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悼公死后,中行偃领导了对齐平阴大战,这是应鲁国等山东小国邀请的。从前,齐国的大蜥蜴齐顷公对晋国很服气地死了以后,他的儿子齐灵公又不服了,又想做山东霸主。
于是公元前555年,在鲁国等受气国家邀请下,晋平公大举兴师挞伐齐国。在山东平阴,晋三军与宋、卫、郑、曹、莒、邾、滕、薛、杞、小邾十国联军约12万余人向齐军3万余人发起猛攻,齐军多死。晋三军元帅中行偃用车拉着树枝子搅土,又往附近山上插旗吓唬齐灵公。齐灵公一看晋军这么多,吓尿了裤子,连夜带着军队逃跑。中行偃跟踪追击,锐不可档,连续攻陷平阴、京兹、邿邑,长驱奔袭齐都临淄,烧了外围东西南北四郭以及西城门雍门,杀掠郭内军民(外郭是外城墙,里边有内城,也叫宫城)。诸侯大国国都这是第一次遭遇兵火。齐灵公驾上马车想逃跑,他儿子砍断了马脖子皮带制止了他。接着,晋军猛攻临淄内城,不下,联军绕过燃烧的城市,在周边浪战一通,又东向挺进胶水,把齐军一顿暴打,南下沂水,遇到齐军坚守,晋军才象吃撑了的蜥蜴,终于打着哈欠退去。
三军元帅中行偃从齐国战胜回来,不久脑袋长疮,病死了。范匄同志(念“丐”),在公元前554年,晋平公四年,接任三军元帅。
范匄简历:
本名范匄,死后谥为范小宣(台湾唱歌的那个?说错了,应该是范宣子)。 范宣子的爷爷是重耳时代的老臣士会,士会爷爷教育儿子范文子为人处世的道理。有一次范文子在家里吹嘘:“秦国人来朝中讲隐语,没一人答得上来,只有我晓得其中三条,当场就说了。”
士会听了大怒:“你个倒霉孩子,三次抢先,掩盖他人,要不我还活着,你早倒霉了!”拿起拐棍就打儿子,把范文子脑顶簪子都给打断了(看来疾贤妒能,是晋国卿大夫们的value)。
范文子学乖了以后,在鞍之战凯旋归来,最后一个进城,回避荣誉,得到士会飘扬。后来被封到了范地,以为姓氏,成为晋国大夫一族,也是我国范姓的祖先。
范文子的儿子——新新小将范宣子,又犯老子小时候的错误,爱冒尖抢先,在鄢陵之战,他雄心勃勃地叫嚣:“平灶填井,扩大作战回旋余地”,被他老子范文子抄起大戈满地里追打,打他个自负多舌。
但新新小将范宣子并没有因此学乖,不久他又闹哄着攻逼阳,元帅不同意,他又久攻不下,想逃跑,元帅拿起案子又打了他一次。
到如今范小宣(就这个艺名吧)终于荣任晋三军元帅,再没人敢打他了,他立刻还阳,在澶渊会盟(河南濮阳,为了表示齐国平阴战败服晋的会盟)上大出新新人类的风头,握着话筒,带领各国领导跳健康操。
“晋齐宋卫郑曹莒邾滕薛杞小邾领导同志们,
不论男生女生大人小孩通通不要紧,
左脚预备 右脚预备 屁股预备
左三圈 右三圈 脖子扭扭 屁股扭扭 早睡早起 咱们来做运动
抖抖手啊抖抖脚啊 勤做深呼吸 学爷爷唱唱跳跳 你才不会老
1234 2234 3234 4234.......
左三圈 屁股扭扭 右三圈 屁股扭扭
屁股扭扭 脖子扭扭 屁股扭扭 屁股扭扭 ......
Come on ! 左边扭扭 右边扭扭 甩一甩屁屁”
就这样,热热闹闹地,范小宣主持的澶渊会盟使大晋国光芒万丈,辉煌到了春秋时代“最顶点”。
“最顶点”的意思是,接下来就开始“谢顶”了——晋国第二年发生栾氏之乱,晋国此后开始六卿内争,晋平公开始肾虚。
栾氏的那点儿事儿,要从栾书说起,栾书弑晋厉公,按道理算是栾家的的历史污点,但栾书生活上是个穷鬼加善人,从不以权谋私,私田地盘也小,穷得连祭祀的宗器都凑不齐。他老婆不吃肉、不穿帛,不涂雪花膏,马不吃小米。凭了这些德行,没人计较这位指挥过二十多年前鄢陵之战的前任三军元帅的弑君行为。
栾书的儿子栾黡专横跋扈,在三驾之战和迁延之役里都有表现,处处跟元帅叫板,但是托了他老爹的积德照应,晋国人也不跟栾黡计较,让他舒舒服服地颐享天年,愉快地死掉了。(另外据叔向说,栾黡还贪污受贿,投机倒把,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款。)
不料栾寿终正寝以后,他的儿子栾盈却遭了报应(报应也能隔代遗传)。栾盈一反父亲的恶劣形象,是个整天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好青年。然而他身上带着“原罪”,按照“父债子偿”以及叔向先生庸俗的“善恶循环报应论”,栾盈是要注定横死,替上两代赎罪的。
栾盈在晋国整天傻呵呵地勤于公益、乐善好施。很多缺衣少穿的大侠都来投奔他,在他家里吃,在他家里住,帮他花钱。天真纯净的栾盈觉得自己负着拯救苍生的责任,不惜破费家资财周济落魄群众。
当栾盈越发成为popur 的公众人物,知名度快要威胁新任元帅范小宣时,范小宣很焦灼,担心自己的fans 都跑掉,于是范小宣就噜啦啦、噜啦啦地躲在卫生间洗澡。
那时候的人也喜欢洗澡,是到了后来明朝,理学家发明了元气,怕气散了,才一辈子不洗澡的。噜啦啦,噜啦啦啦咧,上冲冲,下洗洗,左搓搓,右揉揉,有空再来握握手。
正这时候,范小宣的fans 来报告,说栾盈要唱对台戏了。范小宣一惊,来了个“乌龟跌倒”,问,怎么回事? Fans们赶紧稍息立正站好说:“栾盈背后向你开炮,埋怨你害死过他二叔,夺他爹的权,他说他拼了命也要跟你作对。您可得小心点儿,没听那个歌儿唱的吗?铿铿镪镪,乒乒乓乓,人小志气高。小人您得防着点儿!”
(上文说过,在“迁延之役”里边,栾黡自恃高干子弟,擅自撤退,导致三军无功而返。他弟弟栾针却不肯撤退,觉得这是将官的耻辱,于是就和“范小宣”的儿子范鞅一起冲入秦军,阵亡沙场,范鞅却活着回来了。栾黡责怪范小宣,逼迫他驱逐儿子范鞅出晋国。从此栾、范两家结冤。)
范小宣手捏着一捧肥皂泡,说:“我早就想治治栾家的人了,我该怎么办?”
“有办法,您是三军元帅,您官儿大,您安排栾盈出差,来个调虎离山。”
范小宣觉得只能如此,就去找晋平公请示,脖子扭扭,屁股扭扭,然后对晋平公说:“雪呀,一片一片一片一片,在天空静静缤纷,眼看春天就要来了,而我也将,也将不再生存。”
晋平公吓了一跳,说:“爱卿,不至于吧,我看您挺硬朗呀,整天跳健康操。”
范小宣说:“不是。从前,栾书杀害了您大爷晋厉公,接下来,他的儿子栾黡不守法律,凶恶贪婪,是个十足的坏蛋;现在他孙子栾盈又收买人心,早晚不利于国君您。人人多少都有些坏习惯,今天这样,明天这样,怎麽办。我建议,杀一儆百,不惩罚老栾家,大家都想弑君啦。”
晋平公的“平”,你不妨理解成业绩平平。爸爸晋悼公把位置传给了他晋平公,却没把权力传下来,权力都滞留在六卿手里了。六卿家族自有封邑,累代积累,羽翼十分丰满,晋平公无论如何只能等着受气了。
其实这个趋势,早在晋景公、晋厉公时代就已有这个苗头。晋景公灭赵氏,晋厉公灭三郤,都是维护君权的举措,但也说明了君权开始受到威胁。不触动分封制的根本,卿大夫家族势力的膨胀,单靠几次灭族,是不能打压下去的。
于是晋平公权小事简责轻人闲,形神安泰,像后主阿斗那样喝着酒,欣赏歌舞度日。他最爱听老爸晋悼公从郑国引进的“郑卫之音”。郑卫的新流行歌曲,热情奔放,节奏快,感官刺激强,就是俗了点儿,守旧的人们都反对它,但年轻人喜欢,晋平公顶喜欢“郑卫新声”,师旷大爷(古代的瞎子阿炳)于是叹息说:“公室将卑乎!”
当时的音乐是用于教化的,连国君都不听正经音乐了,国君的权势和威严何在?
由于六卿力量越来越强,国君说话开始不算数,晋国总体的拳头就攥不紧了,景、厉、悼三代霸业,至此消瘦下来。
晋平公作为“三不领导”,腰板不硬,说话不灵,地位不稳,听见执政官范宣子提意见要挤走栾氏的栾盈,晋平公也乐得看这些卿大夫们之间互相仇杀,自己坐山观虎斗。心想,你们愿意互相打架消耗,就消耗去吧,没准我君权还能趁机强大起来呢。晋平公于是把栾盈调往外地修城。
栾盈手下的大侠劝他找晋平公求求情,咱也没什么过失嘛。
栾盈讲:“不怕。我栾家如果有罪,那我该死;如果没有罪,上天不会放雷霹我的。”
上天也会霹错雷的。栾盈前脚刚走三天,范宣子就宣布栾家罪大恶极,发出300甲士,捕杀栾氏党人。栾盈手下的大侠,箕遗、黄渊、羊舌虎等等十一人,夜半遭受袭击,寡不敌众,都给抓住,就地处决了。这些不明不白掉下的脑袋,挂在新绛城的城门,干枯以后,有很多野鸟跑来筑窝。
无辜的栾盈还不知道呢,他头戴安全帽,正在外面指挥修城墙,看见野鸟从空中衔来了自己党人的脑袋,他没辙了,只好接受这个坏消息,准备往楚国寻求政治避难。但是,爷爷栾书指挥鄢陵大战,砍掉过好多楚国人的脑袋,现在自己跑过去,不等于送脑袋吗?于是栾盈横穿华北大平原,山程水驿,一路坎坷,往大东头的齐国跑。
当他路过周天子的洛阳时,可怜的周天子,下边的人已经沦落为强盗了,他的西郊群众,把栾盈的辎重和宝贝,抢了一个半空。栾盈慷慨陈辞了半天,说自己的爷爷栾书辅佐晋国,晋国翼戴周天子,等于栾书是为周天子效力了的,但自己的爸爸是个坏蛋,周天子如果念自己爷爷的功劳,那还可以宽待我这个逃亡在外的人,但如果弃置我爷爷栾书的功劳,只揪我爸爸的责任,那我也是死路一条了,但如果是死的话,我也是希望周天子的司法官员来处罚我,不愿意回晋国受罚了。周天子听说了,觉得栾盈说话不隐瞒,特坦诚,就说:晋国驱逐栾盈,是错误的,我们的郊区群众也跟着抢他东西,学习别人犯错误,是平方级的错误,是“效尤”。效尤这个词,就这么来的。于是周天子特仗义,赶紧把宝贝给送回来了,承认自己的群众抢东西不对。
正这时候,晋国宣布栾盈为一号通缉犯,不准诸侯各国收容栾盈。周天子来劲儿了,偏要派人护送,使栾盈平安到达齐国。
栾盈善于表达自己,周天子善于正视错误。
晋国这里,还在继续清洗干部队伍,跟老栾家沾亲带故的人,都被一片一片一片一片,从人堆儿里蒸发出去了,连同性恋朋友也不放过。叔向先生的同父异母的弟弟叔虎,刚生下来时候,就被叔向的妈妈判定为男狐狸精,留着一定会惹祸上身(因为叔虎的妈妈是个美女来的)。果然他后来成长为一个帅哥,当了栾盈的鸭哥。既然是栾盈的鸭哥,肯定也是谋逆,于是被捕杀掉了,牵连哥哥叔向也当了陪绑。
叔向被囚在牢里侯审,却顾盼神飞,谈笑自若,还引用“优哉游哉”的成语,好象是等着接受记者拍照。他的跟班说:“主子啊,咱就别这样了,您看咱们都快死了,就别乐了。你看乐王鲋来了,您赶紧求求他,让他找主公说两句好话,没准儿放了咱们。这人可是主公面前的红人儿呐。”
叔向说:“啊呸,什么叫红人儿——主公说是,他就说是,主公说不是,他就说不是,这样人才能当上红人儿。你想,这样的人能帮助我们吗?”
乐王鲋过来说:“叔向,我替你求求情怎么样?”
叔向不理他。乐王鲋出去,叔向也不给施礼。他的跟班都怨叔向,完了,你把红人儿惹了。乐王鲋大人,求求你,帮帮忙吧!喊也没有用。
不久,晋平公问乐王鲋:“叔向这人怎么样?”
乐王鲋说:“叔向是个好啊,跟自己的亲戚特别团结。”意思是,叔虎帮着栾盈谋反,他跟叔虎铁着呢。晋平公一听,明白了,就派人出去宣判:不用审了,都直接下狱,准备上法场吧!
叔向的跟班们在牢里一听这个结果,大骂腐朽黑暗势力,使劲挣扎。叔向说:“不要急,祁奚大爹自然会出面救咱们的。”
跟班们说:“没有道理呀,您跟他没交情啊。”
“看看就知道喽。”
祁奚就是那个“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的老家伙,这时候退休赋闲在家抱孙子,听说开始抓栾氏党人了,叔向也陪了绑。祁奚觉得叔向多少还算有点儿小聪明,似乎还不应该现在死,就当即出发,去找范宣子理论。他一大早从家出发,咯咯吱吱坐着驿站驲车(古代公共汽车),中午就跑进了都城。当时的公共汽车有两种,一种叫“传车”,是慢车,一种叫“驲”(读做“日”),是快车,停站少,速度快。祁奚就是乘驲而来,救人事急啊。
祁奚见了范宣子,引用完《诗经》和《尚书》两句话,继而劝谏说:
“古代大禹的爹鲧,治水失败,脑袋被割了,他的儿子大禹却得到继续任用;管叔、蔡叔和周公,都是周文王的孩子,管叔、蔡叔谋反,周公前去平定。这些例子都说明,骨肉亲戚之间,都有好有坏,不能一概株连。栾盈犯罪,叔虎是他的男朋友该死,但叔虎哥哥大夫叔向好谋能断,是社稷的根本,怎么可以随便株连呢?”
祁奚说得精辟,范小宣鼓掌,马上放人。祁奚的话高明,就在于暗把范宣子比为大舜。大舜杀鲧用禹,如果范宣子也灭栾氏但是放叔向,岂不是大舜一样的功德。范宣子能不爱听吗?
祁奚办完了这件事,就要回去了。
祁奚他老人家是坐着驲车来的(古代公共汽车),为了免于他老人家再坐公共汽车颠簸,范小宣大约应该赠了他一辆私家马车,让他高高兴兴地返回老干部疗养院吧。
祁奚临走,人家问他,不去瞧一下叔向吗?
祁奚说,不去。我跟他没有私交,也没有这个必要。
叔向和跟班出狱以后,听说果然是祁大爹搭救了咱,跟班喜不自胜,要去登门道谢,叔向说不必。
跟班不信,硬去登门道谢,结果吃了祁大爹的闭门羹。祁大爹说:“我救你们,不是为了你们,而是为了公家,我无恩于你们,你们也无谢于我。”
古怪的祁大爹是有点个性啊,君子之交淡如水,叔向跟祁奚自始至终,不交一面,也不交一语,但生死之际,却能够倾力以助。春秋古人的性情,真是格调优美啊。祁奚从前“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今天又演了这么一出,真是个有个性的老年啊。如果哪天去“祁县古城”玩,可以想起他,那里是他的自留地(家族封地)。
(注:羁这个字,指的就是国家驿站,东至齐,西至秦,北到晋,南到楚,东南至吴越,中原至鲁、宋、陈、郑,没有一国不是广设驿站的——“凡国野之道,十里有庐,庐有饮食;三十里有宿,宿有路室,路室有委;五十里有市,市有候馆”,行人和车夫们可以住在候馆聊天休息,车夫以给马儿喂草,给车轴上润滑的猪油,有钱的人上路还带着乐队,晚上在驿站卡拉OK。一春柳色驿站多,这都是春秋古人勤劳结晶啊。不过古代老虎多,出门小心,老虎会大摇大摆上驿道溜达)
(再注:叔向同志二三事:
叔向是一个目光深邃的社会分析学家和老练的世俗主义者,旧君族的咬狗。
叔向还有一个异母弟弟叔鱼(叔向的爸爸娶的媳妇真多啊),刚生下来,虎眼猪嘴,鹰肩牛腹,公认是未来全家的祸害(其实孔子也这模样)。叔鱼长大以后当了代理法官,裁决一起拖延多年的土地纠纷案。诉讼甲、乙两方也不是外人,其实就是巫臣的儿子辈人。巫臣儿子甲有点理亏,就以“礼”换“理”,把一个女儿,孝敬给了叔鱼,于是赢了官司(这是中国最早的性贿赂了)。巫臣的儿子乙急了,在朝廷上动武,当着晋平公的面,杀了儿子甲,又杀了叔鱼(敢在朝堂斗殴,晋国君主真是镇不住大伙了)
范宣子问叔向这件事该怎么处理,叔向并不护短,他说:“叔鱼枉法卖狱,接受儿子甲的贿赂,都是死罪。” 判叔鱼为墨刑,陈尸在农贸市场,供群众围观。
“贪以败官为墨”,叔鱼逞威求货,名字从此被钉在贪官墨吏的耻辱柱上,成为我国早期第一贪官,“贪墨”一词由此发脉。 孔子为此称赞叔向,同时口诛叔鱼。
另一件事,秦景公弟弟来晋国谈判,子朱想出任晋方谈判代表,叔向不同意,说:“秦、晋两邦冲突多年,谈判幸而成功,子子孙孙享其福气,不成功,三军将士暴骨沙场。你这人说话没谱,常常改变原意。不能去。”子朱大怒,抽剑就砍叔向(又朝堂上斗起来了,跟台湾“国大会议”一样了)。叔向也不弱,提起衣襟就上前搏斗,人们把他俩拉开。晋平公的办公室,成为大臣们跑来打架的战场,根本不拿领导当回事。晋平公说:“晋国应该要大治了吧!我的臣下争论国事这么认真。”
瞎子师旷在一旁侍候,哀叹说:“国君恐怕要靠窗站了,形同虚设了,大臣们不是斗智而是斗力——敢当着您的面在这么神圣的朝堂上打架!”
师旷说的不错,晋平公正在失去了驾驭各大家族的权柄与威严。就像班主任不怎么管事了以后班上学生就会闹,晋国各家族之间的内讧,也拉开了帷幕。
“窗边族”晋平公射鹌鹑,没有射死,派一个小竖去捉,也没捉到。平公大怒,要杀小竖(小竖就是boy的意思)。叔向说:“您一定要杀掉他。从前我们先祖唐叔一箭射死犀牛,做成一副皮甲,所以被封于晋国。现在您继承先君事业,射鹌鹤却没有射死,派人捉也捉不到,这是张扬先君的耻辱啊。赶快杀掉他,别让这事传到远处去。”平公露出羞愧的神色,赦免。
秦国一个公子爷到晋国应聘做官,随从车辆达一千辆(十里长安街长)。楚国也来了个公子爷,随车五辆。
叔向这时候管工资(那时候当官已经不白干了,许由、务光也不必逃跑了),叔向说:“卿的年薪,是价值相当于五百顷田的粮食税。两位公子都是上大夫,都定一百顷田赋。”
执政官韩起说:“秦公子是大款,也给一百,太少了吧。”
叔向坚持以岗定薪,他说:“可以根据德行高下给予俸禄,但没有因为富就多给的。咱们绛城里面的富商(最早的晋商),因为有钱,用金玉来装饰车子,穿刺绣花纹的衣服,拿丰厚的礼物跟诸侯交往,够富有的吧,但我们不给他半点俸禄,因为他们对人民没有功劳。”
这话也反映出来了春秋时代商业的发达,虽然叔向作为老贵族意识流派者嚷嚷着不给商人政治地位,但这未必说明商业就不发达。春秋各国,不论晋文公还是管仲,齐还是楚,普遍是制定工商便利政策,发布货币,减轻关税的,每个大城市,都有几片特别划出的市。“市井”两个字,就是市场和井田,古代社会的两个“基本点”。由于商业发达,春秋战国时代的城市人口和城市数量、规模,相对后代都是一个高峰。
叔向的儿子,长相也不好,他们家竟出基因问题了,这也是要亡族的前兆。他的名字叫杨食我——这名字起的,刚生下来的时候,叔向的妈妈一听,没走到产房就回来了,她说:“这孩子哭起来,有豺狼之声,将来亡我们家的,就是他了。”果然,叔向家族作为国君的亲族的分支(叫做公族)应该跟国君抱成一团,可是叔向的儿子却与后来的晋昭公相恶,六卿正想削弱国君一族势力,就趁着国君也不保他的机会把叔向一族灭了,还有其它许多他姓公族(包括祁奚的祁氏)都被灭了,改设为十个县,于是晋君益弱,六卿益强。
捕捉栾盈余党(其实栾盈犯了什么罪,什么罪也没犯,只是威胁到了范宣子家族罢了)的时候,还有一个小故事。辛俞带着金银财宝出城找栾盈去,被传达室抓到晋平公面前。
晋平公说:“寡人已经下了禁令,不许追随栾氏,为什么你要触犯?”
“我听说——”辛俞回答:“‘三代家臣,事奉主人要如同国君’,我又听说,事奉国君应该勤勉尽责、以死殉职,这是您明确的法令。那么,我从祖父起,世代隶属于栾氏,把栾氏当作国君来对待,追随他,有什么不对吗?”
晋平公听了很高兴,赶紧让辛俞把这话多说几遍,给自己那帮日益霸道的大臣们听听,都受受教育,别整天想着犯上。
辛俞辞谢了晋平公的封赏,依然跑到齐国追随栾盈。
呆在齐国的栾盈有一种逼上梁山兼寄人篱下的感觉,天天思忖着怎么返攻晋国,陷入强烈的心理矛盾和深沉的抑郁煎熬之中,他在齐国坐立不安、终日不笑。齐国的女孩儿们都说,我们国家来了一个很酷的人。
次年,公元前551年(孔子这一年出生),晋国召开诸侯集会,重申禁锢栾氏的决定,诸侯收留栾盈有罪。但是齐国人置之不理。
齐国人置之不理是有原因的,四年前晋国欠下的一笔血债还没有还。
四年前,在鲁国等受气国家邀请下,晋平公曾大举兴师挞伐齐国,火烧临淄四郭和雍门,杀掠甚盛。
曾经称霸中原的齐国人是有志气的,不食嗟来之食的故事,就是齐国人的写照。平阴惨败和火烧临淄是齐国人的世纪噩梦,从此,每个齐国人夜里说梦话,都喊出了打倒晋国的口号。正好,无罪而被驱逐的栾盈带着跟班从晋国投诚过来了,齐国人打心眼里欢迎,摩拳擦掌,时刻准备去解放水深火热中的晋国人。
正这时候,齐国女孩帮忙的机会来了。
吴国现任国王,寿梦的大儿子诸樊,快到成亲的年纪了,吴国的一切都是晋国给的,吴、晋两国一贯结盟联手,自然也要到晋国找媳妇,加强两国关系的友好。晋平公拨了一个女儿给他(也就是未来吴王阖庐的老妈)。
按照当时买一赠一的原则,作为姜姓国家,东方齐国也要凑热闹,出几个闺女。齐庄公于是选了几个漂亮的齐国女孩,作为陪嫁的媵妾,派人送到晋国去,预备和晋平公女儿一起嫁往江南(绕那么大圈子啊),去找吴王诸樊过日子(真是美死诸樊了)。。
虽然晏子、崔杼持不同意见,齐庄公还是要借尸还魂,以栾盈为前哨,想趁晋国内乱的时候袭击晋国。他安排栾盈藏在帐幔遮盖的车子里,混在姑娘们中间,一路往晋国送过去(跟送荆轲差不多)。花车中还藏着栾盈手下的几名大侠,花车向西三千多里,穿越过巴尔干大平原,翻越太行山,登上黄土高坡,到达晋国。
“伴郎”栾盈坐在花车里,一路闻着女孩们的轻香,像一个去女生宿舍串门的人,感觉心猿意马。最后栾盈同志回到了阔别三年的故国,来到曲沃(这是栾盈从前的封邑),从姑娘的花轿里出来,舒展了几下坐僵了的腿,立刻召集曲沃的老部下。老部下们开会,一个老同志说:“如果胡汉三回来,我们愿不愿跟着他干?”
大家振臂高呼:“愿意!愿意!我们世受栾家恩德,愿意愿意!”
栾盈赶紧从幕后转出来,满眼含泪:“同志们,我们栾家历代对晋国有大功,范宣子无故驱逐我们,我想得各位相助,重回新绛,铲除朝廷坏人,死我也瞑目啦。”
同志们都吓了一跳,然后变的十分激动。
大家群情激昂,踊跃报名,凑出曲沃的几百辆兵车,约期出发。在春秋时代,土地私有,卿大夫阔气,家家拥有“私甲”,车马打着卿大夫番号,马屁股上烙着“栾”的字眼。当初跛子郤克,就曾请求用自己的私家部队伐齐。私家部队足以讨伐一个大国,规模可敬。鲁国的“三桓”,也各自有私甲一千乘(强克敌国了)。如果是宋明清时代,大臣家里有这么多军队,早要定个谋反罪砍头了。
栾盈的队伍象一条小蛇,游向西北100里外,晋南平川的明珠——新绛。
新绛城里的魏舒,就正在调集自己的私家部队。魏舒(爹叫魏绛,魏国先人)是栾盈派的支持者,受过栾家小恩小惠,所以他撤掉城门守御,掩护栾盈军队在大白天轻而易举开进新绛,向范宣子家跑步前进。
范宣子听说好多人盔明甲亮地往这里跑呢,措手不及,在院子里乱跑,大呼小叫,别人说,赶紧“挟天子以令诸侯”啊。于是他连忙进宫去捞晋平公。晋平公听说反政府武装进城了,吓得要抹脖子,好说歹说被挟进了固宫,被保护起来。
这个固宫,是重耳时代为了抵御恐怖份子而留下的,顾名思义,它建筑在一个高台上面,修得异常坚硬,固若金汤,内存三年粮食和全套守具,没有现代穿甲弹是攻不破的。范宣子把国君带到这里,给自己垫背。
范宣子把各家大夫也纠集到固宫里边,关了大门,忽然想起来,魏舒留着是个麻烦,这家伙是亲栾派的。于是他儿子范鞅奉命,单车赶奔魏家,深入虎穴。
范鞅风驰电掣来到魏家,看见老魏的私甲车队已经列阵待发了,兵器寒光闪烁。魏舒正站在院子里给栾盈打手机呢。拨完号儿,张嘴说:“喂!栾盈,你到哪儿了?”就见外边一阵嘈杂,范鞅右手执剑抢身而入,大呼:“栾盈造反,主公走避固宫,奉主公命,请魏舒过去!”
喝声未落,范鞅大踏步抢在近前,揪起魏舒的腰带,分群而出,登车叱叫,绝尘而去,剩下一帮目瞪口呆的家将和兵丁,还没闹过味儿来呢。
魏舒就这么糊里糊涂被缴了械,剩下一个光身儿,劫持到固宫,战战兢兢,不敢多嘴。范宣子赶紧安抚,说:“等把栾氏平了,曲沃归你。”魏舒本来就是贪小便宜的人,一听说给个大便宜,就当范宣子的fans了,还把手机关上了。
栾盈在空荡荡的大街上乱跑一气,除了鸡飞狗叫的声音,怎么也找不到魏舒,魏舒已经不在服务区了。有点儿单掌难鸣的栾盈孤军,不准备再从虎背上下来了,要做生死一搏。栾盈根据消息线索,迅速摸到固宫,将车马聚在固宫台子下面。他把以前乐善好施时期收容的死士“大力士”督戎叫来,感慨地说:“以你的武力,独扫千军,一听你的名字,国人战栗惧怕,今天我们的成败性命,就系在你一人身上了。”说完,抚摩着督戎后背。
督戎眼里湿润:“主人放心,督戎绝不独活!”说完,登车率兵攻打固宫。固宫下面的守御,一看见知名的大力士督戎来了,赶紧跑散。有俩将官过来,跟督戎过招,督戎有万夫不挡之勇,好像斑斓猛虎一般,举戟断喝,将俩人做成了一盘叫“拍黄瓜”的菜。
固宫顶各家大夫和晋平公,吓得缩在堞墙后面,不敢出去。督戎威风凛凛站在战车上,横戟指画,命令士卒抬土推石,填平壕沟,跃沟来到了故宫台下;然后拆老百姓门板,制作攻城云梯。
范宣子吓得俩爪发麻,屁股扭扭,脖子扭扭,耶你们这帮人别这么坐着啊。正发慌呢,他家一个叫斐豹的官奴,请求出战。
斐豹以前是个劳改犯(估计也没犯什么大罪,可能偷了老乡一个鸡蛋)。既然他是劳改犯,武功就很了不得——加里森敢死队的人不都是死刑犯吗?)
斐豹主动向范宣子请缨,出宫跟督戎单挑。
《 三国演义》里边,大将对对大将,都是单挑,但实际中并不常见。而斐豹跟督戎单挑却是记录在史的。
逼人分析了督戎的战甲,也许是牛皮,也许竟是犀牛皮或者鲨鱼皮制成(有钱人用这种),上面绘有彩色图案,像马蜂那样色泽耀眼,吓唬敌人。皮甲外层,贴缀着青铜甲片,青铜分量轻而富有弹性,比后来的铁铠穿着舒服。他的头盔顶上也浇铸成凶恶咆哮的虎首状,用来吓敌人一跳。对付这样武装起来的人,最好使用钝器,比如锤、鞭、锏、殳。
俗话说,锤棍之将不可力敌。说明使椎的人力大无比。我们认为,奴隶斐豹没经过军事训练,所以最简单的长椎就是他的最好选择:一条木棍子,加方形铜棍头,或者长圆蒜头形棍头。
而大力士督戎的武器,肯定是矛、戈、戟一类格斗兵器。最可能是戟,兼具矛、戈的刺钩威力。
手使短戟的大力士督戎两膀一晃(跟三国大将典韦一样),戟转如轮,吼叫连连,声震屋瓦,就跟奴隶斐豹在固宫下面,单对单地性命相搏起来。两只“黑煞神”呼呼怪叫,千钧椎戟,运走如飞,轻捷好似猿猴,力道又好比山地大猩猩,搏击之势使人想起许楮裸衣战马超的场面。
格斗双方小档案:
中文名:督戎
身份:大力士
呢称:史大龙(不是史太龙)
身高:1·84米(男模身高)
体重:180公斤(210公斤,饭后)
最崇拜的人: 宋国大力士 南宫长万
武器:青铜短戟
坐骑:驷马战车
最喜欢的人:栾盈(他是我老大)
最讨厌的人:老大所讨厌的人
最喜欢的一句话:豁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最自豪的事:拿人钱财、替人销灾
最喜欢的颜色:血色
最惭愧的事:IQ<45
中文名:斐豹
身份:奴隶
呢称:李大龙(不是李小龙)
身高:1.69米(三等伤残人士)
体重:69公斤(轻重量级)
最崇拜的人:Bruce Lee虎虎生风的两截棍
武器:青铜椎
坐骑:两条人腿
最喜欢的人:林肯(废奴主义者)
最讨厌的人:很多(都是大款,不知道选哪个)
最喜欢的事:给东家的太太烧洗澡水
最后悔的事:偷了老乡一个鸡蛋
最喜欢的人:林肯(废奴主义者)
最喜欢的一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格斗双方呼呼怪叫,一个力比大猩猩,一个猛似有角马,声声高亢的啸叫刺人双耳,兵器的猛烈撞击更是揪心震胆。
奴隶斐豹毕竟无名,有力气不会使,一驰一骤,腾挪推挡,被督戎的戟翅上下翻飞,刮得浑身是血,像实习理发匠剃出的下巴。
斐豹看着不行,不敌对手,干脆撒开两腿,一瘸一拐就跑;大力士督戎杀气腾腾,一声长啸,撇下战马长嘶的后队,单身追赶。按《左传》记载,斐豹逃到一堵断墙后面,督戎追至,左右扭脖子找不着人,人哪去了?人哪去了?出来!正说着呢,忽觉得后脖颈冷风习习,斐豹抡圆了大椎,“砰”得一声闷在了督戎的脑袋上。
督戎眼花缭乱,心问:“怎么这么早星星就出来啦?”身子左摇右晃,大戟咣当掉地上了,人却还站着,捂着脑袋。
“你晃什么?”奴隶斐豹从短墙后出来,问他。
“我在找北——”
斐豹又上去“砰——砰砰——!”抡圆了又补了五十多棍,督戎终于软软地旋转着倒下去了,像放倒了一棵大树,砸起了很多尘土。斐豹把对方的脑袋割下来,斗笠一样,但是已经踩瘪了的。
固宫的保皇派一看栾盈所倚仗的骁将已死,齐声欢呼,士气大震,都敢站起来了。城上的人向下面的反政府武装拼命射击。
栾盈的族人栾乐单手执盾,挥兵攀登云梯,率先登上高台,跳上去杀出一条血路,又顺台阶下去,从内侧打开宫门。范鞅带领士卒赶紧阻击,把栾乐硬从宫门捻了出去。
栾乐边撤边上车边开弓放箭,固宫里边大队兵甲一拥而出,栾乐光顾了瞄准,车轮撞在大槐树根上,胳膊骨折,随即被乱军大戟扎死(可能是钩断脖子,或者用戟翅的尖儿当胸戳个窟窿)。
反政府武节节败退,只好护着栾盈退回曲沃。
(这次战斗,奴隶斐豹立了关键性大功。作为奖励,范宣子从丹书上把他除名,免去了他的奴隶身份。
斐豹作为奴隶,想出战,需要经过范宣子特批。这是因为,奴隶在当时是没有打仗的资格的。打仗是国人(城市平民)的权力。城外农夫想参军,还都当不了战车兵,只能拎着武器在车下面走,当徒兵。而奴隶在军队中,只是当炊事员,干杂役。
春秋时代写了这么久,到现在才总算出了一个奴隶。可见夏商周三代的奴隶并不多,井田上的劳动者也都是聚族而居的宗族农夫,而不是买卖的奴隶——郭沫若老先生简单地套用欧洲社会演进模式到中国来,真拿他没办法。
既然当时的中国,奴隶名额有限,你想当奴隶,只有三条道可走。
一是打仗时候你当了俘虏,比如鄢陵之战的楚国俘虏,献给周天子,周天子安排他们在王府或者赏给大臣家里当奴隶。
姓臧的人,如果看一下甲骨文,发现你们这个“臧”字,就象一个竖立的眼睛被人用戈刺割,表示把战俘刺瞎,使他失去反抗能力,改当奴仆,听家主人旨意。所以“臧”字又顺从、良善的意思。
另一个当奴隶的办法是申请破产,卖身为奴,签几年奴隶合同,以劳役的形式还完债就恢复自有。
最后一个办法是去犯罪。范宣子创作了一部划时代的“刑书”,铸刻在鼎上,其中光割鼻子的刑罚,就有好几百条。所以古代犯罪很容易,牛惊了跑到大街上,主人就得交罚金,没钱就坐牢。但是古代监狱业不发达,房子本来就少,所以犯人们都必须整天出去干活(比如秦始皇让他们去修长城),或者把犯人及其家属变成奴隶,发给卿大夫家和官府里干活,就象请黑五类份子的子女去扫大街一样。
魏舒(魏绛的儿子)同志正事:
魏舒这个人,虽然在栾氏之乱,临阵倒戈,被范宣子挟持,致使栾盈功败垂成,是个首鼠两端的家伙。然而,魏舒这个人却是我国古代著名的军事改革家。
10年后,公元前541年,魏舒率军于今太原市西南25里处抵御山戎入侵部队。晋国战车在步卒的簇拥下接近战场,魏舒站立车上远眺,前方地势险隘、道路极其狭窄,现行的战车方阵根本无法展开,更谈不上驰驱回旋;而远处敌人步卒密集结阵,手持盾、戈,凭着有利地形,作好了围攻晋军的准备。
魏舒敢于冲破古制框框,他命令战车兵下车改为步兵。号令一出,大家谁都不动,因为战车兵都是贵族,至少是高级平民,良家子;步兵却是农夫。下车跟农夫站一排,就跟坐惯了宝马本田的人去挤公汽,太有失身分。魏舒怒了,把不下车的钉子户当即斩首,全军慑服,赶紧连滚带爬地下车。
魏舒直接把行军队形展开为作战队形。把五乘兵车甲士(15人)改编成三个伍的步卒。五伍二十五人组成小方阵,其中15名重甲步兵(战车兵改编)和十名轻装步兵(原来的步卒),集结成长短兵器相互配合,纵深7-8米的横队。
五个小方阵互相衔接成椅角之势,整体呈五陵形,即后人津津乐道的所谓“五阵”。排在最前边的一个方阵(前拒)都是老弱士兵,为了诱敌而设,仅五十人。中间的四个方阵按前、后、左、右配置,中部留空,以便在狭窄地形上依地形变化而舒缩。五阵配置,轻、重、疏、密各有不同,减少了冗长的布阵时间,伤亡只是影响方阵的大小,并不会造成缺口。
敌人戎兵一看晋国人拿老大爷打头阵,乐了,一拥而上,不料却前后左右挨打,不知所措,终于大败溃逃,魏舒化险为夷,克敌制胜。
魏舒以“毁车以为行(步兵)”的新创制打败善于山地战的戎狄,名声赫赫,对后世的军事学和军事行动具有深远影响(同时期的希腊人也有步兵方阵,但是笨拙的很,最后破于罗马人的凌厉攻势)。
魏舒后来还成为了晋国执政管,把祁氏、羊舌氏两块被灭族的土地分为十县,各县委派县大夫,代表君主实行有固定任期管理,打破贵族世袭采邑制,开郡县制度先河,一直沿用至今(当然,楚国人早就这么做了)。
这位受后世军事家敬仰的将军、政治家最后累死在狩猎的车中。
魏舒的改制并不意味着车战的衰退,事实上,在著名的城濮之战 (前632年),晋国动用兵车700乘,而到了前两年的平阴之战 (前555年)时,仅晋国的同盟者鲁、莒等国就各出兵车千乘。郑国伐宋,也能出动600辆兵车。“楚伐宋,获五百乘”,一个中等诸候在两年间丧失兵车逾千辆,远远超过了春秋早期大国的战车总量。到了平丘之盟时 (前529年),晋国动用的兵车竟多达4000辆。战车仍然是青铜时代的主角,列国相继发明了“荆阵”、“雁行之阵”、“角阵”、“盂阵”等战车阵法。
春秋时代也出现了骑兵,兵法云:“险则多其骑”,意思是路不好走的地方,改装骑兵通过。但是骑兵数量很少,通常和兵车混合编制,在外围协同作战。顺便说一句,春秋以来,战马的系驾方式已经改良为胸式。而西方一直还是颈式系驾,皮带压迫马的颈部气管,跑得越快,呼吸就越困难,受罪得很,没法发挥潜力。据说,是2000年后,成吉思汗的大军西征,才把胸式马匹挽具,传到欧洲。
损病折将的栾盈造反终于不成,被范宣子追打出来,溃散回曲沃基地,像热瓮中的游鱼样混了俩月,一昔三惊,与外面的晋国政府军对抗。
这个时候,齐庄公,则带着齐国大军倾巢出动,远远地跨越中原去打晋国。齐庄公的队伍,趁晋国大军正在曲沃与栾盈对峙,无暇外顾的机会,顺利攻破朝歌(今河南淇县),占领之后兵分两路,向西深入晋国腹地,抵达晋都绛城附近一百里,遭遇晋兵抵抗,一场鏖战,杀伤晋兵甚多。战后把晋国兵的尸骸从袋子里掏出来,筑起了两处 “京观”(也就是骷髅堆,象爱斯基摩人那样,用海豹骨搭成白房子igloo)。
齐军在骷髅山题词“到此一游”以后,算是报了从前平阴之战输掉临淄四个大门的仇,然后凯旋撤去,路上被哭红了眼的晋军追杀了一通,丢了一员大将。齐庄公不甘心,气撒不出来,就回山东找莒国人打架,攻破莒城,自折两条大将,被莒国人在他大腿上射了一箭,疼得哇哇乱叫,这才算舒服了,一瘸一拐老老实实地回了家。
他驾下的晏子、崔杼,都反对他这样作为一个小国去触怒大国晋,徒然给自己的国家带来遭受深度报复的威胁。崔杼还暗暗萌生了干掉崔杼的想法。
齐庄公当初帮助栾盈,也是互相利用啊。
看见齐庄公吃饱了就退去了,栾盈在曲沃更是失去了外援和战胜的信心,终于被晋军攻破,巷战不利,栾家三世单传的栾盈和他的族人、党人,全部掉了脑袋。临刑时刻,栾盈怀着未能吐尽的怨仇,当着久等未至的春天,记忆中传来阵阵花香。
回顾栾盈三十几年的人生,也许真正快乐的只有当初坐在姑娘们花轿子里,从山东旅行到山西的这一段坐看云卷云舒的清闲时光吧。
栾盈,本是个优秀青年,乐善好施,但是命运一直追逐捉弄着他,栾氏、范氏两家的旧有家族矛盾,使得他以悲剧告终。
栾氏就算绝户了。如今只剩下栾这么个姓,以及“栾书铜缶”一件精美文物。栾书铜缶出土于晋国国都“侯马地区”,是迄今发现的最早的错金、错银青铜器(在青铜器表面以金丝、银丝打造图案,这个技术据说失传了。后代的景泰蓝工艺有点接近它)。“栾书铜缶”的主人是栾盈的爷爷——栾书,曾担任三军元帅指挥鄢陵大战的那个,我在天安门旁边的国家博物馆里,还看见了这个缶——这是栾书曾经摸过的。一时间非常错愕,好像书本上一个抽象的人,突然蹦在了你的面前。
现在我们要转而说一下大周朝有六类人。
站在金字塔尖上的周天子是第一类人。周天子分封诸侯,形成第二类人——封建诸侯国君。这两类人之间的权力冲突导致周天子日益肾虚。周天子管不了他们了,他们之间就互相掐架,就是我们的列国兼并争霸战。
诸侯国君再往下分封,形成第三类人——卿大夫家族,这帮人经常上侵诸侯国君的权力,就像诸侯国君经常上侵周天子的权力一样。国君被欺负得受不了的时候,也会反咬卿大夫家族,比如从前的三郤灭门案,就是晋厉公干的。
当然,这第三类人——各卿大夫家族之间也常爆发内讧,比如这次“栾盈之乱”,就是“范氏”与“栾氏”间的争斗,并且掀起了六卿内讧的序幕,六卿斗得不可开交。
晋国的很多卿大夫家族,比如赵同赵括家族、三郤家族、羊舌氏(叔向家族)、祁氏、范氏、中行氏、智氏都是在卿大夫的内斗或者晋国君的辣手下被整族整族地从史书上抹去。
上面三类人,全算是贵族,白吃饭的家伙,即孔子所说的“君子”。当时是贵族政治。政坛和朝廷空缺都被这些贵族垄断世袭了,布衣士人(比如孔子)没有进身机会。这三类贵族之间,都是分封的关系,即周天子分封土地给诸侯,诸侯颁赐采邑给卿大夫。这是典型的封建制度(Feudalism),跟西方中世纪一样。
西方中世纪是封建社会,被分封的领主也经常上侵国王的权力。比如法国国王下边就是五十多个公国侯国,它们彼此割据,各行其是。西班牙的领主也是上侵国王的权力,领主们在南美洲扩张,抢的金子都不交给他们那即将破产的国王。英国也是封建制的,英国国君也是受气包。有势力的贵族们干脆联手搞起了一个议会,逼得国君一点脾气都没有了,成了窗边族,直到了今天都是这个样子,只不过贵族议会的席位慢慢被平民占去罢了。
我们在先秦时代的分封制下,看到的也是这种现象:天子、诸侯、卿大夫,一层层权力下移,一层受下一层欺负。天子和国君虚弱无力,政出私门。但我们从秦朝以后就不存在这种现象了,所以秦以后是皇权专制社会,而商周则是西方意义上的封建社会。
封建制(西方中世纪的),或者分封制(中国先秦的),共同点都是权力下移,下层贵族掐上层贵族,甚至弑君,这是它的坏处,但它的好处是:下层贵族对上层贵族的抗争意识,创建了春秋时代一种“自由”精神。
春秋时代的人,特别是那些大家族子弟(贵族),他们性情激烈,思想自由活泼,意识形态多元,个性自由耿介,无拘无束,发明创见激增,比起后来皇权时代猥猥琐琐的大臣们(如鸡小拦之辈),更有真直性格和个性自由的光辉。
大周朝的金字塔向下第四类人,是“国人”,即城市平民。打仗是他们的权力,遇上战事就参军,平时在城里各司本业,跟现代的城里人状态也差不多,都是打工族。但他们参军的时候,多数是拎着武器在车下面走,当徒兵,当不了战车兵。战车兵是卿大夫家族的子弟来担当,他们美其名曰“士人”。而国人中的佼佼者,也可以叫“士人”,如曹刿、督戎、孔子什么的,这些士人也有资格当战车兵。
第四类人是“国人”,即城市平民。打仗是他们的权力,遇上战事就参军,平时在城里各司本业,跟现代的城里人状态也差不多,都是打工族。但他们参军的时候,多数是拎着武器在车下面走,当徒兵,当不了战车兵。战车兵是卿大夫家族的子弟来担当,他们美其名曰“士人”。而国人中的佼佼者,也可以叫“士人”,如曹刿、督戎、孔子什么的,这些士人也有资格当战车兵。
第五类人是“野人”,也叫“民”,就是乡下的农民,他们一大宗族合在一起,天职就是种地,是当时社会的主要阶层。他们人口数量最大,养活着各个封邑的主人以及国君一族。
第六类人才是少量“奴隶”,比如“斐豹”。奴隶不能打仗,最多在军队里边当炊事员,干杂役,负责搬运道具,发盒饭等等。奴隶也不种地——花钱买奴隶种地,不经济。一定要奴隶数量极其充裕,价格极其便宜,奴隶才会涌入农业,因为农业是个低成本低获利的行业。怎样才能使得奴隶充裕、价格低廉呢?那就要像同期的希腊人那样,通过战争去捕捉,或者像美国那样,贩奴。希腊的雅典人口四十万,奴隶占了二十万。美国建国时有70万奴隶,占全人口六分之一。中国,无论商周,都远远达不到这个奴隶比率,所以根本谈不上是奴隶社会。
周朝奴隶主要在城里工作,给主子家里干活(相当于后代的家庭奴婢),出门也负责抬轿子,睡觉也当xìng奴,这从他们的称谓中可以看得出(舆隶、仆妾、僮)。手工艺场里也会使用少量奴隶,负责其中简单粗糙的工种,但主体还是一种叫“百工”的职业工人。
栾盈死后四五年,晋平公12年,公元前546年,国际上发生了一件划时代的大事,也是好事。晋、楚弭兵,大家都不打仗了。
晋、楚两国作战力量旗鼓相当,都不能完全得志中原,争霸进人战略相持阶段。晋国日益失去诸侯拥戴,走下坡路,晋平公大权旁落。楚国的情况更糟。楚令尹(文武官总头目)和司马(武官总头目)之间,就想我们现在的连长和指导员,总是互相倾轧,指挥不力。楚公族(国君亲戚)与朝堂世族(卿大夫家族)之间争权夺利、相互倾轧愈演愈烈,造成世族大夫逃往晋国。最典型的巫臣教吴叛楚,为晋国效劳。吴国的崛起,使楚腹背受敌,先后三个令尹加上老将养由基,死于对吴战争。
楚国疲于应付吴国不暇,希望对中原巴尔干息兵,专心防吴。
中原诸侯夹在晋、楚之间,倍尝战争之苦,苦不堪言。所以,早在33年前,宋国大夫华元,倡导召开第一次国际解兵会议。但由于郑国滋事,导致晋、楚鄢陵之战爆发,第一次弭兵运动失败。但是,中原诸侯手拉着手,呼唤着一个充满情和爱的世界,主旋律却从没有变过。郑国执政官子产,甚至掀起了不抵抗运动(甘地先生),宁可让楚国攻掠也不抵御,就为了结束冤冤相报的怪圈,早日和平。
在这样的形势下,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宋国执政官向戍先生,再次提出了伟大的“弭兵”设想,在他的游说下,楚国、晋国同意金盆洗手。
公元前546年金秋十月,楚令尹子木、晋上卿赵武,以及宋滕邾齐、鲁卫陈蔡郑、曹许等国,要在宋都商丘蒙门(东北门)召开弭兵大会。
你走来,我走来,大家走到一起来,各国警卫部队云集商丘城外,驻扎区之间只用篱笆编墙,以示友好(以往都是修垒堑)。
但是,楚国警卫队的行为却和他们的嘴巴矛盾,这些南方来的老楚,衣服里面都藏了皮甲,一个一个鼓得象大狗熊,张牙舞爪,太没诚意,并且暗中计划劫盟,逮捕晋国执政官赵武。(此时,晋平公12年,范小宣已经光荣退休了。赵氏孤儿——赵盾的孙子,苦孩子赵武同志已经熬到了出头之年,被擢升为三军元帅,执晋国之政。)
听说楚国人武装起来了,赵武心里打鼓,说:“不怕,不怕,大不了,打起来,我们立刻撤进宋国都城,跟宋国人一起抵御老楚。”又过了一会儿,说“要不,我们也把皮甲都穿上?得防着点啊。”
叔向说:“Never mind,匹夫老百姓一次不讲信用,终生失去credit,何况一个大国呢?楚国一定没戏的。”
楚国那边,大夫伯州犁不同意楚警卫队的劫盟计划,他说:“我们会盟,讲得是信义,没有信义,怎么号令诸侯。” 伯州犁力劝,楚国才放弃。接着,和平大使向戎在晋、楚两营之间来回斡旋,达成协议:晋、楚奉为共同霸主;晋国的附庸国以后每年要去楚国朝拜,奉送贡品和保护费,楚国的附庸也要去晋国;秦、齐两国也是超级大国,所以秦不必拜晋,齐国也不必朝楚。大家都点头称是。
大会正式开始,各国领导莅临座位,跪好以后,主持人向戎举起了个罐子,宣布:“下一个项目,歃血!”
晋国人说:“我们晋国历来都是第一个歃血的。”
楚国人说:“主持不是说了吗?晋、楚匹敌。如果老是让你们晋国先歃,我们楚国不是弱了吗?”
叔向一看不行,就劝赵武说:“让他们楚国先吧。他们不懂,会盟的时候,都是小国操持主办,楚国抢着先歃,它愿意当小国角色,让它当去吧。”于是,楚国人乐呵呵地领先歃了血。(明明先歃血者是盟主,叔向却胡说八道,是典型的精神胜利法。)
虽然歃血的时候是楚人先歃血,但是在盟誓文件里面晋国列在楚前,总之,算是平等为霸。
这次楚人裹甲赴盟,如果不是赵武脾气温良,非打起来不可,楚国民风强悍,做事不甘示弱,于此可见。
接着,诸侯之间请客吃饭,赵武被推为最尊贵的客人,排场很大,礼仪豪华,列鼎设宴同时,还有音乐伴奏(所谓钟鸣鼎食)。既然有音乐,边吃就边赋诗,一个郑国大夫,赋了一首《诗经》中的《草虫》,说“未见君子,忧心冲冲,既见君子,我心则悦”,把赵武比为想慕中的君子,赵武赶紧耸身不敢当(“不足以当之”)。
接着另一个大夫也把赵武当成偶像,赋诗比喻赵武是驱逐周厉王,拥立周平王的召公,赵武赶紧谦让。又有人赋《鹑之奔奔》,说国君淫乱。赵武赶紧批评,说,床第男女之事,不该在这里讲(赵武时年40岁左右,但是一听淫诗还是脸红,并且预言了赋诗者张扬国君之丑,抱怨国君,不得好死)
子产也赋诗,说赵武是君子,赵武说,我一定用你的话规范自己。子产刚刚走上郑国领导岗位(跟晏子同时期,都是一时之秀),最近拼命给赵武提意见,起哄要减少给晋国上贡的保护费。赵武接受。
也有人跟赵武初次相遇,就赋诗“邂逅相遇,适我愿兮”,赵武赶紧作揖;又有赋“勤谨有礼”、“不骄不躁”之类格言的,赵武谢领。所有这些,都叫做“断章取义”(原本不是贬义)。
次年夏,齐陈蔡燕、杞胡沈狄等国国君朝晋;冬,鲁宋陈郑许等国国君朝楚,诸侯奉两家同时为霸主。楚令尹子木病死,赵武前往楚国吊问。
“向戎弭兵”是春秋历史的转折点,此后,晋、楚两国结束争霸,终春秋时代,无大仗。楚转而与东方强吴作战;北方晋、齐、鲁各国,继续窝里斗,公族和卿大夫相对砍杀,玩灭族游戏。
赵文子同志二三事:
赵武有一次盖了新房子,全家搬进去,同僚都来贺喜,献上祝福的话。历史上第一个姓张的人——张孟同志的献词最好:“美哉轮焉,美哉奂焉,歌于斯,哭于斯,聚国族于斯。”(成语“美轮美奂”)
赵武的答谢词更棒:“武也,得歌于斯,哭于斯,聚国族于斯,全腰领以从先大夫于九原也。”
意思是,如果我能够脖子上不掉脑袋,腰不受斩刑,平安地在这房子里老死,不给祖宗抹黑地颐享天年,平安去到九泉之下,见祖宗,也就心满意足啦。(都是被六卿间的火并惨剧吓得后遗症。)
以抑制的情触表达人生的祝福,两人深得作文之妙,好处难与人说啊。
另有史料记载,赵武在盖房子的时候,房椽打磨抛光很漂亮,张孟看见以后,掉头就走。赵武赶紧乘车去追,说:“我有不对的地方,您也应当告诉我呀。”
张老回答:“天子的宫殿,房椽要加以磨光;诸侯的房椽粗粗磨一下就可以;大夫家的只需削光;士的房子削掉节杈就可以了。尊卑等级,这就是礼。现在你显贵了,忘了礼,我恐怕你不能免祸。”
赵武赶紧回家停止打磨房椽:“不要再打磨啦,削削就够啦!”家人想拆掉从来。赵武说:“不必。让后代人看到,那些削的,是知仁义的人做的,那些打磨的,是不仁的人做的。”
由于赵武仁义和气,普遍得到国内外人的尊重,寿终正寝于晋国执政官的位置,没出什么大事。
弭兵大会五周年纪念会上,赵武同志生命走到了尽头。这次会议地点在河南郑州,别人建议赵武争先歃血,赵武觉得那很麻烦,继续让楚国先居首位,我只需就行仁义就好了,像农夫稼穑,不问收获。
会盟完了以后,赵武又去找郑国人喝酒,郑国人又赋了一首《诗经》中的《鹊巢》(不是咖啡),“维鹊有巢,维鸠居之”(鸠占鹊巢),意思是赵武帮助晋平公治理国家,辛苦辛苦。
又有一个人赋了一段男女幽会的小调,“小风轻轻的吹呀,不要动我的风巾,不要惹我的狗叫”,意思是你们晋国大邦应该以仁义抚慰我们诸侯小国。(以男女之情,比喻邦交关系,大小之间,行“妾妇之道”)
赵武跟大家客气了一下,周天子的使臣又把他比作了大禹,说若不是大禹,我们现代的人,就都成了鱼了。
赵武终于听得不耐烦了,说:“老夫我整天担心的是惹祸上身,哪能想得那么高远,朝不谋夕,偷食而已。”
赵武可能看了叔本华的哲学书,认为生活是一种负担了。周天使很诧异,觉得赵武未老先衰,活不长了。赵武父辈举家罹难,自幼幽闭宫中,步入翻覆无定的政坛以后,人生惊涛骇浪,几度荣辱起伏,于是养成了和曾祖赵衰差不多的谦虚性格。虽然贵为晋国执政官,他仍然夹着尾巴做人,性情和善仁让,而且不好战。然而仅仅四十几岁的他,不知是出于身体原因还是心理原因,突然厌倦了险恶的官场,岁月蹉跎,人生虚妄,他多想高翔远引,羽化登升。人生一场,蝇营狗苟,蛆虫相争于粪土。赵武同志离开盟会,心灰意懒地返回晋国,同年冬天,在祭奠祖爷爷赵衰的路上,他消耗完了自己梦中寄客般的俗世生涯,带着精神抑郁症死去了。
赵武死后,谥号为“文子”,表示他个性和气(卿大夫也可以有谥号的)。接下来的执政官,轮到了韩家的韩起(前司马韩厥的儿子)。韩家家底薄,韩起刚上台,穷得叮当响,叔向于是安慰他,穷是好事啊,旁人不嫉妒你,在咱们晋国,有钱有势的人一贯没有好下场。这就是所谓“叔向贺贫”。
世事轮回,什么都有一个正弦曲线啊。从当年的爷爷赵盾到赵朔,从赵朔到赵武,顶点可以跌到底点,底点又可以拐到顶点,赵家的历史就是一副悲欢起合的画卷。
就在栾盈这个不逞之徒在晋国伏法之后两年(南北第二次弭兵的前两年),公元前548年,齐庄公这边的乱子也锣鼓登场了。
这位曾经收留了栾盈的齐庄公,是个志大才疏的家伙,每每以大蜥蜴自况,他最喜欢的人就是大侠,门下养了一大帮闲人,都是一个人一把西瓜刀杀出一条街的主。这些人在他家里较力斗剑,天天叮叮当当,天天都有人丧命,每吃一顿饭都会少掉几个。齐庄公还创造了一个螳臂当车的成语,他有一次出行,一只愤怒的螳螂挥舞着大刀挡在路上,齐庄公笑着说:“咱让开它吧,张牙舞爪的,它是个勇士啊。”国君这么爱惜勇士,于是更多的真假大侠都来投奔他。
栾盈从前也有养士的习惯,比如他的大力士督戎,还有其他几名闻名晋国的武林高手。其中州绰在平阴大战里边,一人抓获过两员齐国大将,受栾盈一案牵连,州绰被迫逃亡到齐国。齐庄公非常喜欢他。
这个山西大汉州绰,傲气的很(跟关羽一样),对那般齐国高手动辄喝骂,“食肉寝皮”这个成语,就是他叱骂的原话。当时齐庄公在朝堂上,指着殖绰、郭最两个齐国勇士说:“这是寡人的两只雄鸡!”比喻是大英雄。
州绰说:“您说是雄鸡,谁敢否认。可是在平阴之战,臣比这两位雄鸡却先打鸣。”在平阴大战里,州绰捕获了这两员齐将,若以斗鸡来论,是斗胜先鸣。
后来,齐庄公想颁定个“勇爵”,专门把勇士们封在里面,殖绰、郭最也想入选,州绰也想入选,州绰说:“当年平阴大胜以后,又进攻临淄,我作为晋国的参战队员,攻到了临淄东城门的门洞里,我冒着箭雨,迎着齐车,在敌人飞舞的戈戟中,一边搏斗,一边还伸手去数齐国城门上的金属门钉(防火防破坏的),以表现自己的勇敢和对敌人的无限轻蔑。这样,大约可以算是够格进入勇爵了吧。”
齐庄公说:“可是你是为晋主席战斗啊。”
州绰说:“是的,我加入您的团队比较晚,但是那两个人,则譬如禽兽,臣已经吃了他们的肉,剥了他们的皮当睡觉的褥子了。”州绰的意思是齐人殖绰、郭最,曾在平阴大战中被州绰射伤俘获。用打猎来比喻,这两个人等于禽兽,已经被州绰猎来了,该是吃了其肉,睡了其皮子了。
史书上没有说州绰最后有没有入选勇爵。想来应该入选了吧,像他这样的勇士都不能入选,勇爵也就不“勇”了。
齐庄公除了好勇,还好色,齐国大夫崔杼的LP(老婆),是个小花狐狸,二婚,屁股一扭一扭,在齐庄公眼面前晃,腰妒杨枝发妒云,唱“我是女生~~~~,女生~~~~,漂亮的女生~~~~腰妒杨柳发妒云的女生。”终于当上了老齐的马子。
齐庄公在八大保镖的护卫下,经常公开出入崔杼府第,包了崔夫人当二奶,还把崔杼的帽子顺便拿了来送人用,绯闻暴光以后,舆论普遍同情崔杼。齐庄公的伟大形象遭到了恶心。
晋平公十年,公元前548年,莒国的领导人来齐国朝拜,齐庄公在北郭门设宴招待莒国客人。北国柳丝的风,伴着捉弄人生的恼人的雨,在如醉如痴的忧愁中,宣布齐庄公的末日快来了。
看见来访者对自己必恭必敬,齐庄公觉得应该奖励下自己,就想起崔夫人来了。
一直隐忍不发的崔杼,这时候藏在家里,对外宣称:“我病了,浑身上下脑袋疼,不参加国宴了。”
齐庄公听说崔杼病了,崔夫人更需要寡人的抚慰哩,于是说:“我去看看崔相国的病。摆驾!”
崔杼得了密报,赶紧叫家丁磨刀。齐庄公进来以后,大门就被锁上了。他的八个保镖(含州绰),叉着膀子跟着他进了正堂。
崔杼正在堂上歪着呢,赶紧起来行礼。齐庄公说:“崔相国,有病就不要挺着了,先下去歇着吧,我跟贵夫人聊聊就行了。”
崔杼老婆赶紧出来陪笑,引着齐庄公往内室去男女私聊,熟门熟路的,又不是第一次,齐庄公说:“们几个保镖就别进去了,在外边保着吧。”八个保镖接令,州绰、贾举、邴师、公孙敖、封具、铎父、襄伊、偻堙,叉胳膊立在门口。
在门口立了一会儿,听见齐庄公里边唱起流行小曲儿来了,一边还在打拍子,手敲着柱子。正刚“哼卿”到第二个小曲儿,屋子里透出轰轰隆隆的乱响,有兵器撞在墙上的声音。州绰、贾举从外边大喊:“不好!有恐怖份子!”四掌拍出,“砰”地击在门上,振得屋瓦乱颤,大门却稳丝不动。
“攻进去,护主。” 州绰大叫。
霎时,却有无数甲士跃出,咔咔咔咔拎着大戟跑进院子,从背后围攻这帮保镖。保镖没有长兵器,盔甲也没有,立刻分出一半儿人挥剑对付崔家甲士,一半儿合力攻门。
齐庄公驾下这帮保镖,成分比较复杂,既有游士、战将,也有家臣和同性恋伙伴,不乏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者,花拳绣腿了几下,就倒地吐血了。州绰能征惯战,千军万马横冲直撞的主,当然最猛,抱起一块上马石,和崔家兵殊死搏斗,扫倒了好一片。
外边儿打的同时,屋子里也正在上演老鹰追小鸡。崔夫人进屋就借故离开,齐庄公一边唱曲儿一边等她上床,崔夫人没上床,他自己倒先上房了——崔家一帮如狼似虎的保安,拎着棍子把齐庄公追得从窗户跳了出来,又蹿上了墙。
州绰、贾举大喊:“主公出来啦,出来啦,别攻门啦。上墙——护主!”
齐庄公也从小爱好武艺,什么刀枪跟棍棒他都耍的有模有样,这时候他“哗——”地一打开任督二脉,“噌”地破窗而出,“唰唰”地顺着檐壁就蹿上了墙。他轻功真好,大伙都上不了墙,就他一个人窜上去了。刚上去,不料墙那头,也有崔家保安在等了,剑拔弩张,蹲着向他瞄准,像记者举着家伙拍照那样。
齐庄公赶紧猫在墙头上喊:“不要射,不要射,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保安喊:“叫他们交枪,放下武器,放下武器就不射。”
“放下武器,叫你们都放下武器。”齐庄公冷静下来了,喊。
活着的几个保镖们赶紧把武器放下了,州绰也扔掉上马石,看着庄公。
齐庄公蹲在墙头,喊:“我们已经放下了,该你们了。快放下!我是你们的主子,听我的命令。”
保安的头儿说:“只有崔相国是我们的主子,崔相国有令,只管抓贼,谁认得你是谁。”
“别开玩笑了都。相国在吗?去叫相国来,我向他发誓,放我走,我绝不加害他!今天的事就算大伙都有错。”
“家主有病,不能来! 放你,我们不敢自作主张!”
齐庄公开始感觉到死亡意味,哀哀求命:“我错了,对不起了行吧。放了我吧。”
“不行。”
“那就——我有罪我知道,那就容许我到祖宗庙里自裁,以谢相国如何?”
“想得美,还耍我们。”
无可奈何的齐庄公看看没戏了,决定铤而走险,捂着眼睛就往下跳。下面乱箭齐发。“不要啊——” 齐庄公身上插着箭好像插着筷子的鹅飞到墙那边去了。州绰赶紧抱起石头望墙那面绕冲,齐庄公已然左大腿中箭甚深,他拔下身上的箭,举着当作武器顽强搏杀,浪头一样的甲士们端着武器涌上来,象一帮抢新闻的记者。
等记者们再次散开的时候,恃勇好斗的一代多动症“顽主”,齐庄公已经被乱矛刺死。
活着的保镖们,失去了主心骨,乱打一气,八个人全部赴难殉死。州绰把脑袋在大石头上磕了三四下,石破头裂,也舍身殉主了。消息传出后,齐庄公家里还有两个保镖,闻讯自杀,另有一个保镖,私下祭奠齐庄公,被杀;余下两个保镖逃亡它国,预备复仇。这些人是未来战国游侠精神的先声。崔杼接着进行重点清洗,杀掉关系都城安危的平阴守将,换上自己的人,以防诸侯从西边攻过来干涉。
(注:安阳的商代大墓出土过一件扁平石块,雕刻着一对老虎花纹。卿大夫上车一定要登这石头,故“乘石”也是当官的代名词。猛士州绰抱着抡的就是这个玩意儿)
勇武爽直的齐庄公本来想做一番彪炳的事业,却象浪子一样死在二奶的家里,莺啼鸟啭,草木生芽,从前的一万理想荡然无存,只剩十几只苍蝇围着他躺在墙角的body飞。齐庄公的生前好友,闻讯后都不敢露头。惟独晏子灯蛾扑火似地急惶惶跑到崔家门口来看热闹。
晏子是个小矬子,只有潘长江那么高(就是钻楚国狗洞那个)。底下人问晏子:“主子爷,您带我们大伙来这儿,是要自杀殉主吗?
晏子不好回答,心里不愿意死,嘴上却硬:“国君不仅仅是我的国君,国君是大家的国君,大家自杀,我就自杀,大家不自杀我也不自杀。再说了,国君为社稷死,我应该殉死,为私事死,私人相好应该殉,我怎么敢抢这风头?”
“那您是要出亡吗?”
“又不是我杀了人,我跑什么?”
“又不死,又不跑,那咱回家吧。”
晏子却说:“我要进去看看。”
崔抒没想到晏子会坦然闯入杀人现场。晏子不顾一切地趴在齐庄公尸体上痛哭不止,又把庄公脑袋倚在自己大腿上抚摩两下,然后站起来,跺了三次脚,不顾而去。
“晏子也太猖狂了!看来是国君的死党。”崔杼的狗腿子说,“我们追上去杀了他吧。”
崔杼觉得不能树敌太多,而且晏子家族势力久大,崔杼沉思后说:“这人群众基础好,饶他不死,买民心吧。”
跟崔杼叫板的除了晏子还有三四个学术界老带头人,这四个老学究负责记录历史,老大被崔杼拖出去杀了,因为他在史简上写:“崔杼弑其君”。崔杼勃然大怒,命令删掉,他不接受。结果老二接替哥哥,照写不误:“崔杼弑其君。”崔杼说,拖出去杀!老三过来了,还是写“崔杼弑其君”。杀!
连杀了三个,老四来了,说:“崔爷,您把我也直接杀了吧。”崔杼这回算服了,爱怎么写怎么写吧。旁边一个诸侯国的老太史,生怕齐国太史都死光了,也抱着一箩竹板儿,急慌慌跑到齐国来了,一看崔杼已经屈服了,才笑呵呵地又抱着竹板儿回去。
崔爷,你把我也直接杀了吧,我写不出别的。
怎么着,没人了?我来接茬写。
崔杼杀齐庄公,本来无可厚非,齐庄公这条疯狗,活着时候爱出去打仗,得谁咬谁,死也死得风流。但春秋无数的弑君者里边(有三十六起之多),惟独崔杼被钉上了耻辱柱,原因就是他杀了三个太史,惹怒了知识分子界,这可捅了马蜂窝,世代遭受口诛笔伐,满脖子满脑袋落了唾沫。
(注:齐庄公活着的时候,办案很有趣,有一件官司打了三年定不下来,十分为难,“杀之恐不辜”,“释之恐失有罪”,于是找来一只独角羊,当庭陈述完了,羊跑过去,在被告身上顶一下,被告就算输。如果是原告身上的咸腥味儿重,就去咬原告,原告就输了。齐庄公办案,大致如此。
其实这也不荒谬。这叫“神物裁判法”,西方也有。比如让被告手捧一块炽热的铁走三步或九步,三天后检查,如果手上没有水泡,就判其无罪,否则有罪。也可以把一只手臂浸入滚开的热水中。还可以把九个烧红的铁犁铧隔一定距离排成一列,让被告蒙上眼睛赤脚踩热铁。
还有一种适合大嘴巴的人的裁判方法,如果能把一大块面包一口吞下,就算无罪,哈哈。其实,“神物裁判法”有实际用意。每当审判官裁决时找不到法律依据,就会利用“神物裁判法”上下其手,达成其心目中合理的裁决。比如齐庄公知道诉讼双方谁没理,但是没有完备的法令或者举证不能齐全,他就使用羊顶这个简便的方法,直接嗾使大羊顶他认定的坏蛋就行了,总比喷着唾沫无休无止地辩论爽快。)
崔杼和庆封策划了一下,决定让齐庄公的异母弟弟齐景公即位。崔杼自任右相,庆封左相。然后通知列位大夫到姜子牙的庙里歃血宣誓,在崔杼的虎视眈眈之下,大夫们集体宣誓:“我要是不效忠于崔杼、庆封,我就不是人养的。”
“我要是不效忠于崔杼、庆封,生孩子没屁眼儿。”
晏子则在人群里偷着改了词儿喊:“我晏子要是不效忠于社稷,我就不得好死!”说罢,一口喝下血酒。
仪式一结束,晏子的驾驶员打马就跑,生怕刚才崔抒听见了,追杀来。晏子一边擦汗一边给自己打气:“急个啥儿?跑快了也不定能活;慢也不定必死。鹿跑得快,鹿肉不还是送进厨房吗?”
晏子这些高难度系数的玩命动作,确实为他邀来了名誉,等崔杼、庆封倒台以后,他成为齐景公朝上的红人儿,也成了管仲以后齐国最有影响力的执政官,但是做作、世故的很。
(注:晏子的这个驾驶员,跟现代领导的小车司机一样,气焰骄人,拥华盖,策四马,赶起车来“意气扬扬,甚自得也”(成语出处)。他媳妇就劝他:“活该你命贱。晏子身长不满六尺,身为相国,名显诸侯,可是他老人家坐在车上,恂恂自下,低头思索。老公你身长八尺,男子汉大豆腐却只会给人家当司机,真是满瓶子不摇半瓶子晃。我不跟你过日子了!”
那时候离婚手续简单,立个字据就完了。老婆这么一闹,司机傻了,赶紧反省,补习文化知识,弄了个专升本,再坐在驾驶位上,仪态谦逊,常若不足,颇像个教授什么的,终于被晏子提拔为大夫。这个故事是讽刺某些人的,本来落后贫穷,却自我得意,自我感觉比富强成功的人或国家还好。)
齐国的大权被造反派司令崔杼掌握以后,造反派副司令(庆封同志)就心怀妒忌了。
庆封想坐第一把交椅,这种事如果搁在美国,可以通过竞选演说实现,但是在2500年前,只有流血能帮他。但庆封毕竟是文雅的老狐狸,他装病不上班,蓄价待时,静观其变,整天忙着打猎喝酒搞女人,以此松懈崔杼对他的警惕。就这样假痴不癫地等了三年,终于崔杼家自己出乱子了。
崔杼的儿子崔明(我们公司以前有个销售员就叫崔明),是小花狐狸(即齐庄公二奶)的孩子,为了争做继承人,就在崔家两个大管家协助下,使劲抓同父异母的哥哥小辫子。崔哥哥被抓急了,就在庆封的调拨离间之下,率领保安,把崔家两个大管家给花了,崔府内一片混乱。。
崔杼正在跟人玩下棋(当时已有围棋),一听说外边出人命了,赶紧跑,就跟躲地震似的。跑到临淄大街上,月亮老大老圆,崔杼惶然不知所从,盘算了一下,结果去了最不该去的庆封家。
庆封赶紧把总司令让进客厅,端上水果,问:“出事了吗?大半夜怎么想起串门儿来了?”
崔杼说:“家里诈尸了,几个小子打起来了,保安也都上手了。”
庆封说:“亲兄弟能动手,跟亲爹也能动手,您跑出来是对的。这样吧,我派人先去把孩子们拉开。”于是派了自己的甲士,中间还裹了一两个从前齐庄公死后逃亡的保镖,跺着脚齐步跑到崔杼家。一看,大门开着,崔家的人已经不打了,少爷门正在打扫战场,擦地板,用布头塞鼻子。保镖说:“先不着急收拾,接茬还得打呢。”一挥胳膊,庆家甲士如狼似虎,跳进崔家大院就跟黄鼠狼抓鸡似地杀起来了。呱呱呱呱,崔家地人被杀得鸡飞狗跳。
齐庄公保镖为了给旧主子报仇,杀得最卖力气,把崔杼的妻儿老小以及宗族亲属全部杀光,烧了崔家大院,然后兴冲冲跑回庆府报告崔杼:“司令,我已经把他们都杀绝了。您大儿子脑袋在这儿,二儿子在这儿,摸摸,还热乎呢。”说完俩手一扬。
崔杼惊得魂不附体,嗥叫:“你……你,谁让你杀的。”
“不是您说您少爷造反了嘛?”
“你···你···”崔杼举着手指头,差点儿背过气去。赶紧下堂,鞋也来不及穿,光着袜子跑回家。一看,人呢,人全没了。崔杼放声大哭,这才知道中了庆封之计,自己竟然鸡给黄鼠狼拜年,求谁不好,怎么跑去求庆封了。赫赫相府一夜时间灰飞烟灭,万念俱灰的崔杼在鬼影憧憧的家里,手端着残烛,找了截绳子,上吊自杀了。(崔杼到底是个感情脆弱的人啊,这要换了勾践,出门接茬找人下棋去,根本不当回事儿。)
齐景公第二天听说以后,高兴地装出悲伤的样子点头认可。于是,借刀杀人的庆封从副司令升为正司令,齐景公深以为苦,于是暗中活动。大夫们上朝,工作餐都被齐景公削减,从一人两只鸡(古代人饭量够大啊)偷着降成一人一碗鸭子汤,说这是庆封的意思。大夫们吃不饱,纷纷埋怨庆司令。
庆封对管理国家没什么兴趣,他就喜欢往热闹场中钻,搞女人和田猎是他的最爱,古代的田猎爱好者相当于现在的购物狂,推着车子到大自然里采购,喜欢什么野味,就打来装车里,不管吃得了吃不了。渐渐地,目中无人的庆封跟当初的崔杼一样麻痹自大了,在一个风花雪月的早晨,他搞完妇女工作,就拉着一帮发烧友又出城了(跟曹爽一样)。
庆封打猎前脚刚走,临淄城里的陈、高、鲍、栾四大家族,凑了些兵甲,去抄庆封的家,油泼火烧,费了吃奶的劲儿也打不过庆封的儿子。庆封的儿子有拔山扛鼎之力,据守高台奋力还击。齐庄公从前的两个保镖突然从他身后反水,大喊:“我是卧底——!” 一个从后腰偷袭了他一剑,一个用戈卸掉了他的左肩。庆舍疼得仰脖暴叫,抓住柱子,一用力,撼倒了,屋梁掉下来拍死好几口子,接着抓过青铜祭壶,投砸死一个敌人,才力竭而亡。
庆封装了好多车野货,孔雀啊大象啊往回走,听说儿子们都被围歼了,临淄城也被反对派的家族占据了。赶紧攻城,攻打西门,不克,绕了一圈打北门,冲进去了。庆封回家捡了些东西,又上街列阵骂战,谁也不敢出来,他像疯狗似的在城里乱冲了一气,猛攻内宫城不下,就落荒而逃,往南跑到鲁国。
庆封用一辆油漆华美得可以照出人影的车子,送给鲁国执政者,换得收留(这辆车,从手工艺的价值上讲,也许比现代的一辆奔驰还贵)。老鲁很高兴,收留了庆封。旁边的鲁国人大摇其头,他们说道:“开好车就一定是好人吗?”没几天,齐国来人了,责备鲁国。庆封只好再逃跑,去吴国,因为吴国比较远,安全。
他的一个正直的狗腿子说:“如果您这脾气不改,跑什么地方也不安全。”
庆封到了吴国,吴王很高兴,终于有中原人士插队扶贫来了,赶紧天天跟着庆封学普通话,阿,波,赐,的,鹅,佛,并把朱方(江苏丹徒)封给庆封当封邑。庆封在朱方混了几年,充分利用中原文明优势,通过技术转让,搞活经济,也富裕了自己,日子过得竟比在齐国时还阔气。
庆封的生命,走向健康透明、奇秀挺拔,在残坏不整的心里也许他也有爱,诉说着重新作人、偿债答报的祈望。但是,落下的花朵是不能重上枝头的,庆封的脑袋成为未来世界宪兵构求的对象,这是后话不提。
这是齐景公第四年的事情(公元前545年)。
庆封之乱以后,一直在官场上混着的不倒翁——晏子,成为了精巧地站稳于齐国政坛的新相国,长达40年。
晏子在崔杼、庆封之乱时期表现得刚强忠贞,得到了齐景公信任,于是相位做的很久。
这时候的西边,公元前六世纪下半叶,晋国霸业却正在悄悄衰亡。
晋平公就像我们前边介绍的,在六卿的欺负下,成了“窗边族”,六卿斗得不可开交,晋平公只顾饮酒作乐,假装不见,还逼着瞎子师旷给他演奏“清角”(只有黄帝、尧舜之类的大圣人才配听这曲子)。结果晋平公听了,飞沙走石,大雨倾盆,晋平公恐惧,趴在地上,象一块扔掉的抹布。等把他救起来以后,就开始发高烧,从此闹病,拖了几年才死掉。
公元前531年,晋昭公即位,形势不好不坏。晋昭公第二年,在位已十七年的齐景公来晋国喝酒,玩投壶比赛,一边玩一边嚷嚷,晋国那边说:“有酒如淮,有肉如坻,寡君中此,为诸侯师。”
晋昭公果然一箭投中,哈哈大笑。
齐景公举起箭来,说:“有酒如渑,有肉如陵,寡人中此,与君代兴。”结果也一箭入壶。
齐景公的“与君代兴”这的话,意思是想称霸,取代晋过。晋国人大怒。齐景公的保镖赶快上前,借口天时已晚,拉着齐景公下去。
为了打击齐景公,晋昭公第三年(齐景公20年,公元前529年),晋国出动战车四千乘,气焰如火如荼,跑到齐国的家门口去大阅兵,然后要求老齐到河南平丘地区会盟,认晋国当老大。
面对晋国派出的四千辆战车(简直是天文数字,武王伐纣时才三百辆,春秋五大战役一般单方面不过几百辆)(简直是天文数字),齐景公还嘴硬,不同意,叫板。晋国叔向以威严的辞令将齐景公压服,并把旌旗顶子加上飘带,表示将要用兵。齐国及12国诸侯分外恐惧,只好再次承认晋国的地位。
齐景公从此明白,当霸主是需要拿出行动来的,于是他找出了司马穰苴,来训练齐国陆战部队。
司马穰苴出身于齐国新兴家族“陈氏”的分支(后来陈氏篡夺了齐国社稷),而且他也写了一本知名的兵法《司马法》,一共一百五十五篇,可惜已经失传。(不过,留着的话也没多少人爱看)。还有一种说法是现在还剩了五篇,但是真假难辨。
司马穰苴奉命给齐景公练兵,第一天就来了个下马威。他请齐景公最宠信的人帮他治军,到了军中就把这个人以“迟到”罪名,拉出去杀了。接着,齐景公派人来求情,又被以乱闯军营罪,杀了,连同两匹车马。
司马穰苴立威取信以后,带兵赶走了晋国骚扰者和燕国入侵军,但由于他是老陈家的(齐国国君的掘墓人),齐景公遂对他限制使用,没多久革掉了他的职,使他悒郁不乐,抱病而死。
三年后,齐景公23年,为了争做北方霸主,至少是山东霸主,齐国开始蠢蠢欲动。伐徐,伐莒,收留被“三桓”揍出家门的大胡子鲁昭公,攻取鲁地郓城,让昭公居住。齐国把卫国从晋国座下拉拢到自己的联盟,又通过“夹谷之盟”退还汶阳之田,拉拢鲁国入伙,又吸收了一向跟晋国敌对的郑国,再两次与徐、莒、邾、杞等君结盟,终于使得巴尔干地区全都是了齐国的势力圈(除了晋国的铁杆朋友宋国)。
以齐为首的东方各国联盟与晋形成对抗,晋国的盟主地位名存实亡。
实际上,试图成为东方霸主的齐景公国内,已经走下坡路,他所结成的中原联盟,也并没有什么作为。而他的国内却出了大的问题。问题的性质,和晋国的六卿专权接近,就是他下面的陈氏家族,攫取了他很大的国家权力,严重威胁着他的君位。
已经自顾不暇的齐景公,居然在自身统治危机重重得时候,还跑到国外去抢滩、争霸,也真有他的。呵呵。
齐景公、晏子同志二三事:
齐景公从为政第30个年头起,也不想“代兴”,也不想“争霸”了。他开始懂得享受,大造宫殿、广聚狗马,厚敛重刑,穷奢极欲,残酷盘剥贫下中农。野有饿殍的季节,齐景公后宫的马儿却吃着香喷喷的小米,住在文绣绫罗披挂的台阁,国君仓库里的好东西,多得吃不了,牛马老死在栏牢里,牛肉都硬得嚼不动,酒都放酸了,小米变成土块块,衣服也多得穿不完,长了虫子。这些财富并不能证明齐国的富有强大,而只是说明齐景公征敛的过分。
征敛一般必须配合以酷刑——不然老百姓不交啊。齐国滥刑到了戏剧化地步,被刖(念月,砍脚)了脚的老百姓太多了,只好买假脚装上。市场上的真鞋很少有人问津,假脚倒是非常走俏。走在临淄的穷人区里,鬼影比人影多,鬼们衣衫破烂,面黄肌瘦。鬼孩子们瘦骨嶙嶙,瞪着大眼;老年的鬼佝搂着身子在地铁口乞讨,晚上就睡在建筑物的排气孔旁边(这是纽约)。
晏子劝齐景公说:“咱们收的税太重了,老百姓太穷了。政府必须厉行节俭。”齐景公当即表态:“以后少砍些人脚,多砍些政府预算”。可是没过两年,齐景公又要大修宫殿了。晏子没办法,就请愿负责监工。
于是,晏子以修建宫殿为名,增加工钱,放慢工程进度,定期交换民工,让穷人都来打工,以便有饭吃。这样,整整修了三年,老百姓免于饿死(跟罗斯福的新政差不多)。
不过上面写的,全是根据《晏子春秋》,他似乎在书中不停地给他的国君扬恶,以衬托自己的贤明。
另外,齐景公越老越喜欢饮酒,有时候招人聚饮,连饮七天七夜,饮一阵,乐一阵,睡一阵,房事一阵,朝廷政事全部荒废。(不干政事也好,干政事也不过就是琢磨着怎么收税、刮地皮)。
陪酒的官员和宫女都累坏了,齐景公醉得摇摇晃晃,还毫无收场之意。大夫弘章以死相谏,齐景公不以为然,哈哈大笑,说:“弘大夫,来,跟寡人一口闷。”
晏子拱手对弘大夫说:“恭贺大失!你有幸遇上了我们的贤明国君,善于听从臣下劝谏。如果你遇上桀纣那样的暴君,你早就身首异地了。”
齐景公一看晏子都把桀纣抬出来了,酒吓醒了一半儿,晏子趁机规劝。
齐景公一看晏子把桀纣都抬出来了,酒吓醒了一半儿,认识到了错误的严重性。齐景公改正,不喝酒了,改出行了。阳春三月,风和日丽,齐景公带着小老婆和宦官们前呼后拥,笙歌乐舞,到鸟语花香世界游玩,不料遇上一堆白骨精。齐景公大喊晦气,晏子说:“大王每次出游,方圆几十里内的老百姓,都得献出财物供您消费,交出车马供您驱使;而他们自己却在饥寒交困中化为白骨。如果老百姓造反闹事,外悔乘机侵入,国家就完蛋啦。”
齐景公赶紧谢罪,收敛白骨,赈济百姓,还给自己下禁令,三个月内不出游。(等季节换了景色不一样了再出去!)
齐景公的后半生过的,大体如此。他死后,子孙们成了陈氏板子上的肉,被宰了好几个。
晏子真能让齐景公这么听话吗?不知道。反正上边都是《晏子春秋》写的,不知其中有没有水份和给自己贴金的成分。
我们看《晏子春秋》这本书,发现晏子的能耐,也不过就是叽叽歪歪地提点意见。作为相国,像管仲那样拿出一套改革政治经济体系的方案,并且真能通过推行它而富国强兵是正经。提点儿意见,不过是谏官的职责,难道一个相国只能当个谏官吗。难道他这么写,是想证明自己充其量是个谏官的料吗?国家闹到这个地步,首先是晏子的责任,这家伙不知引咎辞职或者发动改革兴利除弊,而居然只是在书中一味挖苦自己的老板和提点鸡毛蒜皮的意见。
李斯给秦始皇作丞相的时候,不但能够履行一个丞相的重任,而且“有善归主,有恶自与”,就是把荣誉和好事给国君,错误和责任归自己。我想这才是古大臣之风。
下面说说晏子,晏子实际是一个明哲保身派的人。
晏子同志最大的特点是身高不足一米五零,性格刻板,寒酸悭吝,天天穿旧衣服,一件皮袄穿了八百年。(当然,后代更穷的士大夫,还羡慕晏子呢,晏子毕竟还有件皮裘啊)。晏子祭祖,猪肘子块头微小,连祭器底儿都盖不过来。晏子出门,坐二手车,驾一匹瘦马,让人感觉好像国君从来不给他发俸禄似的。
作为相国,乘坐彩车,身穿美服,显示国君的恩宠,大国的威严;跟随狡童美姬,围拢丫鬟奴仆,烘托相国的权势,其实是少不得的。当官就要有当官的样子嘛。(名相管仲就是这样的,排场很大)
去晏子家里一看,更寒碜,地势卑下潮湿,而且喧嚣聒噪,就住在农贸市场围墙外边。
有马千驷的大富豪齐景公趁晏子出差期间,就把他的家给搬了,离开农贸市场,换到干燥寂静的富人区。晏子回来,气得要命,硬把新房子毁了,就剩一件破屋子住。
齐景公无奈,又派人把农贸市场一部分税收送到晏子家里,增发给晏子相当于两个封邑赋税的工资,看到晏子的老婆又老又丑,齐景公就把自己的女儿赐给他。所有这些,都被晏子一次次婉言谢绝了。(该要的不要,则是乱法。应该批判。)
最惨的是晏子的老婆,她一天只有一顿饭里有肉,不知道是买不起还是老公不让买。
李白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晏子却违逆人性,猥琐小器,喜欢过原始社会穴居生活,“开历史的倒车”。从前管仲当相国的时候,非常奢侈,但不失为名相,因为他能让国富民安;晏子自苛,而民穷君无权,有何补益?
其实晏子很有钱,他并不会没有钱,他自己有封邑,但他偏不肯花,也没有拿出钱去接济穷人。据他自己讲,钱是都给了亲戚们,让亲戚们享受富贵。亲戚长辈们拿了他的钱,都肥马轻裘了,他为家族做了贡献,自己却装作清廉自守。本家族之人得了实惠,他自己得到了名声,真是一举两得。只可惜了他的老婆,一天只有一顿饭里边有肉,且只是一盘,还不许穿丝织品,晏子的老婆,活得真像在地狱里一样。晏子这么干,不表明他清廉,只说明他世故,是个老油条。他一味的装穷作秀,只是他的一个政治手腕。他大约是从当年“崔杼、庆封”家败人亡的故事总结出来了世故的经验,在自己物质生活上,格外装孬种。正是如此,他才历事三代君主,从政长达50余年,执政将近40年。
如此长期的“不倒翁”当政,也不知道这算是齐国人的幸事,还是不幸。(晏子老霸占着茅坑,别人怎么拉屎?贤人哪有提拔空间。晋国就很好,执政官没有终身的,在春秋时代一共有72名执政官竞争上岗,平均任期3—5年。)。
晏子执政这一时期,齐国像管仲齐桓公时代那样建立霸业,反倒民生悲惨,政治腐败,家族哄斗,君权旁落。当然,在《晏子春秋》中这些责任都被推给了齐景公,说他昏庸腐败,而晏子作为相国则一点儿责任都没有,反倒是被打扮成不断提意见的“忠良”!哼哼。
关于晏子扑杀人材,最著名的就是“二桃杀三士”。
据晏子自己在《晏子春秋》中交代,公孙接、田开疆、古冶子三个人是齐国的勇士,号称“齐人三杰”,都能赤手空拳打死山东老虎,名冠一时(现在,全国的野生老虎合计起来,也就剩几十只了。熊还有一些,但正在吃毒药和洗硫酸澡)。
有一天,晏子从这“齐人三杰”身边经过,这哥仨可能一贯看不起晏子,或者干脆是没看见晏子,所以就没站起身来打招呼。于是晏子老羞横怒,找齐景公告状,说这哥仨无礼,不讲究长幼之序,简直是祸国殃民,不如除掉。
既然晏子这说了,齐景公就同意了。
于是晏子送了俩桃子去,说:“国君说了,你们哥仨按功劳大小,挑吃桃子吧!”
公孙接仰天长叹:“晏子果是聪明人。我不要桃子,那是不勇敢;我要了桃子,别人又怎么办呢。不管怎么样,国君命令我们按功劳大小吃桃子,我们别无选择。那我就先说吧——我第一次打死过一只野猪,第二次又打死过一只母老虎。像我这样功劳,可以吃桃子。”于是,拿了个桃子啃。
田开疆说:“我独自一人,挡住敌人两次冲击,把他们击退,我够资格。”于是,也挑了一个桃吃。
古冶子说:“我保着国君横渡黄河到晋国去,一只大鼋咬住了我们的马,拖到河中间。我跳下黄河,逆流潜行百步,又顺流起伏九里,才抓住那大鼋,把它杀死。我左手握着马尾巴,右手提着大鼋头,像仙鹤一样跃出水面。渡口的人惊讶呼喊,都以为河神出来了。像我这样的能耐,理应独吃一个桃子。”说完就站起身来。
前面那俩人说:“还是你厉害!我俩的勇敢赶不上你,能耐赶不上你,拿桃子却不谦让,这就是贪婪啊;知耻不死,算什么勇敢?”于是,这俩交出了桃子,刎颈自杀了。
古冶子说:“其实你俩合吃一个桃子,我独吃一个,就可以的。可惜你俩都死了,唯独我活着,这是不够哥们;羞辱别人,吹捧自己,这是不义;自我悔恨,却不敢去死,这是无勇。”于是放下桃子,也拔剑抹脖子了。
晏子真不是东西啊,真毒啊。“齐人三杰”深明大义,从容蹈死,气度宏远,飘逸绝尘,令人仰慕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可恶的晏子却硬说他们仨是祸国殃民。三人言谈之中恪尊君命,怎么会是晏子所指责的没有长幼之序。晏子这“二桃杀三士”的损招,对君子有用,于小人无效。这哥仨中招,就是因为他们是君子。好人都活不长啊。
君子热爱荣誉,讲原则,所以以二桃能杀之。小人自私爱命,才不会为了俩桃子而着急呢。从这个角度看,以及细品三个人的对话,可见三人都是泱泱君子、慨然侠士,哪是什么坏人!晏子却偏要杀这样的君子,这就是其政治污点。说晏子迫害人材,一点都不冤枉他。
后人把对晏子的鞭挞和对三士的哀怜,写在古诗《梁甫吟》之中:
步出齐城门,遥望荡阴里。
里中有三坟,累累正相似。
问是谁家墓?田疆古冶子。
力能排南山,又能绝地纪。
一朝被谗言,二桃杀三士。
谁能为此谋?国相齐晏子。
“一朝被谗言,国相齐晏子”就是说晏子进谗言。晏子残杀“齐人三杰”,看得出来他对能力、贤人是压制限制使用的态度,乃至是无缘无故的杀害。圣人见一叶而知秋,我们可知晏子正是通过此类迫害贤能的手段,扼杀那些对自己的权位构成威胁者们,这也是保证他老人家得以在政坛鬼混四十年而不倒的原因吧。
如果说齐人三杰只是个孤证,那么,晏子还曾经排挤走了周游到此的孔子,不让齐景公授给他官职。
据晏子说,齐景公为人不正经,常哄自己小儿子嬉戏。齐景公口衔着绳子,学做牛,让小儿子牵着走。儿子跌倒,齐景公的门牙全部拉折(这就是“俯首甘为孺子牛”的出处)。这个老顽童还找人做了一双腐败的鞋,鞋带是黄金做的,上边嵌银,联缀以珠宝,鞋孔是上乘的玉石,鞋长一尺,美不胜收。他穿着这双大鞋上朝,因为太重,能抬起脚却迈不开步。
另外还据说齐景公是个美男子,有一天他发现有人色迷迷地在偷看他,就抓起来盘问。原来是个同性恋者,于是判处砍头。这时候晏子劝道:压抑人的正当性欲是不道德的,仇视人之所爱也是不吉利的。齐景公觉得有道理,不但赦免了这家伙,还命令他在洗澡时服侍自己,免费观看,还可以摸。(晏子天天不干正事,不去上班,只是处处时时盯着齐景公的日常行为随时准备提意见,还能干点别的吗!我觉得他是当太监的料。提一千条意见不如管中商鞅那样拿出一条有效的政令措施,那是相国的真正职责。)
其实,齐景公也有同性恋倾向,历史记载,齐景公“好妇人而丈夫饰者,国人尽服之”,齐景公喜欢女子穿男人衣裳,以至于齐国女孩都穿男人衣裳,这就跟楚灵王好细腰,国中多饿死一样。
附带说一句,同性恋不是我们的专利,同时期的欧洲,古希腊也盛行同性恋。城邦的富家儿子年满13岁就托付给一大男人,由他用全部智慧和关爱去培养这名少年,包括一起睡觉。亚里士多德、苏格拉底、柏拉图都有同性恋事迹,老柏的“精神恋爱法”,其实就是针对同性的。据说,斯巴达军队很少战败,原因之一就是士兵之间盛行同性恋,有“爱人”在身边,宁愿战死也耻于退缩。
由于齐景公整天奢侈昏聩地混日子,相国晏子又不好好上班,天天陪着他浪费时间,俩人就把齐国搞得乌烟瘴气,直接导致君权旁落。晏子于是惊叫:“齐国快要完蛋了。”(那还不是你搞得,首先就应该追究你相国的责任,还好意思喊!)
晏子非但没自我反省,反倒在出使晋国期间,向晋国的叔向拼命埋汰自己的国家,向晋国人透露政府消息说:
“齐国快完蛋了,社稷多半要转到陈氏手里了。在我们齐国,老百姓把三分之二的收成上缴国税(很高的税!)。国库里东西堆得都腐烂了,老百姓却冻馁啼号,很多人没有房子,也没有鞋,因为他们已经没有脚了——我们的刑法太滥。
“趁这个悲哀局面,陈氏一族抚恤百姓,散发家财。陈氏大斗出,小斗进(注意,是大斗借出,小斗还回),让借贷的人白占便宜,从而收买人心。陈家卖的木材,市场价跟山里价一样,陈家卖的鱼虾鲍盐,也跟海边产地平价。陈家赔本赚吆喝,老百姓敬爱他们如同父母,追随陈氏好比江河。所以说,陈氏快接管齐国了,陈家祖上的鬼,已经附在我们的宗庙里了。”
其实陈氏开明进步,有新家族的朝气,一百五十年后,陈氏代齐。晏子身为相国,除了跑出去抱怨,难道对陈氏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同一时期的鲁国那边,也发生了“三桓”专权的状况,鲁国的孔子、阳虎与之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斗争,付出失业的代价。而晏子对于陈氏只有哀叹罢了。他不敢碰陈氏,只求官位稳当。唉!选他当相国,真是齐景公的悲哀啊,姜子牙、齐桓公的在天之灵瞎了眼了。古往今来的士大夫反把晏子当作知名贤相来崇拜,是大错特错,都是受了他那本《晏子春秋》忽悠。希望历史教科书上改正过来。
齐景公时代的齐国虽然一塌糊涂,但是齐景公当政时间极长,长达58年,闯下了世界记录,我们无论如何,为了鼓励他,还是封他为春秋第八大蜥蜴——“老不死蜥蜴”吧。
当然,齐景公越老越怕死,曾经向晏子慨叹道:“生活啊,多么美好!要是古来都没有死,该多好啊。”晏子宽慰他:“要是都没有死,一代代的老国君都健在,怎么轮到您享福啊。”再次证明了晏子的本事不过就是个侍卫性的弄臣罢了,像纪晓岚那样给乾隆提点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鸡毛蒜皮意见罢了。
虽然幻想着再活五百年,“老不死蜥蜴”齐景公还是死了,用六百匹活马做了陪殉,非常阔气和浪费。现在都挖出来了。在山东临淄附近的高速公路下边。可以去参观,场面宏伟得紧,马的白骨和石化了的车轮,让人联想起当年让人感喟的君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