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云摸着小萍的头,头上凉浸浸的,说:“我看是实病儿。你大哥在屋里等着呢,快去搬医生吧。”玉兰掉了几滴泪,长叹了一口气,不停地摇晃着怀里的孩子,说:“孩子半天没吃一口奶,多亏了水生媳妇买来两袋奶粉。嫂子,我心里乱成了一团麻,想想有多少心也灰了,小萍刚进门的时候,这也看着不应心,那也看着不顺眼,好不容易娘儿俩知心知肺,又添了小龙,一家人和和气气,好日子到跟前了,谁知她又一病不起。你老四啥也不管不问,家里两个病人,老的老小的小,让我咋办啊!”说着又噗噜噜滚下泪来。
小萍翻了个身,淑云轻声叫道:“小萍,小萍,你觉得咋样儿?”小萍睁了睁眼,嘴里咝咝地吐着气,嘴角咧了咧,眼里滚出两颗泪来,淑云说:“小萍,你哪儿不好受,跟大娘说说。”小萍在喉咙里说:“大娘,媳妇儿没福气……要是有个不好,您别怪我。”
小萍这一句话,把淑云的泪勾下来了,淑云说:“好孩子,少说没志气的话,你身上虚弱,内因外感也是有的。千万别乱想,一会儿,让你大爷去请先生,医生瞧瞧就好了。”小萍伸出手在炕上乱摸,口齿不清地说:“小龙,小龙,娘给你吃口奶。”
淑云给玉兰使了个眼色,把孩子塞到小萍怀里,孩子哇啦了两声,小萍紧紧你揽住孩子,闭着眼说:“娘,娘。”玉兰赶紧说:“萍儿,娘在这里呢。”小萍的手在空中乱抓,玉兰紧紧攥住小萍的手,小萍咬着牙关,两大颗泪轱辘下来,说:“娘,我要去了,您把孩子,拉扯大,给孩子,找,找个后娘,心眼儿好的。”
玉兰一把捂住了嘴,唯恐放出声来,过一阵儿,玉兰说:“小萍,你别胡思乱想,好好儿的,别说泄气的话,谁没三病六灾,小萍,你只管稳住神儿,娘想办法。”淑云把玉兰拉到一边,轻声说:“小萍样子不好,别等了,天晚了找个人也难,让你大哥去请大夫去。”
玉兰含泪点着头。淑云抽身要走,玉兰说:“我走不开,你找人跟小满松年言语一声,万一不好……”玉兰说不下去了,眼泪顺着指缝流下来。淑云走到天井里,黑瞎里过来个人影儿,淑云刚要问,来人说:“嫂子,小萍咋样,不好?”
是明兰。淑云说:“是不好,眯眼不睁,一分力气也没了。让你大哥跑一趟,请个大夫来瞧瞧吧。”明兰愣了一阵儿神,说:“这是咋说的,一家人高兴劲儿还没下去呢。定宽过来了,让定宽去吧。”淑云说:“明兰,你跑一趟吧,跟小满言语一声,小满点了头再跟松年说,可别莽撞了。”明兰急慌慌地走了。
淑云进了屋,两个男人在屋里闷着抽烟,仲森在炕上躺着,昨天受了风寒,身子也是不好,昏昏沉沉,似睡非睡。明华娘捂着嘴掉泪,也是不敢吭气。淑云拉了明仁一把,定宽知道事儿不好,也跟着出来了。
明仁着急地问:“孩子咋样了?”淑云抽着鼻子说:“你俩赶紧想办法弄挂车,赶早不赶晚,怕面子不够,让明华跟钟富媳妇说,务必把瞎子请了来。”定宽说:“我找跃进派拖拉机去。”淑云说:“别,瞎子经不住颠簸,还是马车吧,垫一床被子,冷了身上披披。”
明仁说:“让水成给水生打电话,让老四一块儿回来。”淑云想了想说:“还是别惊动老四了,女人症候,又是月子里,水生的车不顶用。”淑云嘱咐了两句,两人急慌慌地走了。
吃了晚饭,松年惦记着望月子的事儿,他一个男人家,啥也不懂,横竖儿不能空着两手吧,她想问问小满该咋盘算。昨天玉兰来报喜,说小萍生了个大胖小子,松年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小萍啊苦尽甜来,这门子亲事一开始就不顺,好不容盼着结了婚,结了婚几年,偏偏没孩子,松年都不好意思见玉兰了,玉兰嘴上不说,心里能不怪小萍?
小萍去了一趟省城,总算修成了正果,也算功德圆满吧,头一胎就给董家生了个带把儿的。天气有些凉,春风在头顶游荡,天上亮晶晶的,明儿又是个好天。今儿跑了一趟信用社,信用社里还有二十元钱,一宗儿提出来,趁早把钱给小满,咋盘算咋是。过一天吧,望完了月子,给小萍娘烧刀纸,给她报个喜。不觉之间,到了小满家门口,屋里的灯火,暖暖地照着,松年推门进去了。
小满在炕上纳鞋底,黑宝在炕下纺麻绳儿。去年,他种了半分地的苘麻,在水里沤了一个冬天,今儿剥了麻皮,晾干了。手里的纺锤儿,不停地转着,柔软的苘麻,捻成了很大的一个线团。趁着地里活儿没上来,一早一晚合起股来,打一副结结实实的缰绳,地很快分了,分了地就分牲口,没有缰绳咋行?
他盘算着置办一辆大车,昨天赶陈庄集,他惊奇地发现,集上有卖大车的了,价钱也不贵,下一集买一辆大车,他和小满说了一嘴,小满说不急,还没分地呢,你先急了猫爪子。黑宝有自己的盘算,水涨船高,等分了地,大车价钱就上去了,早置办省不少钱呢。
小满说:“小萍生了,后天望月子,大哥也没个盘算,这男人,没心没肺。”黑宝抬头看了小满一眼,嘴角咧了咧,说:“你就知道小萍,云芝是你亲闺女!”小满哼了一声,说:“云芝我才不管呢,人家是大学生!”黑宝放下纺锤儿,捻了一根烟,斜了小满一眼,不满地说:“大学生就不结婚,就不生孩子?过年二十九了。”小满说:“你有本事你说去!”黑宝不说话了,叹了一口气,继续打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