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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节 收容遣返
    拐弯抹角回到站前街上,见高桂花还坐在那僻静处死等,王假妮放了心。
    他递上那油污污的饼子说:“要下钱买了两个饼子,俺吃了一个,恁也吃一个。”说着不争气地伸长脖子咽了一口唾沫,肚子里还咕地叫了一声。
    高桂花一看就明白了。她含着泪接过饼子,翻来覆去地掂量着、把玩着,放到鼻子跟前闻闻,一股诱人的面香散发出来,她咽了一口唾沫,故作轻松地说:“俺嗓子干,吃不下,咱先找口水喝吧。”
    车站广场北侧,坐北朝南一座三层楼,上面四个大字:浍西饭店。看那架势,不是一般人吃饭的地方,俩人看了几眼,不敢进去。
    进了候车室,人烟乌泱乌泱的,呛得高桂花打了个喷嚏。有个挂着服务处牌子的窗口,旁边一张条桌上放着一只绿皮保温桶,王假妮过去拧了拧,一滴水也没滴答下来。
    候车室南头有扇门,吊着脏兮兮的布帘子,门上方灯箱里三个红字:卫生间。俩人看见有人进进出出,出来的人大都甩着湿手上的水。王假妮猜想那地界有水,就走进去看,迎门一个水池,长条形的,排着几个水龙头,左右各一扇门,分别写着男和女,假妮进了男门,一股臭臊气味迎面扑来,他娘的,才是厕所。这城里人真不讲究,茅房弄到屋里头,这不臭煞人么?王假妮退出来,见有人拧开水龙头洗手,他也凑到跟前,那人洗完手走了,他凑上去,洗了手,凑上嘴一顿猛喝。
    出来给高桂花说,里头有水,恁去喝吧。高桂花进去,也照样猛喝了一通。
    渴是不渴了,高桂花掰开饼子,一人一半,几口就吞下去了,感觉更饿。
    候车室里烟味、臭味、脚汗味,啥味都有,实在难闻。可是天眼看要黑下来,外头实在太冷,还是找个地方坐下吧。
    转了一圈,各色各样的男女拥挤在几排木条椅和水泥地上,实在找不下插脚的地方,只有那放置绿皮保温桶的条桌跟前能容身,俩人也顾不得地面湿,蜷缩着坐下了。
    王假妮伸开疲乏得像灌了铅的腿,一阵困意袭来,他耷拉下眼皮,朦胧着要进梦乡。
    髙桂花也乏得厉害,她靠在王假妮身上,迷迷糊糊像在呓语:“假妮哥,俺想回家……回……家。”
    像被浇了一瓢凉水,王假妮一激灵,顿时睡意全无。髙桂花的呓语戳到了他的疼处,当时跑出来,是想躲难的,可真出来了,却像掉进了冰窟窿,越鼓弄越深。屋漏偏遭连阴雨,连疮腿上挨棒敲,人走背运,喝口凉水也塞牙,这啥时候是个头呢。人常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这回不信也得信了。罢罢罢,睡一觉,明天早晨就回吧。再折腾下去,怕是骨尸子也回不去了。髙桂花咋办?她也想回了,要不也不会说梦话。回去俩人就不能成天厮守了,老婆、孩子一家人,总不能顾头不顾腚。赵长山、朱全义找麻烦咋办?咱斗争了人家的心头肉白鲜,人家能善罢甘休么?
    好叫人进退两难哪!他想起了老戏里楚霸王在乌江边面对虞姬的无奈,那声著名的叹息,看戏的多半不懂,自己当时也没多想,现在想想,那真是生离死别,刀子剜心,滴滴见血呀!
    以楚霸王那样的英雄,力拔山兮气盖世,尚且那么无奈,俺王假妮算根啥葱?该死毬朝上,人一辈子总有落难的几天,他赵长山、朱全义总不能把俺整死!大不了,还是斗争几回,老子又不是没经过,毬倒是,明天就打道回府。
    打定主意,王假妮心里很快就静下来,不一会,就打起了呼噜。腿上被重重地踢了一脚,王假妮从梦中惊醒。刺眼的灯光中,面前高耸着几个穿制服的壮汉,髙桂花也被吓醒,蜷缩在王假妮身边,瑟瑟发抖。
    一个穿铁路制服的汉子硬邦邦地说:“票,把票拿出来!”
    王假妮嗫嚅着,说不出话。
    “到哪儿去?”
    王假妮还是嗫嚅着,说不出话。
    一个穿公安制服的问:“哪儿人,有大队证明吗?”
    “是浍水县过来的盲流,好家伙,还带个女伴,什么关系?”这粗野的声音有点熟悉。王假妮循声看去,是白天那个满脸横肉的蛮汉。假妮寻思这家伙又来找事了,打定主意不再吭声,泼上一吊子看他能咋?
    一个戴着红袖箍、穿着四兜中山装的光头吩咐:“带回收容所,明天遣送。”
    王假妮和髙桂花被俩人带出候车室,那伙人又去盘问别人。
    在冷风里站着,不断有人被押出来。过了好半天,那些人才清查完,押着十几个人往站外走。
    王假妮悄悄打量了一遍同伴,非傻即残,没有一个囫囵人。
    在站前街上走了没多远,路南一座圈门,右侧挂着白底黑字的牌子:浍西市收容所。
    进了门,眼前有几排平房,靠街的一排像是办公室,南边几排挂着收容一室、二室字样的牌子。办公室出来几个人,有拿钥匙的,有拿手电筒的,几个人簇拥着收容来的人,到了收容室前。
    几个工作人员呼喝着让这些人排好队,中山装光头开始训话,大意是说在伟大领袖**和敬爱的中国**领导下,祖国山河一片红,社会主义形势一派大好,你们这些人不在人民公社和生产大队好好参加集体生产劳动,跑出来要饭、要钱,扰乱社会秩序,给社会主义大好形势抹黑,这是资产阶级好逸恶劳的思想在作怪,要斗私批修,要给你们办学习班。今天晚了,先登记个人基本情况,包括姓名、性别、籍贯、家庭成份等,完了分班休息,东路各县的为一班,在收容一室;南路各县二班,在二室;西路三室;北路四室;依次类推。
    登记姓名等情况时,王假妮悄悄吩咐髙桂花,可不敢忒实诚,叫人家知道咱出来躲难,还得罪加一等。
    到王假妮登记了,人家问:姓名?他答:张山。性别?男人。年龄?四十五。籍贯?浍水县河西公社马村。家庭成份?贫农。
    到髙桂花了,姓名,刘梅;性别,女的;年龄,四十三;籍贯,浍水县河西公社马村;家庭成分,贫农。
    中山装光头在一边插嘴:“俩人啥关系?”
    “一家子、两口子”
    “不像!”
    “两口子又不是兄妹,咋能像呢?俺男人长相老面,吃不饱,这不才出来要饭呢么。”髙桂花嘟嘟囔囔辩解着,光头没话了,心里还是老大疑惑。
    王假妮、髙桂花和一个老瘸子、一个小傻子、一个哑巴算是一班的,进了收容一室,借着昏黄的灯光一看,才发现砖地上铺着几张苇席,这就算床铺了。
    那老瘸子看来是这里的常客,进门就找了个好位置,摊开破破烂烂的行李卷,自顾自睡下了。另几个人也都乏了,找避风的地方和衣一躺,不久也响起了鼾声。王假妮把髙桂花护在墙角,蜷缩着也睡下了。
    收容所一天两顿稀不溜糊涂,大部分时间都听光头讲斗私批修。老瘸子见空就逮虱子,两只乌黑的指甲盖都染成了红色;哑巴和小傻子表情严肃地听着光头宣讲,场面十分滑稽。
    第三天,收容所安排了一辆卡车,把一班的几个盲流遣送回东路各县。
    卡车把王假妮和髙桂花丢到县公安局就走了,接收人员正问情况,一个干部走了过来,王假妮认得是原先河西公社武装部的杨部长,正想低着头躲过去,杨部长指着他说:“你不是张庄的那谁么?”
    王假妮赶紧接口说:“杨部长恁真是好记性,俺是张庄的王假妮。”
    杨部长狐疑地看着他说:“你这是咋回事呢?”
    “嗨,俺这不是到浍西城里走亲戚么,人家搬家了,没找见。不巧钱和粮票也丢了,说要口吃的吧,人家硬说俺是盲流,这不就送回来了。”
    杨部长“噢”了一声,对那人说:“摇电话叫河西公社来领人吧。”
    王假妮赶紧按住话筒说:“好杨部长呢,恁可别叫人来了,羞人答答的,俺脸上挂不住。这回到县里了,俺自家能回去,恁可别叫别人知道了,俺还活人呢。”
    杨部长想了想说:“行吧,你就自己回去,往后可别乱跑了。”又对那人说:“办好手续就放了吧,让他们自己回家。”说完就走了。
    王假妮和髙桂花出了县城,不敢走直通张庄的官道,绕了几个村子,专门抄小道,走走停停,磨蹭到天黑,才分头进村各自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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