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太阳毒辣辣的,二爷光着膀子也汗水涟涟。从小做惯了农活,这点小活计难不倒他。他把排车上的煤泥合到地上,找了把铁锨,一番掺合,很快就匀实了。经过雨淋的煤泥不用加水,粘糊糊的正好干活。二爷把煤泥堆摊开了,用铁锨板平吧平吧,滩的薄厚均匀,四五平米的煤泥胚就展现在地上。二爷找了把火钩子,在泥胚上面划着方块,不大会儿,渔网一样的图案就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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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直起腰神,拍了拍手上的煤灰,对眼前的女人说:“大妹子,等煤胚晒干就能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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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站在那里愣愣的:“大哥,这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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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就这么简单。”二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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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胚是脱完了,原来的炉子是烧蜂窝煤的,烧煤饼能好使吗?”女人不太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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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使,我们老家单位都这块么用的,火头挺旺的。”二爷洗涮着身上的灰尘,泱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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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烧着试试看吧。”女人递过一块毛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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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啥,大妹子,活干完了,我该走了。”二爷弯腰背起行头,拉开腿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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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价,大哥,我看你挺实在,手头没什么活计,不如在我店里帮把手算了。”女人走过来,真心地挽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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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妹子,不太好吧,咱非亲非故的,在你店里转悠,我怕别人说闲话。”二爷心里高兴,脸上没带出来,他怕讨个没趣,故意试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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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什么,你是我雇来的工人,管吃管喝,每月外加贰佰元工钱,行不大哥?”女人恳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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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元工钱,在当时不少了,国营单位上班的工人,最多的也就百多块钱,这女人一张口就是贰佰,还管吃管喝,上哪儿找这好事去。来城里这几天,钱花了不少,屁活没找到,这样下去,用不了几天,就得流落街头。想想车站候车室里,那些伸手要钱的乞丐,二爷不由地打了个颤颤。不如在这里先落落脚,探听探听情况,真有哪个工厂招工的,再去应招也不晚。打定主意,二爷装作无奈的摸样,沉思片刻,对女人说:“既然大妹子那么诚心,我只好屈尊下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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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对了嘛。”女人脸上笑开了花:“大哥,以后叫我红缨就行,大妹子、大妹子,听着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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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听大妹子的。”二爷又叫上了,意识到自己失言,望着红缨不好意思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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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把杂物间收拾干净,从后院房里搬来闲置的木床,现成的草席,不多会就收拾停当。二爷铺好了被褥,躺在床上试了试,挺舒服,不由地暗笑:真是天不绝人,二爷我又有了窝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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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是个闲不住的人,既然被红缨留住,就应该全心帮助她撑起这个家。他出了房门,把后院里的杂物,该归整的归整,该扔掉的扔掉,一个后晌,就把红英的小院,由屋里到屋外拾掇地干干净净。把个小女人乐得合不拢嘴,好似捡了个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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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黑的时候,从门外蹦蹦跳跳,跑进来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看到二爷坐在店里的板凳上,张大了嘴巴:“你是谁呀?怎么跑俺家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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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故意逗她:“我是要饭的乞丐,赶你家门要点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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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的脸,瞬间变化着,忽然跑到桌上放的簸箩前,伸手抓出了四五个包子:“说说,我家就这几个猪肉包子了,你拿去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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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望着眼前的女孩,非常地感动,令他没想到的是,如此小的孩子,就懂得怜惜贫穷之人,可知是受到了良好的教养。他摸了下女孩的头:“好孩子,叔叔不饿,叔叔跟你开玩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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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红缨掀开门帘,从里屋走出来:“美美,跟叔叔淘气了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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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我没淘气,我给叔叔拿包子,他不吃。”孩子认真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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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缨,孩子挺乖的,很懂礼貌,看来你和她爸爸平时没少教育了她。”二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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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美美是个苦命的孩子,从小跟着我受了不少苦。”红缨心情沮丧,一脸的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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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美,你爸爸干什么工作啊?”二爷看出情况不妙,岔开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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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提我爸爸,我没有爸爸。”美美高声叫道,小脸涨得通红。二爷被她的突然变化闹懵了,一时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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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美,不要这么没礼貌。”红缨呵斥着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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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就是,我就是个没爸爸的孩子。”美美小嘴撅得老高,“哇——”地哭了,返身跑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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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美,快回来。”二爷非常懊悔,不停地责怪自己,说什么不好呀,怎么扯到人家家庭私事上去了呢。他也跟出去,看到美美飞快地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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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别管她,美美回姥姥家了。”红缨在房里招呼着二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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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这事闹的,惹你们母女一肚子不高兴,都怨我。”二爷直怨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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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啥,以后你总会知道的。”红缨又返回里间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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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干坐着,觉得没意思,总想找点活干,缓解一下沮丧的心情。看到红缨进了里间,他也跟了过去。屋子空间不大,放满了面粉、油桶和两大捆韭菜,一张宽大的案板矗立在中央,上面放着调好的肉馅和杂七杂八的用具。靠北墙,支着灶头,锅上摞着七八层蒸笼。秫秸搭成的屋顶,由于日久天长的烟熏火燎,已经变得黢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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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二爷进来,红缨一边择着手里的韭菜,一边回头说:“大哥,你歇着吧,这点韭菜我一会就择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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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着也没事,两人择着快。”说着话,二爷携过一捆韭菜,拉过矮凳坐下,一根根地择起来。看他帮忙,红缨也没阻拦,坐在二爷对面低头忙着手里的活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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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时无话,只管各忙各的事。红缨低着头,眼角不时撩二爷一下。二爷只顾笨手笨脚地择韭菜,没注意到身边女人的动作。经历了几个女人,他对她们不再那么敏感。红缨边偷瞧边心里琢磨:看他仪表堂堂,老实巴交的,怎么舍得撇家舍业,一个人出来瞎混呢,莫非在家里犯了案子,出来躲躲?从他处乱不惊的神态看,不大像,真要是犯了案子,他早躲到人迹罕至的野外了,怎敢在人来人往的大城市里游荡?这里不同于乡下,街道治安委员会盯得很紧,出现个生面孔,很快就被街道办发现,难道他不怕被人抓住了?看来他不是犯了案子,那他会是干什么的?不如瞅空子试探试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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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多时,红缨憋不住了,遂开口问道:“大哥,你一个人出来打工,家里的活,嫂子一个人忙的过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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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媳妇还在她娘家养着呢。”二爷调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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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娘家不是长久的办法,要不把嫂子接过来得了。”红缨不知就里,给二爷出着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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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缨,不怕你笑话,我还没娶媳妇呢。”二爷看红缨挺热情,只得和她实话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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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不会吧,看你一表人才,怎会娶不上媳妇呢?”红缨不相信二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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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一言难尽呀。”二爷叹口气,就把自己的身世,由远到近一板一眼地告诉了红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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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缨听得入了神,连手中的韭菜都忘记择了。听完二爷的倾诉,对二爷坎坷的身世,表现出了同情:“大哥,没想到你的命也这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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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听出了红缨话里的同感,就问她:“红缨,其实我不该问的,看你和美美的神态,也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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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大哥,我也是一言难尽哪!命运略比你好点。我是最后一批下乡的知青,就在你们刘家洼不远的一个村子劳动。那种日子真是不敢回首,在共同的劳动中,我和美美的爸爸相恋了。你情我爱,倒不觉的清苦,反而对生活充满了渴望。那一年,国家恢复高考,美美的爸爸高中全县榜首,考上了首都著名的高等学府。没过多长时间,他就来信和我断绝了关系,可怜肚里的孩子,不等出生就没了爸爸。我流干了眼泪,哭哑了嗓子,又能有什么用呀。孩子出生在乡下,我们娘俩受尽了人们的白眼、嘲笑。不瞒大哥,当时想死的心都有,可看看襁褓中的孩子,本没有父亲,在失去母亲,这小生命还能活在世上吗?我随之决断了轻生的念头,拉扯孩子过下去。好在政策改变,允许知青返城,我们娘俩就随着人流回到了省城。进了家门,爸妈看到我手中领着的孩子,什么都明白了,大骂美美的爸爸不得好死,出门撞上汽车。冷静下来之后,老妈搂着我们娘俩大哭一场,直说我的命太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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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缨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继续说道:“安置办不知怎么听说了我的情况,死活不给安置我的工作,没办法,老爸托朋友给我办了个营业执照,盘过来这座老房子,开了个包子铺,我们娘俩总算有个糊口的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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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早已义愤填膺:“那龟孙至今没找过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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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孩子都这么大了,我从见过他一次。”红缨擦干泪水:“大哥,我不愿提起这些伤心的事,你看俺们娘俩现在过的不挺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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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缨,你知道那王八蛋现在在那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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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清楚,前几年听同学提起过,好像他毕业后分到了省委哪个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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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他的踪迹就好,我一定找机会替你们娘俩出口恶气。”二爷恨恨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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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吧,大哥,咱斗不过他,只要咱们齐心协力,把包子铺搞得红红火火的,我这心里就知足了。”红缨对二爷行侠仗义的性格,非常赞赏,心甘情愿,能为不相干的自己出口恶气,这本身就说明,他是一个爱憎分明,心胸宽怀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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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说话之间择完了韭菜,红缨拿刀切碎,放上调配的作料,拌上肉馅调匀适,放在案头明早备用。她招呼二爷携过一代面粉,往大瓷盆里倒了一少半,端过来早泡好的窖面头洒在面粉上,合着水,揉起了面团。二爷一个人过日子,对这些活计不陌生,挽起袖子让红缨在一边歇着,他接着揉上了。女人的力气就是不能和女人比,平时红缨揉好一盆面团,累得腰腿酸疼,再看二爷,蒲扇大的手掌,揉起面团来好似行云流水,不大工夫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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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缨拿毛巾擦着二爷脸上的汗渍:“大哥,快坐下歇息歇息,你这一插手,省我不少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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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点活不算啥,以后用力气的事你别插手,我玩着就干完了。”二爷喝了口茶水,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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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么行,我不成了剥削人的地主老财了吗!”红缨嘻嘻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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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头的活忙完了,外面的天也大黑了。二爷牵挂着美美,对红缨说:“晚饭我做吧,你去把孩子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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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缨收拾着晚饭,回道:“不用的,孩子在姥姥家住惯了,第*一*文*学*首*发回不回来的都行。午饭你也没吃好,我弄两个菜,咱俩喝一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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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挠挠头皮,笑着说:“那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我可是一个打工的,待我好了,不怕我以后偷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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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缨红红的脸膛,满含深意地说:“大哥,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活干的,饭也吃得,只要你不把俺娘俩当外人,爱吃什么我给你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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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的心忽然“咯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