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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人
    萱娘听了,也没往心里去,旁人家的事情,自有旁人去说,新人进了门,拜了花烛,坐过床,撒过帐,完了这些礼节,昭儿和英姐她们姐妹陪着新人,新郎出外陪客,萱娘这些长辈,也到外头坐席。
    点了戏,开了锣,戏子们扮上戏唱着了,萱娘敬过一轮酒,自有那来帮忙的对她笑道:“婶子今日是婆婆,还当回到位子上,去陪了客人,这些事,就让我们做小辈的忙碌。”萱娘推辞几句,也就坐回位子上去,左手是大奶奶,右手罗大嫂,挨个下去的,就是王奶奶等人。
    萱娘和她们说几句话,让一让菜,眼睛随意往戏台上扫去,唱的是白兔记,却是团圆一折,奸人得报,夫妻团圆,戏台上是夫妻团圆,荣华富贵,一团锦簇,众人齐唱,贫者休要相轻弃,否极终有泰时,留与人间作话题。戏台之下,大奶奶点头叹道;“这苦守十五年,也有了好日子,女人须要这般才好。”方三奶奶坐于大奶奶下首,想是有了几杯酒了,把筷子一放,冷笑道:“有甚么用,男人还不是在外寻了小的,若男人在外还念着她也罢了,明明知道自己娘子在家,没有甚好日子,不早日接回,还在那过自己的好日子,这样的男人,就是当了皇帝又如何,终不过落了一场虚名。”
    萱娘心头不由一动,大奶奶被方三奶奶这样抢白一顿,脸色有些不好瞧,罗大嫂忙笑道:“妹妹这话说的,细想起来,也是有道理的,只是女子终究比不得男子,抱全守贞就是本等。”说着罗大嫂触到萱娘之事,不由微叹。
    王奶奶见了,忙打圆场道:“想是都酒多了口,发起议论来了,方三嫂子,我却听的说,你家公子和惠侄女结了亲,还没恭喜过。”
    方三奶奶见王奶奶问,笑道:“正是呢,刚定下的亲,却是和奶奶家又添了层亲眷。”王奶奶细一算,笑道:“却是,我家侄女嫁了亲家的侄子,亲家女儿嫁了我家儿子,再加上这一层,层层叠叠,都四五层了。”
    罗大嫂眉一扬,手在空中一轮:“何止四五层呢,陈大嫂子家的儿子,不是娶了妹妹家的侄女?再算上旁的,都七八层了。”见扯到自己身上,大奶奶微点点头,对方三奶奶道:“亲家家的好侄女啊。”话里却是谁都能听出来含有讥讽。
    方三奶奶眉头一挑,正要说话,罗大嫂却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按住她的肩对大奶奶道:“正是方家的好女儿才能成陈家的好媳妇,大嫂子你说是不?”大奶奶见罗大嫂虽笑吟吟的,话里却反驳了自己一句,本想回一句,却是自己素来在外人面前都是贤惠的,怎能再说,只得一笑罢了。
    萱娘又让一巡酒,前面却进来一簇人,是新郎官来敬酒了,众人忙纷纷起身,今日留哥穿了喜服,戴了帽子,披红簪花,旁边却是玖哥端了茶盘,盘上有一壶酒,晋哥手拿了两个酒杯,都笑嘻嘻的跟着进来。
    到了萱娘这桌,萱娘方要站起,留哥早已跪下,对萱娘道:“还请娘喝了这杯酒,娘成日劳累,做儿子的,也没尽甚么孝道,今日却是儿子的大日子,还望娘满饮了此杯。”晋哥早把酒杯放到茶盘上,提起壶斟满一杯酒,递给留哥,留哥双手举过头,萱娘接过,一只手拉了他起来,对他道:“儿,你从今日起,就是个大人了,凡事休再学孩子脾气,媳妇年纪小,你要多让让她。”
    留哥点头:“儿子记住了。”萱娘抬眼瞧见玖哥,嗔怪的对留哥道:“随便唤个小厮端着就成,怎么能劳烦你的两位哥哥?”留哥呵呵一笑,晋哥已经上前笑道:“三婶,却是玖兄弟说了,这样的大事,又是给三婶你敬酒,自然不劳旁人,做弟弟的这样说,做哥哥的自然也就帮着拿杯子甚的。”
    几句话说的众人都笑了,王奶奶叹道:“亲家,你家这两个儿子,都是孝顺的,这才是天大的福气。”萱娘点头,把玖哥拉过来,对留哥笑道:“等到你哥哥娶嫂子的时候,你可也要鞍前马后才成,有半点推辞,休怪我在你媳妇面前给你没脸。”
    留哥摸摸脑袋,对萱娘道:“那是自然。”挨个对长辈们敬了一圈,留哥兄弟又去往旁席,等到重新坐下,王奶奶笑道:“亲家,却也是,何不就让他们两兄弟一起成了亲,也是双喜临门。”萱娘放下筷子:“亲家,我怎么不巴着玖儿先成家立业,只是昭儿还小,论虚岁不过十四,况且双双都娶,虽则是双喜,礼数上总有些不周,我的主意,让这边索性等一年,明年再过门。”
    方三奶奶点头:“却是妹妹想的周到。”随即想起一事,不由往旁的席面上看去,小声的道:“若不是当年,只怕妹妹早已抱孙。”萱娘顺着她眼神看去,却是林奶奶在的方向,含糊答道:“姻缘本是天注定。”迅即招呼大家喝酒吃菜。
    办过喜事,却又是过年,萱娘新娶了媳妇,这几年的生意甚是顺溜,手里有钱,借着留哥办喜事,新盖了东边小院,休整了家中花园,家中上下人等,过年的压岁钱都加了倍,再则怡姐自从过了门,却也是十分和顺,和昭儿妯娌之间,英姐惠姐姑嫂之间,甚是相得,萱娘肩上的担子一下就少了许多,过年时候,还请了一些亲友在修整一新的园子里摆了几桌酒,唱了一天戏。
    那年却又天暖的早,请酒那日,园子里的迎春花开了满园,再衬上柳树新发芽,桃花已结蕊,却似春日一般,戏台上戏子粉墨登场,唱人间悲欢离合,戏台下众人杯来盏往,诉市井蜚短流长。
    萱娘这才知道,源哥却是去年十月间,和人争个妓女,吃人打伤了,二奶奶心疼无比,却是那家势大,也争不过的,只得请医医治。不料源哥在家养伤期间,就有人持借据上门,称这都是源哥在外欠上的赌帐,连本带利,初初一算,却也有三千来两。
    二奶奶气的半死,欲待不偿,那些都是有势力的人,方应慢了点,就一个个卷袖子,捏拳头,说要拖源哥去公堂上,真的偿了,连自己的私房都要掏空,又怕源哥真被他们拖去打死,终还是咬了咬牙,拿出银子清了借据。
    只是心里疼的不行,源哥养病时候,就在他耳边聒噪不止,源哥本就受了场打,心里不满,又见历来对自己百依百顺的母亲,也在自己耳边说自己不是,反目相向,似对仇敌一般,两母子闹嚷了一夜,次日源哥索性把赔不尽的首饰衣裳搜刮一空,也不管娘了,自己拔腿就走。
    等到二奶奶从街上回来,见到自己箱笼全空,甚东西都不见了,还当是招了贼,此时下人也全散去了,只有个六七十的老婆子还在家,二奶奶几巴掌打在她脸上,问她怎的不看好家,老婆子嚎啕大哭,只说是源哥卷去,二奶奶这时还怕源哥出事,忙的寻人写了招子,到处寻觅。
    只是哪有影响,寻了十多天,似泥牛入海一般,此时二奶奶身边却是一个钱都没有,老婆子见了,也趁夜溜了几件源哥忘拿的衣裳,一溜烟走了,二奶奶是上天无门,下地无路,房主人又要来催房租,不然就要收了房子,只得老了脸皮,去求大奶奶。
    大奶奶自然也是称病,只有方氏出来招呼,却也是不甚礼貌,二奶奶方说出个借字,方氏就冷笑道:“二婶,也不是侄媳妇说你,你这借的话,也不过是哄人的说话,你现时房无一间,地无一陇,借了去,可不知道怎么还?”
    二奶奶没料到一向对她礼貌的方氏会如此直接,开了口半日说不出话,方氏说出这番话,冷哼一句:“也罢,我总是做侄媳妇的,总不能瞧着二婶你冻饿而死,这里有二两银子,却是私房孝敬,旁的也就没了。”
    说着就起身,二奶奶到了这时,却不知做何打算,那二两银子,却是接也不好,不接也不好,僵在那里,方氏见状起身,冷笑道:“二婶,若真厚了脸皮,自可以去求三婶,她能养了你女儿,难道还不能养了你吗?”
    说完就走,伺候的小丫鬟见状,也忙跟了出去,诺大一个厅内,只剩得二奶奶一人,她瞧着那二两银,若在盛时,连赏人都赏过这么多的,此时穷了,也只得红着脸,拿了那银子出去,临要出了门口,小丫鬟追上,二奶奶还当是方氏回心转意,谁知小丫鬟却说:“大奶奶说了,请你日后不要来了,源大爷不是甚好人,可别污了门庭。”说完也不等二奶奶回答,自己就回身进去。
    二奶奶却是又被浇了一盆冷水,拖着步子走出大宅,回到住的地方,却是房主人来催她腾房,这二两银子又不够付账的,只得收拾了东西,却也没有甚么了,只是几件源哥和婆子都看不上的几样破衣烂裳,房中的粗笨家伙,被房主人留做房资,二奶奶抱着包袱,走出房子。
    二奶奶却着实不知要往哪里去,虽有这二两房子,却过不得许多时,若要回娘家,也不知哥嫂留与不留,走出城外,不觉已到湖边,不由放下包袱,放声大哭,此时也没脸去见萱娘,只得死休,闭了眼,正要跳时,身子却被紧紧拉住:“二奶奶不可。”
    二奶奶回身去瞧,却是一个老人,鬓边白发苍苍,颌下一簇胡子已然花白,不是别个,却是陈大,二奶奶瞧见故人,不由勾起前尘往事,那哭的声音更大一些,陈大不觉也掉下几滴泪,劝二奶奶道:“蝼蚁尚且贪生,二奶奶却又何必轻生?”
    二奶奶哽咽半天,才道:“此时却无奔处,婆家不留,只怕娘家哥嫂也不收的。”陈大试探的道:“还有三奶奶,她是个善心人,何不去问她?”二奶奶见提起萱娘,头摇的似拨浪鼓一般:“不可,当日惠儿的事出来,我就已说了,却是恩断义绝了,我今日虽穷了,却总不能再去厚颜上门。”
    陈大见她这样,沉吟半响才道:“那二奶奶先在老奴家里住下,老奴寻人去奶奶娘家问问,若无音耗,奶奶就在老奴家养老也可,老奴这身,本就是陈家的。”
    二奶奶到了此时,也只得忍耻去了陈大家,陈大的婆子和儿女,对她甚是礼貌,二奶奶虽不安却也只得住下。过了一个来月,却是二奶奶当日在娘家时,一个堂嫂初嫁过来,家里的娘得了病,求告无门,二奶奶当时恰好经过,就拔下头上一只金簪递与了她,让她去瞧病。,虽说此举本出无心,谁知这堂嫂是个知恩图报的,家事现时已然小康,听的她此时落魄,寄住在旧时仆人家里,就命自家儿子来接了她去,说老姑嫂也好作伴。
    此事一传了开来,虽说二奶奶却是宠子太过得来的报应,却也有人称方氏太过刻薄,对穷的长辈怎么这般,议论不休,却也做了几日的谈资。
    萱娘听罢,连声叹息,想来二奶奶也不愿自己去接她过来,只是她总是惠姐的亲娘,命人带了银子,去到二奶奶堂嫂家里,只说这是惠姐挂着母亲,命送来的,旁的甚么话也没说,去的人回来报,说二奶奶听了这话,却是大哭不止,也没有说别的话,银子也却了不收。
    萱娘听了回报,长声叹息,只为一点爱子之心,谁料终是没人孝敬。
    时光如梭,不觉昭儿已到了十五,萱娘早就算着她及笄之时,就是嫁人之日,和李成商量了,定在正月二十八,给她和玖哥完婚。怡姐自从嫁来陈家,得萱娘的疼爱,再则孙奶奶也捡了好日,把自己资财舍入尼庵,落发出家了,怡姐更是把婆婆当做娘一样的孝敬,昭儿的婚事,全力襄助。
    到了吉日,处处都是花团锦簇,昭儿面上搭了方巾,被媒婆和怡姐一边一个,搀扶来拜堂,萱娘坐在上首,瞧着这对小夫妻,乐得合不拢嘴,傧相在旁高声赞礼,小夫妻依言而行,正在热闹时节,王大匆忙闯进,急得连话都说不清楚:“奶奶,三爷。”却又觉得不对,补上一句,此时就顺溜多了:“舅老爷说已经死了的三爷回来了。”
    这话虽然不大,听在人人的耳朵里,都似霹雳一般,萱娘不由站起,本在观礼的大老爷一撩袍子下摆:“我出去瞧瞧。”连新娘新郎都止住行礼,只是往外面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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