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下午,马树和屁股未挪窝的倚在床头读日记,他完全沉迷进去了,忘记了时间,顾不上窗外一阵紧似一阵的台风。
又一声炸雷轰隆隆滚过头顶,玻璃窗被震得哗哗作响,马树和这才放下日记,揉揉酸胀的眼。四肢长时间一个姿势,有些麻木,他小心翼翼将脚挪到地上,站直了身体,开始活动僵直的腰肢。
这悬念一般的日记深深捕获了他的心,里面记叙的一切都令他新奇而震惊,一面活动身体,一面瞥一眼床上的日记,终于还是按耐不住、重新拾回日记,继续读了起来。
1973年11月25日 星期日 晴
昨晚、在湄公河畔用树枝搭了个简易窝棚,铺上青草,伴着蚊虫的叮咬好不容易捱到天亮。
我和苏僮从窝棚钻出来的时候,朝霞已布满天边,迤逦的湄公河水闪着迷人的光从崇山峻岭间流出,流经缅甸,泰国,老挝三国交界处时河面骤然宽敞起来。
我们在河里洗完脸,啃了几口干硬的饼又出发了,顺着湄公河谷向前走,太阳当顶的时候几个当兵的不知从哪钻了出来,枪栓拉的哗哗响、将我俩团团围住。不由分说我们被蒙上眼,五花大绑踉踉跄跄被带到一个营地,关进一间黑屋子里,没人再理睬我们,像被遗忘了一样。
1973年11月26日 星期一 晴
昨夜我和苏僮彻夜未眠,所有东西都被拿走了,连大饼也没留下。饿着肚子坐在草堆里各自想着心思,谁也不知道等待我们的是什么。
天刚亮,进来几个带枪的人,我们被押到另一间灯火通明的屋子里,一个当官模样的人冲我们上下打量半天,厉声问:
“你们从哪来?要到哪里去?老实说免得皮肉受苦。”
我告诉他我们是云南的知青,听了缅甸自由军人之声的广播投奔这支军队来了。
“从那边来的?”军官眨巴着眼睛。
“是!我们从中国来。”我答。
“该不会是来添乱的吧,小命不想要啦。”军官拍着桌子吼。
苏僮急得要哭:
“早知道你们不欢迎就不来了,我这有公社的证明,你拿去看看就知道我们是不是知青了。”
苏僮从身上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那是上月农场给开的一张购买农药的介绍信,农药还没来得急买他们就出境了。
军官拿起那张纸扫了一眼,对身旁的士兵耳语几句,于是我们又被带回了原来的房间。
太阳老高的时候有人给我们送来两碗包谷饭,我和苏僮狼吞虎咽地吃,心想还是那张证明起作用,他们相信我们是知青了。正暗自揣摩突然听到一声口令:“立正”
门被打开,刚才审问我们的军官带着一位老人来到我们面前。那老人鹰一样锐利的目光在我们身上扫过,他用手中的拐杖戳戳我的胸对军官说:“照老规矩办。”一群人随即离开了房间。
稍许我和苏僮被带出房间,我看见这儿不规则地建有许多竹楼,很多军人进进出出,他们大都衣冠不整,胡子拉茬。空场上一群荷枪实弹的军人排列在那,我和苏僮被带到他们中间站住,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该不会是要枪毙我们吧?如果真是那样我们可冤死了,死在这深山老林里,谁也不知道不说,更可恨的是我们是自投罗网,自寻绝路。
苏僮撞了我一下,用嘴朝旁边一撸,但见一个被五花大绑,嘴里堵着毛巾,身上血迹斑斑的中年男人给押过来,两只充血的眼睛透出惊恐哀怜的光。他使劲扭动身体、挣扎着想说什么,鼻子里发出嗡嗡的声音。他被押到我们身边,然后我们三人被推搡着朝山凹走去。
那儿是个乱坟岗,在一片杂草地前我们被喝令停下,士兵们退到身后五米远的地方,听见拉枪栓的声音,听见预备的口令,接着是枪响……
睁开眼睛,我看见那男人躺在地上,带着气泡的血从他胸前不断涌出。
下午我们被送到另一个地方,那老人穿着军装在一间瓦屋里端坐。我们不再被五花大绑,很客气地被让座。
老人温和了许多,开始与我们谈话,他问了许多国内的事,诸如文化大革命、百姓是否有饭吃、有衣穿,谈话像拉家常。
话毕我们被带去换上了一身军装,带我们去换装的士兵说,和我们谈话的是这里的最高长官。
所有的希望在那声枪响之后全被击碎了,脑子里全是鲜血,好在那长官挺和气,这让我感到一丝安慰。(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