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
祝照转头去看,她选的茶楼位置是上回慕容宽所选雅间,无需找他便径自进来了。慕容宽不是空手来的,他还特地带了些礼物,大多是女子喜爱的珠宝一类,两个精致的盒子装满了,一身华冠丽服缓缓走来。
慕容宽入了茶楼雅间,直接无视了徐冬,谁叫徐冬穿着一身夜旗军的衣裳,他还以为是王府里的夜旗军护着祝照的呢。
慕容宽坐在祝照对面,将礼盒推给她,脸上挂笑道:“快看,这可是他国好物,里头不少大周没有的玩意儿,都是我爹在外做生意带回来的。”
祝照收下礼盒,不与慕容宽客气,她指着徐潭笑了笑说:“阿瑾哥,我与你介绍一下,你旁边的这位是我姨娘之子,也是我表兄,徐潭。”
“嗯?”慕容宽这才朝徐潭看去,一双笑眯眯弯着的眼并未认真打量。
他知晓祝照先前十年都在她姨娘家生活,故而只是对徐潭点了点头。
徐潭反而听过不少关于慕容宽的事,更没想到慕容宽居然是祝照的表兄,心中不禁感叹,官家出来的小姐就是不同。若祝府当年没出那件事,祝照这十几年所相处之人,恐怕皆是如此非富即贵了。
慕容宽的爷爷慕容侯爷当年手执百万大军的兵权,正儿八经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便是如今在山间颐养天年,京都也无人敢得罪他分毫。
朝中官员不知多少曾是他旧属部下,就是青门军的统领见了他,也得点头哈腰,难怪祝照说……她表兄与青门军熟悉些。
“阿瑾哥。”祝照等人两人打了招呼,互相认识了彼此,这才开口:“我今日找你来,实在是有一件事想让你帮忙开口。”
“你说,若我能帮,自当帮忙。”慕容宽浅笑撑着下巴等她开口。
祝照道:“我听府中古伯说,你与青门军那边熟悉,不知可认识青门军副都统?”
慕容宽啊了一声,点头道:“知晓,前个儿还朝我家送过礼呢。”
祝照松了口气:“阿瑾哥认识他就好,我听闻他去年妻子过世,有意娶个续弦。”
“是有此事,据说已经相好了人家,去我家送礼时还说要请我过去喝酒,我开口拒绝了。”慕容宽道:“又非娶正妻,还要小爷给个面子,纳个续弦小爷去了作甚?”
徐潭道:“他要娶之人不是旁人,正是我徐家小妹。”
祝照朝徐潭看去一眼,也道:“我家小妹今年才十三,少不知事,也是长辈没做个好主,这才应下了与青门军副都统的婚事。这事我听着总觉不妥,潭儿哥也担忧日后环晴懂事了会后悔终生,所以想让阿瑾哥帮忙开口,叫青门军副都统那边另择人选。”
慕容宽怔了怔,眨眼有些无奈:“我还当是什么好事儿,原来为此啊……难怪你不找文王,反而找我去说了。”
慕容宽伸手抓了抓脸:“这事儿着实说着跌面儿,照理来说人家家里娶妻纳妾,外人管不着,我便是熟悉,开这个口也不合情理。”
祝照脸色也有些发白,双手捏紧,她知晓这事儿旁人干预不了,但事关徐环晴终身大事,若她说话管用,倒是可以自己去见那青门军副都统了。
徐潭连忙道:“慕容公子行行好,帮个忙吧!”
慕容宽侧过脸干咳了声,心想你是哪位?不过是因为与祝照结了点儿亲戚关系才与小爷碰上了面,平日里街上碰见,小爷未必睁眼瞧你。
“若是徐二夫人那边反口,阿瑾哥可否阻止青门军副都统追来呢?”祝照问。
慕容宽一听,思量点头道:“这倒是可以,若是你家小妹那边嚷着不嫁,我可游说两句,再让他寻别个姑娘就是了,才十三岁……娶来有何用?”
祝照轻轻嗯了声,恰好此时小松带着徐环晴上来,两人手上端着两个茶盘,上面放了七、八样糕点,徐环晴小脸通红,笑眯眯地凑到祝照跟前。
她见了慕容宽陌生,不由有些羞怯起来,拉着祝照的袖子小声地喊了声:“慕容公子好。”
慕容宽见徐环晴果然年幼,祝照本就显小了,她更是,纯是心智不成熟的孩子,又想起青门军副都统的那张老脸,不禁啧啧直摇头。
这样都能将女儿嫁出去,徐环晴也是倒霉了。
祝照有些话想单独与徐环晴说,便拉着徐环晴去了隔壁一间,带了两样她喜欢吃的糕点,留下徐潭与慕容宽坐一处。
其实祝照也是想给徐潭一个机会,慕容宽虽在京都以纨绔出名,可慕容家的确势力庞大,即便现如今府中无人为官,朝中几位亲王也不敢轻易动他,徐潭若是能与慕容宽成为好友,对他日后有益无害。
徐环晴与祝照的雅间桌面上放着一口石碗,石碗内养了两条小鱼儿,一红一白,煞是好看,正游在两片浮萍之下。
徐环晴吃着糕点问:“长宁姐姐你有话要与我说啊?”
祝照点头,心中想了许多措辞,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便先问她:“我听潭儿哥说,二夫人给你找了门亲事?”
徐环晴嗯了声:“娘说那家人好,府中有钱,我若嫁过去就与长宁姐姐一样,一生吃喝无忧了。”
祝照抿嘴,道:“环晴可知自己要嫁之人的年龄?”
“娘说比我大一些,但嫁人年龄大些不要紧,他对我好就行了。”徐环晴笑说:“长宁姐姐不是与文王之间也相差些年岁吗?”
祝照顿时一怔,有些哑然。
是,她与明云见之间差了十岁,放在平日里,也没人会娶比自己小这么多岁的正妻。可徐环晴与那青门军副都统之间,差了足足而立之年,若青门军副都统有孙女,孙女说不定都能有徐环晴这般大了。
祝照道:“环晴,婚姻之事还需慎重,那青门军副都统与你年岁相差太大,你可想过,或许你才长大,他已年过半百了,你尚且是如花岁月,他很可能都入土了。”
徐环晴眨了眨眼,不知是懂还是不懂,只是手上拿着半块糕点没继续吃了。
“京都好男儿很多,你年龄还小,不急这一时半刻成亲的。”祝照道:“你看,我也是十六才成亲,还有三年时间可供你选择。或许再等两年,潭儿哥建功后徐家好转,到时候能帮你找个门当户对,年龄相仿的男子,远比草率成亲要好得多。”
徐环晴唔了声,低着头道:“但娘说……嫁人要趁早,我年龄越小时,越有人要,等长到环莹姐姐那个年龄还没嫁出去,就没人会娶了。”
“环莹姐姐也要嫁人,她只嫁她心爱之人。”祝照解释。
“娘说环莹姐姐被骗了,是嫁不出去的,她是老姑娘坐家中,与男子苟合不知羞……”徐环晴话音未落,祝照便连忙打断:“不许胡说!”
徐环晴的话,当真叫祝照心中狂跳,这样恶毒的话她几乎想不出是从平日里温和与人为善的徐二夫人口中说出的。
这种话徐二夫人当着徐柳氏的面不敢说,必是私下说给徐环晴听的,她私下还不知说了多少不好的事,徐环晴正是学懂事的年龄,若不仔细,真容易被她给带偏了。
“好环晴,你听我的话,今日回去之后你便与你娘说你不要嫁给青门军副都统。若你信得过,你的婚事可由我来办,我替你在京中找更合适的人。”祝照实在无可奈何:“我找的人由你挑,你喜欢了再说媒,可好?”
徐环晴正犹豫,她也不知要不要应下,就在此时,茶楼雅间门外传来一声:“不好!”
祝照闻言回头,正见徐二夫人单手叉腰,站在了她的身后。
第66章 发病
今日徐潭说要带徐环晴出去找祝照玩儿时, 徐二夫人不在家中, 等她回家后知晓徐潭已经带着徐环晴出门,于家中梳洗打扮一番, 穿得得体了便来了徐冬所说的茶楼。
她怕徐环晴不会说话,不知与祝照提前拉拢拉拢。
毕竟等徐环晴嫁给了青门军的副都统后, 徐家也算是真的攀上了一门贵亲了, 说不定那青门军副都统再往上升一升, 还能与哪个亲王沾上关系。
徐二夫人到了茶楼便直上二楼雅间, 见去年归宁时与祝照一同跟来的个黑衣少年双手环胸站在门前守着。她本想好生与之打个招呼,才走到跟前, 便听见祝照说的那番话。
祝照见了徐二夫人就在门外站着,声音一时哑在喉咙里不得出来,只觉得被人撞破了窘迫之事, 气氛一瞬变得有些难堪。
小松在门外拦住, 祝照道:“让二夫人进来吧。”
她心想,既然徐二夫人都来了, 那她就厚着脸皮劝两句,方才徐环晴那样子也不是个能为自己做主的,若她劝不了徐二夫人, 徐环晴也别想劝成了。
徐二夫人进雅间,祝照没起身, 二夫人才刚坐下就知晓祝照这是故意不起身也不与她打招呼,便是要以文王妃的身份压她一头了。
“见过王妃。”徐二夫人颔首,祝照一怔, 道:“二夫人不必多礼,您是我长辈,无需这般客气。”
“方才在外,民妇听王妃说要替环晴找个婆家,此事就不劳王妃挂心了,环晴的婚事民妇已有主意。”徐二夫人说。
祝照道:“此事我也听说了,二夫人替环晴找的是青门军副都统,这身份地位倒是不错,就是对方年龄过大,恐怕与环晴不合,为了环晴将来打算,二夫人不如慎重考虑?”
“这也是民妇考虑过许多回的选择,环晴见过刘副都统,她自己也觉得对方亲切,并非是民妇强迫的。”徐二夫人说:“女儿到了年龄,拦着嫁人也不行,刘副都统体贴环晴还小,择明年娶过门,今年只是订婚,这是喜事,王妃当替环晴高兴才是。”
祝照听徐二夫人这般说,便知道她是铁了心肠了,祝照不是徐二夫人的女儿,无法在她跟前替徐环晴吵闹。她只能揪着青门军副都统的年龄又说了几句,徐二夫人统统拿话堵了回来。
徐二夫人并未言辞激烈,说话依旧如往日温吞,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就像是在与祝照话家常,一旁徐环晴根本不知事态严重,还吃糕点对她们二人微笑。
便是因为徐环晴什么都不懂,才会觉得青门军副都统体贴亲切,而非慈祥和蔼。
能娶个比自己小三十岁姑娘的男子,即便平日里品行再高,情性也不好。
祝照几番话下来,也知道自己能说的便是这么多,再说下去,就成了干涉他人家事。她本就不是个任性的人,徐冬都管不上的事儿,祝照更管不上,只是回头看见徐环晴单纯的笑脸,祝照始终于心不忍。
徐二夫人见祝照无话可说,起身便道:“时间不早,民妇这就带环晴回去了。”
“二夫人不再考虑考虑?文王认识的人不少,或有更合适环晴之人,京都不愁找不到权势地位高的,但若草草将女儿嫁出,他日后悔也没有回头路了。”祝照见她们要走,起身又道:“二夫人以往不是如此蛮不讲理的性子,为何你明知那是火坑,还要将环晴往里推呢?”
“文王妃!”徐二夫人耐着性子与祝照周旋许久,已经不耐烦了,但听了祝照的话仍旧觉得刺耳,她也顾不得太多:“婚姻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环晴是我的女儿,我有权让她嫁给谁,不嫁给谁。”
“王妃还是管好自己吧,你是怎么成的婚,又嫁给了比自己大多少岁的人,你心里不清楚吗?”徐二夫人的话,便如一根刺,直接扎进了祝照的心里。
祝照站在桌旁,双手垂在身侧紧紧握着,她实在想不通姨父如何会答应徐二夫人的选择,徐二夫人又为何会将徐环晴送出家门。
她的话刺伤了徐二夫人,徐二夫人的话也同样刺伤了祝照。
祝照一时气急,只觉得呼吸不顺,脚下踉跄差点儿摔了,连忙抓着一旁雅间挂披风的衣杆。小松见状冲了进来,一手扶住祝照,一手拦着意图拉徐环晴离开的徐二夫人。
祝照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口,她骤然想起自己与明云见成婚,也是双方皆不情愿、年龄悬殊为始,徐二夫人若是拿这话堵回来,祝照当真是一句也不能反驳。
徐潭与慕容宽尴尬坐着一刻钟,两人一句话也没与对方说,突然听见隔壁雅间传来的动静,两人同时起身朝外走。
祝照与徐环晴所待的雅间门开着,小松拦住了出路,扶着一旁脸色煞白的祝照。慕容宽见到此状顿时皱眉,连忙拉着祝照的手臂问:“长宁,哪儿不舒服?”
祝照微微张开嘴喘着,心口一阵一阵的刺痛叫她几乎无法以鼻腔呼吸,耳畔还有些耳鸣声,双臂发麻,双腿发软,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了。
祝照在徐家几乎没再犯过这类呼吸困难的病,却没想到现下突有症状。慕容宽记得她小时候便是如此,所以祝家人从不让她跑跑跳跳,还总是吃药,祝照后来没再犯过,他还以为这些病都治好了的。
“小松,将这两人拦住!”慕容宽发话,小松也不管自己讨厌他了,将佩剑横于胸前拦在门口,不让徐二夫人离开。
徐二夫人也惊了,她没想过自己一句话就能将祝照气成这样,徐潭在一旁也有些无措,徐环晴吓得脸色比祝照好不到哪儿去,徐潭连忙道:“恐怕是有误会,先扶长宁坐下吧!”
祝照慢慢坐在一旁椅子上,右手抓着衣襟,闭上眼浑身颤抖,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缓和过来,脸色也不似一开始苍白得那么难看了。
她抬眸时,见徐潭拉着徐二夫人到一旁说话,动作不算轻的,徐二夫人紧忙放开徐环晴,捂着小腹踉跄了两步,甩开徐潭的手道:“你别这般没大没小!”
徐潭低声呵斥:“你明知长宁已是文王妃,怎还能这样不分轻重地气她?她今日出门是我请来帮环晴的,若她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向文王交代?”
“若我有个三长两短,你如何向你爹交代?”徐二夫人又道:“本就不该是她管的事。”
祝照抿着嘴,只听这两句对话,大约猜出了缘由,双目担忧地看向一旁无措的徐环晴,只能在心中感叹造化弄人,徐环晴的事,她怕是帮不了了。
慕容宽替祝照倒了杯热水,单手抚着她的背帮她顺气,又朝徐潭与徐二夫人那边瞥了一眼,有些刻薄道:“不是我说,这类穷亲戚,你还是早些摆脱了才好,免得日后如水蛭,咬着你吸血呢。”
祝照握着杯子的手微微颤抖,心悸还未平息。
“长宁。”一声,叫雅间内所有人都朝门外看去。
小松回头瞧见了来人,便似是终于有人能撑腰了,双手笔画了半天,一会儿指着祝照方向,一会儿指着徐二夫人与徐潭方向,焦急得险些流汗。
明云见看不懂小松笔画的手势,眉心轻轻皱着,凌厉的视线如刀锋般落在了慕容宽贴着祝照后背的手上,慕容宽几乎是刹那便察觉到了一股寒意,收手起身,朝后退了两步。
祝照没起来,她还没歇够,便等着明云见入雅间了,才道:“王爷。”
小小雅间一瞬涌入这么多人,顿时显得拥挤了起来。
明云见在雅间外只瞧见祝照坐着,慕容宽蹲在她身侧有些亲近,心中不悦,现下走近了才发现祝照的脸色难看,握着杯子的手还在微微颤抖,眉心皱得更深了。
他蹲在祝照对面,伸手抚摸她的额顶,将鬓角发丝上的微末汗水擦去才轻声问:“怎么回事?”
“文王殿下来得正好。”慕容宽不嫌场面混乱:“文王妃这是好心被当驴肝肺,叫人险些气晕过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