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不用说了。宫女们早在见到萧欥来的时候,就识相地关门退出去了。良辰美景,月圆花好;如此好时节,实在不可辜负,不是吗?
第二日便是皇后该受众臣庆贺的时间。萧欥一直等着这个时候,当然不会让他和元非晚分开来受众臣庆贺。
“一次搞定不是很好么?省时省力,他们该上表称赞我节俭才是。”萧欥一边让人给他换衮服,一边这么说。他倒是想夫人日日给他换衣服,可又怕人累着,所以此时的声音便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
隔着一座屏风,元非晚也在换袆衣。她自是听出了萧欥的语气,但她没想到萧欥发散那么远,还以为那是他嫌弃众臣没有夸他。“得了吧,这种给自己脸上贴金的话,大庭广众之下,你也说得出来?”
“有什么大庭广众的?”萧欥反问,然后扫视了边上的太监们一圈。众太监果真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奴确实没听到陛下和娘娘在打情骂俏”的模样。
听得四周寂静,元非晚就知道萧欥在捣鬼。因为她这边的宫女,一个个忍笑忍得要憋死的样子。“行行行,全都你说了算!”她瞬时一脸黑线。
萧欥听着这话十分敷衍,顿时不干了。“怎么能这么说呢?”他换好衮服,没等太监奉上衮冕,就转过了披风。“要是传出去,还说我欺负你呢!”
女人的衣服通常都比男人繁复,这道理放在皇帝皇后身上也一样。萧欥已经弄完了,元非晚还在折腾衣物。
“什么有的没的……”她一抬头便见人过来,想着自己还得化妆,便道:“你弄好便早点用膳吧?”
“别,我这里等你就好。”萧欥表示他完全不在意。要知道,他今日就准备着给夫人壮声势,那就要从头到尾做到最好!
“好吧,只要你不嫌无聊。”元非晚无奈放弃。虽说她今日不用像出嫁一样那么麻烦,但把一张脸弄好,少说也要小半个时辰。
萧欥左右看了看,还真拣了一张胡凳坐下来看。他这一杵,宫女们可就笑不出来了,各个谨小慎微,生怕出错。
这样一来便慢了不少。萧欥左等右等,最终还是耐心告罄。“行了行了,你们都下去,”他霍地站起来,“还是朕来吧!”
几个宫女顿时面面相觑。听闻他们陛下是打仗的出身,搞定刀枪棍棒不成问题,但能搞定腮红唇彩吗?
元非晚察觉到她们的犹疑,主动开口:“都下去吧。”
宫女们这才应声而退。
萧欥感觉到自己的能力被质疑,实在不爽。“瞧瞧你教的,我都叫不动你这些宫女!”
“这可和我教的没关系。”元非晚才不承认,“谁也没见过你动眉笔啊?”
萧欥一想也是。“她们哪里能看到?”他借坡下驴,还十分不客气,“也只有你能见了!”
“行了行了,别自吹自擂了。”元非晚简直要给这男人的自信跪下了。“若你再不快点,等下就该让一众臣等干等我们两个了!”她顿了顿,又道:“你应该不会让我被他们看笑话吧?”
“……说到底,原来连你也不信啊?”萧欥自尊心深受打击,一下就挽起了袖子。“这就让你看看为夫的本事!”
自萧欥第一次给元非晚画眉后,他还陆陆续续地画过几回。但真说画一小半,也是没有的。所以元非晚在这种日子还同意让他扫尾,实在已经很够意思。
再来说萧欥。他根本不觉得自己会画坏,因为元非晚本身就长得极好看。只要不是他手太抖、或者蓄意,就绝不会让人看元非晚的笑话。而且话再说回来,皇后的脸加上皇帝的妆,谁敢说不好看?不要命了吗?
所以,萧欥按部就班地给夫人点了唇、扫了腮、描了眉。“剩额头的花钿,”他扫了八宝妆盒一眼,又仔细看了一眼元非晚,“你要哪种?贴的还是描的?”
元非晚见他成竹在胸的模样,也就不急着往镜子里看。“你会画牡丹么?”
若要说工笔牡丹,萧欥还真不会。但就额上的一点牡丹,他自觉还是没问题的。“只在纸上画过,”他道,“但我想应该差不多。”
元非晚便没再说话,看他用细笔蘸了调好的朱砂,一点一点地落在自己眉心。朱砂沁凉,她却只感觉温暖。
“……好了!”萧欥画好,又自己端详了好几眼,这才把人往铜镜面前推。“你觉得如何?”
元非晚一眼看过去,没看自己,倒先注意到萧欥略微抿起的嘴角。原来嘴上说的十拿九稳,实际上还是心虚啊?
她忍不住想笑,但厚道地忍住了,再去看自己的脸。“嗯……”她蓄意拖长音,见萧欥更紧张,才道:“确实不错。”
萧欥松了口气,然后注意到元非晚唇边的弧度,这才慢半拍地意识到她根本在逗他玩。“这时候说话就不要这么大喘气了!”他不满道。
元非晚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时候不早了,咱们快点罢!”
等到天放亮时,众臣已经陆陆续续地进入太极宫,各自就位,只等着皇帝携同皇后出现。而他们也没等多久——
萧欥和元非晚准时出现了。不但准时,还是手牵着手走出来的……
啊喂!不要以为我们大都是些老头子、你们又在走上御座之前放开了手,就当我们全没看见啊!
众臣现在的心理活动整齐划一,就是——
哎哟,我们的眼睛都要被两个主子闪瞎了!救命啊!
虽然是很俗气的话,但他们陛下和娘娘真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啊!
少数几个不买账的,比如说萧旭萧晨,再比如说萧旸,就不在此列了。萧旭和萧晨的反应都是抽了抽额角,但他们不得不承认皇后国色天香,当得起母仪天下的位置;而萧旸的心塞程度以立方的速度增长着,只得拼命低头装看不见。
“伏惟殿下徽猷昭备,至德应期,凡厥黔黎,不胜庆跃……皇后坤仪配天,德昭厚载,克崇万叶,明嗣徽音。凡厥兆庶,载怀凫藻,臣等不胜庆忭,谨上千万岁寿!”
皇后受群臣贺完,接下来便要主持外命妇朝会。因着前朝顺利,元非晚回后宫时心情很是愉悦。而和男人们的反应相近,女人们也尽挑着好话说——
“伏惟殿下,坤象配天,德昭厚载,率土含识,不胜抃舞。谨上千万岁寿!”
其余贺词诸多,就此略过不提。
在这种一派祥和生平的景象里,若有人不那么上心,就会显得特别明显。至少,以元非晚在主位上一览无余的视野,她能很清楚地发现,泰王妃花凌容完全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要是别人,元非晚可能还得费一番功夫去调查原因;但若是花凌容,那就一定是某个原因,再也没其他的了。
所以,等外命妇朝会散了,元非晚便留了个心思,让人注意花凌容有没有立即出宫。等一刻过后,她就得到消息,说花凌容去了西内苑。
泰王生母燕淑妃如今已经是燕太妃,花凌容去见婆婆也很正常。然而元非晚觉得,这事儿定然没那么简单。
她又耐心地等了一刻,完全不着急换衣服。果不其然,等来的是一道太后口谕,说让她去含章殿一趟。
……得,果然没好事!
元非晚起身,整了整自己衣裳上并不存在的褶皱。“走吧,去含章殿。”她倒要看看,花凌容告状归告状,但敢不敢和太后说实话!
☆、137第 137 章
含章殿里,十分安静。
一丝风也没有,鎏金银鹤博山炉里清淡的白烟笔直地升向半空。有宫女在给香炉下盘注水,使得殿中原本就飘渺的味道更加润气蒸香。
主位上的太后正垂着眉眼,徐徐吹着手中清茶。等银针在澄透的茶水中竖直地沉下去,她才浅浅地抿了一口。近午的天气有些闷,她背后的两个宫女正各执一把细绢团扇,缓慢而无声地打着。
太后最近心烦得很,所以喜欢这种气氛。而对花凌容来说,含章殿的寂静简直像一头伺机待发的野兽,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把她吞噬——
天知道她只是想让太后帮着让萧旸回心转意,可不是让太后找皇后来帮着让萧旸回心转意!这事儿一旦转到皇后身上,那还能好?
察觉到背上冒出的隐秘冷汗正沿着肌肤往下滑、再沁出一片冰凉,花凌容不由打了个不易令人察觉的颤抖。
萧旸对她的冷落,她一直没找到诉苦的对象,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可问题在于,这事儿又不是她的错!她苦等三年过门,结果却等到这么一个夫君——
她绝对是受害者!毫无疑问地!那她为什么不能找人来给她主持公道?
但想到还蒙在鼓里的燕太妃和泰王,花凌容又不由心虚起来。早知道太后会把这种事推给皇后,她就该什么也不说!
这种忐忑不安的表现,太后光用眼角余光就全收进了心里。她也不戳破,只慢悠悠地道:“阿容,怎地不喝茶?莫非是觉得本宫殿里的茶水不对你胃口?”
“绝没有的事情,母后。”花凌容赶紧赔笑,“儿臣只是觉得有些闷热,想等茶水凉一凉。”
太后觑了花凌容一眼,马上就注意到对方鼻尖上细密的汗珠。
魏王这外孙女也太沉不住气了……她不由心想,一看就和吴王的外孙女差出八条街去!也不怪吴王的外孙女能当皇后了!
但话说回来,她叫皇后过来,花凌容为什么那么紧张?
太后心里泛着嘀咕,面上却不动声色。“立政殿和西内苑可有些距离。”她慢吞吞道,带着点矜贵的拖腔拖调,“没一刻两刻的,皇后怕是到不了。”
花凌容的汗出得更厉害了。可她一点也不急好吗!因为她就是怕,可能要和皇后对质!
大概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在太后继续说下去之前,明纱就进来通报,说皇后娘娘已经到了外头。
“这来得还是挺快的。”太后点点头,放下了手里的细瓷茶碗。“请皇后进来罢。”
所以,当元非晚踏进殿中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主位上的太后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边上已经站起来的花凌容倒显得有些慌张。
这……姜还是老的辣?
“儿臣见过母后。”元非晚只扫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恭恭敬敬地先给太后见礼。
太后略微眯眼,仔细打量儿媳脸上的表情,但什么也没看出来。另外,她再一次发现她不能盯着儿媳看——儿媳身上那套只有皇后才能穿的袆衣制式,一个月之前还是她的专属呢!
在元非晚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之前,太后自己转开了目光。“不必多礼。”她随口道,“来人,给皇后赐座。”
皇后的身份比王妃贵重,这位置自然在太后和花凌容之间。但元非晚落座以后,却没感觉谁在看她——
叫她来的是她们,不看她的也是她们,这到底想做什么?若是联合起来找她茬,也痛快点啊!这眼看着要用午膳了!
若是让太后和花凌容知道元非晚此时心里还惦记着午饭,脸色一定一个比一个难看。但好在元非晚面上并没露出一星半点儿,所以花凌容不知道,只按规矩给她见礼;太后也不知道,还能继续说下去:“皇后,今日叫你来,是有些事情。”
“哦,是什么?”元非晚身体略往前倾,显出一副认真的模样,“母后请尽管吩咐。”
太后轻咳了一声。“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她扫了一眼花凌容,“就让泰王妃和你说说吧。”
元非晚早就预料到问题出在花凌容身上,所以此时端出洗耳恭听的模样再容易不过。“可是碰见了什么难题,阿容?”
因为萧旸比萧欥大三岁,所以往日元非晚都管花凌容叫姐姐。但如今她已经是皇后,再叫王妃姐姐,就说不过去了。
花凌容自然能察觉出这点区别。不过,她现在一点也没法为称呼高下反过来感到心塞,因为她的全副心思都凝聚在如何委婉地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并且不得罪元非晚——
开玩笑,盛宠皇后,她得罪得起?别到时候事情没办成,反把自己搭进去!
然而,夫妻之间的矛盾也很难说出口,尤其在对着“第三者”本人的时候。想想看,她本来是为了解决“第三者”才来找太后,结果太后让“第三者”来帮她处理家务事……
何其可笑!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花凌容一想就要噎住了。可在太后平静却宛若实质目光的压迫下,她不得不开了口。“娘娘,是这样的。五爷有好些日子没踏足后院了。我想尽了各种办法,但都没有用……”
“这样?”元非晚一脸诧异,百分百刚刚听说的模样。“本宫之前听说的可不是如此啊!”
这话确实是事实。因为花凌容之前和她打交道的时候,总表现出一副自己和丈夫琴瑟和鸣的样子,外人看着就是幸福的小两口。
这话也确实不是事实。因为虽然没有说破,但花凌容知道元非晚八成明白萧旸的不死心,而元非晚也知道花凌容不认为她蠢到什么都无法察觉。
所以这话听在花凌容耳朵里,她只能乖乖地对元非晚炉火纯青的演技献上自己的膝盖。换做是她,绝对不可能这么毫无破绽!
花凌容现在不知道该作何感想。更准切地说,她无法解释她之间故意装出来的假象,只得深深低下了头。
元非晚就知道花凌容答不出来。对方低头,她自然默认尴尬的家事无法开口。“若是为了这个,你来找母后,确实……”她停顿了一下,又问:“燕太妃知道么?”
“母妃她……”花凌容卡了半天,还是没能说出来。
还是太后接过了话头。“这事儿吧,本宫刚才问过了。燕太妃素来疼爱老五,凡事都纵着。就说叫阿容等的那三年……”她看了看花凌容,没说下去。“阿容也是没办法了,才来找本宫的,是吧?”
花凌容赶紧点头。因为她是故意跳过燕太妃的——以燕太妃那种宁可少一事不可多一事的性子,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帮她解决!另外,燕太妃也解决不了:若燕太妃能叫萧旸乖乖听话,她何至于落到现在这种地步?
听闻燕太妃还不知道,元非晚不由眉头一抽。
正儿八经的婆婆不去通知,偏来找她?就算燕太妃偏心儿子,也不能当燕太妃不存在吧?直接跳到她这个皇后兼任弟媳的人身上……太后是嫌她太清闲了,所以没事儿给她找事儿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