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聂狗宝领着姓高的两兄弟来找素素。
    聂狗宝进门就让素素领上大民子跟他走，说人家在外面等着呢。
    素素说，大民子在堂屋跟她奶奶睡，我去把他抱来，顺便跟老人道个别。
    聂狗宝说，我在门外等着。
    说完就出去了。
    素素早跟公公婆婆打过招呼，随时可能走。但素素带着孙子半夜三更走，二老还是不放心，千叮咛万嘱咐，路上要小心。再三强调到部队上不能说落后话。二老还说要送素素，被素素巧言婉拒了。
    素素抱着大民子出了门，聂狗宝正在胡同口等着，见素素走过来问给大民子带吃的没有？
    素素说带了，都是早就准备好的。
    聂狗宝说，那就走吧。
    素素往聂狗宝身后看，聂狗宝说，他们在镇子口等着呢，从平地飞上天需要一片开阔地，你见过鸟往天上飞吧，道理是一样的。
    那两个人果然在镇口等着，见聂狗宝他们过来，从黑影里闪出来，把素素吓了一跳。素素仔细看那两人时，觉得跟平常人一样，只是更瘦一些，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之处。
    那两人把聂狗宝叫到一边低声说了几句。聂狗宝转过身，对素素说，待会儿他们带你飞的时候，要把你架在他们中间，你用胳膊搂住他们的脖子就可以了，你要是害怕，就把眼睛闭上。素素问，大民子怎么办？聂狗宝说，给他们抱着。
    聂狗宝跟素素商量好后，把大民子接过来，递给个子稍矮的那个人抱好。对那两个人说，咱们走吧。
    那两个人走过来，站在素素两边，弯下腰，一人抱起素素的一条腿。素素悬空，不由自主往后一仰，连忙用胳膊用力地搂住兄弟俩的脖子。
    聂狗宝拉住个子高点的那个人的手，准备好以后，那兄弟俩轻喊一声，走了。
    素素闭着眼睛，听见耳边的风声越来越大。强劲的风灌进她鼻子里，使她呼吸困难，一张嘴就被风噎了一下。坚持了一会儿，她感觉快要被憋死了，于是用力地挣扎，想摆脱那俩人的控制，但无济于事。
    在她快要窒息的时候，突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这种感觉过去从来没有过，她感觉自己好像漂浮在空中，知道自己已经飞起来了。
    聂狗宝也是第一次飞上天，开始心里不免紧张。但他总归胆子要大些，所以一直睁着眼睛。
    现在他明白鸟人的眼睛又小又圆眼窝深陷的好处了。尽管鸟人的后代的眼睛长得已经跟一般人大致一样了，但仍是小一些圆一些，眼窝比一般人要深一些，这样的眼睛更适合高速奔跑和飞行。
    从记事算起，聂狗宝从没有被风沙迷过眼睛的事情发生。聂狗宝记得上学那会儿，他们的教室没有窗户，有时阴天下雨，里面黑的跟地窖一样。别的同学说看不清黑板上的字，聂狗宝就能看清。而且，教室里越黑暗，那些粉笔字越是白的刺眼，硬是往聂狗宝的眼睛里钻。
    聂狗宝看见他们在空旷的大路上越跑越快，被扯得脚步踉跄快要跌倒的时候，脚却突然离开了地面。他的双腿还保持着奔跑的状态，在空中乱蹬一气。他学着那两个人的样子，双腿并拢。
    聂狗宝双腿并拢后，那种虚空的感觉没有了，双脚好像踩在浮动的软软的麦秸垛上。这种感觉很舒服。聂狗宝知道，自己已经飞起来了。
    聂狗宝后来想起初次在天上飞的情形，有点像在西坑里学游泳，不会游的时候，手脚乱扑腾，越扑腾越往水里沉。会游的时候，手脚随意地划一下，蹬一下，甚至手脚一动不动只憋口气就浮在水面上了。
    聂狗宝记得他很长时间都学不会游泳，只会在水浅的地方照猫画虎地练习。有一天，大孩子一把把他推到水深的地方，水一下子没了他的头顶，他慌得没了神儿，拼命地扑腾。不知道哪一下子扑腾对了，竟然从深水里又出来了。他第一次感觉到水贴着他的肚子，像一张若有若无席子驼着他在水面上滑行，从此就学会游泳了。
    素素感觉，刚飞起来的时候，是从斜刺里往天上飞。过了一阵，估计是到了一定高度，开始平着往前飞了。这样很舒服，像腾云驾雾一样。又一想，就是腾云驾雾，只是风刮得太厉害了。正这样想，那兄弟俩忽然转了个圈，一行人开始倒着飞了，这样就好多了。
    聂狗宝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月亮又大又圆。低头望下看，地上银白一片，山川河流房屋在脚下缓缓流动。大民子在怀里睡得很香，聂狗宝闻了闻大民子的脸蛋儿，有股小动物的味道。
    不知飞了多长时间，聂狗宝和素素没有时间概念了，他们开始往一片灯火里冲去。
    越往下冲，那片灯火越炫目，聂狗宝的头有点晕，不由得闭上眼睛，没想到一下子就睡过去了。
    聂狗宝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平整的水泥地上躺着。素素怀里抱着大民子坐在他旁边。聂狗宝环顾四周，这是个很开阔的广场。他估计了一下，比碾头镇要大很多，比县城也不小。广场四周矗立着一些高大无比的建筑物，聂狗宝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蚂蚁。
    素素见聂狗宝醒了，让他快起来，地上凉。
    聂狗宝问素素，那两个人呢？
    素素说，走了，他们说一会儿就来，让咱们在这儿等着。
    天开始慢慢地亮起来了，太阳从东方升起来，整个广场被阳光铺满了。大民子此时已经吃饱了肚子，精神抖擞地左顾右盼，瞅着地上拖得长长的人影咯咯笑。聂狗宝根据太阳的位置判断出了东南西北，心里踏实了。
    广场四周到处都是红旗，红旗被风吹得哗哗乱响。广场上稀稀拉拉地站了些人，都是些鬓角斑白行动迟缓的老年人。他们漫不经心地东瞅西看，仰脸发呆。
    素素问聂狗宝，咱们是在哪儿啊？
    聂狗宝往四面瞅了瞅说，北京，**广场。
    素素瞪大眼睛说，**住的地方？
    聂狗宝点点头。
    素素激动地问，不知道喜生跟**在一起不？
    聂狗宝说，小声点儿，别让人听见。
    素素咬着嘴唇低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