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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细腰之王(545B.C.-528B.C.)
    有这样一个迷信故事。当初,“独眼蜥蜴”楚共王老爹一共有五个儿子,为了测测儿子们的运气,他把一块宝玉埋在祖宗庙堂里。老大进庙,两脚跨璧,没有踩中;老二(公子围)下拜时候,胳膊肘落在璧上;老三老四差得很远;老五运气最好,在妈妈怀里抱着,刚好站在璧上。
    两脚跨璧的老大,后来做了楚康王,合计15年。老大死后,按照冥冥中的天意,轮到老二公子围了。
    公元前540年,公子围代表楚国从南北弭兵五周年会议上回来,以探病为名,解下帽子上的缨带,把大哥的继承人勒断了气儿,然后带上帽子,爬上宝座,占据了楚国权力顶峰,成为春秋第六大蜥蜴,大号楚灵王,时年是公元前541年(同年的亚洲大陆西端,波斯英雄居鲁士,攻陷名城巴比伦,建立强大的波斯王国,成为希腊人的死对头)
    作为楚共王的儿子,好大喜功的楚灵王比不得居鲁士,我们着重表彰他的艺术家才质好了。
    楚国美丽富于灵气,大江芳泽云蒸霞蔚,山野丛林鸟兽出没,风雨晴晦朝夕不同。自然界的诡谲伟大,造就了楚国巫风与神话的发达。楚国人信鬼。于是楚国人跳舞给诸神看。楚灵王就是个跳舞能手。
    他经常浑身粘了羽毛,胳膊上挥动羽翅,在宫殿里盘旋飞扬,他最喜欢的羽毛衣裳把我的幻觉照亮,楚灵王舞姿奇谲灵动,超渺飘逸,摇曳着风姿独特的楚国浪漫主义精神。
    这些都是为了娱乐神仙,楚灵王跳舞,主要供下列神仙鉴赏:
    第一类是气象诸神,即风伯、雨师、日御、月御、山神、水神、司祸、地宇。
    第二类是名人死后变成的鬼神,即轩辕、海若、河伯、宓妃(曹子建追求的那个)
    第三类是半人半神的家伙,伏羲及其老婆女娲、湘君及湘夫人
    跳舞场上呆久了,楚灵王就偏爱把自己的腰弄的很细,他喜欢细腰男女,俗话所说“楚王好细腰,一国皆饿死”,就是说他呢。修骨秀颈、细腰如素,是他的偏爱。为了博取国君青睐,一展杨柳婀娜,郢都城里刮起了细腰风,大臣们一天只吃一顿饭,各种减肥方法也都出来了。有吃辣椒减肥法,脱水减肥法,桑拿减肥法,点穴减肥法,水波排脂法,还有一些人跑到山上采草药,做成“脂肪燃烧弹”,每天吃三颗,烧掉体内23%的脂肪。城里的人都减肥减得虚弱无力,倚着东西才能站住,扶着东西才能起立。每次暴风过后,都有一些人把腰吹折了。“不知歌舞能多少,虚减宫厨为细腰”。
    爽心悦目的纤细腰身,逐渐成了荆楚美女的第一标准。宋玉《登徒子好色赋》中,那位漂亮妹妹也是“腰如束素”。后代白居易有个细腰宠妾名叫“小蛮”,“樱桃蕃素口,杨柳小蛮腰”,“小蛮腰”专指蛮楚细腰。可见楚人好细腰,到了唐朝还有流韵。但不知现代的两湖人蛮腰几许。
    除了歌舞和“小蛮腰”,楚灵王还大力宏扬民族音乐。楚人音乐素养超群,从出土的青铜壶宴乐主题的彩画上,可以想象音乐大顽主楚灵王的宴会盛况,乐人班子鼓瑟吹笙,撞钟伐鼓,欢乐的时光如水荡漾,跟现在的歌迷会差不多。楚灵王乐技精湛,音乐感悟力惊人,音乐余响回荡于天地间,如今用射电望远镜还可以在太空捕捉到。
    喜欢音乐的国君并不是孤独的。楚国人唱《下里巴人》,都城内唱和者数万,说明楚国音乐活动的群众性。楚国的田夫野老,甚至都精通音乐,老匹夫瓠巴(人名)在水边鼓瑟,水底的游鱼闻声探头,久久不忍游去。而中原却缺乏这样浪漫主义气息的音乐,因为传统束缚非常顽固吧。晋国的大壁虎晋平公,是流行乐的发烧友,不断受到师旷批判——丫纯粹亡国之音!
    楚灵王不但是个歌舞家,还是话剧导演家,他在河南搞了个中原诸侯大会,楚国第一腰——楚灵王,两手叉腰,模仿齐桓公问道:“现在国际上有什么坏蛋吗?”
    伍举(伍子胥的爷爷,楚大夫)赶紧接台词:“要说坏蛋那就是齐国的庆封了,他和崔杼谋杀了齐庄公,然后又杀了崔杼一家,现在亡命到吴,还娶了吴王闺女,是个恶贯满盈的国际恐怖主义份子。”
    楚灵王真生气了,还有这么不讲理的人呢?!当场决定导演一个枪战片。他遍告诸侯,联络了多国力量,组成国际刑警组织,横穿安徽省,向东攻击一千多里,打到江苏镇江附近的丹徒镇(吴境),挖出了恐怖份子庆封的全家。
    楚灵王为了给自己做广告,就让庆封自己背着斧子,喊一句台词:“不要像我齐国庆封那样,杀了自己的国君,欺凌丧父的新君,强迫大夫盟誓,否则就是这个下场!”
    伍举说:“这个台词有毛病,只有无暇的人才可以惩罚别人,您还是······”
    楚灵王哪肯放弃导演活话剧的机会,让庆封背好台词之后,站在风景绝佳的长江岸上,光着膀子,背着斧头,面对诸侯代表,表情焦灼、痛苦地,又带点坏笑,准备开拍。楚灵王说:“灯光有了吗?有啦!录音有了吗?有啦!Action!”
    庆封这要死的猪也不怕开水烫了,扯嗓门就乱喊:“不要像楚灵王那样,杀害了他的楚王大哥,又杀掉大哥的儿子,篡位灭德,强迫诸侯盟誓!否则就是这个下场啊。”
    诸侯们听了都捂着嘴乐。“快Cut! Cut!”楚灵王赶紧撅着屁股冲上去,捂住庆封的嘴,“谁叫你改台词!该死该死!”。庆封摇着脖子使劲骂街,喜形于色,爽极了,当着诸侯领导。楚灵王气得差点乐了,赶紧派人把这位出色的演员及其家属一起送上了天。
    (注:庆封一度堂堂齐国的国相,贪心不足,巴结弑君的崔杼,又妒忌同僚,暗害崔杼,终于背井离乡,受尽凌辱而死,宗族亲属都不能保全,古人说,这是嫉妒别人的缘故啊。)
    因为广告剧没演好,楚灵王出外景回家的路上,又补演了一场——湖北北部随县附近的赖国,被楚灵王顺手打破了。赖国领导人也光了膀子,背剪双手,嘴里叼着宝玉,让人抬了大棺材,在细雨霏微的早晨,出城面见楚灵王投降(这都是行为艺术啊)。楚灵王说:“好,表演很到位!”
    楚灵王于是亲自解开老赖的绳子,把老赖的棺材烧了。然后饶了老赖,又怕他造反,就把赖国人民东迁150里去开发湖北宜城(后来楚国迁都至此,此地是张自忠将军阵亡处)。布置完了以后,楚灵王在温凉的秋风黄叶里,顺着汉水,南下300公里,回到长江边上的郢都老家(湖北江陵)。
    可是没等席子坐热乎,吴军的复仇军就冲回楚国来了,吴国人说,庆封是我们的客人,一直教我们吴王普通话,你们打破我国边境,挖出我们的庆封大爹,我们也打破你们国境。吴人在河南永城、河南新蔡、安徽砀山三个地方展开浪战,抢了好些东西和妇女。楚灵王天冷路远,不出兵了。楚国东境、北境的县长们赶紧组织保安团自卫,但是老天爷下雨不止,没法筑城。
    楚灵王第三年就这么混过去了。
    第四年,为了报复吴国(也都搞不清是谁报谁了),楚灵王又联合陈蔡许顿沈徐等周边列弱,发兵攻吴。两湖、安徽、江苏一带,闹得沸腾起来。
    长风浩浩,楚大军渡过汨罗江(屈原大爷跳河的地方,湖南湖北交境),挺进安徽腹心,与越国人的帮忙军会师,然后在巢湖岸边的坻箕山,组织大阅兵。(越国人是在吴国南边,也是楚的小弟,被楚国拉来,策应楚王邀击吴国。)
    看的出来,吴、楚矛盾开始取代晋、楚争霸,成为春秋末期诸侯国际的信热点。
    这时候,吴国军队也从东边动员,向楚边防地区进攻,首战失败,在被追赶的过程中,返戈回击。楚边防军先头部队跑得太快了,远离主力,被歼灭于长江岸边。吴人耍出了威风之后,吴王余祭就派人向楚灵王讲和——因为毕竟吴人的整体实力差的远,根本不是楚人对手。
    楚灵王当然不肯讲和,他把吴国使者扣留了,楚灵王打算再演一出戏,就牵着吴国使者,把他按在战鼓上,然后扒光上衣,说,寡人要用你的脖子血,给战鼓上上漆兮,你高兴吗。
    吴王使者弯着腰,拧着脖子说:“阿拉没问题。”
    楚灵王问:“你出发前,占卜没,知道自己要没命吗兮?”
    “阿拉算卦了,吉的呀。”
    “哈哈,吉?吉什么吉?都这模样了!”
    “阿拉到侬窄边来,好七好喝好招蛋(招待),回气吴王一轻松,毋警惕,搞勿好就被侬打败了。可是侬大发脾气,要开了偶(我)战鼓上气(漆)。阿拉吴王修守转气(战具),给偶报仇,格来侬就马烦大了。阿拉吴王国酸卦(算卦)勿是酸我依个人格命,是算阿拉吴国格命,所以阿拉吴国四(是)吉。”
    楚灵王一听,乐了,演得不错,把吴王细作牵到营外,放了。
    看到吴军早有防备,楚灵王也怕了吴国人了,想了想,还是无功而回吧。留下几个县长在安徽守御。楚灵王说:准备好啊,明年我还来打。
    明年,亲吴派的徐国国君跑到楚国来办事,可能是楚灵王让他演话剧,不知哪里没演好,楚灵王怒了,把他关押起来。小徐在监狱蹲了几天,趁人不注意,逃之夭夭。楚灵王担心徐国有变,就发兵去吓唬吓唬。
    结果,吴国人得了借口,出兵救徐,在安徽蒙县又把楚军打个溃散,俘虏楚国管马厩的官。楚令尹子荡吃了败仗,吓得不敢回国,杀了个替罪羊,才勉强交差。
    吴国人越来越不好惹了。还好,这些战役都发生在楚国的殖民地(附庸地区)安徽境内,等三十年后,吴国拜兵圣孙武当大将,指挥七万吴兵,打遍天下无敌手,把战火一直烧到了楚国郢都,才是更可怕的呢。
    (注:鼓,是一种神物,据说是根据孕妇的肚子设计的,也有说是根据雷公的形象,总之两样都很神圣,所以使用前需要祭奠。祭奠鼓的办法是抹上活物的鲜血,鼓声才正点。一般用羊血,当然用人血效果更好。鼓面都是黑底红道的漆画,飞龙走凤,精美漂亮。)
    虽然打仗和演话剧都不怎么成功,楚灵王造剧院却很拿手。楚国闻名遐迩的章华台,在楚灵王六年(公元前535年)的时候兴建完工,交付使用。
    那时候地面建筑是夯土地基。先挖地1.5公尺,填上细密的黄土,层层夯打成高于地面的平台,坚实而不透水,比早期烧烤或敷石灰的方法有效。
    大型建筑,台基有时高出地面数公尺。地基下还有陶制的排水管道,地基上立起柱子,柱子下面垫上铜块,防止下陷。最后上梁架顶,柱间的墙以草泥合拌筑成,或用夯筑。墙面敷石灰使其光滑,最后涂上漂亮的彩绘,红、赭、褐、青、蓝、黄、橙多种矿物颜料,植物颜料很昂贵,估计不会涂房子。
    屋顶是四坡重檐顶,也可以作成二层,象天安门城楼那样。那时候的地面和墙还不用砖,而是用夯柱或者木材。砖,特别是空心砖,只是用在墓葬里,防水,并且刻上好看的花(死人比活人住得好)。房子里加砖,是秦朝以后的事情。
    楚灵王的章华台,楼阁雄峻,殿宇壮丽,是古代层台建筑中的杰出代表。面积广袤,总有二百多个足球场大,耸立着十数个十余丈高台。顺着台阶盘桓迤逦而上,台顶有秀宫曲廊,云霞缭绕,可以观尽人间春色。因为这些台子太高了,顺阶爬上去需要中间休息三次,所以亦名“三休台”。这片高入云霄的宫殿群,是楚国的标志性建筑,当时的世贸大厦,耸立在鱼米富足的江汉平原之上,西去郢都150里,位置在今天湖北潜江的“华容古城”(曹操败走华容道的地方)。
    东方朔把楚灵王章华台和纣王的鹿台,秦始皇的阿房宫并提。今天甚至有专家称它是“我国最早的圆明园”,游宫建筑群的鼻祖。
    除了修了古代圆明园,楚灵王还翻修了古代高速公路,楚国驷道,自郢都东通齐鲁,南接吴越滇黔,西连秦陇,北达中原。淮北一带的中原防线各大城邑之间,均有驷道相连,并与郢都相通。
    与此同时的西方,波斯人统治下的新巴比伦城里,也建起了扬名四方的“空中花园”,被希腊人列如世界七大奇迹。花园在高台上,高二十六米,比宫墙还要高,给人感觉像悬挂空中,所以叫“空中花园”。 最精妙的是它的汲水系统。它可以和章华台比一比,看看谁更高。
    李白有云:“狂风吹古月,窃弄章华台。”楚灵王住在章华台的无数红宫彩殿里面,绝美佳丽弹琴奏乐,细腰美女轻歌曼舞,玉盘晃晃,粉香迷人,桃腮擦擦,笙歌袅袅,捧玉盘,举金爵,向灵王频频劝酒。“憔悴香桃余瘦骨,轻盈杨柳舞春风”
    在金石响里,竹丝声中,楚灵王品尽人间甜意,陶然飞升。
    这些美女跳舞的所在,如今还保留着呢,只是美女的朱颜已改,从前摧峨若入云的台子也被淤泥遮盖,成为了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而已。这主要是因为秦汉时期,四川大开发,森林破坏,水土流失,泥土冲刷到江汉平原,把楚国的繁华蒙得面目全非。
    如果你到章华台的遗址去,和你的同伴眺看江汉风景,共同聊聊天,你可知道,在2500年前,楚灵王和大夫伍举也一起登上台来,站在这里说话,也许就是你们所凭依的地方。历史并且记载了楚灵王当时得感慨:“啊!这高台真美兮!”
    伍举回答:“我听说国君把德当作美,把安抚百姓当作快乐,把招致远方的人当作贤明。高大建筑和雕梁画栋并不是美,钟磬笙箫盛大喧哗也不是快乐。
    “我们先君楚庄王建造的匏居台,高度不过可以观望国家吉凶的气象,台大不过容纳宴会的杯盘,用的木材不占用国家的守备,资金不增加官府的负担。现在您建造了这高台,百姓疲惫不堪。虽然眼睛看起来是美的,财用却匾乏了,有什么美可言呢?百姓贫瘦了,国君怎么能肥呢?私欲太多了,德义越来越少,大家就要忧愁叛离。”
    听完伍举的话,估计楚灵王要跳楼。伍举这家伙是四代老臣,而且当时君权不是很霸道,所以倚老卖老,敢于训斥长官(当年跟楚庄王讲寓言“三年不鸣”的就是他。希腊的伊索,也是生活在同一时期)。
    不管怎么样,这个“天下第一台”落成的时候,楚灵王约会各国诸侯领导,搞了一个剪彩仪式,显示一下楚国文化经济实力的进步。诸侯们爬了三次,爬到台子顶上,就看见台顶有雄峻的楼阁,壮丽的殿宇。诸侯代表们在台上穿梭,看见宫殿四壁都画着日月山川、神兽龙蛇的精彩壁画。最奇特的是“阁道”,也就是空中的游廊——把殿宇们从二层、三层做个链接,凌空相连,人可以走高空串门儿。
    大家都看傻眼了。
    看完吃饭,边吃边赏歌舞。“楚腰纤细掌中轻”,跳的诸侯们心都飞起来了。鲁国的鲁昭公仅二十七岁,却长着一副大胡子(可能象拉登),楚灵王就导演了一个真假拉登,用克隆出的一个楚国大胡子仆人陪伴鲁昭公。诸侯看了别有趣味,楚灵王一高兴,就把一只上乘的楚弓,赠送给老鲁。
    弓这种东西,在我们眼里,没有什么好赖高下之分,其实作好一把弓,需要花费三年工夫。上好的弓,选用柘木,还要讲究取材的季节,加工时的气候。冬天采来柘木,浸渍在动物犄角熬制的胶里(最好是用大黑牛的犄角熬胶),夏天制作弓筋,秋天合成,表面再装饰动物角质,涂漆。
    精雕细刻的弓体其实是”三层合一”结构,中层是木头薄片,外层是牛筋,内层是角质,三者紧密胶粘一体,非常硬,张弓的时候必须借助膝盖的力量才能把两头扳转过来,即刻安上弓弦加以固定。弓弦绷得象琴弦,一拨就能发出响声。     合成弓射出的箭近距离可以穿透一头野牛,最大射程400米,有效射程60~80米,长度在1.3米左右,分练习、守城或车战而不同。弓体用蚕丝绕紧,表面涂漆增加韧度,漆上作画加强美观,并且镶嵌金玉,精细雕刻,弓角两端饰以华丽的鹿犄角。漂亮的弓简直是工艺品,用于馈赠。
    楚灵王送给鲁昭公的就是这么一把上乘美弓,比20个小妾都值钱,所以送出去以后就后悔了。他的私人助理(太宰)看出灵王的意思,赶紧找鲁昭公谈话。
    “老鲁啊,恭喜贺喜啊,昨天给您的弓,齐国、晋国、越国的人都想要,寡君嫌他们德薄,惟独给了您。希望您回去好好备御三国,别让他们抢去。”
    鲁昭公赶紧掏出宝弓:您快拿回去吧!我知道,这是演戏的道具,不是真给咱的。
    可笑的剪裁仪式结束以后,楚灵王后来又会见了另外一位诸侯使者。齐国的晏子也去过楚国,就是有名的“晏子使楚”。
    晏子这家伙,身高不足五尺,跟武大郎差不多,本名晏婴,字平仲,“仲”表示他行二。籍贯山东密县,祖上是齐国望族,接替父职为卿,当了57年不倒翁的官儿。晏子有名之处有三,一是特别穷,一件大衣穿一辈子;二是出使楚国耍贫嘴;三是著有《晏子春秋》八卷二百十五章给他歌功颂德,其实是后人伪托的。
    身穿粗布衣服,驾着瘦马旧车的晏老二,带着礼物,跋涉三千里,一路颠破了屁股皮,来到到骄傲自大的楚国。晏子进城一看,郢都繁华不逊于中原,街道宽阔,建筑富丽,百姓熙攘。“年年三月飞桃花,楚王宫里斗繁华。云连蜀道三千里,柳拂云提十万家。”这是郢都的写照。
    晏子走走地就到了王宫。郢都王宫的传达室老头,态度极其恶劣,说:“以相国您的身材,出入旁边小门,宽绰有余,用不着麻烦开大门了。”
    晏平仲说:“客气客气,出使狗国,当然要钻狗洞了。”然后就要挺胸抬头从狗洞下进去。传达室慌了,赶紧跑去请示导演:“大王,晏子没被我们唬住啊。”     原来,楚灵王听说晏子是个矬子,就故意捉弄他,在宫墙上开凿了一个专供一米以下儿童出入的狗洞,给晏子当残疾人专用通道。
    “大王,晏子说‘客气客气,出使狗国当然要钻狗洞了。’我该怎么接台词啊”。
    楚灵王想了半天,接不出台词来,只得让剧务人员把大门打开,给晏子走。晏子说不行,我非要钻狗洞。传达室千求百肯地道歉,才把晏子从大门里接入。
    楚灵王在华丽的宫殿里接待晏子等诸侯国使臣。楚灵王模样有点像碧眼儿孙权,接近外国种,端坐高堂,在济济一堂的广座中间,看见了晏子,审视半天,差点儿乐了,说:“难道齐国没有人了吗?怎么派一个豆包来?”
    “大王,请您别把豆包不当干粮,” 其貌不扬的晏婴说,“船桨虽长却被水驱,秤砣虽小却压千斤——浓缩的都是精华。我们齐国人呵气成云,挥汗如雨,举袂(念媚,袖子)成荫,比肩接踵,人口爆炸,怎么会没人派呢?按我们的规矩,去什么地方派什么人,下臣我最没出息,三块豆腐高,这不今儿就来这儿了吗?”
    “呵呵。”楚灵王给气得逗乐了,“摆宴!先请尝尝我们湖北菜的味道,您先来个桔子。这东西北方没有吧。”
    晏婴接过桔子,行个礼,然后带着皮就啃。楚灵王抚掌大笑:“妙!大哥,桔子不是这个吃法,寡人教你,看,要先剥皮兮。”
    晏子明明吃错了,但嘴硬:说“凡是君王的恩赐,都贵如珍宝,必须整个吃下去,不能浪费,这是敝齐国臣子的规矩。贵国的臣子没有这种敬重君王的习惯吗?”
    楚灵王一楞,眨着眼将信将疑,不过晏子主张维护君威,楚灵王很高兴(那时候的国君命苦,天天担惊受怕被人弑掉)。嘿,齐国人还真会琢磨!楚灵王说:“上国礼仪,寡人赞佩兮。”(不过齐景公估计不能赐大臣核桃。)
    正这时候,几个武土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家伙从殿下经过——当然也是楚灵王设计的演员。楚灵王问:“囚犯是哪里人氏?”武士回道:“齐国人!”
    灵王惊问:“齐国人也会犯罪?不可能!”
    “确实是齐国人,护照有。”
    “犯了什么罪兮?”
    “偷盗!”
    “齐国人难道有偷盗的习惯?”楚灵王目视晏子。
    “这就好比咱吃的这桔子,”晏子说:“桔子种在您们江南,满树都是甜的,移植江北,结出来就是苦枳。水土气侯不同啊。我们齐国,路不拾遗,可齐国人来到楚国却变小偷,受环境风气影响导致的啊。”
    楚灵王击掌赞叹,牛!Cut!演的好!Super!哈哈本来想逗你玩儿,最后逗了寡人啦,哈哈哈。格外赞许晏婴的表演才能,厚礼送之回国。
    这段类似“促狭鬼”阿凡提捉弄土司老爷的故事,正史上没有记载,依旧是出自《晏子春秋》的,给晏子贴金的。是不是假新闻就难说了。把晏子弄得舌战群雄似的。
    陈国,我们大家了解的不多,只知道它是一块没用的肉,放在楚国人刀板上,从前,周桓王或者楚令尹子玉打仗,陈蔡两国都编在两翼帮忙,开战鼓一擂,陈蔡就帅先溃退,当兵的把当头的踩死,谁跟在一起谁倒霉。陈国还曾一度被楚庄王灭过,因为美女夏姬性丑闻的事儿。
    其实陈人是大舜的后代,都城淮阳,位于河南省东南。更早时候,作八卦的伏羲和他老婆女娲,也定都在这里,今天仍有伏羲的大坟,经历3500年风雨剥蚀,依然可观,坟旁边曾经徘徊过周文王周武王时代的虎贲勇士,春秋时代的智谋豪士,魏晋时期面容红润的酒客,唐宋青楼的忘乡浪子,明末战场上的一个小卒,田舍郊野一个晚清的长工,或者民国一个闹事学生,以及今天一个为爱情而闹心病的大学生,青春的光泽在他们之间以千百种形式传递,只是没有人知道坟里确切埋的是谁。
    曹子建的墓也在这里,曹操封他陈留王。陈胜、吴广,以及老包拯等一大批古代干部和反王,都曾经工作战斗在这里。戏台上演了了七八百年的老包拯“陈州放粮”,救济的就是淮阳灾民。而今淮阳人终于吃得饱香了,并且创造出了四大菜系之一,蜚声炒菜界的“淮阳菜”,什么砂锅豆腐、盐擦鸡之类,据说隋唐时候就出名了。
    公元前534年,炒好了几碟子淮阳菜的陈国人民刚要吃中午饭,突然听说他们的老大——陈哀公,在寝殿里上吊自杀了。陈国大乱。
    陈哀公的死,跟一起凶杀案有关。他二姨太的儿子,想取代太子,就找两个老师——陈大老师和陈小老师——商量。商量的结果,是把太子给杀了。
    陈哀公本来躺在床上病着,闻变,就上吊死了(不知是自己上去的,还是被人弄上去的)。
    二姨太的儿子顺利即位,在陈国人错愕的眼神中把老爹下葬,派人往楚国报丧。陈国因为是楚国的狗腿子,出事必须找楚国汇报。
    楚国的老妖精伍举经过取证调查,把陈国使者给斩了,然后对国际刑警组织总负责人楚灵王说:“咱得去陈国讨逆了。”
    陈国人听说刑警组织动员起来了,二奶的儿子赶紧抱头逃窜,出亡郑国。杀人凶手陈大老师和陈小老师,压力面前,互相出卖,俩老师吵了一架,陈大老师把陈小老师给杀了,抱着人头去找楚灵王请赏。楚灵王把他也捉住,发配到越国。
    接着,楚灵王命令五弟弃疾(不是“天凉好个秋”的那个弃疾)出兵陈国,在金风送爽的天气里,包围了淮阳,陈国人犹犹豫豫地抵抗了两个月,被一举端下。
    接着楚灵王在细腰武士的陪同下接收陈国,入城,邀集鲁、宋、郑、卫四国代表,商量陈国善后问题。最后的solution 是,把方城以北的人迁到许,把许国的人迁到安徽毫州,把安徽毫州的人迁到陈国,把陈国并为楚国的一个县。迁了一溜圈,到最后陈国人才明白,原来是把我们给灭了。
    陈国被灭了以后,人民咧着嘴拆掉大舜的宗庙,大舜儿孙们的牌位也全摘装箱,因为这是第二次被灭,所以大家都很镇静,熟练地卷铺盖卷移民到千里外的安徽,带着中原文明的火种,去开发大江南去了。陈国并没有罪,只是自己的国君一族发生内讧,却被灭了,他们当然是不服的。楚灵王安排移走他们的目的,也是怕他们据城造反,再次叛乱。
    接下来讨论,谁当陈县县长呢?楚灵王想起一个老冤家来了。
    楚灵王登基之前,还当王子的时候,跟一个叫穿封戌的家伙争功。俩人站在朝堂上,都说中间捆着的郑国俘虏是自己抓的。
    伯州犁出任裁判,他想拍楚灵王的马屁,故意上其手,说:“这位是王子爷,我们国君高贵的弟弟。”然后下其手,说:“这个是穿封戌,我国方城县长。请问俘虏先生,这两位绅士里,是谁抓得您啊?”
    俘虏不是傻子,赶紧献谄,我是被王子爷抓的呀,嘻嘻。
    穿封戌大怒,拔出长戈,追着楚灵王满屋子打,也不管他的谁的高贵弟弟了。
    这就是成语“上下其手”的出处,表示暗中捣鬼。
    穿封戌抓着戈追楚灵王,有个性,楚灵王很高兴,话剧演得也好,正好现在陈国缺个领导,就加封穿封戌当县长。
    接下来喝酒,楚灵王问穿封戌:“穿大哥,如果你知道我有今天,还敢跟我争功吗兮?”
    穿说:“即便我知道你有今天,我也拼了死命跟你讨个公道。”楚灵王哈哈大笑。
    三国演义里边,孙策和太史慈相打,孙策输掉了头盔,后来收服太史慈,孙策问:“你还敢打我吗?” 太史慈说:“也未可知。” 太史慈不事谄媚,类似穿封戌。
    穿县长走马上任时候,陈国又发生了火灾,有人算了一卦,说陈国五年后可以复国。
    如果说陈国是放在楚国板子上的肉,那它南边一百里的蔡国就是放在板子上的菜了。蔡国领导蔡灵候,也是杀了亲爹即位的,正好送给楚灵王以讨伐他的口实。
    灭陈以后的楚灵王召集蔡灵候吃鸿门宴。蔡灵侯还算明白人,知道凶多吉少,但是作为楚国的尾巴国,为了一国安全计,壮烈赴会。会上他借酒浇愁,喝得大醉,糊里糊涂被揪住脑袋剁了。他的保镖70人,也都壮烈了。饭局变成了屠宰场。
    楚灵王接着派出五弟弃疾(又是他,但不是老辛稼轩),发兵围攻蔡国,目的灭了蔡国。蔡灵侯的儿子一看,“沙场秋点兵”的来了,吓了一跳,赶紧顽强抵抗。     秋天停栖在蔡国城外如白色的沙鸥向日暮前的海岛上空云集,这落日飞翔之中的秋天,也夹杂了乌鸦的抖动,蔡国人快要绝望了,小国自保的唯一办法是依靠于大国,只好向晋国老大哥求救。
    晋国老大哥现在也今不如夕,平庸的大壁虎晋平公一直权力在下落,落得只剩搞女色和听靡靡之音度日,最终大病三年而死,秦国大夫说他是肾虚。他的儿子小壁虎晋昭公即位之初,连国内的官司都管不了,更难说国际官司了。
    晋昭公拿着求救信说:那,咱开个会?议一议?上会议一议?这事儿得上会,议一议。
    晋、齐、鲁、宋、卫、郑、曹、杞多国大夫,在河南新乡开了个现场办公会。会议一共为期三天,第一天,各国代表纷纷强调国际和平的重要意义。第二天,强调为蔡国办实事的重要意义。第三天,强调解决蔡国争端一定要在不违背和平共处N项基本原则基础上。
    会开完了,大家临散伙,蔡国人说:我们的事儿到底怎么办啊。推诿了半天,最后大家联名写了求情书,告诉楚灵王,一定要为蔡国办实事啊,然后就散会跑了。
    楚灵王的五弟弃疾不管三七二十一,继续围攻蔡国,使劲办实事,蔡国人想了个类似姜维诈降的主意,诱惑楚老五弃疾,说:“您啊,一向以贤明著称,诸侯谁不知道。当年,您爹埋下宝玉测试,你妈妈抱着你,一脚就踩对了埋玉的地方,而您二哥楚灵王,只是胳膊肘触玉。楚国这么说就应该是你的,天意啊。所以,我们蔡国人都想保着你,返攻楚国暴君,为老百姓伸冤。我们蔡国人愿为先驱。”
    楚老五心里激动得直颤,10年啦,就等着这句话呢。于是,他啪地一拍几案,大胆!胆大,胆大包天!混蛋!想离间我们君臣,乱棍打出去!
    蔡国人抱头鼠窜回去,回去又抵抗到冬天,本来就打仗不卖力气的蔡国人,在冰天雪地里抱着大戈登城戍守,冻得耳朵要掉了,实在没辙,干脆投降。
    楚灵王在细腰武士簇拥下又接收了蔡国,捆了蔡灵侯的儿子,在祭祀山神的仪式上,把蔡灵侯的儿子当祭品杀给山神吃了。春天还没有抵达,残风里的头颅,就已象鲜花一样落去追逐泉水作伴了,茫茫青色的夜就是此生无穷无尽的真了。
    蔡国就这么灭了,楚灵王宣布未来自己的收尸人——老五弟弃疾,劳苦功高,出任蔡县县长。
    刚刚灭了陈国、蔡国,北方边境安定了,声威赫赫、谁都惹不起的楚灵王准备向东鞭挞了。
    公元前530年的冬天,楚灵王经营东部前线,赴吴楚交战的第一线的战场视察工事。
    凤台是安徽的腹心,淮河中游岸边,楚西北边防重镇,遏制吴人逆淮河而上的兵家要地。(廉颇老将的墓也在这里,附近有八公山,是符坚折臂的地方。)
    楚灵王坐镇凤台,然后派出先遣队,由五名楚大夫率领,东行四百里,围击吴国控制区的徐国(江苏中部的泗阳),让吴国人难受难受。
    楚灵王驻兵以为后援,准备接替进攻。
    这个时候,天上下起了古代的雪,山中大雪飘飘摇摇,楚灵王浴着越积越深的大雪,走出营门,欣赏黄昏景致,满地残絮,翠色如烟。
    头戴皮冠,身穿秦国贡献羽绒袄的楚灵王,还不知道,自己将看不到下一个春天了。他披着翠鸟的羽毛斗篷,脚下穿豹皮鞋,暖缓和和地走在安徽凤台的郊外战区,手里捏着鞭子。
    “好热呀,你不热吗?今年冬天怎么不冷兮?四时真是不正呀。”楚灵王一边脱下自己的翠鸟羽毛斗篷,摘下皮冠,解开秦国贡献的羽绒服,一边对右尹说。
    右尹心想,真气人啊,穿这么高级您能冷吗?不看看远处的士兵,因为冬衣准备不足,穿的还都是春秋装。士兵们草鞋短褐,拥着铜戈冰甲,地冻天寒,风刀霜剑,哆嗦得正像寒风中的叶子啦,四时正得很哩。
    “从前,我们的先王熊绎······”楚灵王突然来了股豪迈,“跟姜子牙的儿子,唐叔的儿子,周公的儿子,一起侍奉周康王,别人都分得了周天子馈赠的珍宝,惟独没有给我们。如果我今天想让周天子分九鼎给我,天子会答应吗?”
    “当然会答应啊!我们先王熊绎,来到荆楚,筚路蓝缕,身处草莽,跋涉山林,供奉天子,背着桃弓荆箭随王出征。可就是因为他不是周天子亲戚,就没有分到珍宝。现在,周天子改来侍奉您了,跟他要要九鼎,当然答应啦。” 右尹说。
    “过去,我们的远祖昆吾,家在许国,现在,郑国人霸占了那里,我们如果跟他要,他能答应吗?” 楚灵王问。
    “当然会答应啊!周天子不敢私爱宝鼎,郑国人怎敢爱田。”
    “从前,诸侯不怕我们而怕晋国,现在我们修筑了陈、蔡、不羹的城墙,赋车千乘,诸侯怕我们了吗?”
    “怕我们了呀!光是陈、蔡就够他们怕的了,再加上后面咱,谁不怕您?谁敢打咱?”
    旁边一个大夫拦住说:“大哥!有这么拍马屁的嘛!大王敢吹一,您就敢吹一百啊。您怎么说也是楚国的头面人物,该说两句也说两句,别跟应声虫似的。什么九鼎!什么怕我们!这么吹对国家有益吗?”
    右尹也脸红了,改对楚灵王说:“大王,从前周穆王周行天下,寰宇之中,都留下他的车辙马迹,是个大玩家,别人就做了首诗,劝阻他,您知道那是什么诗吗?”
    “什么诗兮?”
    右尹朗诵道:“大王的风度,象玉一样明澈,象铜一样坚硬,虽然征用民力,却没有醉饱之心。”
    这首诗,对楚灵王震动很大,楚灵王是个艺术家,当然懂得诗的寓意,它意思是:出来玩可以,但脑子不能糊涂。俗话说“帅不离位”,楚灵王此时离开西边湖北腹心的郢都一千里,长期不归,一旦老窝有个三长两短,救都来不及(另外,所谓三长两短,就是指棺材没盖盖子时,三块长板,两块短板)。
    楚灵王听了诗,回到寝室,送饭也不吃,躺下也睡不着觉,一连几天心神慌乱(是进棺材的预兆了)。楚灵王自己安慰自己,虽然天寒地冻、士兵思归,但是国内有穿封戌守着陈国,弃疾守蔡国,伍举和太子守国都,可保无虞。特别是前方徐国战场,楚兵节节获胜。那再等等吧,灭了徐国就立刻回家。
    五百里以西的楚国北部边境上,造反派们正在紧锣密鼓地活动,有一个跟楚灵王的大哥楚康王有杀父之仇的人叫“观从”,找到了楚灵王的三弟、四弟(就是那俩没踩到玉的没福气的家伙),这俩人在楚灵王继位后,分别逃亡去了晋国、郑国,因为楚灵王怕他俩夺位子。三、四弟问:“什么事儿?”
    “您五弟弃疾,现在是蔡县县长,手上握有兵权,贵三哥、四哥能否说服您五弟,借用他手上的兵一起去诛杀二哥楚灵王呢。”
    “楚灵王对老五弟一向视为心腹,那怎么肯帮我们?”
    “我们可以胁迫他啊。”
    “事成之后怎么办?”
    “事成,三爷您当楚王,四爷当令尹,五爷当司马。”
    三、四这两个没福气的家伙,欣然愿意当炮灰,潜进蔡县偷袭县政府。
    五弟就是被妈妈抱着站在玉上的宠儿弃疾,正要吃饭呢,不知外面发生什么情况,赶紧撒腿从后门跑了。三哥、四哥进到县政府,就宰了几个牲口,伪造出了一个盟誓的痕迹,然后观从跑到蔡县大街上嚷嚷:“蔡县长已经答应保着他三哥四哥出兵去进攻楚灵王了!他们已经盟誓了,你们都打算怎么办??”
    蔡国被灭国不久,人心未稳,早有趁机复国之心,高兴得了不得,愿意帮着蔡县长一起进攻楚灵王。蔡县长老五弃疾一看这个形势,不造反也不行了,何况他心中也早有野心,于是宣布蔡县造反,又纠集了叶、许两国兵马撑腰。(陈、蔡原本依附楚国屋檐下,想取灭它,易如反掌,立等可取。但是急于求成的楚灵王没把握好火候,灭陈、蔡,反受其咎。)
    于是,这伙复仇者、投机者、浑水摸鱼者和的借尸还魂者组成了乌合之众,一路从河南湖北边境南下七百里,杀向湖北腹心郢都(江陵)来了。
    郢都的防守能力,不是可以轻易低估的,然而可惜的是,外面的造反司令楚五爷,买通太子贴身仆人,一个冷不防,把太子和太子弟弟给捅了,兵不血刃占领郢都。
    一千里外的楚灵王醉卧乾溪台上,突然听说守老家的两个儿子给杀了,惊得从车上倒栽下地,放声痛哭。
    “人疼爱自己的儿子,也象我吗?”楚灵王不知道想起什么,哭着冒出这么 一句。
    旁人说:“是啊。”
    “我杀的人子也太多了,早晚有今天的报应啊。”
    右尹说:“大王先别哭了,您看,军士们都在逃跑了。”
    楚灵王举着泪眼一瞧,这帮冰天雪地里受虐的士兵,刚刚得到国内的召降令:“先回国者恢复家产,后来者割掉鼻子”。楚国法律在列国中最苛刻无情,贯彻执行也最坚决,是人所共知的。
    耳朵已经冻掉了,鼻子不能再不要,士兵们赶紧捂着鼻子逃返国内报到。
    人在极度困境下,有的反倒塌实了,有的却过分沮丧。右尹建议楚灵王,咱们杀回郢都去,看国人支持谁。
    灵王说,“这些大县也都叛乱了,众怒不可犯也,国人不会听我的了。”(成语“众怒难犯”出处)
    “那就抢占军事要地,向附庸的诸侯借兵。”
    “他们早背叛了。”
    “那就出亡于诸侯大国,请大国发兵,纳您回国。”
    “自取其辱,人的好福气,没有第二次。”
    右尹一看,楚灵王没有复位的信念了,于是这个一向对楚灵王PMPMP(拼命拍马屁)的人,生怕受连累,也溜号了。
    楚灵王从此自由了,因为他身边没人儿了,可以从心所欲不逾矩了。下一步去哪?楚灵王不想逃亡,作为楚国人,他的民族感情和乡土意识特别强,“狐死首丘”是楚人恋家的传神写真,“南冠而系”的楚囚钟仪也是个例子。项羽说得更绝:“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
    虽然不是衣锦还乡,楚灵王穿着越磨越破的翠鸟大衣,也毅然徒步回国,一路掉下的翠鸟毛毛,都被勤谨的松鼠拾去过冬了。他的豹子皮鞋在跋涉了四百里水雪泥泞之后,成了乌鸦皮。楚灵王的目的地是湖北北部宜城,从前被灭国的赖国国君移民去了那里。老赖抬着棺材被俘以后,楚灵王亲自解去他捆绳,老赖今天会知恩图报的。
    楚灵王彷徨到最疲最饿的时候,日暮途穷,山里边除了猿猴以外,没有一个像人的影儿了(甚至猿猴都比他老人家这副惨容更象人些)。但他居然邂逅了一个熟人,是他宫廷里的cleaner,不知道为什么,在史书记载中,此清洁工也在山中徘徊着。
    灵王嘶哑着嗓子喊:“快给我找饭去,我已经绝食三天了。”
    清洁工说:“新王下了法令,送您饭是要灭三族的。况且,这儿也没饭啊。”
    楚灵王的细腰,已经细得支不动身子了——从前想减肥都减不到这地步。于是他枕着清洁工的大腿,趴地上喘气。清洁工也许是怕灭族,也许怕他传染虱子,趁灵王睡着了,用土坷拉,垫在灵王脑袋下,拔腿跑掉。(楚国真是法令严峻啊,深山无人处都不敢违法)
    灵王被饿醒的时候,正在做梦吃红烧肘子,醒来发现嘴边啃的是土坷拉。清洁工逃跑没有使灵王大发雷霆,因为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酸风射眸,寒日相吊,难道诺大楚国真的都众叛亲离了吗?那些受过他好处的人都哪去啦?一起拍过电影的当红影星们呢?正这时候,有一个叫申亥的家伙正冒着生命危险,驾着马车四处寻救楚灵王呢。申亥的爸爸曾经折断章华宫的大旗,入宫缉拿逃跑的家奴。楚灵王没有计较,把家奴交还给了他。感念在心的申亥终于找到了几乎倒毙山中的灵王,于是就象拾柴禾似的把只剩一把骨头的灵王拣到车中,运到一处僻陋的茅屋下安顿。给他弄了一点软烂的东西慢慢吃了。这时的天气,已经到了回春的季节,山花虽然无香,但也寂寞地开放了。
    申亥怕楚灵王精神寂寞,就接来自己的两个女儿,陪伴灵王睡在低湿的草庐里。半夜时刻,楚灵王搂着两个美女,他周身绵延的黑夜,像一双疑惑的眼睛在无穷无尽地看着他,使他不知道它是黑的还是亮的,是用于消灭他的还是勾引他的。他只知道,这一切都是没有希望,黑天和白天,都没有办法。他呆呆地等着鱼网似的天空慢慢发白。草叶上的朝露,沿着青色的苦日子,沿着一条青叶孤单的小路,把泪水流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也许是完全精神崩溃,也许是嫌这俩女孩儿太丑(根本比不了楚宫细腰美女),申亥发现,威风震撼过南半个中国,威风飒爽、具有艺术家才质的楚灵王,在凋败的草屋里,凄凉地上吊自杀了。我想楚灵王那时的脸颊上,必然冻僵着两行痛人的残泪。
    申亥也许哭了,也许默默地走开。当他深喘了一口气再次出现,门口马车上多了一具薄板的棺材,楚灵王就这样安葬在无人知晓的荒野,回归大地母亲平等的怀抱。
    因为女儿已经陪伴了灵王,也就是灵王的人了。这两个从福气的王妃,在申亥的要求下,一并从葬相殉,舍命陪君子于九泉深处了。
    我想这三具尸骸,一直到今天这个淡月疏桐的夜晚,一定还安眠在湖北的某个未知的山坡,但愿永远没有世人打扰他们的清梦吧。
    真正楚文化浪漫主义潮流的远古渊薮,我认为还不是奠基于屈原,而是活宝楚灵王,这位喜好细腰思维奇特的艺术家国王,死后被追认为春秋第六大蜥蜴。后人有诗《咏细腰宫》:
    章华台畔野花红,艳迹犹闻说楚宫。憔悴香桃余瘦骨,轻盈杨柳舞春风。蛾眉饿死君恩薄,鸳瓦抛藏霸业空。剩有苦吟人吊古,沈郎腰与美人同。
    (注:前方攻吴的五位大夫,由于楚灵王在凤台的变故,失去后援,全部当了吴人的俘虏,部分士兵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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