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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眼泪
    庄气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指着狂的儿子的手指,)抖。
    这对皇家母子彼此不和,在后宫已经是尽人皆知的秘密。
    可是皇帝这般撕破脸,不管不顾,大放厥词,又是大叫大嚷,又是摔摔打打,甚至撂出退位做威胁,尚属头一次。
    孝庄气怒攻心,一千句一万句斥责逆子的话,都堵在喉咙处,她更想痛快上前,啪啪两个耳光打醒那个犯浑的逆子。
    却是只迈了一步,已是浑身无力,身体如掉进没顶寒潭中。
    突然间觉得心灰意冷,大失所望后,失望到极致的心灰意冷。
    苏苿尔惊的脸色煞白,下意识的扶住自家主子,嘴唇蠕动几次,愣是没敢吱声,主要也是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些什么了。
    孝庄把失重般的身体靠在相伴几十年的贴身侍女身上,惨然一笑,终于吐出一句话:“苏苿尔,你看看,你好好看看,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就是我的好儿子,这就是堂堂大清朝的皇帝,这就是我牺牲了一切,费尽心机,从他落地那天战战兢兢操心谋划为他争取的好儿子!”
    他油皮蒙了心,眼睛里只有那个蘸夫再嫁的半个南蛮子,就只把四阿哥当儿子,为了把那个狐媚子生的儿子拱上太子的宝座,他什么都不顾,母子之情,夫妻之情,父子之情,君臣之义,他什么都可以不放在眼里,都可以不要,连皇位都可以撒手不顾!
    祖宗啊,列祖列宗在上,布木布泰到底上辈子做了什么孽,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不争气的东西?
    太宗意外去世,没有指下继位传人,多尔衮和豪格两强相争,而太宗后宫中,所谓子以母贵,位份最尊的皇子还轮不到他,为了让他出头,她费了多少心血?多尔衮独揽大权,挥兵南下,占了汉人大好江山,兵权在握,气馅嚣张,为了他坐稳这个皇位,她从中斡旋,笼络多尔,交结宗族亲贵,笼络朝中重臣,一步步走到今天,岂是一句子以母贵可以概而括之的?
    如今这天下之主地位子。在他嘴里。仿佛就只是一个无足轻重地东西。由着他说不要就不要。多少代人地梦想。太祖太宗地梦想。多少八旗好男儿浴血奋战血染征袍付出生命地皇位。他竟然、他竟敢这么轻飘飘地说不要就不要?
    气死她了。真是——气死她了!
    庄指着大门。看都不看顺治一眼。气息短促。声音却是尖锐有力道:给我滚出去!”
    顺治心一横。咬牙道:“母亲。你别逼我。您知道我。既说得出来。我就敢做!明天。明天吏部行文再没有分出去。我保证。明天这个时候。吏部那帮竟敢阴奉阳违地小人一个也别想要脑袋。朕不但砍了他们。还要诛他们九族。让他们明白。什么叫天子一怒。血流成河……做完这件事。我便把这皇后让给堂兄。往后朝局乱与不乱。都与我再无干系!”
    孝庄怒极反笑。“皇帝真是长进了。我生你一场。你就是这么回报我地?不但拿自己来气我。还要拿祖宗地江山社稷来威胁我好。你真有出息。你太有出息了!”
    苏苿尔在一旁看着母子俩争执。又慌又急。小心插嘴道:“太后。您消消气。皇上话赶话地……”觑视着顺治地脸色。轻声道:“太后地意思。四阿哥年纪尚小。眼下来说。三阿哥表现最好……就是皇上有心。也不须心急。且等几年看看。太后当然也希望四阿哥成才。请皇上体谅太后一番苦心。”
    “母亲有自己的喜恶,儿子也有自己的喜恶。希望母亲铭记一件事,您是太后,我才是皇帝,要立谁做太子,只有皇帝说了算。我不管您有什么打算,今儿我把话撂这儿,大清朝的太子之位是四阿哥隆兴的,”顺治自幼生活在多尔衮专权的阴影下,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强硬干涉他行政事,他一字一字慢慢道:“也只能是隆兴的,谁也夺不走。除非,儿子不做这个皇帝!”
    他甩袖而去,一只脚跨出殿门,一只脚还在殿内,略顿了顿,头也不回道:“母亲,您不要逼我弑子!”
    孝庄身体剧烈震动了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她挣开苏苿尔的扶持,向前追了数步,差点被门旁横倒的椅子拌倒,打了个趔趄,扶住门框。只来得及看到儿子明黄色的龙袍一角晃了晃,自大门口处消失。
    门外边,一时怔愣的陈旭日来不及进侧殿,只好尽量往侧面歪了歪身体,努力想把自己缩小再缩小,恨不得变成隐形人。
    可惜不能,不过是掩耳盗铃的自欺。
    低着头的陈旭日突然觉得身上个闪念掠过脑海蛙被毒蛇盯住估计就自己现在这种感觉。
    皇家母子失和,皇帝向太后太雷霆,盛怒之下说的那些话太过惊人,是不能被外人知道的。
    自
    犯了这个忌讳。
    “你怎么在这儿?”几个字冷的像冰碴子,透着不耐烦,和浓的丝毫不加掩饰的厌恶。
    而且,陈旭日还听出她话中隐约的杀气,不由得暗暗叫苦。
    在后宫耳闻目睹,结合这些日子看书所得,陈旭日对清初十多年生的人和事,有了一个更清晰明确的轮廓。
    这位皇太后真够可以的,当年为了儿子和自己的地位,她不惜纡尊降贵,主动取媚于多尔衮,后世史书上传的沸沸扬扬、史学界真假难辩而争论不休的太后下嫁一事,竟是丝豪不假。
    本来呢,满人旧俗,兄死弟娶嫂子是约定成形的旧俗,虽为汉人诟病,不过多见于读书人之间,民间穷家小户亦不乏类似情形。在某些地区被某些人视为荣耀的贞节牌坊,始自康熙朝,本朝还延续了前明风俗,不禁寡妇改嫁。
    可是,这个女人在多尔衮死后,为了儿子的皇位和摆脱自己的尴尬,竟是用历史上只有针对不共戴天的仇人才会采取的手段,清算了对他们母子恩德大于天的多尔衮。
    联系到她和亲生儿子闹的形同冰炭,几乎反目成仇,又在儿子死后,用儿子的口吻清算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陈旭日实在对她深怀戒心。
    这个女人是一个典型的政治动物,在看似一切为了大局冠冕堂皇的借口下,掩藏着她不容人违抗的私心,以自己的喜恶,操纵着后宫和朝中许多纷杂的人事。
    也许只有顺治的死,才令她终于肯回头审视自己的前半生,从而促使她特别细心呵护教导孙子玄,并终于培养出了一位足够出色的康熙皇帝。假如不是这样的话,没有康熙对她的推崇和美化,她在历史上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形象,就不好说了。
    现在,陈旭日敏感的意识到,这位皇太后对自己竟是起了杀心。
    迁怒,这绝对是**裸的迁怒!
    他身体颤了颤,如风中落叶般,忽然一声大哭起来,抽抽咽咽道:要回家,呜呜……我要回、呜呜……回家……”
    把苏苿尔倒惊了一惊,她偷偷望望孝庄面冷如霜绷的死紧的脸,寻思了又寻思,小心提醒道:“太后,您头前吩咐奴婢叫他过来的。刚刚,是奴婢疏忽了,一时急着进屋,把他撂这儿了……”
    陈旭日一手乱七八糟的抹眼泪,略微用上点力,把双眼睛揉的通红,一手掩在袖子里,偷偷使劲掐了掐自个儿腰上的嫩肉。
    因为吃疼,哭的就有了几分真意。
    孝庄寒着脸,看着跟前哇哇大哭的小少年,脸上阴晴不定。
    一双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终于叹口气,摆手道:“行了,收起眼泪,回头你的主子见了,不定以为哀家怎么着你了。这儿没你的事了,下去吧。”她扶着头,皱眉道:“赶紧走,吵死了。”
    苏苿尔明白孝庄太后这会儿心正乱着,遂上前扯扯转为低泣的少年,低声道:“你是个聪明孩子,在宫里呆的时间也不短了,回去后该怎么说,不用我教,你自个儿晓得吧?”
    陈旭日抽搐着保证道:“我什么也……没听到,真的……”
    孝庄看着他走远,身体晃了晃,在苏苿尔的搀扶下回到屋里,喃喃道:“哭吧,哭吧,能哭出来真好,哀家也想哭,却是连眼泪都流不出来,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啊……”
    陈旭日回到承乾宫,直接趴到床上。
    一个长长的午觉过后,只觉得脚趾头都是软的,怎么也爬不起来。光线晦暗,脑子混沌。一时想不明白是早上还是晚上,是他乡还是故园,是前世还是今生。
    恍恍惚惚,身如柳絮,浮在空中,似梦非梦,似醒非醒。
    外边传来说话声。
    未及思量,已经魂归**脚踏实地。
    五色凡尘人间百味,七情暗入六欲明张,霎那间把身心都填满了,再无半点空隙。
    然后想起先前生的一幕,忍不住捂住了眼睛。
    这把年纪哭哭啼啼的,实在让他想重重叹气。
    对人对事,有些人凭算计,有些人凭感觉。
    直到现在,陈旭日仍然不认为自己有所谓的政治智慧,这需要时间和阅历去积累。
    他现在能做的,便是加上几分小心,凭着直觉去做事。
    比如这次痛哭。
    原本只是作戏,眼泪流下来,由不住就想起很多……而痛快的哭一场,心里的包袱又似乎轻松了许多。
    他坐起身,眨巴眨巴酸涩的眼睛,托着下巴寻思起来:看样子,暂时这条小命是保住了,往后可真要加倍小心了。怪不得人都说,在这后宫里,不该看的绝对不能看,不该听的绝对不能听,不小心一个行差走错,就能葬送掉一条小命。
    孝庄啊孝庄,你最好别轻易对小爷动歪脑筋,你会老我会长,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往后大家最好相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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