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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你妈要你回去。”李明君洗完澡后,疲备不堪地爬上床。他极不情愿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龙小翠。
    “不可以不回去吗?”龙小翠背靠在床头上,幽幽地说道。
    “没办法呀,我今天都哭了两个钟头,你妈都不同意。”李明君半是哄半是哀求地说:“我今天累死了,你还是先回去再说吧。”
    龙小翠嘤嘤地抽泣起来。
    “别这样,我会求她,让她同意我们的事。我今天来回走了一百多里,实在累得很,你就听话,好不好?”李明君说完倒头就睡,不一会ㄦ便发出鼾声来。
    龙小翠看着睡眠中的李明君,一股悲伤袭上她的心头。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是多么的无助。她不由得想起前几天动手术的事情来。
    前一个月,她的例假迟迟未来,而且总是想吐,她惊慌之下去问母亲,被她打骂了一顿,原來她竟然怀孕了。龙金玉又把李明君叫来,骂得他狗血淋头,要他赶快带龙小翠去把小孩打掉。龙小翠不想去动手术拿掉孩子。一是怕痛,再者,虽然她才只有十六岁,可是肚里的孩子是她的骨肉啊!她哭着反抗,但母亲的话却如针刺在她的心里:“你不要脸,我还想要脸呢?”龙小翠甚至开始有点恨起李明君来。男子汉大丈夫,关键时刻竟拿不出一点主意来。她多么希望李明君能带她到一个地方躲起来,把小孩生下。现在她动了手术才没几天,连路都走不了,他也不能阻止她的母亲。这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啊?懦弱,无能!转而她又痛恨自己的母亲太绝情……她胡思乱想,越想越伤心,眼泪不争气的往下涌,把抱着的枕头都湿透了,而李明君却浑然不觉,沉沉地睡得正香。
    第二天从李明君家里乘车到阳明湾路口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从路口再走八里的小公路,上三里的岭,下两里的坡,就到了龙小翠的家了。本来走小公路是可以叫车送的,但被赌着气的龙小翠拒绝了,李明君只好作罢。十多里路对于常人来说,也不是一段很短的路程,何况龙小翠刚做了刮宫手术呢?龙小翠走了三四里路,腹部就开始痛了起来,她不得不停停走走。李明君自觉心愧,伸手想去扶她,被她狠狠地甩掉。 八里远的公路,竟走了两个多小时。到了阳明湾,翻过山界,就可以到家了。可龙小翠已经感到自己快不行了,小肚子扎针似的痉挛。她紧锁着眉头,抬头看看接着了天的大山和陡峭狭窄的山路,呼吸变得急促起来,那种楚得濒临绝望的感觉又回来了。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就是前几天在私人诊所里做刮宫手术。她当时痛得把嘴唇都咬破了,李明君的手臂都被她掐出血来。而那位中年妇科医生投来的鄙夷得目光,更让她觉得透心的冷。
    这时李明君走近了她,眼巴巴地望着她,又不敢靠近。她幽怨地看了他一眼,看他可怜的模样,心一软,将手递给他。山路陡仄难行,李明君揽着龙小翠的腰,连拉带拽,走一程,歇一程。这样嗑嗑碰碰,差不多花了两个多钟,才爬上山顶。
    今天有雾,雾气缭绕在丛山峻岭间,天色渐渐暗淡了下去。在山顶隐约可看到龙小翠的家。山谷已经发暗,有几盏灯亮了起来,传来几声狗吠鸡鸣声。龙小翠已经不能再走了,李明君就背着她下山。山路崎岖不平,她伏在李明君单薄的背上,双手交迭在李明君的胸前,身子左右摇摆。忽然她觉得自己的手背上滴下两行滚烫的泪珠,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鼻子一酸,泪水像断线的珠子滚落下来。
    一到屋后面,天已经黑了,透过破烂的橼子可看出房间里露出的灯光来。一听见响动,狗猛烈地叫起来。龙小吉一阵风似的跑出来,看见了她姐姐,他喝住了那只名叫黑嘴的狗,一边欢欣地跑进厨房里,喊道:“姐姐回来了。”
    “喊冤。”厨房里传出了龙金玉冷冷的声音。
    龙小翠挣扎着从李明君的背上溜下来,一拐一拐的朝屋里走去。龙有财正在堂屋里摆桌子,李明君喊了他一声,他没应,只是对龙小翠说:“你回来了?”
    龙小翠头也不回地径直往房间里去了,上床躺着。李明君不便跟着进去,只得走到厨房里。厨房里有一个个子不高,长得英俊的小伙子在掌勺炒菜。李明君虽然从来没见过他,但从他们兄妹酷似的脸型,可以猜出是龙小翠的哥哥。厨房里没一个人理他,这使他显得十分尴尬。
    厨房是一间偏房,没用木板箍,都用些劈开的杉条编起来。杉条间隙很大,外面的风可以把厕所和猪圈里的臭味吹进来。灶是用黄泥夯成,有三个大灶眼,一个煮饭,一个煮菜,最大的一个煮潲。在灶前有一个圆形的三角蹭,这是专门泡茶烧开水的地方。寒冷的季节,还可以烧柴取暖。围着火塘边有两张长木凳,边缘磨得光溜黑漆的,上面落满灰尘。龙善军在灶上炒菜,他母亲坐在火塘边的长凳上,捂着肚子在呻吟。龙小吉拿了一只布鞋在火上烤。
    “姨,你怎么啦?”李明君硬着头皮问。
    “肚子痛,是胆囊结石。”龙金玉皱着眉,一副痛苦的样子。
    “那要趁早治。”李明君没有想到她口气变得如此缓和,有点激动,“如今电视广告有一钟排石胶囊,据说效果很不错。”
    “原来在医院治过一次,花了千多块,有好几年没痛过,如今又犯了……”
    “妈,布鞋烫了,你烫一烫!”龙小吉说着把鞋递给龙金玉,她拿过去,撩起衣服, 露出肚脐,将布鞋贴到肚脐眼上。
    “去叫你姐姐吃饭了。”龙小翠的父亲掀起了热气腾腾的饭锅盖盛饭:“顺便打点酒出来给你们老师喝。”龙金玉补充了一句。
    龙小翠躺在床上并没有睡着。出去了几天,房间里变得乱糟糟的,被子发出潮湿霉臭的味儿。房子已经老朽,年久失修,破烂得厉害。下雨时,大落大漏,小落小漏,地上一洼洼积水,寸步难行。龙小翠环视这简陋而破旧的家,真有种想逃出去的冲动。她这时才似乎明白,为什么几个姐姐十五六岁就早早离开了这个家。龙小吉刚才来叫她吃饭,她推说不想吃。不一会ㄦ,她父亲又进来了。父亲又黑又瘦,身材矮小,长期的劳累使他看起来很苍老。几个ㄦ女之中,他最疼龙小翠。虽说出了事,他并没有多说一些责备的话。他站在龙小翠的床边,怜爱地说了一句:“ㄦ啊,起来吃饭吧。”龙小翠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流出来,嘤嘤地抽噎起来。龙有财眼眶一红,转身就出去了。
    李明君在饭桌上喝了好几口酒,还不见龙小翠出来,他哪里再吃得下?看见龙有财出来后,他又走进房间里。龙小翠还在哭,李明君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说道:“别哭了,去吃饭。”
    “刚好我和你妈说过两句话,她的口气还可以,还叫小吉打酒给我喝。看样子她是会同意我们的事情的。再说你年纪也太小了,不急啊?”
    龙小翠这才爬起来,李明君扶着她到桌子上吃饭。
    全家四口人再加上李明君都一声不吭地吃着饭。快吃完饭的时候,龙金玉终于说话了:“你俩的事,做父母的也不反对。可我家小翠才十六岁,太小了。小李,你也懂法,她还不够结婚的年龄。你若真有那份心,就再等三四年,到时候明媒正娶,我们做父母的也有脸面风光。”
    李明君听到这话,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十多点钟以后,天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此时已是端午时节,夜晚还很冷,龙善军和龙有财还没有入睡。这个嘴唇上留着两鬓小胡子的年轻人本来是在县城里给人做皮鞋,难得出来一趟,听说妹妹出事了,才特地赶回来的。火塘里的柴火燃得很旺,火苗串得很高,烤得面前暖烘烘的,但从橼壁柱头缝隙吹进来的风,直冷人的背,龙有财不时把背反过去烤。
    “善军,对妹妹的事,你有什么主意?”龙有财将纸卷的草烟放到嘴边,弯腰去火塘边拾了一根燃着的木柴,将纸烟对着红红的炭火点着了,烟丝燃得嘶嘶叫,亮光映出了那张满是皱纹的脸。
    “能怎么办?只有等她满了年龄再说。”
    “可是你妹妹的心思,不安心呆在家里。唉,可能又会像你姐姐们一样,早早离开这个家,”
    “五美她读了那么多的书,不会没脑子的。”
    “唉,说来说去,还是我们这个地方条件太差,家里搞得太穷。你早到了相亲的年纪,家里还是这个样子,这件事提都不敢提。”
    “爸,我的事不用你操心,现在要操心的是妹妹。这件事最主要的还是她自己怎么想,你们也别勉强。”
    “这个我晓得,小李人是不错,就是家里也和我们一样,你妈不太同意。”
    “妈是一句书都没读过的,这事还得你拿主意。”
    “嗯,以后再说吧!我得先去睡了,明天早起有事。你到定石的那边睡,别呆太晚。”
    说完这话,龙有财吸完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朝火塘里扔掉,掌上灯去睡觉。
    火塘边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听见木柴燃烧的劈啪声。龙善军又拿出一支烟点上,他决定再抽一根烟就去睡觉。他现在需要静下心来思考一下,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就在几个月前,他还觉得龙小翠还是个小孩,还向他撒娇,问他要一双漂亮的皮鞋。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才过了没多久,她竟然谈起恋爱来。原本亲密的兄妹之情一下被拉开距离,变得疏远起来。
    “恋爱?想不到这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竟然谈起恋爱来了。”龙善军用薄薄的嘴唇狠狠的吸了一口烟,又徐徐的将两道青色的烟雾从长有两撇胡须的鼻腔里喷出来,烟雾在他面前变成不可理喻的图形消散。
    “哎!她才十六岁。可是美云也是十六岁的时候啊。”
    他不由得想起了他的初恋,心里不由得一阵酸涩。这个年纪的人最容易萌动纯真的感情,拋弃门第之见。但是她的父母不同意,硬逼着她嫁往别处。那情景回忆起来,真使人想哭。现在一晃过去五年了,他仍然对她恋恋不忘。一个人没和意中人在一起,那将是多么痛苦的事情。关键还是一个字:钱!是的,“有钱可使鬼推磨”。他和美云的不成还不是因为穷么?
    龙善军抽完最后一口,将烟扔进火坑里,将柴火退了,把炭火用灰团起来,然后拉上门,往隔壁定石家赶去。
    天上的雨还在下,他的心已飞到县城的鞋店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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