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来了,他着急地捧起我的脸,呼吸还未均匀。
“你脸色不大好,生病了?”
“我难受。”
“你说会过敏,现在感觉如何?要不陪你去买点儿息斯敏。”
“不要了。”
“想去哪里?”
“想买很多很多东西,我什么都没有。”
“你上次说的羊胎素海藻面膜,我一直没空去买,现在去?”
“我不要你了!”
“怎么了?”
“不要你了。”
女人伤心时会疯狂购物、暴吃暴饮或者无理取闹,我选择了第三种。
挣脱了丹尼的手,哭着往前跑,我要找一个公共汽车站,随便坐一路车,随便去哪个终点。丹尼追上来,一次次拽住我,又一次次被我甩开,他试图从前面抱住我,我却把他撞开。没有公共汽车站,这地方没有。我躲进一个角落,抽泣着,抽泣着。
“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
“我不要你了。”
“我感到无能为力,我无法让你快乐。”
“我不要你了。”
“我从来没有在大街这样追过一个女孩,被她大声训斥,仍要死皮赖脸地跟着。我不放心你,你像一个不懂保护自己的孩子,你任性、脆弱、充满幻想。如果有一人好好爱你,也是你所爱,我可以走。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哭累了,回家吧。”
回到华西街44号602号房,我躺在地板上,地板有整整一个星期没有拖了,很脏。丹尼跟着躺下来,抱着我。
“你知道《花样年华》吗?它的英文名是In the Mood of Love,我喜欢那样的青灯和雨夜,我喜欢张曼玉和梁朝伟之间玩的模拟游戏。有时候,我想写一部,想把你写进去,把你写得粗俗无比,最后让你死掉。我想让你死在马路、桥底或者隧道口,你选择一个。”
“马路吧,我每天上班要穿过许多马路。”
“你知道司机都很聪明,他不会帮助一个想在过马路时寻死的人。”
“那就桥底了。”
“你要经过越秀桥是吗,你告诉我死的情形会是怎样。”
“桥底其实很安全,桥面窄,你可以写我被撞死在围栏上,鲜血四射,面目全非。”
“不行,我更喜欢你死在隧道口,淘金路下来,有条长长的隧道,你跟我一起走过的,那里来往的车很多,开得很凶,有天你找不到我了,失魂落魄经过隧道口,一辆车急速开来,你不知躲闪,然后被车抛上高空,摔在车的前方,脑浆涂地。”
“好吧。”
丹尼说着,紧紧把我抱起,在额头上,脸颊上,嘴唇上,亲了又亲。
“你的口水比以前少了。”
“我每天在节制喝水,我知道你不喜欢湿漉漉的感觉。”
“你现在比任何时候都可爱,我却想要你死去。”
“这是终究会发生的事情,我经常觉得毫无生趣。”
“可你仍旧去打球,跟许多热爱生命的人一样。”
“我的兴趣已经越来越少,活着是觉得可能对别人还有点儿用处。”
“谁都不会记住你,我也不会。”
“这样也很彻底。”
“也许我们可以到另一座城市去生活,你工作,我上学,学美术或者摄影,成天四处游荡,发现许多感动的事情。”
“你不能永远活在幻想里。”
“我是水,水总要去到想去的地方。”
“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可怜的孩子。”
“我越来越想离开你。”
“为什么?”
“你不能成为我的容器。”
“你要怎样的容器?”
“他让我精致。”
“怎么才叫精致?”
“我为他的爱而努力,成为不普通的人。而现在的生活让我厌倦和无所适从。”
丹尼叹了一口气,走向阳台。内环路的灯很亮。
“我们拖地板吧。”
我在厅里叫他。
“为什么现在有了兴致?”
“为了可能不再共同拖的地板。”
丹尼无言,拿了拖把进来,我收拾好东西,盛好水,他拖第一遍,我拖第二遍,像刚搬来的那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