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二夫人听见慕容宽这般说,连忙与徐潭站直了,解释了句:“民妇并无激怒王妃之意……”
明云见没回头,甚至没起身,他只是将祝照手上的杯子拿开放在一旁,自己双手握住祝照的手,又问:“你以前就有过这种情况?”
祝照一愣,点了点头,低声回道:“小时候跑多了,或过于开心、难过,都会胸闷气短,不过一直在吃药,近些年无复发,我以为都好了。”
“本王会让御医替你看看。”明云见柔着声音道:“以后莫要为不相干的人生气,伤了自己不好。”
“知道了。”祝照脸上微红,实在是不好意思,才将双手从明云见的掌心里抽出,窘迫地朝一旁慕容宽看去,总觉得叫他人看了笑话了。
明云见慢慢站起,一身寒意,他侧过头朝徐潭方向瞥了一眼,徐潭登时对他行礼。
祝照瞧出他要发难,便道:“不关二夫人的事,王爷让他们走吧。”
徐二夫人一怔,惊讶祝照居然会帮自己开脱,但转念一想,她与祝照相识十年,知晓祝照便是这样好说话重情义的人。
明云见心中不满,并未答应,祝照又扯着他的袖子晃了晃,示弱道:“王爷,我想回府了,不管他们了,好吗?”
慕容宽在一旁眨了眨眼,伸手摸着鼻子背过身去,只觉得自己在此非常多余,还不如趁早去青楼里找相熟的姑娘喝酒。
明云见未开口,祝照便道:“潭儿哥,麻烦你送二夫人与环晴回去了。”
“是!”徐潭连忙答应,便拉着徐二夫人与徐环晴离开雅间,临行前战战兢兢,生怕明云见反悔。
明云见站定了会儿,冷声问:“慕容公子无事可做了?”
“有事做!”慕容宽连忙转身朝外走,边走边道:“在下忙得很,不打扰文王与王妃了。”
出门后,他又想起什么,多加一句:“对了,长宁,隔壁送你的物件,记得走时带上。”
明云见皱眉,还没瞪他,慕容宽人就跑没影儿了。
等人走空了,祝照才低声道:“二夫人有身孕了,我们不必为难她。”
明云见微微惊讶,也坐在祝照身边,与她靠近了些问:“你特地约他们出来,所为何事?”
“二夫人要将环晴嫁给青门军副都统,那人四十多了,潭儿哥想找我帮忙解除这则婚事。”祝照轻轻叹了口气:“但潭儿哥没瞧见二夫人这样做的真正意图。”
“归宁那日,本王就瞧出徐二夫人不是个多和善的人。”明云见道。
祝照一时恍惚,不禁苦笑。
当时祝照才刚与明云见成婚,徐二夫人便让徐环晴跟着祝照回王府,意图明显,但她也未戳破,如今徐环晴还是避不开被徐二夫人掌控的命运。
她既有了孩子,自是为腹中之子考虑,若她腹中是个男胎,徐环晴嫁的那人管他是老是病,是疯是傻,都是为她的孩子铺路。
第67章 会武
明云见来时匆匆, 就怕慕容宽这人不着调, 带着祝照去什么不干不净的地方玩儿,故而是一路快步走来的。但祝照身体不适, 明云见陪着她在茶楼里等着,小松先轻功回府带马车过来, 等马车到了, 明云见便陪祝照回王府。
等车期间, 祝照的心情缓和了不少, 让小二将雅间里头用过的茶具收拾一番,换上些口味清淡的糕点, 再泡两杯白茶上桌。
祝照与明云见对面坐着,两人之间的茶桌上石碗里的鱼儿尾鳍扫过水面,溅起一点水渍落在桌面上。
祝照低声道:“我大约明白二夫人这般做的意图, 也知道今日之举实在冲动不妥, 也间接害了环晴。”
“青门军副都统平日里是个还算好相与的人,不似是会强迫小姑娘为自己做续弦的。”明云见道:“本王虽与青门军不熟, 但金门军那边还有些说得上话的人,几军都统都认识,听闻过他为人一般正直。”
“青门军副都统是什么为人我不知, 但二夫人的确有些自私了。”祝照叹了口气。
因为徐柳氏为人过于直白刻薄,不好相处, 故而祝照刚到徐府也觉得徐二夫人比徐柳氏更好接触,但后来也发生过一些事,叫祝照明白徐柳氏与徐二夫人之间的差别。
徐二夫人擅长于两人之间周旋, 她在徐柳氏跟前一直隐忍,背地里却时常说对方不好,也趁徐冬偶尔回一趟琅西时,背着徐柳氏哭诉自己可怜。
两位徐夫人一比较,徐柳氏虽然刀子嘴非豆腐心,可她至少活得明白,不会暗箭伤人,徐二夫人却城府较深,习惯蛰伏,说出的话几分真心假意叫人琢磨不透。
“如今徐家……姨父因为去年潭儿哥入狱之事被人打了板子,也得罪了不少紫门军中人,恐怕之后难再升迁了。”祝照两只手扭在一起,心思复杂:“姨娘为了环莹姐姐的婚事也正焦头烂额,潭儿哥虽入了夜旗军,但毕竟不是二夫人的孩子,二夫人如今有了身孕,自然要为自己的将来考虑。”
徐潭哪怕对二夫人不再排斥,却也不会将她当成亲娘对待,恐怕在徐二夫人的心里巴不得徐潭日后不堪大用,好让徐家的希望都寄托在她肚子里的孩子上。
徐冬恐怕也是知晓了她身怀有孕,才放任她草草将徐环晴嫁出,好攀个高枝,为徐家未来打算。
对他们来说,祝照哪怕在徐家住过十年,却也不是真正的徐家人,或许徐二夫人还觉得明云见虽为文王,也只是个无甚势力地位的闲散王爷罢了。
“我心中有奇怪。”祝照抬眸朝对面明云见看去,她犹豫了会儿,又摇了摇头:“不知是否是我自己想多了。”
“说来听听。”明云见道:“或许本王可为你分析分析?”
祝照抿嘴,一瞬不知如何开口,明云见微微怔愣,低声问了句:“你不信本王?”
“我信!”祝照立刻道,随后又陷入了困难。
她不是不信明云见,她只是习惯将心事隐藏,突然让她对着他人分析自己心中怀疑,实在有些难以启齿,不知如何开口。
祝照半垂着头沉默着,明云见没急着催她开口,只是一双眼将她脸上挂的所有纠结情绪都看了进去。
“我……我很奇怪环莹姐姐喜欢的男子是谁。”祝照终于开口,几乎是闭着眼,将这几日她思考的事和盘托出:“其实我偷偷让府里夜旗军去诗社调查过对方身份,可夜旗军也查不出那人是谁,我只能猜是有人不想让我知晓,恐怕对方身份不低。”
“另外京中几军,青门军虽人数最少,可除了金门军之外,其余几军的统领与副都统的官职并无大小之分。青门军副都统那样地位的人,就是姨父跪见也未必能碰上面的,他又是如何搭上了二夫人这条线,要娶环晴过门呢?”祝照咬着下唇:“去年是潭儿哥,今年是环莹姐姐与环晴,徐家在短短半年内发生了太多事了。”
祝照道:“我在京都,对外能叫人知晓的亲戚便只有徐家,且这十年一直都在徐家长大的,徐家的任何变动,可能都会牵扯到我。昨日我于阁楼休息,突然想起了之前放在琴案下的画儿,那画儿王爷说过,上面有不对劲的地方,暗指当年祝家大火中一夜灭门……”
“加上近日徐家两位姑娘都找了富贵之人要谈嫁娶,一个神秘,一个古怪,我怕不是缘分,而是有意接近。”祝照说着,慢慢抬起头朝明云见看去:“王爷,你说我是不是想多了?”
明云见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桃花眼中倒映着祝照的影子,他沉默了会儿才道:“徐环晴与青门军副都统之事,是你今日告知我才知晓的,但徐环莹于诗社与哪个男子心意相通,本王却是早就知道了。”
祝照惊讶,明云见道:“府中夜旗军得本王吩咐,若无必要,不会让你刻意与徐家人牵扯,所以才会瞒下查到的事实。说实话,本王不喜欢徐家人,也不想你再与他们联系。”
祝照万没想到,她查不到那名男子的身份,居然是因为明云见吩咐的。
明云见道:“与徐环莹在诗社对诗的是嵘亲王次子,你见过一回。”
祝照这回更是惊着了。
嵘亲王次子明阐,她之前与明云见去周大夫的寿辰宴上见过一回,对方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像是个读书人,还叫过她一声皇婶,为人还算恭敬,话也不多。
但祝照知晓,他府中已有妻室,只是尚未有子。嵘亲王替他安排的妻室必定高门出生,是徐环莹远比不上的,即便明阐真的不喜欢他的妻子,也不可能另娶徐环莹,徐环莹与他在一起,至多是个妾室。
难怪她自己明知对方身份,与他情不自禁发生了关系,还瞒着家中人不敢说出口了。
此事就算明阐赖账,占了便宜不认,徐环莹也拿他没辙。
“嵘亲王在朝中只手遮天,是小皇帝的头号眼中钉,他长子有些才干,如今已经入军在边外任职,次子本王了解得不多,故而也不太清楚他为人如何。”明云见道:“只是你若管徐环莹的事,势必要与明阐接触,凡是与嵘亲王扯上关联的,本王都不愿你碰。”
祝照讷讷地点头,也算是明白过来了。
朝中多半人与嵘亲王都是对立关系的,先前贤亲王就是因为斗不过嵘亲王而被关在府中,同样一件事,两人为争夺兵部而手足相残,可得到的结果却不对等。
嵘亲王的身份地位,是压在朝中官员背上的石头,是悬在小皇帝脑袋上的刀,就连小皇帝都不敢轻易动弹,祝照更不能不自量力。
徐环晴的事她管不了,徐环莹的事她也不能干涉,只是……
“王爷还未回答我的疑惑。”祝照端起茶杯,浅尝了一口温茶,而后听见明云见低声道:“小长宁,危险一直都在,但本王会保护好你的。”
祝照握着杯子的手不禁收紧。
他没给出明确的回答,但已让祝照明白。徐家靠徐冬一人养活,徐冬不过是个普通的紫门军,如何能攀上嵘亲王、青门军两条高枝,无非是高枝低头,主动施恩。
有人想要以接触徐家,来控制她,又或者是打听什么。
小松带着马车回来,明云见便与祝照一同回王府了,今日茶楼一事即便没有了结,也有了个结果,恐怕徐潭私下找祝照让她帮忙,明云见也会罚一罚他。
那日与明云见在茶楼一谈后,祝照的心里始终有些不安,她刚回京都时也很奇怪为何小皇帝会赐婚于她与明云见。祝照有时想着,从她回京之后文王府发生的所有不好的事,或多或少都是受她牵连的,毕竟能叫她回京的唯一原因,就是当年祝府被灭门的真相了。
十一年的时间,真相未被挖出,祝府也不复存在,京中所有人如失忆了般,无人再提当年之事,祝照也就自然而然,觉得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她只要不去触碰,危险就不会找来。
祝晓画上的人究竟代表着什么,他们穿着与当下身份不匹配的官服,又是什么用意?祝照想,明云见不让她说出画上人的名单,一是为了证明他的真心,二是为了让她自保,或许她可以利用她知晓但别人不知晓的名单,调查一番过往真相。
立夏时分,明云见终于算是忙完了。
小皇帝下旨让工部修建从京都城外前往祭祀台的道路,监工选的是嵘亲王,不过因为嵘亲王从未参与过此类事,而以往负责的贤亲王又被关在府中,故而施工开始的前期准备,嵘亲王找明云见帮了些忙。
明云见当真只是帮忙,将自己能告知的,能交代的都说完了之后,便让嵘亲王放心去做。修建祭祀台与道路是件好事,来年大周百年大庆时皇帝站在祭祀台上承蒙天恩,至少有一部分恩泽是落在嵘亲王头上的。
明云见说好话时,嵘亲王便在一旁笑着:“本王听说这次好事是你让陛下交给本王的?”
明云见微微一怔,不禁失笑:“这话是谁说的?其实陛下自己早有打算,问了夏太傅,夏太傅说三哥堪当大任,与我无甚关系。”
嵘亲王以手点了点明云见,并未说破,等明云见与嵘亲王这边交代完了,且看样子工部施工也提上日程了,便落得一身轻松。
立夏的天儿暖和了许多,月棠院内的海棠花开了满枝,祝照自上回在茶楼与徐二夫人闹得不愉快后,收到了徐潭的一封来信,恐怕日后徐家也未必会主动与她联系,如此也算如了明云见的意。
祝照也知,如今情形她与徐家联系,于文王府,于她,于徐家而言都不好,干脆便做个不往来的亲戚,免得徐家看不惯她,还被他人利用了。
早间用晚饭,祝照便在阁楼里刺绣,上回她绣了个很丑的孔雀还未完成,挑了线重来一番,祝照此次特地在纸上画了孔雀的图案,对照图案一点一点绣的。
这几日无事,眼看孔雀就差几根孔雀翎便完成了,淑好见了她绣的图,嘴甜地夸:“真好看!”
“这是鸳鸯。”祝照道。
淑好与桃芝脸上一红,两人笑着与她道:“娘娘说笑了,这、这是孔雀。”
祝照也只是逗她们玩儿罢了,低头继续绣,偶尔会朝阁楼下海棠院子里看去,小松一身黑衣在花丛中舞剑,不知打下了多少海棠花。
祝照惜花,总隔着阁楼的高度喊他,让他别摧残花花草草,小松会收敛些,过会儿几招挥舞又忘了。
明云见下朝后便去了趟乾政厅,与小皇帝闹了点儿不愉快后,便回到了文王府。
说是不愉快,其实也只是小皇帝不高兴,明云见心情还算不错。
他去了兰景阁发现兰景阁内的兰花都被人擦拭过且浇了水,自然而然想到了祝照。前些日子明云见较忙,没空打理花草,兰景阁内的兰花多亏了祝照才活了下来。
如今兰花于暖室之中开得正艳,阵阵兰香味儿路过兰景阁的门前都能闻见。
五月正是万花争艳的日子,非但是兰景阁内的兰花儿开了,明云见一路朝月棠院走,路上的景致也分外精彩。
乾院与月棠院之间的一口小湖边角长了不少绿油油的荷叶,荷叶大多才只冒了点儿尖,再过两个月湖边荷花开遍,湖中亭这间纳凉的小屋便是最佳赏景地。
小屋顶上风吹铃铛作响,过了九曲桥明云见便到了月棠院外。
一手拨开长得一发不可收拾的刺槐花枝,明云见还想月棠院好归好,可离乾院还是有些距离的,反正乾院他寝殿也大,床也够软,是否要让祝照搬离这处,直接住在他那儿好?
明云见正想着,一道剑光闪过,失神片刻那剑光几乎将他眼前事物割断。
明云见立刻往后退了两步,侧身双指夹住了剑身,眉心轻皱不过刹那,只听闻剑身传来叮地一声,一柄长剑折成了两半,长袖挥去,断剑穿过了小松的衣摆,斜着插入了泥土之中。
小松手中握着剩余的半柄断剑,愣愣地站在原处,待瞧见明云见后立刻单膝跪地行礼,无声求恕罪。
明云见右手背在身后,攥紧成拳,待瞧见了小松后才道:“你越来越胡闹了。”
小松抬头,没敢起身,手上比划了会儿古谦才于明云见身后解释道:“他是方才看王妃闷得慌,故而耍剑给王妃瞧的,王爷走路无声,他练得专心,并未瞧见王爷过来,故而险些失手,还请王爷恕罪。”
明云见抬头朝阁楼方向看去,只见祝照趴在阁楼二楼半敞开的露天围栏处,一双鹿眼睁得很大,手上还拿着针线完全忘了举动,一张小嘴半张着,显然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