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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杂事处理完毕后,李渊才有空闲,斜眼看着跪在自众贼匪。
半天过后,历山飞等人跪的膝盖都软了,额头上满是汗珠,由上到下都甚是紧张。若是落在河北几个大隋将军手里,那几人分外手狠,不但将校一级的贼寇不能活命,就是普通的小兵,也多半要被坑杀。
几年争战下来,被坑杀的河北群雄和普通兵士,不下数十万。
而落在李家手里,倒是没听说过李渊有坑杀全部俘虏的习惯,不过对那些被俘的贼寇将领,李家的家主却是从不手软,这几年来,死在李渊手里的一方大豪已经有好几十个,叫的上字号的也是不少。
远的不说,近的就有曾经拥兵十万众,建号称王的河北王须拔,算是声名赫赫了,一样在战场上被砍了脑袋,一点含糊也是没有。
李渊在各大世家的家主里,算是仁厚,对百姓也算照顾,甚至是太原和河东各地的商号,在当时都算是贱业,也很是关照,并无歧视,不过对这些敢起兵造反的贼寇首领,却是心狠手辣,一点情面也是不讲。
历山飞还算撑的住,虽然也一样跪着,硕大的头颅却是高高抬起,也不去看李渊等人的脸色,而是看着远方的青山碧水,眼神开始还是倔强不屈,时间久了,却慢慢变的迷惘起来。
李渊等的就是他这种心理的转变。
这些人也算是刀头舔血,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亡命徒,李渊对这些豪杰之士绝不留情。就是因为他们桀骜不驯。干地都是掉脑袋地事,亲族什么的也跟着造反,走了这条路的就没有回头地那一天。连要命的事也敢干,还有什么事不敢?
所以这种人,他绝计不收,因为很难节制,也难保李家走的不顺时,这些人会不会反戈一击。
世家就不同。世家一旦为哪个势力效力,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绝不会反复。世家要顾忌名声,千年家声易建也易毁,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反复无常的大家族。同时,大家族的利益千丝万缕,也不能由着一个人胡折腾,所以有时候收服了一个家族中的首脑。就等于得到一个大家族地帮助,反之亦然。
看到历山飞等人已经没有了开始时的硬挺,李渊知道这些贼寇的心理已经出现了变化,没有人愿意求死。时间久了,生的希望压过了必死的决心。自然就会在表情上流露出来。
他有些犹豫,李家确实已经到了必须不拘一格招纳人才的时候。眼前这几个人并不是那些野心特别大,人望特别重,也极难收服的那种。
若是不然,换了一些心性坚韧的豪杰领袖,宁愿把谷中所有地部属全打光,若是留下十万人断后,也一定要带走一些心腹手下逃走,准备东山再起。
而眼前这些贼寇首领,虽然必定也是有着杰出的才干,却明显不是那种心情特别坚忍的王霸雄才,不然,也不会老实跪在这里等候处置。
除了李渊自己之外,其余李家的诸多亲信幕僚,还有李建成兄弟几人,也是看出李渊地犹豫。若是换了以前,历山飞等人早就被下令处斩,李渊绝不会有半点犹豫,此时等待半天,历山飞等人已经有了求生之相,若是肯稍加招纳,必定能够成功。
只是明白归明白,李建成也好,李世民也罢,对这些草莽豪杰并无半点好感,招纳了来,只会与自己手下世家出身的将领有矛盾和冲撞,得不偿失。所以两人犹豫片刻,李世民嘴唇微张,却又闭了回去。
李元霸原要做声,心念一动,原本略显紧张地表情突然又变的轻松,只微笑着等候李渊的发落。
众人都沉默不语,战场上清点物资,收容俘虏的声响却是不绝于耳,甚是嘈杂,一直不停的传了过来,而眼前这小小***却是静默非常,令得等候发落的百多人,分外难过。
李渊尚未开口,历山飞却终于忍耐不住,他梗着脖子,沉声道:“今既失败,唐公要斩便斩,何必在此犹豫!”
李渊闻言大怒,将脸上笑意一收,瞬息之间,竟是有些狰狞,他向着历山飞怒道:“尔等扰乱天下,杀人越货无所不为,如今失败,竟然还敢在此假装壮士?”
旁人闻言都是一震,唐公显然动了真怒,右手已经按在腰间横刀之上,只要对方答话稍有不对,便会立刻下令将其斩首。
历山飞却是丝毫不惧,嘿嘿一笑,答道:“秦失其鹿,天下共击之。当今天子失德,咱们才起兵反隋,又有什么错处?”
李渊面若沉水
:“荒谬!来人!”
历山飞终露一丝惧色,却又迅即敛去,只向着李渊冷笑道:“依我之见,只怕不久后唐公就要举兵西向,今天却擅斩壮士,我亦为唐公遗憾!”
此人倒也当真光棍,李渊一声令下,他身边早就来了军中的刀斧手伺候,钢刀架顶,他却已经全然不惧,只是将脖子一伸,喝道:“来,斩吧!”
在他之下,虽然有不少人眼露惧色,甚至有人小腿微微发抖,却都是有样学样,跪在原地将脖子伸长,一起喝道:“来吧,怕的便不是好汉!”
更有人拉开嗓门唱道:“长白山前知世郎,纯着红罗绵背裆。长槊侵天半,轮刀耀日光。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忽闻官军至,提刀向前荡。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
这人倒是一口好嗓子,声音古朴桑劲,将歌词中蕴涵的寓意唱的淋漓尽致,令人觉得无尽哀伤。
自大业七年,知世郎王薄在长白山起兵时起,这首歌便传唱天下,成为无数不堪隋朝压迫,不想去辽东浪死的豪杰好汉的战歌,此时各人明知不免一死,听得那人起头一唱,便是一起和声同唱,便是连闭目待死的历山飞,也是跟着一起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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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十个将校首领一唱,原本在一旁等候收容的十余万人先都是一呆,然后亦是相随而唱。
片刻过后,整个雀鼠谷中都是唱和之声,不少飞鸟受惊,从谷边山崖上飞起,在歌声顶端飞翔盘旋,相随低鸣,久久不去。
“好了!”
李渊终于动容。身为世家的家主,他虽然把天下大乱看在眼里,也看出来了“秦失其鹿”的现实,知道隋朝必亡。
然而天下豪杰如此悍不畏死,不把一个王朝看在眼里,不把天命放在心上的彪悍之气,却仍然深深打动了他。
他心中只是感慨:“如此看来,天下百姓之苦,甚矣!”
李渊如此,李建成也听的发呆,李世民面色惨白,李元霸若不是强行克制自己,只怕已经是热血盈眶。
却也难怪他们,在这些高高在上的贵族世家眼里,眼前的这些人不过是一些无知无识,活该被统治的贱民,谁知道贱民亦有自尊,亦有满腔热血和抱负,绝不甘愿做这些人上人眼里的蝼蚁!
李渊究竟是积年老吏,受苦楚造反的百姓,从开皇年间到现在就没有断绝过,一时动容之后,却又是心坚如铁。
他断喝一声,止住了众人的歌声,向着历山飞喝道:“虽然如此,尔等杀官掠民,奸淫抢劫,总是有的。”
既然这么一说,各人自然没有可辩之处。他们起兵造反,荡的不止是官家,也会伤着无辜的百姓。
李渊将众人气焰压下,甚觉得意,当下又带着笑容,向着诸人道:“你们既然如错,也还罢了,究竟还算有点良知。今我三子元霸手下乏大将使用,尔等可愿归降,辅助于他?”
事情到得此时,在历山飞各人眼里,算得上是峰回路转。
有了活命机会,刚刚还慷慨悲歌的诸人,眼里都有了活色,不少人看向历山飞,等着他来应承。
其实不少人都想立刻答应,只是碍着历山飞多年积威,连自己的性命大事,也不敢擅自作主。
李渊微微皱眉,他如此作态直到现在,就是为了收拢人心,这历山飞威望不小,若是再有半点犹豫,必将斩了不饶。
历山飞先是一呆,然后突然问道:“敢问唐公,前日单骑冲入我万人阵中,今日领几百骑兵冲破我阵的,是不是三公子李元霸?”
李渊一征,答道:“怎么?”
历山飞面露喜色,又道:“三公子威名,已经传遍天下,虽远在河北、山东,都知三公子大名。今次一战,最惧亦是三公子李元霸亲至,两次交战,已经深知三公子的厉害,若是归于他的帐下,咱们愿意归降!”
李渊面色铁青,对他这一番话甚是不喜,却仍然点头道:“你说的正是,昨日今天,都是元霸领兵。”
“如此,末将等愿意归降,至此为李家效命,若有反复,猪狗不如,天人共弃!”
历山飞倒也爽快,一听李渊回答,便立刻叩头请降,连自己称呼,也是迅速改了。
李渊现下倒恨不得立刻将他砍了,只是话出如风,却也再难收回,当下勉强应道:“尔等好生去做,休干律法,否则,必定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