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1.4 伊美:一个疼痛的童年2
    叔叔死的时候,有滂沱的大雨。那是一个冬天,雨水里夹着雪花,我的爸爸,打着一把黑布伞回到了矿区。学校又放假了,这一次,他没有留下来给学生补课。
    妈妈不让爸爸碰她,那时候家婆奶奶也进入了弥留之际,她的心情很不好很不好。
    我觉得爸爸变得很奇怪,他一会儿暴躁不安以凌人之态对待妈妈,一会儿又懦弱可怜地流着泪求妈妈,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听见妈妈对他说:“伊美你可以不要,也没让你要,我会带着她,她是我的女儿,我一个人的女儿。我铁了心要离婚,你怎么说都没用。”
    爸爸叹着气,把拳头握得紧紧的,看得出他此时很想发作,但他强忍住了。他呆呆地盯着我看,眼神陌生并且奇怪,好像我身上有什么令他厌恶的东西,像妈妈不让他碰一样,他也不愿意碰我。
    直到我伸出小手去抓他的胡茬,我说:“爸爸,你干嘛这样看着伊美呀!”
    他才恍惚醒转了过来,突然间泪流满面,心疼地搂住我,像往常一样把我举起来,放在他的腿上。他喃喃地重复:“伊美我的宝贝,爸爸怎么舍的得你,伊美我的宝贝……”
    可他又突然问:“伊美你是谁的女儿!眼神变得凌厉而可怕。”
    我说:“爸爸,你不要小美了吗?”
    我一说完他又搂住我,哽咽地问一些奇怪的句子,我不知道他在问我还是问他自己。
    他反反复复癫狂不安了一天后,对妈妈说:“既然你要离婚,那就让伊美跟我到市里去再过一个寒假吧,毕竟我做了她快四年的爸爸。”
    我欢呼雀跃地跟爸爸回到了市里,我天真地以为这不过又是一次寒假,像以往所有的假期里那样,爸爸会把我高高地举在肩膀上去逛公园,爸爸的同事会夸我聪明懂事。
    我不知道究竟是谁的错,为什么他们吵了一架以后所有的人都变了呢?四平子姨变了,县里的人变了,叔叔死了,爸爸也变了,好像只有妈妈没有变,她是那么坚强。
    我幼小的内心强烈渴望知道真相,可没人告诉我怎么回事,也没人告诉我该怎样去做。我毕竟,只是一个孩子,再过一个月,也才刚满4岁而已。
    爸爸真的变了,变得好可怕。他以前不喝酒的,可他现在咕咚咕咚地喝酒,趁付钱的时候抓住小卖部姑娘的手。他的胡子也不刮,习惯性地往我的脸上乱蹭一番,蹭红了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摸一摸我的脸哄我了。他常常长时间地盯住我,努力地观察我的五官,似乎要把它们看透。
    然而,更可怕的事发生了,我从那个时候起变成了另一个人,从前的那个伊美,永远地被我封锁在了心里。
    那天早上,爸爸醒得很早。头天晚上他喝了很多很多的酒,他毛茸茸的大腿一直压在我的胸口上,我一次喘不过气来,他被我哽咽的哭声吵醒。
    他木木愣愣地看着我,突然脱掉了内裤,把我举到他的腿上坐着。他叫我拿着他裆里的那个东西,让我上下左右地玩它。
    可是这个东西一点也不好玩,我玩了一会儿之后就不想玩它了,我从爸爸的腿上爬下来,听见他一声怒喝——“谁叫你下来的!”
    我吓坏了,我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我就那么呆呆地看着爸爸,在他的示意下又坐上了他的腿,迫不得已地去玩那个东西。他还让我舔它,不过后来看我哭得厉害的样子,也没再强迫我。
    之后的几天,我一直很恐慌醒来。因为只要一醒来,他就强迫我玩他的东西,那个棒状物给了我深深的恐惧。
    也许母亲是这世界上最敏感的人!我生日的那天,外面下起了冰雹,人们在家里冷得都不想出去,我没有生日礼物,妈妈披着一身亮晶晶的冰雹来了。
    妈妈是来和爸爸离婚的,她掏出了已经签好字的协议扔给爸爸,然后她紧紧地抱住我,一路亲着我走出了爸爸的宿舍。
    妈妈是个天使,赶来救我的!
    那天妈妈没有带我再回到矿区,而是去了市里的一家医院,她一个老同学在那里当副院长。我们路过一长串被铁栏杆分开的鸽子笼间,听见里面传出怪异惊悚的笑声或是哀号,有人在里面拼命地摇晃着铁栏杆,有人在外面隔着栏杆大声地斥责他们。
    我害怕地抱紧了妈妈,妈妈说伊美不怕,他们不是坏人,他们只是生了病的病人。像伊美以前血液里生了病一样,他们的病在脑子里。
    妈妈把我放在一间还没来得及整理的屋子前面,郑重地对我说:“伊美,以后我们的家就在这里了。”
    “家婆奶奶呢?她不住这里吗?我们以后都不回去了吗?”我四处张望,渴望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伊美,奶奶死了,像叔叔一样,以后都不会再来看我们了。”妈妈抚摸着我的脸,另一只手擦去自己脸上的眼泪,说,“伊美要乖,以后,就伊美和妈妈两个人了,我们要好好地过日子,妈妈要让伊美健健康康地长大。”
    我不太懂,其实我一直都不太懂,但她最后一句话我听懂了。以后,这世界上就剩我和妈妈两个人了,我们这应该是叫——相依为命吧,我从小画书上看到的就叫相依为命。
    我懂事地伸出手去,替妈妈擦干眼泪。我说:“妈妈,以后和伊美相依为命!”
    妈妈惊奇地看了我一眼,这个词有神奇的力量,她把我搂得更紧了。
    我没有对妈妈说起过那个寒假发生的事,对于我来说,当时很多事我都会迅速地把它忘记,因为太多太重,我一时间消化不了。但多少年后它们都如同惊雷般一个个炸起,炸聋了我的耳朵,让我失去了听觉,失去了触觉,失去了所有的感觉。本该美好的事情在我的眼里全都成了可怕的东西,生活的鲜艳对于我就像一个盲人看不见的色彩。
    我的性格从那时候突变,我成了个不爱说话的古怪小孩,尽管长着一张讨人喜欢的脸。叔叔阿姨们第一次见到我时都会愿意抱起来亲一口,但很快他们都会被我的眼神不寒而栗了——
    “那小孩的眼神……跟见了鬼似的。”
    “里面藏着什么东西,怪恐怖的。”
    ……
    之前的伊美永远地死去了,就像叔叔,就像家婆奶奶,再也不会回来了。
为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