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吕咂摸着嘴说:“上回车书记咋说的,只要让老百姓吃饱饭,不论咋做,都是对的。 范厅长是车书记跟前的红人,车书记咋说,范厅长咋做,没错儿吧?我估摸范厅长这回下来,是听真话的,人家回去拿政策呢。”德厚说:“你又不是人家肚子里的蛔虫,小心没有错。老吕,村里重点户,我挨个儿嘱咐了一遍,你嘴里别吐出枣核子来。”老吕说:“你才是猴子呢!”德厚嘿儿嘿儿笑了起来。
到了上午,没见范立田下来,德厚给陈嘉星挂电话,陈嘉星说:“范厅长一早就上路了,你们转转,不定在哪块地里猫着呢。”德厚觉得事情有点儿严重,范厅长是实干家,这会儿兴许在地里吧。德厚说:“明华,你身子不好,回家歇息去,有事我顶着。”明华头里昏沉,想想没大事儿,照直回去了。
明华到了街上,街口有个老头儿转悠。这几年不像前几年,村里断不了有外乡人转,看宅子的,相面的,算卦的,收古董的,随便从哪里冒出个人来。老头儿定定看着明华,冲她微微一笑,明华心里一惊一热,心说,不会是范立田吧?
十多年不见范立田,范立田人物多好啊,正直的腰板,宽肩宽背,方方正正的脸盘儿。看眼前的人,满头白发,腰明显弯了,脸上皱纹一把一把的,他咋会是范立田呢?
到了跟前,那人把她叫住了,“是明华吧?”明华身子打了一个晃,范立田微微笑着说:“明华,不认得我了,我是范立田。”明华的眼里凝满了泪水,心说,咋变成这样了,不定受了多少屈呢。明华说:“姐夫!”范立田说:“正要找你去呢,十几年没下来,眼生了。”明华说:“快回家吧。”
范立田跟着明华往回走,不好意思地说:“下来几遭儿,还没上你家坐坐呢。”明华的心里发堵,范立田老了,憨憨的一个老头儿,身上的锐气磨干净了。明华问:“我姐呢?”范立田依旧笑着,说:“你姐还没退休,天天上班,过一阵儿,让你姐下来走走。”明华问:“孩子们好吧?”范立田说:“娟儿还在南方,嘉禾你没见过,下乡呆了几年,刚刚返城。”
路过魏家铺子,范立田进了铺子,范立田的个性,挡是挡不住的。范立田称了几封点心,铺子里实在没有可买的东西,明华说:“算了吧,你把铺子搬回去,也不值几个钱。”
秉忱媳妇看着范立田发愣,哪来的老头儿?明华说:“别愣着了,快给你姨夫冲壶儿茶,打打暑气。”明华介绍说:“你外甥媳妇儿,娘家陈庄的,陈嘉福老二家的闺女。老三你认得,陈嘉星。”范立田点点头,问:“屯田还好吧?”明华说:“还在学校里教书,晌饭回来吃。”
秉忱媳妇捧上一壶茶,范立田走了一路,确实渴了,连喝了两碗儿茶水,才把头顶的火焰泼下去。范立田说:“庄稼长势不错,这一路看得心里直痒痒。”明华心里咯噔了一下,范立田眼光毒,看出门道来了。范立田说:“车书记跟我说,董明华很会做工作,像个当家人。”
范立田一说,明华心里不由发紧,忙说:“您别笑话我,农村里的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东家长西家短,麻缠事儿。”范立田笑笑,说:“最难的还是吃饭的事儿。民以食为天,眼下最要紧的是让社员吃饱饭。”
明华不敢往下说了,范立田好像啥事也知道。范立田继续说:“明华,不要有顾虑,不论你用什么样的方法,只要解决了老百姓的吃饭问题,就是党的好干部。”明华咧着嘴巴儿笑,范立田说:“上回车书记给了陈庄个政策,过去去看了看,老陈有门道。”
外边像是有动静,一会儿秉忱媳妇进来,伏在明华的耳边,小声说:“刘子和下来了,老吕说,刘书记在办公室等您呢。”范立田分明听见了,明华看了他一眼,范立田说:“你去吧。别说我下来的事儿,我不想见他。”
明华问:“老吕走了没有?”秉忱媳妇说:“在天井里等您吩咐呢。”明华说:“姐夫,让秉忱媳妇给你做晌饭,一会屯田放学,你们说说话儿。”明华到了天井里,秉忱媳妇问:“娘,这人是谁呀?”明华说:“范厅长。”秉忱媳妇的脸吓黄了,紧张地说:“娘,您走了咋办?”明华笑笑,说:“别怕,当他是个串亲戚的老头儿。”
老吕在过道里探头探脑,明华出来了,赶紧过来,朝屋里看了一眼,屋里端坐着一个白发老头儿,似有几分眼熟,老吕问道:“明华,来亲戚了?”明华点头,“刘书记几时来的?”老吕说:“刚到,赶饭食头儿呢,看看,没个电话,咱一点预备也没有。”明华几句话把老吕打发走了,跟媳妇儿交待说:“菜现成,你炒几样儿,到铺子里灌壶酒,你姨夫来一遭儿不易,别慢待了他。”
刘子和在天井里呼呼地扇扇子,雪白的衬衫开了两粒扣子,油光光的头发向后扬着,显得很有派头。德厚跟刘子和在天井里说话。刘子和问:“陈嘉星咋说?”德厚说:“陈书记电话里说,一早范厅长上路了,到这没见人影儿,您说怪不怪?范厅长不会走迷路了吧。”
刘子和怪笑了一声,摇头说:“范厅长八路出身,跟我们打游击呢。我们的领导干部,啥时候才能坦坦荡荡,老百姓有啥怕的!”德厚在心里骂了刘子和一句,范厅长才没花花肠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