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的夏季异常的燥热,刚进入五月,蝉声就不停地吵叫,吵得王老太太整日的心神不定、烦躁不安。 一天,村里的货郎王昌盛来到王老太太家,他是来送丝线和鞋面布的。秦氏问他:“他大叔,你总在外面跑达,听到啥消息了吗?”
“听人说,西边搞起复查来啦!”王昌盛小声说,“说是搞得可凶呢。据说有个100多户的小村,就划了40多户的地主富农。只要是雇过工的、出租过地的、生活富裕的,都是地主富农。贫雇农,也就是扛过活的或租过地的穷人,成立了贫农团,一切都是贫农团说了算。贫农团把地主富农‘扫地出门’、净身出户,把他们的土地、房屋、财产都分光啦!连他们开的买卖、作坊,也都抢了、分啦!”
“人、人呢?我是说地、地主富农家的人。”王老太太哆嗦着问,“没把他们咋样啊?”
“啊呀,我的大妈哟!”王昌盛更压低了声音,“贫农团里有些像驴子那样的人,对地主富农家的人想抓就抓,想打就打,想杀就杀!追逼埋藏的钱财,就把人吊在房梁上用皮鞭沾着凉水打,就用烧红的烙铁滋啦滋啦的往身上烙呀!灌辣椒水、压杠子、夹手指,把女人剥光了衣服……哎呀!太惨啦!听说人死多啦!”
王老太太和秦氏脸色发白、浑身哆嗦,半晌做声不得。
“还听说,把财主吊在‘望蒋杆’上追逼金银财宝。”王货郎睁着惊恐的眼睛说。
“什么是‘望蒋杆’呀?”王老太太娘俩急问。
王货郎小声说:西边土改复查发明了对付地主的“望蒋杆”。所谓“望蒋杆”,就是在场子中央竖一根十几米高的杆子,把绑着胳膊的被斗者滑上杆顶,下边的人问:“看没看见老蒋?”上边的人喊:“没看见——”下边的人就喊:“娘的,没看见就再升一回。”说着把绳子一松,杆上的人就“砰”地摔了下来。接着又把人拉上去,又问:“这回看没看见老蒋?”上边的人不敢回答没看见了,只好说:“看见了——”下边的人就喊:“还真盼着老蒋来哩!你下来迎他去吧!”说着又一松绳子,上边的人又摔了下来。
“哎呀,被摔死的人可惨啦!”王货郎一脸惊恐。
他又讲起了东北土改乱打乱杀的新闻:
听说东北土改流行的“乱棍打死”。全村群众集中在一个场院里开斗争大会。把计划乱棍打死的地主富农都五花大绑押进会场。由农会主任主持会议。首先拉出一个罪犯,由一个贫农进行控诉。这个农民控诉后主持会议的主任就问:“对他怎么办呀?”下面呼喊:“乱棍打死!”于是事先准备好的几个青年组成的棒子队,便把这个财主拉到附近一个柳树林子里,一阵沉闷的“卟通卟通”,那人就挺尸了。
接着又拉出来一个财主,仍然是由一个贫苦农民控诉其滔天罪行,之后又是主持会议人问大家:“怎么办哪?”下面响应:“乱棍打死!”这人立即被拉到那柳树林子,又是一阵沉闷的“卟通卟通”的声音。
王老太太和秦氏吓得浑身乱战。
“听说山西那边把受过主席表扬的开明士绅也斗争了,其中有一位还是边区的大官。”王昌盛关切地说,“让我瑞庭大哥也躲躲吧!”
“他们对孩子呢?”王老太太和秦氏同时问。
“对孩子?”王昌盛摇摇头,“没听说。”
“啥是复查呀?”婆媳俩战战兢兢地问。
“说去年清算搞得不彻底,还要重新彻底地再搞。这第二次搞就叫复查。”王昌盛表情神秘地小声说,“听说,咱这里也要搞复查了,大妈,大嫂子,你们要多加小心呀。”
“这复查咋搞呀?也像西边那样搞吗?”婆媳俩担心地问。
“谁知道呢。”王昌盛嘬了一下牙,“唉,你们多加小心吧!”
王昌盛悄悄走了,王老太太和秦氏胆战心惊,夜里做噩梦。
进了农历六月,王庄人都知道了西边搞土改复查的消息。驴子又高兴地蹦达起来了。他露胸敞怀,哼着皮影小调,在街上溜达。
“哈!咱这里也快要复查啦!”驴子见了人就得意洋洋地说。
“啥叫‘复查’?”有人问。
“复查?复查就是割韭菜!去年清算割了头刀,只割了小半截。这次复查就是割第二刀,把刀插进土里齐着根割,喳!斩草除根!”说着就伸着手掌向那人的脖颈砍去,“喳!”
七月的一天,瑞庭回家说:“我要调到黄家村小学当校长。给我准备一下。”
“黄家村在哪里?”母亲和妻子都急忙问。
“南边,离铁道很近。”
“为啥把你调到那里?”
原来,几天前瑞庭的中学好友磕头兄弟、永平县长黎明来秦庄小学看他。说是中央正在河北平山县西柏坡村召开全国土地会议,研究土地改革问题。听说要出台一个指导土改的纲领性文件,叫《中国土地法大纲》,大规模的暴风骤雨式的土地改革运动就要开始了。搞过清算的地方也要“复查”。
“大哥,这场运动来势可凶猛啊!据说,复查搞‘扫地出门’的经验在全国土地会议上作了介绍,影响很深。”黎明关切地低声说,“我把你调到黄家村小学,那里距离铁路近,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你就去大城市躲躲。运动历来都是猛如烈火,玉石俱焚。你还是避避锋芒吧。运动过后,你再回来,也没事了。”
当下,黎明把晋察冀某些地区复查搞“扫地出门”和“流血斗争”的情况悄悄向瑞庭说了个大概,瑞庭半信半疑。
瑞庭把黎明调他去黄家村小学的原因告诉了了母亲和妻子。
“他爹,我看你还是去大城市躲躲吧。听说西边复查搞得可厉害呀,死了很多人!”秦氏把王昌盛说的情况向丈夫学了一遍,“现在咱这里复查的风声也越来越紧,等运动呼啦一下子来啦,想躲也来不及啦!”
“那些被打被杀的人,一定是为富不仁结怨乡里之人。咱家是积善传家,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乡亲们的事,乡亲们也不会没良心!”瑞庭非常自信,“咱们把土地财产全部交出也就是啦。”
王老太太劝儿子:“古语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人心隔肚皮,你得防备有人暗地里捅你一刀。还是躲躲吧。”
秦氏也苦劝:“听王昌盛说,山西那边把受过主席表扬的开明士绅也斗争了,其中有一位还是边区的大官呢。你还是跑到大城市躲躲吧!”
瑞庭不想躲,把一年前的大道理又振振有辞地讲了一遍。
“你是不碰墙壁不回头呀!”秦氏气的哭了,“岳飞功劳多大,不一样冤死在风波亭吗!李楚和黎明把道理给你说得明明白白,你咋就听不进去呢?”
“我宁愿当冤死的岳飞,也不愿逃跑当个不清不白的人!”瑞庭犟劲上来了,“我相信党不会那样对待我!他们既不是昏君,也不是奸臣秦桧!”
婆媳俩劝了半天,瑞庭就是不听,还是认他的死理。一句话:他是好人,为善乡里、济困扶危,没做过亏心事;他帮助过党抗日,当过党的人民代表,是受过党表扬的开明民主人士!他相信乡亲们不会不讲良心,他相信党不会卸磨杀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