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芳心里边走边想,如果说黄岩给了她一个饭碗,那么万启蒙才是她文学道路上的引路人。 没有他,至今她就是编辑部打杂的。万启蒙就是扭转她生活命运的人。
她不由得想起了那次万启蒙路过江城,他们俩相识的往事。
葛州坝就要蓄水了,湖北省宜昌市组织附近的省作协搞了一次三峡采风活动。作为《作家苑》的编辑,同时又是散文作家的万启蒙,在参加完活动后,途经江城,看望老朋友黄岩。他们曾经在省作协举办的新都创作班一起学习过,也算是同学吧。他们那批人,后来成了省文学界的中坚力量。有几位还成了省作协的领导。
黄岩刚好那天忙,市里在召开一个重要会议,他不得不去,于是委托母雅芳接待。母雅芳到了码头,接到了万启蒙,先是给他在阳泉宾馆开了个单间,然后带着万启蒙上了有名的南山风景区。那儿有个李白坡,上面有很多魏碑,很有名的。它的碑林文化,在全国数得着。很多过往的客人,都要买些拓片,以资纪念。万启蒙对书法也有所爱,特别喜欢张旭的狂草。
雅芳心情很激动,因为人家是正二八百的省作协机关刊物的编辑,散文作家。于是在南山,俩人边喝茶边聊起了创作。想不到,这万启蒙看起来有点老土,长相老土,穿着老土,说话也老土,却对散文有着相当深刻的见解。他说:“现在,像杨朔那样,秦牧那写散文,发表概率很低了,现代人追求的是朴素,是真诚,讨厌华丽。那篇《荷塘月色》经典吧,说不一定在今天,发都发表不出来!”
他又说:“最好一篇散文中有个小故事,生活故事,也不一定是完整的,一个片断也行,但这个故事一定要有生活况味,最好还有人生哲理。有生活况味的东西读者才喜欢。那种外表华丽,没有内容的东西,就像汉大赋,或是南北朝时期的骈文,徒有虚表。”
他又说:“散文不要写长了,千字文最好。报纸副刊的散文,全篇最好在1200百字左右;杂志的散文,也不要超过3000千字。除非你是余秋雨,你是李存葆,你是李国文!”
他又说:“语言要有个性,尽量用短句,绝不用欧化句式。那种一句话长得咽死人的句子,谁喜欢呵?”
当时雅芳根本就不懂得欧化句式。但她听得特别的认真,还在本子上不断地记录。虽然她也读过几本创和谈,比如《高尔基文学创作谈》《卢那察尔斯基创作谈》《歌德创作谈》《赵树理创作谈》《孙犁创作谈》等等,但不得要领。
中国的作家创作谈中,写得最好的是流沙河的《隔海说诗》,但那是专研究台湾诗的。自从进入《江城文艺》编辑部后,雅芳想,某一天,她一定要写出本惊人之作来,之前她写过几篇小散文,比如《故乡的枫叶》、《国庆节遐想》等等,发表在《江城文艺》上。
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她不由得崇拜起眼前的这个作家来。
晚上黄副局长仍然没得空,于是雅芳自作主张,把这位编辑老师请到家中,吃家常饭。菜简单,但气氛相当好。雅芳早把孩子送到外公外婆那里,留下一个二人世界。
雅芳在厨房里忙碌的时候,她把一堆习作推给万启蒙,于是万启蒙就老实不客气地看起来。那时还不流行电脑,他从包里拿出只红墨水钢笔,一字一句地给雅芳改起了稿子。比如这篇《过年的滋味》——
过大年,其实要从自腊月二十三起算起。每年从这天起到年三十,民间把这段时间叫做“迎春日”,家家户户准备年货,节前十日,人们就开始忙于采购物品,年货包括鸡鸭鱼肉、茶酒油酱、糕糖果品,一应采办充足,还要备些过年时拜访亲友的礼品,小孩子要添新衣置新帽,准备过年时穿戴一新。
在我的老家最要紧的是推汤园。用糯米和大米混合,洗干净,泡胀,然后用手磨推成米浆,沥干,就成了汤园面,也叫粉子面。一是用来包汤园,比如大年初一,是必须要吃一顿汤园的,祝一年能有个圆满的结局。馅主要是腊肉或糖。糖是红糖,才好吃。另一种做法在全国则大大的有名,叫蒸“菜扁子”, “菜扁子”书名叫“叶耳粑”,我的老家的“叶耳粑”,不仅当地人喜欢,连日本人都喜欢,常到这儿来采购。
年夜饭的在乡下,贫穷的年代则是以煮猪脑壳为上,还有猪尾巴,这叫有头有尾。但有一样必须有的,鱼。那怕是一条很小的鱼也好,“年年有余”嘛。现在生活好了,年夜饭鸡鸭鱼肉样样不缺,但“年年有鱼”仍是必须保留的。
当时万启蒙就喜欢,待雅芳忙完了,他对她说:“你就写你的情感,你的家乡,朴素地写。我带几篇回去,争取给你发一些。不过万一发表不了,你也要继续努力。文章是一个人的生命呵。曹丕说——“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
万启蒙知道雅芳听不懂,于是翻译成现代白话文——文章是治理国家的不朽的盛大事业,寿命再长也有终了的时候。长寿、荣华到了一定的期限必然终止,不如文章流传得久远。
当时,雅芳差点流出泪来,真想上去抱住他,就像当年沦陷区的人民见到了八路军、新四军嘴里喊道:亲人呵,我终于见到你们了。当然拥抱是没有的,因为很快就要开饭了。雅芳给万老师准备了一瓶好酒——诗仙太白,这是离婚时老公没有带走的,一直珍藏着。她给自己准备了一瓶长成干红。俩人坐下,对饮起来。自然而然,开始还是周武郑王的,喝着喝着就开起了玩笑,后来俩人不知不觉间挨着坐了。
万启蒙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边给雅芳敬酒,边握她的小手。她的手是那样的柔,仿佛没有骨头似的。雅芳没有反对,万启蒙就更加放肆说起了荤段子。哪个作家肚子里没有这类东西呵。他讲一个山东老干部,到工地检查安全工作,因为年纪大了,爬上楼房就有些喘气,又见到有的女工人不带安全帽,心里就急,越急说话越不完整。老干部这样讲道:
有的同志,麻痹大——噫,不戴安全帽——雅芳听到这儿,差点喷饭,就过去打万启蒙,万启蒙就一把搂住了他。俩人饭也不吃了,酒也不喝了,用句《水浒》里的常用语,叫“滚将上床”。
俩人搞饿了,光着身子又起来吃,吃饭了又床搞,那晚把个万启蒙搞成了赤卫队的红樱枪——只见杆杆,不见子弹!早上雅芳把万启蒙送宾馆,然后给他出了付对联,叫他对。上联是
李白李太白李太太白
第二天,雅芳请假说家子要开家长会,没有去上班,因为她的黑眼圈告诉人们,昨完纵欲过度。作为单身女人,这不是给自己败坏名声么?
万启蒙自然是在宾馆睡,下午见了黄岩,晚上就坐夜班车离开。万启蒙还真守信用,两个月后,一组叫《故乡山水》的散文发表在《作家苑》的头条,因为写得朴实,语言又干净,一下就引起了本省文学界的关注,一颗文学新星就这样升起。当年底,《作家苑》给这组散文评了个二等奖,雅芳就成了江城文坛的风云人物。
不过那副对联他一直没有对出来,后来干脆在电话中问雅芳,雅芳道:下联是——
我黑我雀黑我雀雀黑(雀雀乃本地方言,指男人的生殖器。)
雅芳照万老师的指点,主要写散文。特别是关于故乡小溪镇的散文。她写的一篇叫《花椒叶香》,写一个少女如何种花椒,如何摘花椒,如何卖花椒,用这钱来帮助村子里的一个老大娘。写得婉转写得缠绵写得催人泪下。
当然,雅芳的文章缺点也是明显的,就是小女子气。如果她读一读张洁的《捡麦穗》,读读马丽华那首《来吧,兄弟》,一定会有所心得。这两个女人的文章,有着雄性的美,有着沉重感。可见她们的胸怀有多博大。
好在有万老师指导,时不时地给她指出散文该如何写。比如万老师讲,散文要讲究音乐美,不是要求押韵,而是要在行文里有节奏感。雅芳一下就悟到了自己散文的弱点,每篇文章写好后,都要朗诵,要求流畅,自然。雅芳的散文又上了一个层次。
这年底,雅芳成为光荣的省作协会员。是本地仅有的几位女省作协会员之一。她真想给万启蒙寄一个吻去,谢谢他的关爱。
现在她又得到了柯副主席的指点,相信不久她就会有辉煌的人生。超过吴晓晓,是她人生的下一个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