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从茂名火车站出来,在出站口正望着远方想找一辆出租去茂名石化时,我感到我的腿被人抱着了。我潜意识地低头一看,看到的是一头蓬发里沾满了碎草,衣服上是油乎乎的人。霎时,心中生出了一丝的不快和愤怒,我用力抖动着腿想把这个讨厌的家伙抖掉,一边抖一边嘴里还大声喊着“松开!”谁知,我的声音和动作并没有镇唬着她,她把我的腿抱得更紧了。在我又是一声“你想干什么?”的喝声中,她抬起了头,她的眼睛和我的眼睛相遇时,我看到了一双好熟悉好熟悉的眼睛。“你是甄晓?”我的话音没落她就看着我使劲地点起了头,并用噙着泪水的双眼望着我。啊呀,她真的是甄晓?这二十多年没见,她怎么弄成这般模样啊?她可是曾和我谈了前后有一年多的恋爱对象啊?我的直觉告诉我,她已经神经了。看到她这个样子,我觉得一串串的疑问只能压在心头,不可能从她口中问出任何东西。
想当年在部队时,我是干部,她是战士,尽管当时战士不管在驻地谈恋爱,但我们还是天不怕地不怕地谈了起来,并且还是爱得死去活来的,可以说就是没有领结婚证,男女之间的事我们全部完成了。为了我们的结合,她选择复员,因为只那样,我们才能早一天结合在一起。可是,她退伍后,她的思想来了一个一
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在她家庭的干预下,她选择了与我分手。原因是我文化低、农村人,更重要的是我转业去不了她所在的城市。后来我作了方方面面的努力也没有促成我们的结合,无奈只得听从命运的摆布,和甄晓分手。分别的这二十多年中,我曾无数次地梦见过她,梦中我们像恋爱时一样,拥抱亲吻,我们相依相爱,可是醒来后确是两眼茫茫。梦醒后我也不只是一次地想见她,也在她居住的城市找人打听过她,不知是不是我托的人觉得我无聊,没有帮我打听的原因,还是确实没找到,反正给我的回答是:你提供的地址不对,找不着下落。现在真是应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话了,如今的眼前,甄晓的出现实在是太意外了,也确实是太有戏剧性了。本想这次联系好石油业务后想找找她,如果找到的话,,看看她现在生活得如何?没想到在这里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了她,况且她又是这般景况。
没有想到的是,二十年后我又遇到了甄晓,而且遇到的又是这么有戏剧性,她竟变成了这个样子,成了一个十足的神经病人,而且是一个已经不能自理的神经病人。责任心、宽容的心、友善的心促使着我必须负起这个责任,不管是什么情况,我都决不能视而不管,撒手而去的。怎么办?走一步说一步吧。我也来不及多想了。我叫了辆的士,司机看到我们这样二个人,投来了异样的目光。上车后我告诉司机,找一个好的浴室停下来就行了。可我带她到了浴室的门口又想起了一句话,叫做饿了不洗澡的。我猜想甄晓一定是很饿的,不然的话,她不会见了我像是见了救命的稻草一样,死死地抱着我的。饿了是不好洗澡的。于是我下了车又把她带到浴室对面的一家饭馆给她要了四个饱子一碗鸡蛋汤。其实我也该吃饭了,但看到甄晓这个样子,我已经是没有食欲了。心里光想着该如何来处置她了。她一时就把四个饱子和那一碗鸡蛋汤吃光了。吃完后她就看着我笑。我问她话,她就是一个劲地笑,一句话都不讲。
别管那么多了,先给她洗个澡,换换衣服再说。我把她带到浴室,让服务员到女浴室叫来一个搓背的,这个搓背的又黑又胖,我交给她一百元钱,并交待给她说:“请你帮她弄干净一点,要尽心尽力地给她搓好,这个钱就不要找了,我去帮她买衣服去,但你要一定看好她,等我回来你把她交给我。”搓背的尽管觉得有点不愿意侍候这么一个脏兮兮的人,但她抖抖手里的呼啦啦响的百元钞票,还是欣喜若狂地答应了。
我到了女性用品商店找来一位售货员,这个售货员的个子是同甄晓差不多高的。我又掏出一百元钱交给这个售货员时,我给她说:“这是一百元小费,麻烦你按照你的身材买一套女式衣服,其中包括胸罩、裤头、棉毛衣裤、一件衬衫、一套西服。”听了我这样的话,这位女售货员又是一个异样的目光,觉得我可能是一个神经病吧,但当她接过那一百元钱的时候,我觉得她是这样想的,他神经就神经吧,反正花的又不是我的钱。“走,我帮你选,你在后边跟着付账就行了。”那个服务员是一边往前走,一边往后向我说了一句。
围着商店转了一圈,一个女人穿的里里外外的服装算是买齐了。我只记得那一套西服是最贵的,是一千六百八十元,其他的就没有太贵的了,因为买第一个胸罩的时候,那位女售货员问我买什么档次的,我说就一般化的就行了,只要是穿着舒适,至于样式过得去就行了,所以那个售货员也就没有拣高档的,整个里外一套还不到二千五百元钱。我提了一大袋衣服回到浴室交给那个搓背的后,我就在门口等。一时工夫,甄晓就出来了,此时的甄晓同刚才的甄晓已是判若两人了,一脸的油污不见了,头发顺溜了,人比二十年前我们恋爱的时候肯定是老了不少,毕竟是四十二岁的人了,又是这么一个景况,发生或者说变化成这般模样的时候,思想上肯定经历了大思考,头发白了不少,皱纹也有了好几条,身材尽管也放大了些,但原有的风貌没有多大改变。搓背的交给我人时给我说:“看来病得还不轻呢?都这样啦,你还出来找她干啥,这不是累赘吗?”
由于没有甄晓的身份证,我只好带甄晓到一家个人开的小旅馆住下。就在我带甄晓去小旅馆的路上,我就觉得甄晓有些不安起来,有撕衣服拽扣子的举动。到了一家私人旅馆,经过我的一番口舌,总算是住下来了。住下来后她更加不安起来了,是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我半步也不敢离开她。但我要给她讲话,她好像是没有听到的一样,只是往你身上靠,但无论你问她什么,她就是不说,只会哭或笑。没有办法,我也就像以前我们恋爱时那样抱着她,想让她回想当年,好有所记忆。她笑,她哭,她仍是只会笑和哭,泪流像水一样,就是不讲话。
看来是什么也问不出来了。怎么办?只有把她送到神经病医院去。反正我的手里有做生意挣的钱,养一个这样的人还是养得起的。走,到广西贵县陆军神经病医院去,那里有我一个认识的战友,他是后来学医毕业后分到那里去的,听说现在也是副师级技术职称了。
在战友的帮助下,很快就给甄晓办理了住院的手续。在办住院手续的时候,只有我代甄晓的直系亲属签字了,反正是为了给她治病,我自己也不深究那么多了。
安置好以后,医院对甄晓做了全面地检查。战友给我说:“对这种病人想治得同以前一样基本不可能,关键是要有人服侍、关心,医院只是一个方面,关键是家里要有人照顾,这是将来治疗一段后所必须的。一出院,如果没有人管的话,还是会恢复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怎么办?我必须找到甄晓的家人。看来现在也只有我去找她的家人了。在我离开贵县之前,我又去医院病房里看了一趟甄晓。我见到甄晓给她说:“你在这要好好治病,要听医生的话,听护士的话,我到你的家看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你的家人。”
听到我讲这样的话,甄晓的眼睛马上一亮,抓住我往她房间里拉,嘴里说着:“他们都死啦,他们都死啦。”医生护士使劲拉住才把我同甄晓分开。当我离开医院病区护士咣当一声关上铁门时,里面发出甄晓那绝望般的嚎叫声。
我知道甄晓的父亲当过宣传部的副部长,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情况,那里的人应该知晓甄晓父亲的情况。于是我到了甄晓生活的城市,接待我的人给我说,甄晓的父亲还未到退休年龄就得了脑血栓退休在家了。那人还告诉我,家里的情况不太好,老伴前几年去世了,现在就就甄晓的父亲一个人在家,我们给他请了一名护士专门扶持他的生活。按照人家指点的路线,我找到了甄晓的父亲。此时的甄晓父亲已是卧床不起了。嘴也是歪的,不停地流着口水,眼睛也无什么光了。基本是不能说话,就是说话,我也听不清楚他说的是什么,因为他讲的是地方方言,我是听不懂的。
在甄晓父亲的家里,护理员告诉我:甄晓的父亲五十六岁时就得了脑血栓。那是1984年,全国严打专项整治斗争,从重从快处理一批犯罪分子,他的大儿子因涉嫌团伙强奸被枪毙了,事后没多久,甄治就得病了。听说他的二儿子也因上大学时打群架致死人命被判了无期,现在还在劳改场服刑呢?老伴退休后就一直服侍他。1988年他老伴摔了一跤,腿摔断了,在医院里躺了几个月,又先他而去了。看来他的时间也不会太长了。
“他的二个女儿的情况你听说了吗?”我问这位护理员。
护理员告诉我知道一些,不过也只是听说。护理员给我介绍说,甄晓的姐姐一直对她的父亲有成见。听说她父亲一开始就反对她的婚姻选择,但她不听。所以也就一直没有把她调到市里来,一直就在县里的商业局里。前二年她母亲去世后,本来是让她来照顾她的父亲的,可谁知道她竟迷上了那个什么功,她自己先“圆满”了。甄晓前些年弄得不错,做生意赚了不少钱,可也跟她姐姐一样,迷上了那个什么功,而且是痴迷者,如何劝说就是不改,被劳教了。就在她劳教期间,她的丈夫卖掉了他们的住房是卷款而逃,有的说是和他的情妇跑了,有的说他是怕甄晓出来把他先杀了,所以跑得是无踪无迹。待甄晓从劳教所里出来看到这种情况,脑子跑了慢气了,就神经了,说是找她的丈夫去了,现在也不知到哪儿去了。
原来是这样。按照护理员谈的情况,我在这座城市里活动了几天,基本上弄清了甄晓的情况,大概的情形是:
甄晓和我分手以后,她就到地区演出公司去上班了,没有多久她又调到了电影公司,1985年她同一个电台台长结了婚,结婚后,他们的感情属于若即若离的状态。原因就是他们在第一次时没有见红,甄晓的丈夫怀疑她不是处女,尽管甄晓坚持说是体育活动造成的,但她的丈夫仍没有相信她,所以是若即若离的状态。况且他们婚后也一直没有生育,所以感情上连接得不是那样的紧密。为此,甄晓就把自己的生命放到了事业上了。1992年甄晓受全国经商热的影响,她下海经商了。甄晓下海后专做奶粉的生意,由于她很用心,生意做得还算不错,几年间她就赚了将近二百万。就在她生意非常红火的时候,甄晓的对象也从海军的军舰上转业到地方上班了,也是由于上班的地方不是怎么的理想,没有多久,也不干了,就专门帮甄晓收账数票子了。后来甄晓迷上了那个什么功,不能自拔,2000年被劳教,等她从劳教所里出来后,甄晓的丈夫在未办理离婚手续的情况下,已经卷款而逃,连她原来住的地方都让她的丈夫给卖掉了。本来在劳教时,她的精神就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出来后又是这种情况,家里又只有一个不能自理的父亲,就这样,她的父亲在这种情况下还赶她走。甄晓感到了世态的炎凉,思想一下子就崩溃了。
当我了解了甄晓的情况之后,我就觉得是没有人管她了。现在惟一能找的,就是甄晓的丈夫,他们并没有离婚,他应对甄晓负照顾之责的,再说卷款而逃不只是背叛婚姻的问题,应该是一种犯罪行为。可是人海茫茫,我到哪里去找甄晓的丈夫呢?话又说回来,就是找到甄晓的丈夫,他还能去尽对甄晓的照顾之责吗?
这时我接到我的战友的电话,他说甄晓经过一个星期的治疗后,病情有所好转,现在病房里有时大喊我的名字“邢思玉、邢思玉,我恨你,是你害了我。”喊完不是哭就是笑的,在病房里的墙上到处乱写乱画的,写的全是我邢思玉三个字。
听到这个消息我既高兴,又害怕。高兴的是甄晓的病情有所好转,怕是能治愈或能彻底地治好,害怕的是她直到现在还直喊恨我,是我害了她的话语,要是按照那个什么功的那一套把她当成佛把我当成魔我就有些可怕了。那个什么功那些杀人、**的举动和甄晓联系在一起,我真是有点毛骨悚然,她毕竟是一个那个什么功分子啊,谁知道她中毒有多深呢?别到时候,我收留了她,她却说她是佛,我是魔,她要代佛先杀我这个魔,我可怎么办呢?但听她有所好转我是非常地高兴的,我想想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因为她还记得我,只要能治好她的病让她懂得道理,我可以让她理解我当初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她,为了得到她的缘故。现在我看只有我才能收留她,因为她已经是无人收留的人了,我如果不管她,让她流落社会,那甄晓的病就会越来越重的。
怎么办?我不知自问自多少遍,答案就是乱七八糟的。带回家吧,老婆能接纳她吗?这又是怎么回事呢?在千百次衡量之后,其实也不需要千百次,答案只有一个,必须带着她。因为找甄晓的丈夫那是比大海捞针还难的事,再说,她的丈夫要是管她的话也不会卷款而逃的,别说找不到甄晓的丈夫,就是找到甄晓的丈夫,我也没有资格同甄晓的丈夫打官司啊?她这么一个病人也没有能力同她的丈夫打官司啊!思来想去的,我最后决定,先到贵县看看吧,看来担子再重我都要挑起来,也许这就是我同甄晓的缘分吧。
到了贵县,我先同我的战友商量对策,我想先同甄晓沟通沟通。战友给我说,这几天,他多次给甄晓说,是邢思玉救了她,是邢思玉帮你洗了澡,并买了新衣服后,送你来这个医院的,目的就是为了治好你的病,邢思玉一直都在心里想着你,他并没有恨过你,他也始终没有忘记过你。对这些话我的战友说,他是觉得甄晓是听懂了的,有时候听得是直掉泪。按照我的思路医院给甄晓换掉病号服穿上我给她买的衣服让战友送到我住的宾馆房间里关上门离开,看就我们俩个的时候看甄晓是如何地表现,看她能怎样。当时我想我一个大男人的对付甄晓这个弱女子还是能对付得了的。
按照我的想法和思路,并得到医院里的同意后,因为医院认为这是治好病的最好的也是最为有效的方法。战友带着甄晓到了我的房间,并给我们介绍了之后,我的战友就关上门离开了。当甄晓看到我时,眼睛就一直闪着泪花,等我的战友一离开,我是多么地希望甄晓向我扑来啊!和我的想法完全不一样,甄晓在我的战友走了之后,不但没有扑向我,反而马上害羞般地闭上了眼睛转而又低下了头。在我正想叫她的时候,她转身就要开门,看她那速度,她要是打开门定会箭一般地冲出门向街里冲去的。决不能让她跑了,我一个箭步冲过去,抱着她就往里推下边用脚关上了甄晓打开的门。
我抱着甄晓,把甄晓推坐在床上,我一下子跪倒在甄晓的面前,并抓住她的手往我的头上打。我认为这是感化她的最好的方法。谁知甄晓真的就势用劲在我的头上打了起来,我跪在那里忍着疼痛让她打个够,把她骨子里对我的恨都发泄出来。甄晓使劲打了一气后也没有劲了,转身往床上一趴就嚎啕大哭起来。
等甄晓哭得没有力气了的时候,我说话了。我说:“甄晓,以前我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没想到伤害了你,我把你伤害得太深了。你再打我几下出出气吧。”说着我又抓住她的手往我头上打,甄晓这次没有打,她把手缩回去了,继尔也从床上下来跪到了我的面前。此时的甄晓满脸都是泪,当我看着她的时候,她用两手去搂我的脖子,脑门贴在了我的脑门上。此时的我也落泪了,这种气氛,再铁的汉子也会流泪的。
我们跪着相拥了很久,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我不想刺激她,精神病人就是不能再有精神刺激,所以我不提她们家里的事。我只是说:“我现在只想你好好在医院治病,等过一段时间把你的病治好了,我们一起到山水甲天下的桂林、人间天堂杭州,还有亿万人向往的首都北京,到那里的**广场、万里长城去玩好吗?”说完我抱着她站起来坐到床上。
甄晓有点不好意思,又转身趴在床上哭了一阵。我又把她抱起来坐在我的旁边,我给她说:“你先在这里,反正有我的战友照顾你,按时吃药打针,等几天你的病彻底好了,我来接你,咱们先去桂林,再去杭州、北京。”
甄晓的心情大概是很复杂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其实我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为了一个病人,能怎么办或者说怎么办好我就怎么办我也就愿意怎么办。能怎么办呢?无论怎么办,我就是不能丢掉她。
她的病只能是有所好转,还要治疗一段时间,我还得把她送回医院。当我离开病房时我给甄晓说:“你先在这好好地养病,我要去办我的事了,等我的事办好了再来接你走。”当我真的要与她分别的时候,甄晓又是同在火车站见到我时一样,坐在地上抱住了我的腿。我又把她扶起来并抱住她面对面地给她交待:“刚才不是给你说了吗?你先在这慢慢养病,过一段时间等你的病好了我就接你走,放心吧,我不会长时间把你放在这里的,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把自己的病治好,治病你懂吗?这里有我的战友,我已向他作了交待,让他全力照顾你并照顾好你,你就放心吧。”说完我又拍拍她的肩膀后又把她扶到病床边坐下。这时甄晓又是泪流满面的,我掏出手帕为她擦去了她脸上的泪水,又嘱咐她一句:“一定要听医生护士的话,哈--。”她点了点头,用手示意我走吧。
出来,我又向我的战友作了一番的交待,让他一定要多去看看甄晓,要让甄晓知道这里有人关心她,爱护她。我先回家,同老婆商量如何接纳甄晓的问题。战友说:“看来这是一个难题,如何摆好你们之间的关系呢?你老婆能容许她的存在吗?估计你难以做通这个工作。”
我说:“不管如何,我都要管好甄晓,我要是不管她,那她就完了。”
战友说:“那倒是实话。但我祝愿你能找出更好的解决办法。”
告别了我的战友,我暂时告别了广西贵县神经病医院。我现在想的是:甄晓,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