着面孔，冷漠无情地含着泪说：“人世间，有的人已经死去，但是她却永远活在我的心里；有的人虽然还活着，但是他在我的心中却早已死去。我母亲虽然已被人谋害致死，但是她将使我永远崇敬爱戴、怀念哀悼。而萧贵子虽然是我的生身之父，但是他在我的眼中，却如一具骷髅或僵尸。在我的心中毫无感情，无足轻重。使我留不下一丝一缕的人情印迹！苍天呵，让人如何解释这血缘间善恶差异？如何理解这亲情间爱与恨的失衡？……”
    萧贵子见杜靓无情地怨恨数落他，便百般无奈、满怀委屈地皱着眉头说：“李先生，你……你看，这怎么办？我好心好意地来相认，可是他……却不买帐。而且那么怀恨我、辱骂我，叫我老脸皮往哪搁？咳，养了个女儿忘忧草，想不到还是杜家的种儿；遇到自己的亲儿子，又不能如愿来相认。进退两难，这又如何是好？——实在不行，我看干脆将错就错，永远拖下去吧！怎么样，现在事情都弄清楚了，总该让我上路了吧？”
    铁拐李又连忙站起来摇了摇手，心平气和地笑着说：“不，不必着急！杜靓不肯来相认，是因为他心里有他的‘芥蒂’；你不敢来相认，是由于你肚子里有你的‘疙瘩’。何况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怎么能一下子全都解决问题？另外这三起案件的事实真相还没揭开，你怎么急着溜号退场？还是耐心地听下去吧！这叫作：‘开场的好戏在后头，逮不住奸臣不煞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