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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觉得非常滑稽。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们集团总公司会举行这场规模盛大的嘉年华晚会;我更没有想到,这场晚会决定由我担当发动和组织之类的重要角色。啊,我居然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糊里糊涂地接受了这项工作任务。倘若我当初知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那怕给我一座金山银山也不会替他们买命效劳的。我心里一直打着个大问号:这个倒霉的差事为什么偏偏会神差鬼使般地落在我身上呢!
    我暂且不说我们集团总公司是一个什么样的公司,我现在又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我首先说,这一天实在是一个混帐透顶的一天。天朦朦亮醒来的时候,我的眼皮在不停地跳动,我就预感到今天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在身上发生,而且这个预感很快得到证实。当时,我们正在上班。不,严格来说,正在等待新的工作安排。自从原来工作的私营公司一星期前宣布被这家私营集团总公司收购之后,我们已经无事可做,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和命运。我一边呷着茶,一边侧着脑袋漫不经心地望着迷茫的窗外。办公室内狭窄的空间和杂乱无章的环境让我心烦意乱,我必须做一做深呼吸。一直以来,我每天习惯这样理清自己纷繁复杂的思绪。室内另外三位年轻职员——他们的资格比我老得多,年纪却比我小得多——正在兴致勃勃地谈论娱乐界满天飞扬的八卦新闻。现在全世界都热衷于这些无聊的话题。他们是些脸色红润、精力充沛的小伙子,他们在对某个问题争论不休的时候,个个显得异常兴奋,常常激动得手舞足蹈,办公室内整天像麻雀窝一样吱吱喳喳。仅仅因为我与如今当红“艳照门”歌星同名同姓,无论事大事小,只要可以发挥联想,他们便牵强附会地把我扯进去,而且似乎这个话题可以没完没了地谈论一个世纪。现在,许多人大概需要用这些“润滑剂”来调节早已麻木的神经。但是我对此没有丝毫兴趣。我始终坚定不渝地相信,一个内心装着崇高理想抱负的人,是不会被这些问题纠缠不休,白白浪费自己的宝贵时间和精力的。尽管我清楚自己被他们视作不合群的另类人士,清楚自己的坚守意味着进一步加剧固有的孤独感,催生新的挫败感。当然,在一度陷入无比困惑的迷茫时刻,我也曾经作出痛苦的抉择,试图通过妥协的方法来调整自己的心态,适当加入他们谈论这些话题的行列,让我成为他们这个魔魅世界游戏制造者中的一员——我知道事情非常简单,只要我双手搭在他们的肩膀上,然后装模作样嫣然一笑,他们肯定会从此接纳我——可是我的脸面在他们面前始终无法舒展,如同经过烈日暴晒的柑果皮一样紧绷绷的,只要稍微用力一按就有炸裂的危险。我这个人素有这种秉性,面对看不惯的人和事,不管我如何努力,那怕有人乘我不备之际挠我的腋窝(咯吱窝),恐怕也无法让我挤出一点儿笑声来。没办法,我以为这是自己诸多缺点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项,然而现实上却成为我非常致命的弱点,成为造成我这些年被动挨打、到处碰壁的主要原因。可是要改变并不容易,我与生俱来的本性难道允许我因此而委曲求全、同流合污吗?既然如此,我觉得倒不如维护一贯的坚守策略,积蓄能量,练就本领,潜心等待迸发的时机。我注定是一个在沉默中爆发的人。我依靠内心涌动的激情与浩如烟海的激流不断抗衡,我左冲右突、绞尽脑汁不让由自己掌舵的这艘船在茫茫大海里沉没。一句话,我始终怀抱春暖花开满山林的希望,这就是我这些年在任何情况下能够挺起来、熬过去的致胜法宝。因此,实不相隐,我尽管孤陋寡闻,没有掌握未来所效力的集团总公司多少信息,但对加入这家集团总公司行列从而改变自己的环境状况是有所期待的。这方面,可以从我这几天呷在嘴里咽在喉咙里的茶水比以往特别有滋有味中体验出来。可是,我万万没想到我的期待竟然会是如此这般荒谬结果。这时,外面正下着零星小雨,四周烟雨迷朦,到处弥漫着沉沉的雾气,由于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窗外的景色更是一片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清楚。我是在这个的时候接到这个让人啼笑皆非的工作任务的。晚会时间安排在当天晚上六时正,晚会地点设在屠宰场的露天停车场。我不知道传达这个命令的人是谁。电话那边的噪音非常刺耳,犹如散落在荒野中蟋蟀的噪叫声一样。在接到这个电话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是有人在开“国际”玩笑。这年头,几乎天天都有可能是“愚人节”,我冷不防会收到一些整蛊人的电话和信息。有一次,我接到一位自称是大学同学的电话,说他远道而来,现已站在公司门口等我下楼见面。我赶快穿好皮革衣,走下楼梯出门一看,没有一个人。我等了大半天连个人影也没有。于是我打电话问他是怎么一回事,他听了欲笑不笑,许久才告诉我纯粹因最近失恋十分无聊没乐找乐闹着玩的,还半抱歉半嘲笑地说他没想到我会如此认真,如此容易上当,闹得我不知笑好哭好。前些日子,办公室里那位被人们称为“空军一号”的职员一进门就朝我走过来,煞有介事地说了一声:祝你节日快乐!我一下子懵了,问他今天是什么节日?他没有回答,装着挺神秘似的样子让我猜测,我想了许久怎么也猜不出来,然后他嘻嘻哈哈地告诉我今天是“六一”儿童节。要是就此打住并无不妥,我会当作小玩笑一桩。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他偏偏不遗余力地将事情升级和扩大化,先是在办公几个年轻职员范围内,又在公司其他同事范围内恣意传播,绘声绘色地、无中生有地进行无情丑化和嘲弄,又说我是傻瓜,又说我是笨蛋,还嘲笑我是个弱智儿童,他的沾沾自喜让我感觉他是在极尽打击别人、抬高自己和摔倒了别人、再踩上一脚之能事。这情形怎能不教我火冒三丈!类似事情数不胜数,我实在不想在此一一列举。我不得不承认,现在人们开玩笑的水平的确一流,似真似假,往往搞得你昏头转向,稍不留神就会上当受骗。我们的脑筋需要经常急转弯。这也罢了,可恨的是他们却以此为乐。怎么说呢?他们一而再、再而三,挖空心思、变本加厉地制造一个又一个恶作剧。我每次上当受骗,都为这几个轻佻的年轻人在茶余饭后提供可憎可恶的笑料。看见他们乐呵呵的样子,我内心感到无比愤慨,但却又无可奈何。面对这种人从来都是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的。更让我懊恼的是这种人不是在逐渐减少,而是在快速增加,就像我花园那些繁殖力极强的蚊蝇一样地增加,凭我匹马单枪怎能平息他们人多势众兼而得势不饶人的嚣张气焰呢?
    呸,我可没心情、没时间和你们玩这种无聊的游戏啊。
    唔,由此可见,我很自然地觉得这个电话只是一场胡编乱造的闹剧。我想这个恶作剧的挡次和水平也未免太低了吧。要不,只有一种解释,纯粹是打错了电话。因此,我当时根本没有把它放在心上,像往常一样立即放下了电话。这时,室内的抽湿机无声地转动,让人觉得口干舌燥,我感到好像有一块饼干堵塞在嘴里一样。于是我又呷了一大口茶,滋润了一下喉咙。突然,办公室的木门嘎吱嘎吱地打开,随着外面一阵灰朦朦的雾气和养殖场的粪味涌进来,门框里探出一个尖尖的脑袋,露出一个四十来岁男人的脸,接着这个中年人的身体像保龄球馆前用作招牌的一只特大的保龄球模型似的出现在门口中间。他小小的个子,一脸老相,额头光滑,下巴同样尖尖的,两边的脸颊深深陷下去,形成两条像洼地里被刮过的犁沟。他穿着一身褪了色的浅绿色的旧衣服,好像从穿着那天起就从来没有洗过一样。接着,他抖了抖肩膀,整个身子歪歪斜斜、畏畏缩缩地走到我面前。顿时,我感到他那一身汗臭味向我鼻子直扑过来。我正想问他有什么事,他晃了晃手上捏着的信封,却擅自拆开,然后从信封里抽出一份任命书,恭恭敬敬地递给我。我接过任命书怔怔地看了很久。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怀疑这是在白日做梦,或者重新陷入我以前出现轻狂病症时的离奇臆想之中。我捏了捏自己的手臂,感到的确隐隐作痛,觉得自己过去从来没有如此清醒。我知道他一定是一路小跑过来的,嘴巴还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纸角上还留有他手上的汗迹,信封则沾着一些雾水、泥巴和一些黑色的斑点,好像这是几个世纪以前的收藏品。不过,我仔细一看,任命书堂堂正正地盖上集团总公司的印章,印章掩盖下的日期,清清楚楚地写着这一天的日子。啊啊,我这就升任为集团总公司的宣传科科长啦。这个突而其来的任命把我闹糊涂了。这时,其他三个职员却站立起身,一窝蜂似地围拢过来。他们在“空军一号”的带领下,在我眼皮底下不约而同地、高高地挥舞双手,哼着一首来自最近网络流行的既强劲又搞笑的歌曲,扭着屁股在办公室里蹦蹦跳跳起来。然后,“空军一号”冷不防一把抢过任命书,将它使劲地向空中一抛,随即跳跃起来高高接住,然后将任命书递给身边的另一位职员,示意他向办公室其他职员一一传阅。他从最后接着的职员手里抢回任命书,当场模仿**在**开国大典时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的口音,一字一句高声朗读起来。在宣读我的姓名时,他说出的声调高得不能再高,一个字一个字之间拖得不能再长。这帮好事之徒不断赞叹这个玩笑开得滴水不漏,充满玄机和智慧,实属史无前例,个个笑着向这个中年小个子竖起拇指,有人装模作样的又让座,又倒茶,还有人拿着一张破旧杂志猛使劲儿给他扇凉。他们争相打听谁是这出闹剧的策划高手,大有愿意上门求见、拜师学艺的意思,弄得小个子莫名其妙,歪着嘴角张口结舌,两条短短的粗腿乱动不已,双眼傻乎乎地打量着他们。于是,科室里出现一阵又一阵怪怪的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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