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影不知道说出这样的话,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林冲是他少年时认准的英雄,除了赵云,没有人能够撼动其光辉的形象。那时候,只要一想到林冲雪夜上梁山的情景,大片大片忧郁的感觉便充斥胸中,那彻头彻尾的沧桑和无奈,成了他长大以后喜欢林冲的理由。
人世间,本就有太多的事身不由己。林冲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蔡影是一个胸无大志的无胆匪类,但有一点他们是相同的,那就是在无比强大的命运面前注定一败涂地。有一点却不同,林冲服从了命运的安排了,而蔡影,还准备再豁上性命再拼上一场,他绝不认命!这并不是因为蔡影比林冲更有勇气,仅仅因为,“因为我还没有死心,我还不信!”
林冲和王进如果肯帮他,毫无疑问将是他必不可少的两大助力。但话必须要先讲清楚,他不希望许多年后,心目中的英雄好汉抱怨他把他们领上了一条没有未来的路,死路!
林冲沉默半晌,道:“林某,有一事相问。”
蔡卞道;“我知你要问什么,放心,蔡卞的心里,只有一个大宋,分疆裂土,非吾所愿,亦绝非正飞心中所愿。”
说真的,蔡影真没把握自己会不会取而代之,大宋的行政机制漏洞太多,即使他搞掉了蔡京,挡住了女真的侵略,恐怕仍然不能把大宋改造成一个他理想中的国家。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些事了,林冲和王进齐齐望向了他,只得长叹一声,道:“不错,我不会造反的。”
林冲道:“那林某便放心了。士为知己者死,公子如此相待,林某敢不效死命?但有差遣处,只要不违反江湖道义,林冲火里来火里去,水里来水里去,别无二话。”
王进道:“在下也是一样。”
闻焕章笑道;“昔有太子丹与荆轲惺惺相惜,士为知己者死,今日正飞亦得二勇士,武艺并不亚于当年的荆轲,可喜可贺。”
蔡卞满意的笑了笑,屋里的人都笑了。
蔡影胸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平之气,难道所谓的贵人给贫贱者一些好处,对他们好一些,贫者就要舍命以报么?当年,自己不过是一个小教师,为了升职涨工资买房四处装孙子,自己的命,又被哪个放在眼里过了?蔡影哈哈大笑,自己听着,都觉得那笑声古怪凄厉,众人被他笑的有些发蒙,一个个盯着我不知道他又发什么神经。
蔡影沉声道;“士为知己者死,多冠冕堂皇的一个词,可喜可贺,喜什么,贺什么,恭喜我可以拿着兄弟的命去换自己的前程,恭喜我可以心安理得的看着兄弟为我的事业送死,而无动于衷么?燕太子丹与荆轲的友情从来不是我想要的,做兄弟,有今生,没来世,生则同生,死则同死,苟为利忘义,天地不容!”
众皆为之震。这话如果是江湖草莽说的,就很正常了。但蔡影却是蔡卞的孙子,蔡卞是什么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当代的公卿权贵,怕是还没有几个敢在他面前放肆。
林冲热泪盈眶,道:“兄弟。”
蔡影无视蔡卞眼中的精光,更没有理睬躲在外面偷听又要骂他放肆的蔡冲,朗声说道:“我说我不想造反,并不是因为大宋朝廷值得我卖命,实是因为十几年后将会有一场空前的浩劫将血洗中原。我不想在这个时候削弱大宋的国力,成为千古的罪人。”
“放肆!我打死你!”蔡冲终于忍不住现身了,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木棍,异常凶猛的冲过来,这次他学乖了,不待蔡卞讲话,一棍子当头砸下,蔡影不闪不避,硬接了他一棍,忽然狠狠瞪了他一眼。
蔡冲一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生,一时冲动,见儿子脑袋被他砸的出血了,登时吓得呆若木鸡。这一变故突如其来,蔡卞大怒道:“你才是放肆之极,你当我死了不成!”
蔡冲诚惶诚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蔡影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血,道:“父亲,闹够了没有,闹够了回屋读书吧,孩儿还有紧要的事要同祖父和各位兄弟讲。”
蔡冲没了主张,道:“好,好,你,你没事吧?”
蔡影微笑着摇摇头,道:“放心吧,没事,回去吧。”
蔡冲怕蔡卞责骂,慌不迭溜了。
诸人纷纷来探视,蔡影一挥手道:“不碍事。我接着说,现在我既然要保朝廷,就一定要扳倒蔡京,这么讲吧,放倒了蔡京,我未必一定能成功,但如果不摆平了他,我连一点机会也没有。”
林冲道:“这件事,我们可以帮上什么忙?”
蔡影道:“此事暂时用不到二位兄长,林兄王兄皆是大将之才,待我掌权,战场才是二位一展所长的地方。”
闻焕章便把他欲匡扶大宋的打算讲了一遍,林冲道:“贤弟小小年纪,有此恢弘志向,林某敢不尽力相助,效犬马之劳!”
蔡影听得林冲叫了声贤弟,心头美滋滋的,刚才的莫名怒气早就消了,见曹正仍然愁眉苦脸,不禁宽慰道:“曹兄啊,别郁闷了,改日请你到好地方销魂去,不就是女人吗?”
林冲也叹道:“为师平日里怎么教导你的,怎么见了女人便拔不动腿了,蔡兄弟如此相待,你怎的还是只想着青楼里的姘头。终究是狗肉上不了大席。”
曹正沉声道:“以今日朝中局面,比之当年王相变法,难度何止百倍。当年至少众正盈朝,司马温公,苏轼兄弟虽反对变法,却不失为正派大臣,一心只为国家,并非私心。而今蔡京,高俅,童贯倍,只知敛财肥己,苍生性命丝毫不顾。公子欲要重整朝纲,革除弊政,非要先把彼等阿谀奸臣一一扳倒,此非一朝一夕之功,非十年不可将此辈一扫而空。公子,曹正是杀猪屠狗之人,却也知道本朝优待士大夫,能够屹立政坛十数年二不倒者,鲜有忠良。”
蔡影沉吟道:“党派之争,原无可厚非。一边与之死斗,一边推动朝政,也未为不可。”
曹正道:“天下生民。已到了不可承受的地步,民变无可避免。大宋军权向来抓在朝廷手中,民变大概不会危及社稷。只是异族蛮邦,岂容我平息民愤,铲除不臣,整顿军马,从容应战?只怕国中烽烟一起,边疆危矣。”
蔡影陡然想到完颜阿骨打手中那支无敌雄师,十数年间,自己岂能对敌朝中群奸的同时,再打造一支可以与之抗衡的军队。心念及此,心神激愤,只道满腔抱负,再无实现的可能,胸中一憾,嗓子一甜,猛然喷出口鲜血,向后仰面跌倒,大叫一声:“岂有此理!”不知高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