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娘在小萍头跟前坐着，拿着毛巾不停地给小萍擦脸，心疼地说：“托生了女人，这一遭儿罪过，谁也躲不过去。小萍，沉住气儿，过一阵儿就好了。”小满笑着说：“小萍，你奶奶呀，不知咋疼你呢，女人哪有不生孩子的。”小萍咬着嘴唇，带着哭声说：“就是您不疼我。”
    小满哼了一声，骂道：“小白眼儿狼，小姑跟着你操了多少心啊，没图你董家麸子，没图你董家面，到头来，连句人话儿也没有。”淑云说：“云芝不在跟前，你老了，小萍不疼你谁疼你。”小满哼了一声说：“别说她没指望，就是有指望，你们不定多少话等着呢。”
    笑了一阵儿，小满扳着小萍的两条腿说：“快了，快了，小萍，使劲儿，再使劲儿！孩子出来了！”小满话音刚落，一头健健壮壮的小马驹子，刷地蹿出来了，小满提起孩子的小腿，啪地打了一巴掌，接着就是一阵响亮的哭声。淑云跪在神龛前，连着磕了几个响头，小满掰开孩子小腿看了看，兴奋地说：“没白揣了十个月，是个小子！婶子，快来看看您重孙子。”
    明华娘咕咚一声，从炕上掉下来了，看了一眼重孙儿，连叫了几声“阿弥陀佛！”眼泪刷刷地下来了，又是哭又是笑，说：“小萍啊，你是老董家的大功臣，水源有了后了。”小满一剪子剪断脐带，冲外边喊道：“玉兰，你孙子来了！”玉兰从外边跑进来，忙不迭地抱起来，亲了又亲。明华娘说：“玉兰，快给老人家磕头。”娘几个一齐跪下，磕了一阵儿头，一时笑声不断。
    仲森心里砰砰地乱跳，没生？生了吧？男孩还是女孩？不管了，男孩女孩一样儿分地，老天爷啊，保佑小萍吧。仲森挣扎着起了两起，浑身没点儿力气，窗纸越来越明，天大亮了。侧着耳朵听了一阵，天井里静得出奇，他的心又悬起来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忽地传来哇哇的啼哭声，仲森的心咯噔了一下，孩子的哭声清脆响亮，是个男孩儿！不知不觉，两大颗老泪滚落下来。
    天井里说：“喔，好孩子，让你太爷爷瞧瞧去，你太爷爷呀，不知多稀罕小重孙孙呢。”门儿一响，仲森猛一挺身，坐了起来。淑云挑开帘子，玉兰抱着小孙子进来了，仲森笑微微地在炕上坐着，玉兰把孩子抱到跟前，说：“爹，快看看您的小重孙儿，看看您的心头肉。”
    淑云小心地揭开了小被子，仲森看了一眼，玉兰说：“爹，您好生看看，肉嘟嘟的，您看，您看，小鳖羔儿，还笑呢。”仲森老眼昏花，心里一急，啥也看不清，手在墙上乱摸，着急地说：“淑云，灯绳儿呢，快找灯绳儿。”
    淑云赶紧拉亮电灯，仲森一边看，一边嘎嘎地笑，胡须一翘一翘的。玉兰把小被子解开，掰开孩子藕瓜似的两根小腿，一个蚕蛹儿长在腿叉上，仲森伸手轻轻戳了一下，长舒了一口气，呜呜咽咽哭起来了。
    淑云说：“三叔，您老高兴吧。”仲森说：“高兴，高兴！老董家啊，这一脉香火越烧越旺。”淑云说：“孩子的生日多好啊，二月二龙抬头，不知多好的命呢。”孩子哇地一声哭了，玉兰说：“爹，您躺着吧，我抱过去，让小萍给他吃口奶。”
    不到晌午，街上汽车响，雅珍、明智、水生媳妇、豆豆一块进来了。淑云玉兰在外边迎着，雅珍问：“咋样儿了？”淑云笑着说：“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明智，你当爷爷了。”明智刚要往里闯，玉兰拦住明智，说：“哪有公公往产房里钻的？你等一阵儿，待会儿我抱出来你看看。”明智的嘴角抽了两抽，在天井里蹲下了，玉兰又说：“先看看爹去吧。”
    水生媳妇跟两个婆婆说了句话，一步进了屋里，小萍搂着孩子喂奶，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怀里的小东西，水生媳妇进来，竟没觉察。玉兰说：“小萍，你大娘和水生嫂子来看你了。”小萍抬起头，醉微微地笑了。
    水生媳妇说：“急死了，水成电话打过去，正巧刘副书记带车出去了，好一阵儿找。婶，您咋不早言语？”玉兰说：“小萍不疼不痒，还以为过一天呢。”豆豆吵着看弟弟，小萍把奶头从孩子嘴里拔出来，说：“看看吧，豆豆，你有小弟弟了，长大了可不许欺负他。”
    雅珍和水生媳妇凑过去，看了孩子几眼，水生媳妇高兴地说：“省得不是水源的种儿，您看看这鼻子，这眼睛，没一样儿不是水源的。”豆豆趴在炕上，摸摸孩子的小脸，揪揪他的小耳朵，说：“婶，他的嘴巴咋那么小？”小萍说：“你小时候啊，跟弟弟的嘴巴一样小。”
    淑云问：“明和咋没来，盼着他来玩一天。”雅珍说：“他想来，比咱还急呢，车里坐不下，等孩子满月了，我和明和来家住一阵子，到时候你别嫌烦。”说了一会儿话，淑云说水生媳妇：“我们先过去看你爷爷了，你陪小萍说说话儿，过一会你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