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老四过了饮马河顺着车道一直朝北走,牛老四虽然没有去过蛇山,不过,他一出家门就可以看见的两座高耸的大山,一座是蛇山,一座是狼山,都是在北方向,如遇到岔路口就打听一下就清楚了,所以一路顺利,只用了三个小时就走了三十里路,三个小时没有休息。
在离蛇山的山脚大约有二、三里地的时候,牛老四找到一块有三间房子那么大,形状象馒头的大石头,牛老四坐下来要休息一下。其实,牛老四是很有心计的,他多了一个心眼,他是想借这个休息的机会把地契给藏起来。如果走到山脚下就会有胡子假扮过路人管他要地契,他担心胡子说话不算数,如果把地契交给了胡子,胡子不把他爹放出来,那牛老四不就上当了吗?所以,牛老四要先把地契藏起来,做为条件和胡子进行交换。
这是一个晴朗的秋日,走了三个多小时的牛老四已经是冒汗了,这块大石头正好在道南面,牛老四靠在大石头上坐了下来,大石头可以给他挡住太阳影,牛老四也可以凉爽一下。不过,牛老四最要紧的是把地契藏好,他又站起来左右看看没有人,然后从口袋里掏出用油布包的地契,悄悄地把地契塞进大馒头石下面的小缝里。塞进去以后,牛老四又在那里认真地检查了几遍,左看右看,远看近看,都看不出来任何痕迹,才放下心来,又重新靠着大石头坐下。牛老四坐下来以后,拿出装水的葫芦,打开盖对着葫芦嘴喝了起来,“咕噜、咕噜,”地喝上两口,放下水葫芦“啊——”的喘了一口气。
“还有水没有?给我喝一口。”突然,大石头后面有一个男子的声音,这个声音离得很近,这个声音却显得没有力气。牛老四听了这突然说话的声音吓了一大跳,连忙站起来往大石头的后面看。大石头的后面有一个男子,正横躺在大石头后面的草地上,闭着眼睛,张着嘴,有气无力,显得非常口渴的样子。这个男子头发乱七八糟的,还沾满了草沫子,下身一条青布裤子,刮了好多口子,上身制服还好一些,比较整洁,脚上的一双布鞋已经露出两个大脚指头,鞋帮上还沾满了泥,鞋帮上的泥已经干了,看样子这个人已经躺在这里很长时间了。
躺在大石头后面的男子看见牛老四过去就不喊了,又闭上了眼睛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牛老四看了一眼这个人觉得有些害怕,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头一次出门的牛老四遇到这样一个人,他能不害怕吗?牛老四想偷偷地溜走,躲开这个是非之地,他刚一转身想走,又担心这个人是不是看见了他在这里藏的东西?或者听到了他藏东西的声音?想到这儿,牛老四更加害怕,他不敢走了,他害怕藏的地契被这个人发现了,他一旦离开以后,这个人把他的地契拿走可咋办?
时间已经快到中午了,照在大石头上有点热,牛老四的思想冷静下来。其实,牛老四是有胆量的,他左右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人,看了几遍不象有别的人的样子。牛老四又围着大石头转了一圈,走到这个人的旁边蹲了下来,这个人大概有二十七、八岁,脸色红润就是有点脏,渴的又张开了嘴。
“大哥给你水,你喝点水吧。”牛老四拿着水葫芦。
那个男子立刻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牛老四,然后翻个身用手一撑坐了起来,并将后背靠在大石头上,双手接过了牛老四递过的水葫芦,对着葫芦嘴“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然后,放下葫芦喘了一口气。
“谢谢你啊,小兄弟。”接着又端起水葫芦大口大口地喝,喝了将近一半,这个人停了下来,放下水葫芦“啊”地喘了一口气。
“小兄弟呀,蛇山的神灵显灵了,你是老天爷派来救我的吧,我已经是两天两夜没吃没喝了,在这漫荒野地里,你可救了我的命啦!”
“给,两天没吃东西了,吃一块大饼子吧。”牛老四听说他两天两夜没有吃东西,就转到大石头的那面把他装大饼子的口袋拿过来,从里面掏出一快大饼子递给那个男子。
“我真是饿坏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哪!”那个男子看见大饼子眼睛一亮,双手几乎是抢过大饼子,接着双手又往嘴里送,把大饼子刚放到嘴边,又放了下来,有点不好意思地对牛老四笑了一下。
“吃吧,吃吧,不够吃我这还有呢。”牛老四说。
“太阳晒得慌,咱们俩到背阴的地放坐吧。”那个男子吃了半块大饼子觉得有点热了,站起来要往大石头背阴的地方走。
这时候牛老四一机灵也站了起来 几步就抢在前面来到了大石头的阴面,牛老四担心这个人发现他的秘密,害怕这个人发现他藏的地契,牛老四抢先坐在了大石头藏地契的缝隙边上,然后拿出一块大饼子也吃了起来。
“大哥,你也吃个鸡蛋。”牛老四咬了两口大饼子,又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鸡蛋在大石头上磕了一下,递给了那个人。
“还让我吃个鸡蛋?”那个人有点不好意思了,犹豫一下把鸡蛋接过去了。
牛老四索性把装大饼子的布口袋放在草地上,牛老四一共带了三块大饼子,带了三个鸡蛋,牛老四和那陌生人每人吃一块大饼子,每人吃一个鸡蛋,布口袋里面还有一块大饼子和一个鸡蛋。
“你家是哪儿的?到这个蛇山边上来干啥?”那个陌生人问牛老四。
“唉,我爹叫胡子绑上蛇山了,我是上蛇山胡子窝里去接我爹的。”牛老四叹了一口气,“大哥你是干啥的?咋也到蛇山边上来了?”
“我……我啊……我家就住在大山的里面,我们的屯子叫七道岭。”那个人显然没有说实话,结巴了两下,接着又往下说,“前天我进半城县城办事,回来已是半夜,遇到鬼打墙了,我一宿没有走出来。”
“我看你不象是鬼打墙?”牛老四又看了看陌生人,把他上下重新打量一翻,又特意地看了他脚上的那双鞋。
“小兄弟,你咋看我不象是鬼打墙?”那个陌生人先是楞了一下,随后就很感兴趣的问牛老四,那个陌生人也重新审视了一遍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小伙子,仿佛从牛老四的外表就能看出答案一样。
“你看我干啥呀?我说你不象是鬼打墙,就从你的衣服和鞋上看出来的。”牛老四冲那个男子笑了笑。
陌生人立刻紧张地看着自己的衣服和鞋,接着又站起来扭着身子,翻过来调过去的看了几遍,莫名其妙地盯着牛老四。
“大哥,你别看了,我告诉你吧。我是咋看出来你不是鬼打墙的。”牛老四坐在那里冲着陌生人“哈哈”大笑,给那个陌生人笑得都不好意思了。
“你说吧,你要是说对了,我就算服了你了。”那个陌生人也跟着牛老四“嘿嘿”地笑了两下子说。
“大哥你听仔细了,你先听听我说的对不对,说对了你也不用服我。”牛老四眼睛盯着那个陌生男子,“其实,我也没看过鬼打墙,就是听大人们讲故事的时候听的。每到过年的三十晚上,前半夜是不让小孩子睡觉的,守夜,一夜连双岁,要吃完半夜的饺子才能睡觉。大人们为了不让小孩子在前半夜睡觉,就给小孩子讲故事,有时讲笑话,有时候也讲鬼的故事。有一年的三十晚上,我大嫂子给我们讲鬼打墙的故事,给我吓坏了,吓得我不但前半夜没有睡着觉,吓得我后半夜也没有睡着觉。
“我嫂子的娘家住在狼山脚下的三道沟,她说在十多岁的时候,有一个邻居就遇到鬼打墙了,那个邻居到外屯的亲戚家去串门,吃完饭,喝完酒天就黑了。亲戚不让他回来,说路上不好走,狼山狼多,住一宿明天再走。他不干,坚持要回来,他让亲戚给拿个棒子,他说有个棒子打狼,就啥也不怕了。其实,亲戚们都知道他惦记家里的老婆,所以,就让他拿个棒子走了。这个人虽然说喝了不少酒,当时脑子是清醒的,一边走,嘴里面一边念叨,‘看看狼,前后左右都看看,有没有狼。’那个人由于精神高度紧张,注意力都想在狼的身上,再加上喝多了酒身体左右摇晃,快到家的时候,都看见屯子里的灯光了,他的精神就有点放松了。他想,到了这个地方,啥也不用怕了,要是狼来了,他大声喊叫,村子里的人都听到,于是,他撒了一泡尿,接着就摇晃到离道边不远的坟地里去了,他躺在坟地里松软的草上睡着了。
“半夜里,这个人醒了,他想站起来接着往回走,可是,他站了两次没有站起来。他坐下喘了一口气,又接着站了两次还没有站起来,他觉得有人在后面拽他,还有人跟他说话,‘大哥玩两把,大哥玩两把再走。’他觉得这个声音很熟,经常听到过的声音,就是想不起来是谁了。反正也起不来,也走不了,玩两把就玩两把呗,这个人靠在坟上和那个声音很熟的人玩起纸牌来了。他是个玩纸牌的高手,不一会就给那个声音很熟的人的钱赢没了,他说不玩了要回家,那个声音很熟的人说,‘你等一会,我取钱去。’只见那个声音很熟的人一转身,从身后坟头窟窿里掏出一把钱又玩了起来,一连从身后窟窿里掏了十多次。最后,那个人声音熟的人彻底输光了才不玩。
“大嫂子的邻居这回站起来了,费了好大的劲儿,把衣服都扯坏了,他又开始往家里走,离家不到一里地的路,都能看见屯子里的灯光,就是到不了家。他快走,离家也是那么远,他慢走,离家还是那么远。后半夜的时分,东方的天际中还升起了一片弯弯的月牙。他高兴了,他冲着月亮走,他走不到家,他背着月亮走也走不到家,一直走到东方的天边开始发亮,他还在走。一直到了天光大亮,他才发觉了不大对劲儿,他发觉自己是在一片坟地里,这里是好大的一片坟地,是一个大户人家的祖坟。他发现这个坟地里,坟与坟之间的草都已经被他踩倒了,坟与坟之间的坑坑包包都被他踩平了。他又发现坟地里满地都是曾经压在死人坟头上的冥纸,他又发现有一个坟的侧面有一个窟窿,忽然想起来了,昨天晚上有一个鬼就从那个窟窿里掏钱跟他玩牌来的。这一下子,昨天晚上的一切都想起来了,他也知道昨天晚上为什么一宿走不回家了——鬼打墙啦!他吓得妈呀一下子,扔下手里的棒子,一边喊救命一边往家里面跑,到了家就病了,没到一个月就死了。
“大嫂子说,‘她从小就胆子大,她跟不少大人和小孩子们到坟地里看过,那里有踩倒的草,有给鬼用过的纸钱,还有一个坟的一侧有一个大窟窿。’”
牛老四讲到这里停下了,他面前的陌生人听得入神了。
“大哥,这回你知道了吧,你不是鬼打墙。从你的衣服和鞋就看出来了。”牛老四对那个人说。
“我不太知道,我的衣服和鞋跟鬼打墙的有什么样区别呢?”那个陌生人笑了笑,好象是刚刚回过神来,对牛老四说。
“大哥,从你裤子上的三角口子看都是一些硬伤,不是草剌和树枝叶的刮伤,而坟地里都是草剌和树的枝叶,不能刮出你的裤子上的三角口子。最重要的是你脚上的那双鞋上的泥,鬼打墙是在坟地里面走,坟地里有草,没有泥,鞋上是不应该有泥的,即使是鞋上原来有泥,走了一宿什么样的泥也会被扫掉的,可现在你的鞋上还有泥。你的鞋上的泥不是附近的,因为你鞋上是黑泥,这个附近没有黑泥,这里是山区,土质干燥,有沙性。你鞋上的泥是黑色的,有粘性,说明你不是在山区里踩的,你是在河边或者是在泥塘边上踩的。我从饮马屯来到蛇山走一路到这里,十里地之内没有泥塘,没有河。你的鞋上的泥印是在十里地以外踩的,没有干,也没有掉净,这就证明你不是鬼打墙。”
那个陌生人被牛老四的话吓了一大跳,觉得牛老四仿佛能看透他的一切一样,知道他在说谎,就是没有挑明。不过,这个陌生人不但没有反感牛老四,却一下子就喜欢上眼前的这个小伙子了。这个陌生人是谁?他是干什么的?其实这个人就是蛇山上的胡子,他是胡子里的第三号头子,人称三蛇头。
蛇山里的胡子头子的称呼跟别处的称呼不一样,这里的称呼是蛇山胡子一代一代留传下来的。蛇山的胡子从好多年前就有,胡子的大头领叫大蛇头,二头领叫二蛇头,三头领叫三蛇头。蛇山的胡子一共是三个蛇头,辈辈相传,代代如此。不知道多少年过去了,都是这个规矩,大蛇头死了以后,二蛇头升为大蛇头,三蛇头升为二蛇头,在小胡子里面找一个聪明的有胆量的当新的三蛇头。三蛇头是胡子里面干活最多,最挨累的一个人。
眼前这个三蛇头灵机一动也来了一个鬼心眼,这个三蛇头看上了牛老四,三蛇头想接牛老四进蛇山当胡子,准备让牛老四当未来的三蛇头,这是一个多么聪明的人哪,三蛇头所知道的胡子窝里,没有一个象牛老四这样聪明的人,更没有象牛老四这样会说的人。蛇山里的那些大大小小的胡子,成天就会打打杀杀,办事情不动脑子,包括三蛇头自己也是这个样子。比如这次,他去了半城县的县城,本来想在日本人那里弄几支手枪的,结果还是被日本人打的七零八落,去了十几个弟兄都被日本人打散了,那十几个弟兄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三蛇头想到这里要考验一下牛老四。
“小兄弟,刚才我是逗你玩的,我以为你不懂的鬼打墙来吓唬你一下子,看看你的胆子大不大?”三蛇头瞅了牛老四一眼,接着说,“我是到半城县城去办事来的,到天黑的时候,我吃了两块地瓜,找了一家门洞子眯了半宿,准备第二天早上两三点钟的时候往回走。谁知道,半夜里枪响了,蛇山的胡子要劫日本人粮库里的粮食,又喊又叫的闹了半宿,胡子没有劫粮库的粮食,转过头去要抢日本人刚运来的手枪。胡子哪里知道日本人早有准备,胡子还没等到跟前,就被一排子枪给打散了,当时,我吓的半夜里就从城里跑出来了,我的鞋上的泥,对,是黑泥,是从饮马河边上的泥坑里踩来的。小兄弟,你猜的真准哪。”
牛老四听完了三蛇头的话没有吱声,他也在猜眼前的这个人是谁?他是真正的大山里的农民吗?不象,根本就不是大山里的农民。他是谁?牛老四心想:他很可能就是大山里的胡子,很可能是蛇山里化装出来接他的胡子。想到这里牛老四更加担心他藏在大石头底下的地契,这张地契绝对不能落到这个胡了的手中,倘若那样的话,爹的性命就不能保住。于是,牛老四更不想马上就走,他想拖一段时间,让这个胡子先走才行,他好把地契转移到另外一个地方,那样会更加安全一些。牛老四的心情稳定下来了,他要和这个胡子进行周旋。
三蛇头吃了一块大饼子,吃了一个鸡蛋,又喝了一些水,觉得有了精神,三蛇头也不想马上走,想和这个小兄弟多待一会,想办法拉他入伙。不过,在漫荒野地里又不能明说,三蛇头开始给牛老四讲他在县城里的见闻,实际上就是他带人到半城县抢劫日本人军火的事。
“我在半城县城里看见了蛇山的胡子抢日本人的粮食了。”三蛇头说。
“胡子抢日本人的粮食?还到县城的粮库去抢?不可能吧?大哥是不是看错了?”牛老四听了觉得有些奇怪,就问三蛇头。
“那没有错,是我亲眼看见的。”三蛇头就差点没有说出来是他亲自带人去干的。
“大哥你把死人说活了,我也不信,蛇山的胡子到县城抢粮库,那也太笨了,那可真是个笨胡子啊!”牛老四惊讶地大声喊道。
三蛇头很不以为然,为了证明自己不笨,为了给牛老四解释清楚,显示一下自己用的是声东击西的战术,暗中也想告诉牛老四,他就是胡子里的头。
“我在别人家的门洞歇着的时候,听人说日本人进来一批手枪,胡子想去劫日本人的手枪。那个胡子头很聪明,用了一个叫什么声东击西的战术,他带领胡子没有直接劫手枪,而先去粮库劫粮食。这十几个胡子先把粮库给围上了,在外面打枪,一边打枪一边喊,‘胡子抢粮啦!蛇山的胡子下来啦!’当时的日本人吓得关上了粮库大门不敢出来。就在这时候,胡子又来到火车站,去抢日本人的刚到的手抢,不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日本人……”
“日本人早有准备,胡子没抢着手抢,还被日本人打散了,对吧?”牛老四没等三蛇头说完,就替三蛇头把话说完了。
“对!日本人一排子枪打过来,把弟兄们都打散了。”三蛇头异常的惊愕,惊愕的是牛老四为什么先知道结果。不过,三蛇头还是要把自己的话说完,三蛇头说把弟兄们都打散的同时,不打自招地承认了自己是胡子了。
“大哥,这些胡子猜测是有人走漏了消息,那是不对的,是胡子自己喊漏了消息。”牛老四听完对三蛇头说。
“那怎么可能是胡子自己喊漏了消息?”三蛇头不解地问。
“大哥,你不信吧?”牛老四盯着三蛇头的眼睛说。
“不信,你说的话我不信?”三蛇头说。
“那你就听我给你说道说道。”牛老四坐在地上了,又捡了一块石头一边在地上划一边说,“假如说这边是粮库,又假如说这边是火车站。两地之间有一定的距离。这就好比是打仗了,关健要有个好指挥,这个胡子头就是指挥,可他不懂得打仗,他自己以为是声东击西的战术,实际是告诉日本人,我不是来抢粮食的,我是来抢别的东西的。日本人虽然一时没猜出他胡子来干啥,日本人却可以猜出胡子绝不是抢粮。”
“我不信?”三蛇头立刻反驳牛老四,他认为牛老四说的没有道理。
“大哥,你听我慢慢给你讲,你就信了。”牛老四说,“胡子头不是一个好的头领,日本兵以逸待劳,胡子哪有不败之理。这里的胡子头主要在谋,要足智多谋,胡子也是用兵,你想胡子一边打枪一边喊,‘胡子抢粮了,胡子抢粮了。’日本人能信吗?日本人也是兵,也会打仗的,日本兵怎么能上你的当呢?怎么能相信胡子能抢粮呢?”
“为什么日本人不相信胡子抢粮呢?再说了胡子也是人哪,胡子也要吃饭哪?”三蛇头在那里聚精会神听牛老四讲,不一会儿打断了牛老四的话。
“胡子也是人,胡子也要吃饭。”牛老四听了以后“哈哈”大笑。笑得三蛇头是莫名其妙,尤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牛老四笑够了,笑足了,一边拍着大腿一边说,“大哥,你说的一点也不假,而且胡子还靠打劫为生,蛇山的胡子据说还是讲义气,讲江湖的,越是这样,越让日本兵不相信你蛇山的胡子去抢粮食!”
牛老四停顿了一下,看了三蛇头一眼,此时的三蛇头正在眼巴眼望地看着牛老四,还准备听下文呢。牛老四心里想,这也是个笨胡子,就知道打打杀杀,一点策略都没有。
“你们胡子抢的粮食干啥用,也是跟别的人一个样是为了吃的,可是你们到哪里去吃?要到蛇山去吃!胡子要到蛇山去吃粮食,你们胡子就要把粮食运到蛇山,关健就在这里,你想啊,半城县的县城离蛇山五十多里地,这还不算上山的路,胡子怎么运,是用人背,还是用车拉,这一路上肯定被日本人消灭。有稍许军事头脑的人都会想到胡子不是去劫粮,肯定是另有目的,当时日本人运来一批手枪,正好赶紧上这个节骨眼儿上,日本人看管好了他的手枪,你们胡子就无计可施了。当时是天黑,日本人不知道你们的底细,否则会把你们包围的,让你们全军覆没。”
讲到这里的时候,牛老四看了一眼三蛇头,发现他的脑门子已经开始往外冒汗了,三蛇头还以为牛老四没注意他,用手背偷偷地抹了几下,觉得没有抹净,又用衣服袖子把脑门上的汗水擦拭干净。此时的三蛇头已是羞愧难容,好在牛老四不知道他的底细,好在牛老四不知道这次去半城县抢劫军火的行动是由他来指挥的。
“小兄弟,你看哪,那个胡子头有多傻呀,他以为是声东击西,其实日本兵早有准备,嘿嘿嘿……”三蛇头尴尬地笑了几声,然后用欣赏地,关切地,用具有胡子般柔情的目光,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兄弟。三蛇头恨不得立刻把牛老四带到山上去,让山上的弟兄们见识见识这位什么都懂的小兄弟。三蛇头一心巴狠地要把牛老四弄上蛇山,一定要让他当上蛇山的三蛇头,宁可自己不当这个三蛇头,也让眼前的这个小兄弟当上蛇山的三蛇头。
三蛇头想到这儿就决定和牛老四先套套近乎,也好摸清他的底细,这小小的年纪咋啥都懂。
牛老四这时候也开始动了心眼,既然知道了眼前这个人是胡子,牛老四有两个目的,一个是先从他的嘴里打听出老爹的情况,二是让他快走,好转移他藏的地契。于是,各揣心腹事的两个人又开始了新的一轮的较量。
“大哥,我一看你就没吃饱,你把这块大饼子和这个鸡蛋也吃了吧。”牛老四往三蛇头跟前凑了凑,把剩下的一块大饼子和一个鸡蛋拿给了三蛇头。
“来,小兄弟咱俩一人一半分吃了。”说实在的,三蛇头真是没吃饱,饿了两天两宿,又跑了五十里地的路程,吃一块大饼子哪能饱呢,三蛇头接过大饼子掰了一半又让给牛老四。
“大哥,我真的不饿,我说一句话,不知道你信还是不信,我活这么大就不知道什么叫饿。”牛老四把三蛇头送过来的大饼子又推了回去。
“小兄弟,你家里特别有钱?还是你家有都有是粮食吃?”说到这儿三蛇头把大饼子收了回去,自己开始吃起来,不过,三蛇头不明白也不相信,这年头还有没挨过饿的人?三蛇头一边嚼着大饼子一边看着牛老四的脸,仿佛牛老四的脸上就有答案。
“不是我家里有钱。也不是我家里有都是粮食。”牛老四看三蛇头没有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挨过饿,便解释说,“因为我从小就没有娘,我出生不久我的娘就死了。我爹看养活不了我,就要把我送给别人,要我的人还要给我们家钱。我大嫂子见我这个没娘的孩子可怜,看我没了娘又要没了家,还不知道以后落个啥人家,就给我爹跪下了,求我爹别卖我,当时,我大嫂子生我的大侄儿比我大三天,我的大嫂子就在大冬天的北风里,给我爹跪在当院子的雪地里了。大嫂子说,两个孩子她一起养活。当时,院子里的人都哭了,我爹也哭了,我就这样被留了下来。我大嫂子没有让我挨过饿,也没有让我受过冻,所以我不知道挨饿是啥滋味。”
牛老四说到这儿停住了,他看见三蛇头的眼睛里也流出了两行眼泪。
“大哥你咋哭了?”牛老四问。
“我从小没有爹,也没有娘,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大了以后我就开始要饭。我羡慕别人有娘的人,听了你的话,我觉得你大嫂子比你娘还亲。不论谁打我骂我,我都不会流眼泪的,只要谁一讲到娘,我就想哭,我就流眼泪,我要有一个和你一样的大嫂子多好啊!”
“这一辈子没有我的大嫂子,我今天不知道流落在哪里。大哥,我这一辈子不知道咋地才能报答我大嫂子的恩情。”牛老四抬起头望了一下天空,接着又叹了一口气。
“小兄弟,你叫啥名,你爹是为啥被劫到蛇山去的?”三蛇头听牛老四讲了自己的身世,非常的感动,他擦了擦挂在脸上的泪痕问。
“我家在饮马河边的饮马屯,我大名叫牛广义,在屯子里的人都叫我牛老四。前天,我爹去半城县,回来就让蛇山是的胡子给劫到蛇山上去了,啥原因我们家都不清楚。”牛老四说完就从怀里拿出一块白布,递给了三蛇头。
三蛇头伸手接过了白布,虽然他不认识字,不过,他一看白布就知道这是蛇山的弟兄们干的。
“老四兄弟,我不认识字,告诉我,胡子为啥绑你爹,他们管你们家要啥?”三蛇头问。
“为什么把我爹绑上蛇山,我们家不知道,这上写的赎回我爹,要我们家的‘大长垄’的四十亩土地,把地契带来就能赎回我爹。”牛老四想了一下,他想怎么和这个胡子说才能起点作用,可一下子又想不出什么好的主意来,只好说实话了。
三蛇头也有点纳闷儿,他也学会了象牛老四一样的思考问题了。因为他这几天不在山里,他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不过,他的心里也弄不明白,山里的弟兄们要四十亩土地干啥?要人家用地契换人?这不是比他声东击西抢粮食还笨吗?胡子要四十亩地,大老远跑到饮马屯去种地,那笨胡子咋都出在蛇山了?三蛇头决定立刻回到山里,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时候再想办法来帮助这个小兄弟。
“小兄弟,这回胡子可能又犯了一回错误,我在蛇山的大山里住了这么多年,可就是头一回听说胡子还要地契当赎金的,本来我也能帮你琢磨琢磨,可是这个情况有点特别,我确实也猜不出来是咋回事,我马上回家去,我在山里也有个亲戚的,我托人打听打听是咋回事,是不是弄错了。”
三蛇头从靠着的大石头的边上站起来 ,准备要走。此时已经是下午,三蛇头吃饱了,喝足了,休息好了,也恢复了精神,想快点到山里把事情弄明白,起身就向牛老四告辞,大步流星的往山里走去。
三蛇头这么一走,牛老四非常的高兴,他看着三蛇头走去的背影,心激动的“蹦蹦”直跳,他望着三蛇头一步一步地走远。牛老四刚开始没敢动,三蛇头走了一百多米,牛老四再也板不住劲儿了,马上调过身来,从大石头的缝隙里开始往外掏那张地契。让牛老四没有想到的是,地契塞进石头缝太深了,他够不出来,用手往里一掏,反倒把地契推到里面去了,牛老四这下子可急了,连忙调过身来,要找一根树枝把地契掏出来。
“妈呀!”牛老四刚一翻身,给他吓了一大跳,三蛇头又回来了,就差几步就到了牛老四的跟前。牛老四吓的立刻冒了一身冷汗,连忙将身体靠在大石头上,“啊——”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小脸儿刷白一点力气也没有,一动不动地靠在大石头上。
“小兄弟你病了咋地?你哪儿不舒服?”三蛇头走到跟前,发现牛老四的脸色不太好,以为牛老四病了,连忙蹲下身来关切地问。
“啊!”牛老四地又喘了一口气,看了一眼三蛇头,无力地闭上眼睛,然后靠在大石头上不动了。
“小兄弟,你倒底咋地啦?刚才你趴地上干啥?”三蛇头可吓坏了,双手抱住牛老四的肩膀,一边摇晃一边说。
牛老四一听三蛇头问他趴在地上干啥?牛老四反倒不紧张了,他也豁出去了,反正胡子也要把地契拿走。牛老四睁开了眼睛看着三蛇头,牛老四看见三蛇头的样子是比自己还着急,他的眼睛关切地注视着自己,时而用手摸一摸自己的额头,牛老四觉得三蛇头并没有发现自己的秘密,并没有发现自己在大石头的缝里掏东西。于是,牛老四的心情稳定下来了,脸色也渐渐地恢复了正常。
“大哥,我刚才是肚子疼了,打小就有肚子疼的病根,一疼起来翻身打滚的,趴在地上都起不来,疼的时候要死要活的,过了一会儿,这个疼劲过去,慢慢地就好了,也没有什么大事情。现在就好多了,大哥你看是不是啊?”
“小兄弟,你真的好了,你可把我给吓着了。”牛老四的这一句反问,让三蛇头也觉得放心点,三蛇头也觉得牛老四好了一些。仔细地看了看牛老四脸。
“好了,好了,真的好了。你就放心吧,你这回就放心的走吧。”牛老四点了点头。
“小兄弟,你看大哥这个人咋样啊?是不是可以交朋友的人啊?”三蛇头看了看牛老四也觉得放心了,不过,三蛇头并没有走,反而坐到了牛老四的身边。
“大哥是好人!是一个非常可以交朋友的好人!”牛老四虽然没有明白三蛇头说话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这是套近乎,这对他上蛇山赎回老爹是有利的。
“哈哈哈……”三蛇头高兴地大笑起来,连连说,“好,好!小兄弟,我也看好你了,你也是可交朋友的好人!你把大饼子给我吃了,你把鸡蛋给我吃了,你把水给我喝了。今天,你救了我的一条命,你是个好人。小兄弟,如果你要是不嫌弃我的话,我乐意和你结交为异姓兄弟,我愿意和你磕头拜把子。”
“中,咱们俩就磕头拜把子,你是大哥我是小弟。就象书上说的那样,三国里的刘、关、张桃园三结义。还象水浒里的,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我们也是绿林好汉。”牛老四听到这里也非常高兴,不管怎么说他才十七岁,还有点小孩子的性格,也觉得拜把子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立刻就答应了。
三蛇头看见牛老四答应了拜把子,又看见牛老四象小孩子一样那么高兴。于是就开始张罗拜把子的事情。
“小兄弟,你的葫芦里还有水没有?”三蛇头问牛老四。
“还有不少呢,大哥你喝呀?”牛老四回答说。
“拜把子要喝血酒的,咱们现在没有酒,你把水葫芦拿过来。”
牛老四把水葫芦递给了三蛇头。
“你怕疼吗?”
“我不怕疼,我啥也不怕。”
“那好,你不怕疼就好。你去找个山枣刺来,咱们俩把右手的中指扎出血来,然后滴三滴血到水葫芦里,咱们以血水代替血酒,磕八个头就算八拜之交。从此,咱们就是八拜结义的异姓兄弟,以后,咱们就同生共死,有福同亨,有难同当,老四兄弟你乐意不乐意?”
牛老四更加高兴了,他在书上看过结拜异姓兄弟的故事,他也羡慕书上写的英雄豪杰。书上说了,结拜异姓兄弟的人都是一些忠臣良将,更何况这也是一个很好玩的事情。牛老四立刻离开了那块形影不离的大石头,飞也似的找回来一棵山枣树枝,交给了三蛇头。
三蛇头打开水葫芦盖,左手拿着枣刺往右手的中指上狠地扎了一下,然后就开始滴血,三蛇头往水葫芦里滴了三滴鲜血,接着把枣刺交给了牛老四。牛老四和三蛇头一样,在右手的中指上扎了一下,也往水葫芦里滴了三滴鲜血,歃血为盟。
这时候三蛇头拿着滴过血的水葫芦,想找一个可以朝拜的物体来作为见证。三蛇头看了看天,天空是湛蓝湛蓝的,秋日的晴朗的天空让人心情开阔,天空中还有几朵洁白的云彩漫不经心地点缀着。不过,蓝天和白云却不能做为朝拜的物证,他们俩不能朝天磕头,白云也会随时的飘走。三蛇头又看了看大地,秋天的大地上庄稼已经开始收割,没有收割的杆叶都发黄了,大地上还有绿色的树木和成片的草地,这些也都不能做为朝拜的物证。突然间,三蛇头想起了大石头,眼前的这块大石头,这块房子那么高的馒头状的大石头,正好可以做为结义兄弟八拜的物证。于是,三蛇头拉着牛老四的手,俩个人跪在大石头的前面。
“小兄弟,咱们俩喝血酒没有碗分开,我先喝,我喝一半给你喝。喝完血酒咱俩冲大石头磕八个头好吗?”三蛇头说。
“大哥,我听你的,你让我咋办我就咋办。”
“好!”三蛇头说了一声,接着把水葫芦里的水喝下一半,把水葫芦交给了牛老四。
牛老四把水葫芦里的另一半水喝得干干净净,然后举起水葫芦豪爽地往地上一摔,把水葫芦摔得粉碎。
“我的四兄弟一定是江湖中豪爽侠义之人,将来一定能干大事,来,咱们俩冲大石头磕八个头,我说啥你就跟着说啥。”三蛇头看了牛老四摔水葫芦的劲头非常激动,大声地说。
“哎!”牛老四答应了。
两个人朝大石头磕了八个头,然后三蛇头和牛老四仍然跪着。
“我诸葛三,今年二十八岁,家住半城县蛇山七道岭,在家排行老三,今天结拜我是三哥。”三蛇头说完这句话捅了一下牛老四,“该你说了。”
“我牛广义,今年一十七岁,家住半城县饮马河边的饮马屯,在家排行老四,今天结拜我是四弟。”
“说的好,咱们接着来。”三蛇头说,“我们哥俩今天八拜之交结为异姓兄弟,学习古人,不求同生,但求共死……”
“三哥,这么说可不行。”牛老四拦住了三蛇头的话。
“四弟,这么说咋不行?我们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说的。”三蛇头有点惊讶地问。
牛老四会意地笑了笑,因为三蛇头说错话了,“我们这多年都是这样说的,”这句话只有胡子才能这么说,哪有大山里的农民多少年都拜把兄弟的。不过,牛老四并没有说破他,只是笑了笑就掩饰过去了。
“三哥,古人也不是不求同生,但求共死的,如果那样是做不了大事情的。比如三国里的刘、关、张三兄弟,关云长死了以后,刘备和张飞并没有和关云长共死,而是发兵报仇。还有水浒里的宋江大哥为了招安,怕兄弟李逵造反,用毒酒把李逵毒死了。”牛老四说。
“那应该咋说呀?”三蛇头不解地问。
“三哥,你先听我说一遍,如果我说的好,你就按我的学一遍。说的不好那就听你的。”
“中,四弟你先说吧。”
“苍天在上,大地茫茫。蛇山的大石头给我们作证,我牛老四愿意与诸葛三结为异姓兄弟,他为三哥,我为四弟。从今天起,我愿意和三哥同甘苦,共患难;同呼吸,共命运,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视他的父母为我的爹娘,三哥就是我的亲兄长。如有异心,就象水葫芦一样,粉身碎骨,从此消亡。结拜人:半城县饮马河饮马屯牛广义。?
三蛇头听了牛老四说的一席话不但新颖,而且也很实在,于是就照牛老四的话学了一遍。
结拜结束后,三蛇头紧紧地抱住了牛老四的肩头,心里头有说不出的喜欢,从今以后,蛇山即将有了一个好兄弟。良久,三蛇头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抱着牛老四肩头的双手。
“四弟,三哥先走一步,回家去托人,随后,我也上蛇山去救爹。”
三蛇头此时还不想说破自己的身份,只想快点回到蛇山弄清情况,为什么要劫牛老四的爹上山?
三蛇头的这句话也正合牛老四的心思,牛老四早就盼着三蛇头离开呢,他好把地契重新藏一个地方。因为现在对他的这位异姓三哥还不完全的信任。
“三哥,你先走吧,快去找人帮忙把我爹救出来,到现在都两天了,还不知道我爹是个啥情况?快点吧,三哥!”
“好,咱们蛇山上见。四弟,前面不远就会有人接你的,你别着急啊,有三哥呢。”
三蛇头说完这句话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牛老四看着三蛇头渐渐走远,连忙找一根树棍子,把地契从大石头底下的缝隙里抠了出来。他来到一片松树林,找到一棵大松树,用尖石头在大松树底下挖个坑,把用油布包着的地契埋了下去,盖好土,又搬了一块大石头压在上面,谁看不出痕迹来了。
牛老四埋藏好地契以后,也朝蛇山的山脚走去。到了蛇山脚下,正如三蛇头所说的,有两个人在等着他呢,问清楚他是牛老四,是来赎爹的。按照胡子的规矩,把牛老四蒙上了眼睛,前边有一个人用木棍子领着牛老四上了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