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辉洗衣粉呢。满舅舅腾了个位置让吉吉站到卖方这边,人群依然拥挤,但与吉吉无关了。
不时地有人来买洗衣粉,并询问洗衣粉的用法。满舅舅给每一位顾客老乡都详细地用土语讲解了一遍。满舅舅比吉吉大4岁,因为舅舅们能出门的都出门了,没出门的都成家了,外公外婆的农活都压在满舅舅14岁的肩膀上。经过“双抢”,满舅舅晒的乌黑发亮,只有牙齿是白的。1块1包的洗衣粉卖得挺好,越卖越少了,大包的洗衣粉销路差一点。满舅舅不是很在意,收了钱就放衣兜里,也不拿出来清点。看来,满舅舅已经久经沙场,对赶圩卖货已经驾轻就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费什么脑子了。
舅妈也挤过来打招呼,问吉吉,还到街心的百货店去看看吗?吉吉说不必了。舅妈说,她还有往前一点点,有点事,问吉吉要不要一起去。吉吉瞅瞅满舅舅,看他这里的确不需要帮忙,索性继续逛街玩,就和满舅舅拜拜了。跟着舅妈往街心去。舅妈在一家牙科诊所门前停下来,对吉吉说:“等等我,10分钟就出来。”吉吉百无聊赖地站在诊所外面等她,一边看着街上。
街对面有一家肉铺,铁架上挂着分好的条肉,砍桌上还有一边猪正在分,台子下面还有两个盆,盆子里装的是猪下水和猪血。猪肉看起来很新鲜,红的红,白的白,卖肉大叔正用力在边猪上把排骨分出来,把腿骨、猪脚都分出来。大叔一用力,厚厚的猪肉就摇摇晃晃半天,让大叔费好大劲稳住它,才准确地把肉透皮切下来。吉吉看着累出一身汗。
忽然,有个叔叔挑着两簸箕和吉吉站成一排,簸箕里是两串捆着的青蛙。吉吉看着他,他却目光闪烁,不肯看人。在乡下,青蛙没人买。农民都知道青蛙是吃害虫的,卖青蛙的人也没有脸面。这位叔叔怎么捉青蛙来卖,怕不是一句两句可以说清楚的。吉吉看着他,在吉吉这边站了一会儿,又换到对街上站一会儿,始终没人停下来买他的青蛙。太阳越升越高,吉吉看他越走越远,快出集市了。这一圩,他空手而归了。
舅妈出来了,露出牙笑了一下。白光一闪,吉吉醒悟到,舅妈进诊所是做洁牙了。嗯,白白的牙齿真好看。今天赶圩吉吉看到了很多东西,感觉收获不小,一上午一下就过去了。舅妈带着吉吉回家,没有走大路,而是走软软的田埂,折了两次就到了外婆家的后面。舅妈往前门去叫门,让吉吉在后门等着。
吉吉环顾四周,后门口有个小池塘,南北两面都是丝瓜藤架,一片安静的水面。池边有几片青石板,还是湿漉漉的象是谁刚刚在这里洗过什么。一条南北方向的小路,连接起村组各家的后院,往南是田,往北可以通到大路上。吱呀,门开了,舅妈招呼吉吉进去,吉吉进门,院子里铺着方形的地砖通到后房门。吉吉抬步走过闲置在院里的灶台,又扭头回来,因为发现灶台两只铁瓮的水里,有小鱼儿。吉吉看了一会儿,两条小黑鱼,一条小红鱼,才一个手指长。舅妈说是满舅舅拿来玩的。看吉吉没有走开的意思,舅妈就说:“你自己玩,等会吃饭了。”吉吉又看了一会,想着可能池塘里还有更多。在乡村,人们会充分利用自然条件,为人们提供食品。水塘虽不大,却总比缸大,养鱼绰绰,没上街买肉的时节,到塘里捞条鱼吃是最平常的美味。
吉吉看了一下院子,不大的地中间长着一棵直径20cm茁壮的橘树,树杈超出院墙,开枝散叶非常葱郁,已经挂果了,只是还青着。听外婆说过,每年橘树挂果的季节,是外婆最烦的时候。这橘树并非甜桔,而是药橘,橘皮厚、饱含辛辣油,是外公的经济树。等采摘橘果,切瓣晒干,送到街上的中药铺。一年收成百斤左右,晒干只有50斤左右,5元一斤干货,总收入大约250块,补贴家用还是很不错的。
院墙外的橘果,还没长大,就被不知谁家的小淘气拿竹竿打落,橘子是圆的,捡到吃掉也就罢了;橘子是圆的,落下来会滚走,有时候白白地滚到水里,浪费掉了。外婆常常要守着,有时候前脚出门,后脚就来了打橘子的毛孩儿。少不了上火诅咒和开骂。每天一回不胜其烦。幸好,挂果期只有3个月,外婆只需要工作100天的样子。
橘树总是招来馋猫,外婆也想了很多办法。外婆有时特地把成熟的橘果切瓣装盘,送给小朋友,小朋友吃着便吐了。橘瓤并不好吃,既苦且涩。不好吃却不停地去打橘子,难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孩子们的辞典里没有“经济价值”一说,那橘子不好吃也没“食用价值”,那看看还剩下了什么?
一个无聊的早晨,孩子们吃过早餐,在田野里闲荡,他们捞田螺,抓泥鳅,捕蜈蚣,抓蝴蝶,打发着无限的精力。太阳渐渐高了,孩子们躲到了房前屋后,吃一个丝瓜花,啃两个甜萝卜,应该说是无比惬意、无忧无虑的美好生活。但是,人是贱坯。常言道,抢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有孩子提议去打橘子。外婆家橘树长在门里,树冠却在院外,无人看守的话,有至少180度的树冠无法管控,打到橘子的机会很大。马上有人回应:“橘子不好吃!”另一个说:“不吃白不吃!”这时候,才凸显了打橘子“占小便宜,只为好玩”的真实意义。橘子未成熟,果枝是青的,柔韧难断。一颗橘果要打好几次才可能打落,而且要手眼气息协调,力度略大,是不错的肌肉训练运动。打一个下来,很有成就感,而且会激起再打的勇气。
有孩子顺手从别人家拿来了长竹竿,(用完还回去,村里的东西都不上锁的。)一干人来到橘树院外,早有孩子去查看军情,外婆在和不在都有暗号。在的话,就装作路过;不在的话,就找目标橘果开打。并且会抓紧时间打,因为打橘子讲究的是快速战,而非持久战。
在这种紧急情况下,只有胆大心细的孩子才能胜任。有的孩子拿起竹竿往树上挥扑,能打几个算几个,这是“猛张飞式”;有的孩子力度不够,胳膊举累了还没打一个下来,是“空军式”;有的孩子,看着别人拿竹竿老也打不下来,纵身上墙,打算来个“猴子捞月”;还有的孩子,专门捡果子,捡一个咬一个,个个都有他的口水,人家都不能再要回去了。他能不能吃得下去,是一回事。但他非占着。不一而足。
外婆没看到这一幕,但院子里无端落地的青果暴露了这一场疯狂的打果行为。外婆就坐在门口哭:“天啊,杀千刀的!我们家的果树一年才长了这么一点儿果子。你要吃,你自己栽啊!你要吃,叫奶奶给你切啊!为什么要背着我不在家的时候打呢?这不叫偷吗?从小偷针,长大偷金。没教养的!你妈没教你吗?天哪,这是什么世道啊!混世魔王降生啊,你们就不学学好的,偏干这坏事!”狂哭半小时。哭得天地动容,世人怜悯,鸦雀无声。二天照旧。
打果子是群犯,所谓法不责众,只能不了了之。孩子们都好像是得了封口令,谁问都问不出来,个个都有份。外婆痛哭流涕、捶胸顿足、哭天抢地,俨然成了大片上演,人人都在看。
吉吉第一次看到外婆哭,真是被雷到了。那是一场宣誓,宣誓外婆的主权;那是一场训斥,训斥所有干坏事的人;那是一次表白,表白外婆绝不妥协。那眼泪,是刀枪、是武器、是万箭齐发的雷厉攻势;那哭号,是巫语,是诅咒,是置坏人于地狱、永不翻身的号令!外婆“调兵遣将”把坏人在一场嚎哭中消灭干净!女人的眼泪是武器,吉吉真见识了。
外婆是个直脾气,发完火,该干嘛干嘛。反而健康长寿,奔九的人了,健朗着呢。只是外公过世早,留她一个人熬着,年轻气盛的时候处处挤兑外公,现在没有人怪了,也没人疼了,外婆心里多了些酸楚。奉劝世人,珍惜眼前人啊。
乡村还有很多节目,吉吉在外婆家又一年的悠长假期,很快又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