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厚说:“刚开完计划生育会议,县里布置下来了,超计划的肯定结扎。 ”说了一会儿闲话,明仁说:“没听说哪天望月子,还以为你过一天来呢。”德厚说:“刘杏她娘不放心,买了几斤红糖,让我过来瞅瞅。”
明美端着菜从灶房出来,喜滋滋地说:“哥,还没跟你们说呢,刘杏说躺就躺下了,盘算上卫生院住两天,孩子就来了。”明仁笑笑,说:“听运生说了,家里瞒着小萍呢。一天结的婚,刘杏生了,小萍心里痛快不了。明美,玉兰打算明后天让小萍到省城住两天,你沉住气儿,晚一天跟三婶报喜。”
明美哼了一声说:“人物没人物,文化没文化,女人家就这点本事儿,还推三阻四,也就是水源老实,换了别人才不稀罕呢。”明美的话不中听,明仁脸色一沉,生气地说:“明美,你是当姑的,该体谅她才是,这话千万别乱说。”
喝了两盅儿,天井里泼火似的,德厚就说不喝了,明仁酒量本来小,又没喝酒的兴致,主随客便,也放下盅儿。羔子偏不依,说:“喜酒不醉人,哪能不喝。刘杏给杨家立了大功,越喝心里越高兴。”德厚死活不喝,羔子也没办法,一个人左右开弓连干了两盅儿,脸上像涂了鸡血。
明仁问:“德厚,分地的事儿,上边咋说?有没真动静儿?光听传言,心里越来越虚。”德厚说:“小道消息就是真消息,这年月啥事儿也盖不住。听说75号文件到县里了,具体杠杠,还得等一阵儿。明仁大哥,日子不照章法了,土改对不对,入社对不对?真把地分下去,**那一套就不灵了。”明仁点头说:“不会再跟闹食堂一样,编个套子让咱钻吧。”
羔子一顿酒盅儿,说:“这地不能分,社会主义才走了几天,江山是老子打下来的!土改前咱没一垄儿地,再照土改前,等于白革命了。”德厚和明仁懒得不理会羔子,羔子说:“谁他娘的分地,我跟他没完!”
明仁给运生使了个眼色,运生忙把羔子架走了。德厚说:“我说句实话,分不分我们不在乎,这些年明着同耕同种,实际上地在社员手里,粮食没少打,以前怕这怕那,有了75号文件,我德厚不怕了。”
三官找明仁开会,找到明美家来了,酒席没撤,明美把三官摁住了,三官红脸白咧地说啥也不坐,德厚说:“老魏,坐坐,喝一盅儿,说说话。”德厚一句话,三官不好意思了,明美重新上了盅儿,三官说:“借花献佛,德厚咱俩碰一盅儿。明仁酒量不行,让他看着吧。”
碰了门杯,德厚和三官有几分酒量,明仁看着两人喝酒,他觉得醉微微的了。三官看了明仁一眼,说:“明仁,咱不能干等着,支部里议一议,光等政策,黄花菜也等凉了。”明仁点头说:“闹腾了半年了,分就分,不分就不分,大伙儿心散了,都盼着分地,再这么下去,没人下地了。”
德厚拈了一筷子菜,慢慢嚼着说:“三官,你们守着小破管区,偷不得懒,做不得假,没啥便宜赚。”三官说:“管区这尊神不敬也罢。刘东民活着的时候,这政策那政策,村里没权力说话,弄来弄去,还不是坑了老百姓?”三官对管区意见挺大,钟元下来了,啥话也敢说。“德厚,你们有啥好办法?说来听听。”
德厚放下筷子,说:“干农业,不能听外行人吆喝,上边哪个是懂农业的?刘子和瞎咧咧,刘东民捧着当圣旨,弄来弄去,产量上不去,社员吃不饱。要我说,种地嘛,八仙过海,各显其能。”
三官点头,德厚说:“办法是明华想出来的,我最多算个跑腿的。五九年我们把地分了一拨儿,也不叫分,包产到户,一人二亩地,一亩地按六百斤产量上交,多打了是社员的,打少了窟窿自己背,产量嗖地上去了。六一年六二年,哪个村里没饿死人?咱八里堡没饿着,家家户户有余粮。六二年上边搞‘三自一包’,咱正好赶在辙儿上,符合政策,咱还得了先进呢。”
三官说:“这经验我们学过来了,弄了不到两年,政策又回去了。”德厚说:“活人不能让尿憋死,上边说停,咱没打含糊,说停就停了,大张旗鼓地停。等过了风声儿,咱又包下去了,上边来人检查,咱们有章法儿,不能胡来,一句话说错了,比害眼难受。”
三官愣愣地看着德厚,说:“德厚,你不怕查出来,查出来你和明华背不动。”德厚嘎嘎一笑,说:“老魏,他干部没长三头六臂,他有他的章程,咱有咱的法儿。一是哄,拣好听地说,拣好吃地吃,先把检查组嘴巴子糊上再说。二是瞒,瞒上边还不容易?有返销粮咱瞒产量,返销粮你们吃了几遭儿?咱年年都有。下来检查组,咱给他戴上眼罩,给社员捂上拢嘴儿,都不说话了,检查组光听我和明华汇报,咱说得头头是道,滴水不漏,你检查组往哪儿找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