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上月亮如芽,正挂在树梢,明云见走够了便在凉亭内歇了会儿,祝照刚吃饱不想坐着,便站在他的跟前。明云见抬起头看她,双手搂着她的腰,下巴磕在她的小腹上,一双眼含了些许笑意问:“一个月过去,王妃可怀本王之子了?”
这话原是他用来哄小皇帝放他假出去游玩的,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话,现下说来,顿时叫祝照双颊被烧得通红,羞涩难当。她微微皱眉,伸手戳了一下明云见的眉心道:“没有!”
回来前她来了月事,这些日子与明云见朝夕相处,他也不是不知的。
明云见也只是说着逗一逗祝照,见她眼尾飞霞,煞是可爱好看,于是忍不住将逗弄的心到底,搂着祝照的腰又收紧了些,压低嗓音问了句:“那……你月事可走了?”
祝照哎呀一声,双手推着明云见的肩想要挣脱,不过手上并未真的用力。她眼睛左右看了两圈,没见周围有下人跟上来,只有凉亭顶上一盏灯发着光,不远处隔着一条长廊的小厅灯光较亮,微微照了过来,将这处投了几层花影。
四下静谧,明云见搂着她腰的手不安分地捏了捏,又挑眉‘嗯?’了一声。
祝照才红着脸道:“那、那王爷今晚就住月棠院吧。”
“多谢王妃恩准。”明云见起身,还与她行了个不像样的礼,随后拉着祝照的手往回走,道:“晚间不宜多吹风,早早回去,早早歇下。”
祝照垂着头跟在他身后,脸上的红晕未退,心口砰砰直跳还挺不好意思的,正要走到长廊,明云见突然停了下来。祝照连忙顿住,险些撞上了明云见的背,抬头看去,只见对方身旁一树的海棠花,他从中挑了两只好看的垂丝海棠,手指折下后转身朝她笑了笑。
明云见细心将海棠花戴在了祝照的发上,她刚沐浴,发尾还未完全干透,头顶未戴珠花,两朵粉红海棠戴上,衬着一张尖下巴的小脸,分外恬静好看。
祝照眼尾是红的,抿着嘴,鹿眼眨巴眨巴,瞳孔里映着明云见的倒影。
明云见朝她一笑,附身过去一吻轻巧地落在了祝照的额顶上,夸赞了句:“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祝照头都快被明云见给说得低下去了,她唔了声,为了破开这叫人有些透不过气来的羞人场面,祝照晃了晃明云见的手:“回去吧!”
明云见嗯了声,道:“本王也有些等不及。”
不正经这三个字就要脱口而出了,明云见却收了玩闹,将她头上被风吹歪的海棠花扶正,牵着祝照的手阔步朝月棠院的寝室过去。
第二日明云见去上早朝,祝照因为腰酸,在床上又躺了会儿才起,用了早饭,才叫古谦将上个月的王府账本拿过来,她还要一一核对核算。
月棠院阁楼旁的凉亭石桌上铺满了文王府上个月的账目,上头还放了两朵半枯萎的海棠花。
桃芝见那海棠花还以为是从哪儿被风吹来的,正要收拾扔了去,祝照连忙抬头道:“哎!那不能扔。”
桃芝望着手上两朵花,都快烂了,怎么不能扔。
祝照抿嘴,一时间说不出个完整的理由来。她总不能告诉桃芝,这两朵海棠花是明云见昨晚摘下戴在她发上送给她的,晚间二人回屋云雨时,这海棠花还被文王衔在嘴角,逗她欢心吧。
多看了那花儿两眼,祝照还是挥了挥手道:“罢了罢了,你别扔,将它埋在长廊前那株海棠花树下就是。”
桃芝一瞬怔住,也不知祝照这是什么爱花之情,于是笑着应下,便离开了凉亭。
祝照一边看账本一边揉着有些酸涩的腰,账本才看到一半,古谦从外进来,神色有些慌张,见了祝照时欲言又止,光是那表情便叫祝照心中不免一慌,觉得出事了。
古谦深吸一口气,皱眉道:“王妃,府门外将作监的大人带着一群人过来了,其中还有青门军,说是奉命调查太后寿礼之事。”
祝照握着账本的手不禁收紧,突然一窒,回想起她与明云见刚要去免州时,经过潜江镇碰见的事。
那天晚上她看见一个年轻男子在地上摆摊卖瓷器,她买了个猴子抱桃的瓷器摆件回去,当天晚上明云见说做这个陶瓷的窑厂是官窑陆家,猴子抱桃这个瓷器摆件,很有可能是为太后准备的寿礼。
当时祝照还有些在意,明云见却说没关系,他们当时去潜江镇隐藏身份,那卖瓷器的人也不知他们是谁,况且能被拿出来卖,恐怕也只是窑厂烧出来的残次品。
祝照后来没有细看那个瓷器,不过毕竟是花不少钱买的,故而她也没丢,一路带回了京都来。
按照常理来说,官窑陆家若是发现为将作监准备的十二生肖抱寿桃的摆件守礼少了一个,应当立刻想方设法补救,当时距离太后寿辰还有一个多月,说不定还能再做一个出来。
怎么此事拖到现在反而东窗事发,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竟然追到了文王府来了。
祝照放下账本起身,立刻问古谦:“我从外带回的物件昨日都被放在何处了?”
“王妃在外买的古玩摆件都放在了仓库中,吃的用的也都在昨晚分派了下去,只有给慕华公主准备的礼物包好了放在王爷书房内。”古谦道:“将作监的人现在正欲闯门,手上的确拿着搜查的令牌,王爷早朝之后便迟迟未归,奴才命人打听说是还在皇宫没有回来,这……这可如何是好?”
祝照手心都出汗了,若是被将作监的人查到猴子抱桃瓷器摆件就在文王府,这事便解释不清楚了。
她道:“快带我去仓库,我去找找那物件。”
现下可不能考虑自己花了多少钱去买的,尽早处理了才好。
王府总共有四仓,古谦并未亲自监督昨夜手下人将物件放回仓库中,故而也不知那猴子抱桃的摆件究竟放在了哪个仓。祝照命府中夜旗军和府丁想方设法将将作监的人拦在府门外,她先去找找看,只是找了两个仓库都没找到,最后还是被将作监的人闯入了王府。
祝照才走到第三个仓库,一路跑着腿已经有些发软,听到将作监的人已经入府,她连忙吩咐古谦务必找到猴子抱桃的瓷器摆件,然后将那摆件带入月棠院中,那里是王府女眷住处,将作监的人不敢造次。
祝照带着桃芝与两名府丁走到王府前厅,正见王府院子里已经站了四五十个人,那些人正不管不顾朝里闯,就连新泥的地面都要翻一遍。
祝照瞧着里头两个人环抱双臂站着说笑,立刻认出了其中将作监孙大人,她提着裙摆走上前,开口:“孙大人!”
将作监孙大人听到声音回头,瞧见祝照时一怔,又与另一人互相看了一眼,随后行了个颇为敷衍的礼道:“见过文王妃。”
祝照朝府门外看去,见府门外守着的都是青门军,与几名明云见留下的夜旗军对峙着,入府搜查的也是青门军居多。
她问:“孙大人怎么没有招呼一声便入文王府来了?还带了这么多人,查什么呢?”
孙大人面上挂着笑道:“文王妃有所不知,这太后娘娘寿辰将到,将作监筹备一年命人烧制十二生肖抱寿桃的瓷器摆件出来,本来十二样摆件全都已经入京封存,结果昨天夜里突然少了一样!”
孙大人道:“我听青门军副都统道,昨晚夜旗军巡逻,似乎在将作监库房外逗留时间过长。文王妃也知,太后寿辰这么大的事儿怎能出纰漏,故而今个儿一早,下官便上请搜查令,打扰文王妃休息,也是为了还文王府清白。”
祝照一听,顿时皱眉,问他:“太后寿礼昨夜失窃?丢的是哪一样?”
“倒挂金福猴儿,怀抱寿蟠桃。”孙大人说着:“文王妃也别恼,早间下官已经顺着这条街搜了几位大人府上了,其他几位大人也都配合,若没搜到,叨扰了文王妃,改日下官会奉上薄礼赔罪。”
孙大人说话当真滴水不漏,叫祝照居然毫无拿捏他的办法,若他冲撞蛮横,祝照尚可以王妃身份压制,但这人简直是只笑面虎,又搬出了其他大人配合搜查,到她这儿,就不能不让了。
只是他的话也有古怪。
她一个月前在潜江镇买到的瓷器摆件,怎么会是昨夜夜旗军巡逻将作监仓库附近时丢的呢?
第76章 威风
眼见青门军往里走的多, 已经有人去了她方才去过的两个仓库, 这样下去,恐怕就连月棠院也不会被放过, 文王府必被他们搜个底朝天。
且不说那猴子抱桃本就在文王府,即便不在, 这般被人搜到底, 传出去也成文王府的笑话了。祝照坐在会客厅的太师椅上, 面前站着的一个是青门军副都统, 一个便是孙大人。
两人也不急,继续说着话儿, 祝照让下人给他们二人看茶,心中思量了会儿,握着茶杯的手逐渐收紧, 心中起了个念头。与其叫他们继续搜查, 倒不如自己将物件拿出来,只是得换个说法。
“啊呀!孙大人方才说的, 给太后准备的寿礼是十二生肖抱寿桃的瓷器摆件儿?”祝照仿若才反应过来,问。
孙大人点头:“正是。”
“丢的那样儿是猴子抱桃对吧?”祝照又问:“孙大人可能说详细,那猴子抱桃的摆件儿究竟是何模样的?”
孙大人一顿, 道:“依照图纸上来看,便是蟠桃抱于怀中, 金福猴儿尾巴挂在枝丫上。”
“那猴子下面可还有些山水?”祝照又问。
孙大人没立刻回答,只是朝身旁的青门军副都统看了一眼,祝照道:“若是这样的话, 我倒是想起来王府里正有这样一个玩意儿,说起来也算是昨夜入的王府,不过可不是从你们将作监的仓库里丢的,而是一个月前,我随王爷离京前去免州途中路过潜江镇,在一个瓷器商人手中买到的。”
祝照回头,对着桃芝道:“桃芝,你去与古管家说,让他将昨晚入库的猴子抱桃瓷器摆件拿过来给我。”
桃芝一时慌了神,哦了声连忙退下,厅内就剩坐在椅子上的祝照与孙大人和青门军副都统互相照面。
祝照道:“这物件做工精妙,那晚我与王爷在潜江镇走了多条街市才寻到的,太后娘娘往日便待我极好,她的大寿我也得备上礼才是,正好瞧见这猴子抱寿桃尤其符合,便花了高价买回来了。”
孙大人眉心皱着,祝照又说:“等会儿摆件拿来了,孙大人好好认认,那可是你们将作监丢了的东西。”
古谦在第四个仓库找到了猴子抱桃摆件,正准备拿去月棠院藏起来,却没想到桃芝喘着气跑来,让他将东西带到王府会客厅去。古谦不明所以,不过因为桃芝是祝照的贴身丫鬟,也能叫人信任,故而他还是匆匆抱着那猴子抱桃摆件,到了会客厅。
祝照手里的茶才喝完,桃芝过来为她续杯,古谦将猴子抱桃瓷器摆件放在桌面上时,孙大人立刻凑近来看,前后打量了许久才道:“这真是我将作监所丢之物!居然还真在文王府找到了!”
“孙大人慎言!”祝照放下茶杯,茶杯底座咯哒一声轻碰了桌面。
她没起身,只看着孙大人道:“这物件可不是你将作监所丢,而是官窑陆家所丢,且沦落到了街市,被我高价买回,月余前所丢之物,你将作监昨日才发现。这可是太后寿礼,不得马虎,究竟是孙大人查物不严,还是官窑陆家胆大包天,意图瞒天过海?”
“王妃此话怎讲?”孙大人道:“物件昨日丢了,今日在文王府找到,铁证就在眼前,文王妃难道还能说眼前这东西是假的不成?”
“是真是假我不知晓,但我好心提醒孙大人一句,如若你将作监仓库中十二生肖抱寿桃丢了一样,还在一个月前被我买到,倒不如回去再仔细看看剩下那十一个究竟是好是坏,是否被人掉包,以免太后寿辰日到,反而出了纰漏。”祝照起身。
她身量不高,但鼓足了勇气,端着那瓷器摆件递到孙大人跟前,道:“此物我花了三百两黄金,原是要送给太后娘娘的寿礼,既然孙大人说是将作监所丢,不如就当我做个顺水人情,送还给你。”
孙大人一时哑言,祝照继续道:“礼我可再备,况且我自小就在太后跟前长大,便是没备礼物太后也不会怪罪,反之将作监筹备一年的寿礼缺了一个便不完美了,孙大人,还不接吗?”
孙大人眨了眨眼,眼看祝照就要松手,他可不敢在这个时候乱来,若真将眼前之物摔了,短时日内可再也烧不出第二个来。于是他连忙双手捧着瓷器摆件,仔细看看可有磕碰之处,瞧着完整才松了口气。
青门军副都统一直都没开口,见孙大人将那猴子抱桃的瓷器摆件取回来了,于是朝祝照身上瞥了一眼,冷着一张脸说:“这太后寿礼究竟是昨晚夜旗军经过将作监仓库时,将作监丢的,还是一个月前文王妃买的,现下还不好做断定。”
孙大人一怔,又回过神来,点头道是:“王妃空口无凭,我却是在文王府瞧见了真品,这件事下官仍会上报,至于是否是文王府盗取了太后寿礼,将作监查不出来,自有能查之人。”
祝照这才将目光落在青门军副都统身上,这人虽然年过四十,但身体坚朗,胡子修剪整齐,瞧着不像是个阴邪之人。不过祝照想起他与徐环晴有了婚约,对他的印象不自觉加坏了几分。
方才这事儿若只有孙大人在场,凭着孙大人的滑头,加上祝照话语间有意无意提到自己与太后关系亲厚,将作监恐怕便不会与文王府再计较这些了。只是经青门军副都统提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事儿,还过不了。
但祝照心里还是松了口气,现下不过是她与孙大人各执一词,总好过被孙大人在文王府搜到了这物件,祝照再来开口得好,到那时候便是真正的‘狡辩’了。
将作监的人与青门军的人很快便离开了文王府,古谦与桃芝就一直站在祝照的身后,眼见一群人来势汹汹入了王府,又浩荡离开,那样子便像是不将文王府放在眼里一般。
孙大人与青门军副都统离开时,祝照没送,也没让文王府的人相送,等几名站在王府门前的夜旗军确定那群人都走了,回来说给祝照听后,祝照才道:“去宫门前等着王爷,待王爷离宫,便将今日之事告诉他。”
两名夜旗军得了吩咐便朝皇宫方向去。
祝照整理到一半的账目也没有心情继续看下去,午饭只简单地吃了两口,便坐在明云见的书房里等他回来。
瞧见满桌堆着的都是她答应给明子秋买的小玩意儿,祝照心想要不过两日她还是先入宫一趟,借着将这些礼物送给明子秋的理由,再去一趟太后那儿,把今日之事在太后跟前提两句,将作监总不至于还能抓着不放了。
虽说太后寿礼失窃此事不小,但是也不至于过大,更何况太后的确看重祝照,祝照想她说的话,太后多少也会信些。静太后平日里在宫中赏花礼佛,为人温和好相与,即便此事当真文王府说不清了,她也会一句话顺水推过。
祝照在书房等了明云见许久都不见他回来,期间问了古谦两次,古谦都说明云见还没离开皇宫,祝照的一颗心整日不能平静,一张手帕都快被自己给揪破了,终于在傍晚时分,明云见的马车停在了文王府前。
祝照听府里人说明云见回来了,连忙起身出去相迎,等待了大半日的纠结担忧叫祝照心中慌得厉害。
明云见身上还穿着朝服,玄色衣裳上金线绣了龙纹,头顶玉冠,单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握着银扇,如今这较热的天儿,他也没展开扇面扇风了。
亭外长廊弯曲几条,祝照阔步朝外走,就在一个转角碰见正往她这边过来的明云见。他眉心轻皱,脸色算不上多好,在见到祝照的那一瞬才稍稍舒缓了些,但仍旧谈不上平日里的轻松惬意。
祝照在见到他时,立刻小跑过去,几乎是第一时间冲入了明云见的怀中,双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腰。明云见刚从外头进来,朝服是真丝缎面,遇风则冷,祝照的脸贴在上头尚能感觉到些许凉意,但她没有松开手,一日的紧张在这时才有了能突破的狭口。
明云见连忙扶着她,低声问了句:“怎么了?”
祝照还没开口说话,他的手便落在了她的背后,轻轻地顺了顺,道:“今日王府出了点儿小事,你一定吓坏了吧?不过本王方才回来,可听府里人说王妃今日很威风,怎么到本王跟前反而这般小鸟依人了?”
祝照拽着他背后的衣裳,低声道:“我那是装出来的,其实一点儿也不威风,王爷今日不在府里,没瞧见将作监带着青门军多少人在王府内翻找,院子里的几株桃树苗都被他们挖断了!”
明云见环抱着祝照,低头看去,能看见祝照侧脸贴着自己的胸膛,双眼垂着,卷翘的睫毛如羽扇,乖巧得很。
他道:“事情已经解决,你莫要担忧了。”
“今日将作监过来,说那猴子抱桃是昨天夜里才丢的,还怪说是夜旗军所盗,藏在了文王府。我拿出物件还给他们了,也将实情说出,只能算是各执一词,至少避免被他们翻找出的尴尬,但将作监的孙大人临走时说会上报实情,他能向谁上报?”祝照道:“我心中总是担忧,怕自己处理不好,一来给王爷树敌,二来加深了麻烦。”
明云见低声笑了笑,与她道:“不会,你这么能干,本王不在还能替本王保住颜面已是足够了,若叫他人知晓将作监将本王王府翻了个底朝天,还不得笑掉大牙?”
祝照被他这么一逗,心下的紧迫感稍稍放松了些,才发觉这是在文王府的院旁长廊上,不远处还有下人在打扫,正朝他们俩看来呢,于是她窘迫地松开双手,往后退了两步。
明云见顺势抓住了她的手,没让祝照再往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