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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梨树下
    老金死去的那一年,我十五岁。
    我十五岁的那个夏天,老金死了。当老金的尸体呈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已经完全僵硬了。如果不是脑袋上的那个洞,如果不是满身的血迹斑斑,我还以为老金只是死睡过去。那一刹那,我希望老金只是和大家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我心甘情愿被他玩弄一番。但我的异想天开被残酷的事实击碎了,老金的的确确是没有了呼吸,没有了温度,也没有了意识。
    老金的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但是事后大家回忆起之前的一些征兆,又觉得老金是命中注定,劫数难逃。
    在老金死去的那个夏天,梨树上将要成熟的果子突然在一夜之间全部脱落,散落了一地,如同绿色的珍珠一般,而那一个晚上既没有下大雨,也没有刮大风,没有人能够合理地解释这一怪异的现象。
    在老金死去的前几个晚上,一只猫头鹰站在梨树上哀嚎了很长时间,这种不祥的气氛笼罩了整个村庄,引发无数揣测,不知道它又在招谁的魂,报谁的丧。
    在老金死去的那个晚上,我走向了那颗梨树,发现老金正站在梨树下,背对着我,如同幻影一般不甚清晰,虚无缥缈。在明亮的月光下,梨树的影子显得魑魅魍魉,不动声色地流露出一丝鬼气,阴森可怕,让人在炎热的夏风中瑟瑟发抖。我低头仔细分辨着梨树的影子,却发现老金长长的影子并没有出现在地面上,备感震惊,便抬头看了一眼老金,才知道老金这个时候已不知去向。
    我转过头去寻找老金,猛地发现他正面对着我,但我却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只感觉毫无生气,死气沉沉。我开始尝试仔细地打量老金,等我看仔细清楚的时候,出现了极为恐怖的一幕。老金满脸是血,鲜血还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涌出,就像洪水泛滥一样不可收拾,任意流淌。可是老金的表情却异常地平静,面无表情,他好像感觉不到鲜血的流动,也感受不到痛苦存在,更加没有注意到我就在他面前。
    我被老金异样的样子吓得失声尖叫,转身撒腿就跑,可是不管我如何努力,感觉自己始终逃离不掉,无法向远处奔去。我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老金竟然飘在了梨树上,这个时候的老金恢复了正常的模样,他一直望着我奔跑的方向,使我不得不停留下脚步,坐在地上哭泣起来。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我早已记不清老金的五官了,把他埋在了记忆的最深处,隔着厚厚的时间根本无法看清楚,只能透过时间和空间的空隙窥视曾经的记忆。最初的记忆是在我六岁那年的夏天,太阳像个金盘一样,晃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而地面上冒出来的热气更是让人焦躁不安,烦躁不已。整个世界似乎要窒息了,沉寂在一片炎热中。我记忆中的很多事情都发生在这样炎热的夏季,这个季节总是有多太多的躁动与骚乱,存心让人没有好日子过。如此诡异的现象显然不能将之归结于太阳活动频繁,或者是紫外线太强烈,至于到底是因为什么,没有人会知道。
    夏季的梨树枝繁叶茂,欣欣向荣,神采奕奕,完全不惧太阳光线的恶毒。它制造出来的阴影让燥热的地面出现了一片阴凉之地,使人不得不靠近它,以躲避太阳的照耀。梨树上面还有一群知了唱着枯燥的歌,似乎在埋怨天气的燥热。无所事事的我正坐在地上索然无味地拨弄着蚂蚁,心怀不轨地想将这群生物置于死地。蚂蚁在我的肆意侵扰下,原本井然有序的队伍已经变得混乱不堪,它们开始漫无目的地四处逃窜,偶尔有几只慌不择路,爬到了我的衣服上,最终落得个悲剧下场,因为我会毫无犹豫地把它们一个一个地用手碾死,并且还会把这些死无全尸抛向不远处的水沟中,让它们消失地彻底无影无踪。对于这群生物的自寻死路,我从来没有感到丝毫的抱歉与不忍,而且还会乐此不疲地享受着这种欺凌弱小的快感,毕竟强者的快乐是每个人都需要的。
    正坐在梨树下乘凉的大荣看到了我无意义的作为,于是不满我这种不文明的行为,便唤起我与他进行对话。与大荣进行对话,是我的日常行为之一,这也是正在浪费时间长大的我非常乐意的事情,因为由此形成了我打发兼消耗时间的有效手段。我们两个人都需要彼此利用,以此度过空虚寂寞的无聊时光。
    其实在大荣召唤我之前,我就已经注意到了他正无奈地凝视着远方,塑造着望眼欲穿的神情,一动不动地像一座丧钟,古朴而又沉重。大荣的很多时光都是在这颗梨树下以这样的神态度过的,他依偎着这颗梨树度过了一天又一天,熬过了一年又一年,直至生命的终结。大荣的生命注定了不会大放异彩,只会充斥着孤独、寂寞与痛苦,这一点和老金颇为相似。大荣的悲情与落寞总是让人难以忘怀,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怀念,这一幕便是我以后对大荣最为深刻的记忆。
    就在我和大荣坐在梨树下谈天说地,想入非非的时候,老金腰里扎着一个白色纤维袋,手里抓着几根钓钩出现在了我们面前,无所事事的老金决定带同样无所事事的我去钓黄鳝。头顶着梨树叶的老金,脸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慈祥,如此和蔼可亲。其实老金很少关注我,更别说对我有什么亲密的举动,之前五年的记忆我一片空白,之后十年里,我也没有过多关于老金轰轰烈烈大事件的记忆,但在那些平凡与琐碎的日常生活中,老金却成为了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员,挥之不去。我至今也无法解释老金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一切似乎不可思议,但又顺理成章。
    我兴奋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咧着嘴说:
    “去哪钓?”
    我似乎没有什么理由拒绝老金的盛情邀约,那种与生俱来的感情使我始终对若即若离的老金心存依恋。这一次也不例外,我没有丝毫考虑就决定和老金一起去钓黄鳝。老金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简单地说:
    “走。”
    老金好像永远对我都是这样爱理不理,我也早已习惯了他这样的不理不睬,更多的时候我根本就不在乎他的态度。和老金相处的时候,我会刻意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以避免不必要的尴尬,不过,无论我打算与他离得多远,老金还是不可避免地在我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他从来没有打算要走进我的心里,但最终还是走进来了。
    老金日后在我心目中最深刻的形象是手里夹着一根廉价的香烟,嘴里不断地吞云吐雾,桌前还摆着一杯米酒,然后表情严肃地独自酌饮。老金性格孤僻,沉默寡言,他身上严肃与忧郁的气场,让我对他敬而远之。在老金与我之间始终横着一条沟,老金没有想过要跨过来,我也没有试图要跨过去,我们之间的这种关系从未改变过,嫌隙永存,很难想象未来的某一天他却改变了我原本庸碌无为的一生,让我不得不走近他。
    面对大荣的时候,我却能无所顾忌,为所欲为,心情舒畅,因为他至少无法对我施展暴力,这种安全感让我无限地靠近他,同时也十分地信任他。骨子里不安分的因子常常会在大荣面前肆无忌惮地跑出来,从而挑战他的忍耐力与宽容度。当然,大荣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不过较之老金那是一个很高的高度了,但他威慑力不在于夸张的动作或是咆哮的语言,而是落寞无奈的神情,再加上一句貌似很严肃的话,就足以让我对他言听计从,心悦诚服。
    大荣用一丝不苟的语气对我说:
    “地上很脏,快起来!”
    我撇了撇嘴,不愿意如此轻易地放弃这个娱乐项目,但最终尽管带着一脸的不乐意还是不可能忤逆大荣,心不甘情不愿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对于当时还很稚嫩的我来说,大荣的权威性是不可否认的,他是我人生的指南,未来的方向,就像太阳一样引领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此自然。我认为大荣具有知识的力量,无所不知的他浑身上下散发着智慧的光芒,让人崇拜无比,照耀着我前进的道路。这是一段临近我要上学的关键日子,我对学校缺乏渴望,大荣却不停地提醒我:
    “当心老师不要你。”
    其实我并不害怕老师,甚至还觉得老师如果不要我的话会更好,因为这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到处去游荡玩乐,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只是看到周围的玩伴们纷纷转移阵地,去学校里扎堆玩耍、游戏人生,我就知道自己不能落于人后,脱离群众,应该随波逐流。我当时认为学校只不过是我下一个玩乐的场所,人数众多,趣味无穷,而之后的事实也证明的确如此,只是我未曾想到自己会一直陷入其中,直到很久以后才能够远离它。那种逃离学校的**潜藏在我心中很多年,原本我以为自己对如此熟悉的生活环境会苟同,可是到头来却发现恨不得与之断绝关系。估计是时间太久了,久得让我以为这就是整个世界,因此必须为自己的鼠目寸光付出代价。
    大荣总是给我灌输知识就是力量诸如此类高深莫测的东西,他的一本正经足以让我相信自己的命运的将会与“知识”这个词汇维系在一起,只是当时还很浅薄的我显然还不能领会如此深奥的东西,知识的圣神性只能偶尔在我幼稚的脑袋中留下蛛丝马迹,更多的时候便荡然无存了。当然,这并不影响我和大荣之间的密切交流,大荣在万分空寂的世界中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而我则喜欢听大荣滔滔不绝地讲话,大荣绘声绘色地吹嘘足以让我成为他忠实的听众。
    这一次,大荣用惯常的语气诱导性地对我说:
    “让你猜一个谜语。”
    虽然我对猜谜语并不是很感兴趣,但长时间的无聊让我对一切打破无聊的事情都心存期待,只能说大荣的建议是很合时宜的剧情插入。为了显示对大荣的尊重,也为了能够让我们的交流长时间的持续下去,我去屋里找了把椅子,费了大把的劲把它挪到大荣身边,然后表情夸张地大声喘气,嘴里还冒出与当时实际年纪不相称的哎呦声。正要坐上去时,大荣用他的眼睛和下巴示意我拍拍身上沾着的尘土,这是我刚在坐在地上产生的后果。我迅速用手粗略地拍打了几下自己的屁股,就迫不及待地坐在刚才搬来的那把椅子上,然后正襟危坐,准备猜大荣的谜语。
    大荣咽了一口口水,这是他在说话之前一个很习惯性的动作,可能是口水有润喉的作用,也有可能是大荣要利用这一秒的时间来整理一下的自己的思绪。我看见大荣的喉结上下游动,其瘦无比的大荣显得喉结异常地明显,这让我感觉好奇不已,忍不住盯着多看了几眼。大荣在停顿了一秒之后说:
    “有一个小朋友在篮子里拿了一个梨,然后再拿了一个大梨,猜一个国家的名字。”
    这个谜语对于我而言还是有一定的难度的,毕竟我的人生阅历如此之浅,见识如此之短,不过大荣却一厢情愿地认为我应该知道,其间不乏夹杂着卖弄的成份。我搜索枯肠,在我贫乏的知识宝库里寻找我所知道的所有国家的名字,只是早已注定了不会有任何结果。思索了一会之后,我仍不知所谓,支支吾吾地猜了几个不着边际的答案都被大荣无情地一口否定了,心情颇为郁闷,极不情愿地要求大荣告诉我答案。
    大荣再次咽了一口口水,耐心地解释道:
    “再拿一个大的,就是加拿大。”
    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加拿大对我而言都是一个很陌生的存在,我至今最多不过把它归为“外国”这个庞大的范畴,简单地略知一二,这个国家地广人稀,与我国人口稠密的状况截然不同。但这个名字,却别具意味,它代表着一个迷题的成立,也代表着一个迥异于我们的世界。大荣的解释显然很合理,我恍然大悟,茅塞顿开,开始对加拿大这个国家充满无限的幻想,于是好奇地问大荣:
    “加拿大在哪里?”
    大荣望着村口的方向,若有所思起来,眼神中流露出无限的向往与希冀,然后念念有词地说是顺着我们村的这条马路,一直往外走,要走很久很久,然后就到了。我顺着大荣的目光望着一片崇山峻岭,不自觉地陷进了大荣的思绪之中,想象着自己走了很远很远之后,就到加拿大了。我不知道大荣是不是真的知道怎样去加拿大,还是他不知道如何向我描述如此复杂的过程,所以才如此的简洁地讲述。从未出过远门的大荣最多也只能从初中的地理课本上才能知道加拿大的所在。不过也无关紧要,当时我相信只要沿着马路往村口的方向走很远很远就能到了,至于究竟到底要走多远,我倒没有问大荣。
    之后大荣还告诉我,加拿大到处都是大城市,不像我们村到处都是山。而城市里面有很多人,有高楼大厦,有汽车、火车、轮船,还有学校、医院、电影院,反正只要我们能够想得到东西它都有,我们想不到的东西也是有的。不用去加拿大,在后来我走进城市之后,目睹了大荣所描述的一切关于城市的场景,真的是什么都有,只可惜大荣未曾亲眼见过。大荣无疑是非常向往城市的,我记得当时大荣流露出无尽羡慕的表情说:
    “真是什么都有啊!要什么有什么。”
    大荣流着口水,唾沫横飞地把城市里最光鲜亮丽的一面大肆渲染一番,唯恐言不达意,还翻来覆去好几遍。我也听得津津有味,仿佛是在做一个梦,和大荣一样的梦,只感觉距离现实很远很远。那个时候的我还没有自己的梦,大荣试图把他的梦构筑在我的脑海里,使我深受其蛊惑。
    不能手舞足蹈的大荣,用他的想象告诉我:
    “城市里满地都是钱。”
    这句话让我唏嘘不已,简直就是不可思议。向来很爱钱的我对城市里的金钱充满了无限的憧憬与向往,我此刻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与冲动,骄傲地对大荣宣称:
    “我要去城市里捡钱。”
    记忆中我与大荣那种无聊的对话有很多,孩童式的天真与幼稚让大荣的世界里充满了无尽的孤寂与寥落,我不知道大荣是如何忍受这样的无意义的,也许在大荣看来,生活本该如此毫无意义。尽管我的存在并未消解大荣的无意义,但与大荣呆在一起却构成我童年的一部分,且颇为重要的一部分,其程度并不亚于老金的部分。如今,只要我站在屋前的梨树下,我就会想到当年的大荣是如何坐在这里眺望远方的,他又是如何和我在一起谈天说地的。当记忆的闸门被打开,往事如同洪水一般泛滥起来,一发不可收拾,而我只能站在某一处高地,不失时机地随意打捞一番。
    钓黄鳝是我和老金的最爱,生性喜腥使我或多或少地与老金存有共同之处。池塘里鳝鱼明快的叫声总会唤起我和老金的食欲。老金自己备有一套齐全的钓鳝鱼工具,只见那又短又细的竹竿上叼着一个鱼钩。这些做工精细且历史悠久的钓钩见证了老金非凡的技术与不俗的成绩。老金从不轻易让我接触他的工具,仿佛我的接触会给他带来厄运。当我好奇地想碰触一下正在工作的钓竿时,老金总是低声呵斥,让我不得不避而远之。至于老金为何让我参与他此次的活动,很长时间里我并没有去思考,直至后来我忙于小学学业,才发现老金总是独自一人行动。惧于黄鳝的腥味和类蛇的状态,很多人不喜欢食用此类生物,唯独我和老金钟情于此。
    屋后那口池塘里的黄膳很快得到了教训,不管我们用多么新鲜美味的蚯蚓去勾引它,它们都能做到视而不见,不被诱惑,无欲无求,如同贞洁烈女一般。长时间的无用功作业让人不可忍受,很是恼火,站在一旁的我开始焦躁不安起来,企图寻找原因,我蹑手蹑脚地走到老金身边,捏着嗓子对他说:
    “它们不喜欢蚯蚓了。”
    老金并不认同我的说法,他倔强地认为蚯蚓就是黄鳝的最爱,就像黄鳝是他和我的最爱一样。老金把裤子挽至大腿,露出健硕的下肢。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水并不是很深的池塘里,眼睛始终盯着露出洞外钓竿,不愿意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同时也期望奇迹的发生。但成绩为零的事实让老金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沉思了很久,总结了问题的症结所在,认为可能是战术不对。于是我们决定转换阵地,把范围扩展到了四周的农田。就在我们收拾工具,决定离开池塘的时候,老金的母亲黄氏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对他说:
    “你七叔明天续弦,你去不去?”
    黄氏的出现可以用大张旗鼓四个字来形容,她噼噼啪啪的脚步声大老远地早就传入了我的耳朵里,我感觉到了黄氏临近。老金向来不愿意理会他的母亲,这一次也不例外。我知道老金对黄氏的仇视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很少见到老金和黄氏说话,即使有时候面对面地碰上了,老金也会装着视而不见。直到黄氏后来被她丈夫抛弃的时候,老金才接纳她,也许是因为可怜,也许是因为责任,但老金还是很乐意地把他的母亲接到了家里。
    老金的动作很麻利,在黄氏决定开口说第二句话之前,他就迈开了第一步,然后以逃离的姿态迅速地离开了现场。我尾随着老金很快地远离了还在唠唠叨叨的黄氏,我知道她一定会说这次老金的这个新七婶会如何如何的让人满意,肯定会满足大家的愿望,实现大家的心愿的,而这些都是老金所不愿意听到了。在我隐隐约约还能听到黄氏的声音的时候,我知道我们已经和黄氏保持一定的距离了,为了证实我自己的看法,我回头看了一眼黄氏,黄氏似乎还站在原地,朝着我们的方向,嘴巴在不停地抖动,她一定又是在抱怨老金了。就在我回过头正准备赶路的时候,只见她走向了仍然还坐在梨树下乘凉的大荣。
    除了幻想外面流光溢彩的世界,大荣还告诉了我很多有关村里人的故事,他们或经历传奇,或命运凄苦,抑或有万般无奈,每个人都在演绎着一段属于自己的电视连续剧。而大荣就像是一个电视观众,置身事外地观看着所有的单调乏味与异彩纷呈,然后在无事可做的时候便告诉了我。在大荣的讲述下,所有的人既善良又卑鄙,既高尚又龌龊,既崇高又卑贱,没有单纯的好与坏之分,当时这种复杂还让我对这些人充满了无限的迷惑与不解。现在想来,其实大荣大概是要告诉我,每个人的心灵都藏污纳垢。不过,大荣很早以前就明白并告诉了我的道理,我却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能够理解。
    大荣善于观察,他自始自终就像个局外人一样审视着每一个人,把所有人都看得体无完肤,一切呈现地如此清晰。大荣还善于沉思,洞悉人情世故,把虚伪的现实表面撕裂成碎片,真相无所遁形。或许对于大荣而言,观察和沉思以及长时间的脑袋放空是不得不做的选择,因为漫长的时间需要大荣消耗。上至国家大事,中至村里的闲事,下至他个人的生存问题,大荣在大量的闲暇时间里不得不通过思考这些问题来填补一下心中的空虚,同时也不至于让自己的人生乏味可陈。
    关于邓小平的“一国两制”,大荣说:
    “这是任何人都想不出来的,邓小平却想出来。”
    关于村里人集体外出打工的盛况,大荣说:
    “这是一条拙劣的致富之道。”
    至于对他自己生存问题,大荣也有过很多奇思妙想,但大多都流产、胎死腹中,或夭折、变异,似乎大荣所有关于自身生存的思考都无法按照自己所设定的路线行进。不得不承认,大荣是一个被命运所主宰的人,他只能在命运为其设计的固定的轨道中惨淡行进,稍有不安分,就会面临着被淘汰出局的危险。但大荣一直都在努力寻找一种最佳的生存状态,只可惜不管付出多少,他从未找到过,这让人惋惜不已。
    尽管如此,我还是很羡慕大荣。他对世事的感悟,对生命的超然,对命运的容忍恐怕是我一辈子也达不到的境界。我一直认为大荣很睿智,上天赋予他的智力优势让他在人生的荆棘旅途中开辟出来了一条羊肠小道,虽然不甚平坦,但还是一条通向前方的道路。我从来不敢设想自己如果置身于大荣这样的处境会怎么样,也许就只能等死了,勇叔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我和老金走向了屋后的那片农田,气喘吁吁地攀爬在一条崎岖的山路上。老金似乎把对待黄氏的表情也留给了我,一路上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只知道埋头往前走。我知道老金向来对我无话可说,但是对于我们两个人共同的爱好还是应该存有一些共同语言的。不甘寂寞的我试图打破这种寂静,企图让老金知道我的存在,我口齿不清地问老金:
    “黄鳝从哪来的?”
    这应该是一个很高深的问题,就像人是从哪来的一样。不过当时的我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哲理性,只是随意问了老金这么一个问题,就像是拉家常一样,没有任何意义。老金回过头看了我一眼,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深奥的问题,带有确定的语气说:
    “它妈妈生的。”
    对于老金的回答我颇为满意,因为我也知道自己是母亲生的,这让我没有了任何疑惑。随后,我还问了黄鳝住在那里,黄鳝除了蚯蚓之外还是喜欢什么诸如此类极具专业又极其常识的问题,老金都一一给我做了解答,这让我很是高兴。老金刚才对他母亲的表情也稍有缓解,毕竟我与黄氏是不一样的。
    我和老金走向了即将成为老秋家的那口田。这间田的地理位置极佳,土地肥沃,水源充足,因此是黄鳝理想的居住场所。老金一走到田坎上,就不由得心花怒放起来,大声对落在后面的我叫喊起来。我迈着踉跄的步子,一路小跑,好不容易赶上了老金来到了田坎上,和老金表现出一样的兴奋。之后的好几年里,只要有时间,老金就会带我来这里钓黄鳝,这块田布满了老金与我的足迹,但又无处可寻。此时田里的水稻已经被收割了,剩下一堆堆稻草,这为我们之后的一系列动作提供了有利条件。我和老金毫无障碍地行走在田里,在高高的田坎下寻找属于我们的目标,尽管踩在泥巴里会有一丝的凉意,但对于经常在田间地头走动的老金以及我来说很快便适应了。
    老金是这方面的能手,他的精准程度让我佩服地五体投地。老金用他那锐利的眼睛扫视田坎底下的每一个洞穴,找准目标之后,屏住呼吸把上有诱饵的钓钩轻轻地放进去,很快在钓钩晃动了几下之后就从洞穴里抽出了一条黄鳝,然后迅速地把还在挣扎的这条类蛇动物放进腰间的白色纤维袋里。黄鳝呈黑黄色,身材细长,体表润滑,易于逃逸,但老金总是有办法把黄鳝牢牢抓住。老金此次能够这么快得逞,让我高兴之余还带有一点诧异,不停地尖叫起来。此时此刻,我发现老金的聪明与智慧并不输于大荣,只不过老金并不善于表现而已。
    老金颇丰的战果激发了我的斗志,我嚷嚷着让老金给我一个钓钩,想亲自实践一番。老金不善言辞,他不会对我侃侃而谈钓黄鳝的秘诀,只是随意递给了我一根钓钩,放任我自流。我漫无目的地游走在高高的田坎下,貌似发现了一个黄鳝的洞,便高声呼叫老金。老金移动他的身体过来看了一下,只是示意我把那根带有蚯蚓的钓钩放进去。也许是因为得到了老金的指点,也许是因为我自己运气太好了,很快,这个洞里的黄鳝就被我抽了出来。那一刻,煞是兴奋。
    很少有人会喜欢上这项活动,因为它对技术的要求含量太高,而且本身也不适合太多的人参与。当年村里只有老金勤于游走在田间地头,不停地苦苦搜寻与等待。如今,我偶尔也能看到有人钓黄鳝,那种熟悉的感觉就会喷然而出,想到和老金在一起钓黄鳝的情景。
    除了闲聊,我和大荣之间还有一件值得回忆的事情,那就是看书。大荣喜爱一来是因为兴趣,二来是因为寂寞,这是他借以排遣时光的又一个选择。在所有人都在农田里挥洒汗水的时候,大荣便孤独地坐在梨树下,手持一本破烂的书漫无边际地起来。大荣所的书并不高深,有四大名著,也有武侠言情,还有一些杂志,全是一些常见书目。农村的文化氛围是异常稀薄的,忙于生计的人们根本就没有什么闲情逸致来陶冶情操,但大荣无可奈何地拿起书本,长时间的书籍熏陶还是让大荣沾染了一点文化的气息。同时,让我与大荣之间无意义的对话也增添了一点文化的气息。
    在我能够进行书籍的时候,受大荣的引导,我偶尔也会借助文学来打发一下无聊的少年时光。但记忆中并没有什么样的书籍在我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甚至我无法联想到一个完整的书名,因此,我对自己生涯的开端产生了严重的怀疑。现在想来,我当时看得最多的应该是连环画,《红楼梦》是连环画版的,《西游记》也是连环画版的,还有西方的一些童话故事,都带有鲜艳的插图,这些都算不上严格意义上的书。
    不过,在若干年之后,当我看到一本时,我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熟悉感,无论是人物的设置,还是故事的架构,都是如同情景再现。开始只是以为情节相似而已,但不久之后就惊讶地发现原本这本书在很多年以前我和大荣就已经看过了,而这件事情也证实了我确确实实是有过历史的。和大荣一样,我也只会在自己百无聊赖的时候才会随手抓起一本书放在眼前,聊以自娱,以防感到空虚寂寞。书的奇妙之处在于它会让读书之人看起来很孤独寂寞,实则却是排斥孤寂的秘方良药、致命法宝。
    应该是在我进入小学六年级之后的某一天,那时我仍然过着无所事事浑浑噩噩的日子,闲来无事,便从一堆废书中找到了一本既没有封面也没有开头的,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故事很吸引人,是讲一个男人寻找杀父仇人的故事。对于好奇心很重的我来说,这个故事的谜团紧紧地抓住了我,让我陷入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有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豪情壮志。我总是对某些事情有着执着的追求,有时候就算是知道会万劫不复,也会在所不惜。这种基因应该是源自老金,因为在我见过的人当中只有老金会如此。不过看大人口中的闲书还不至于招来什么恶果,我也并没有深陷其中而无法自拔。在读书间隙,我深情并茂地对大荣讲述这个故事,并且在我的大肆渲染与极力推荐下,大荣表示对此很感兴趣。
    很快大荣也读到了这本书,在我翻完最后一页之后我就把书递给了大荣,他同样也被这本书设置的谜团牢牢吸引住。看到悬疑部分时,大荣有点沉不住气,迫不及待地问我:
    “他的杀父仇人到底是谁?”
    我说:“不知道。”
    不喜欢被人捉弄的大荣认为我是在故作神秘,故弄玄虚,顺便考验一下他的耐心,甚至还用激将法讥讽我的智商,说我根本就没有看懂。不过,等到他把这本书彻底地看完之后,也不知道书中那个男人的杀父仇人到底是谁,因为这本书的后面一部分也早已遗失。很难想象这个残本会给我留下印象,故事情节倒是其次,关键在于这本书所引发的后果。
    我们两人因为没有得到一个确定答案便遗憾起来,我不断地问大荣同时也问自己:
    “到底是谁?”
    这一次,即使是在我心目中很博学的大荣也不能给出答案了,我只能自己胡思乱想。这个问题纠结了我很长时间,我多次去那个废书堆里寻找那遗落的一部分,不幸的是,均未果。与此同时,大荣对于这个问题也一直耿耿于怀,由此,引发了我们关于书中男主人公杀父仇人的问题的讨论。
    大荣认为,他的杀父仇人可能已经死了,因为这样可能更有意思。对人生有着透彻理解的大荣或许认为这样的故事结局才更具现实性,甚至大荣还认为最好是他的杀父仇人根本就不存在,不过这样的话整个故事就显得有点瞎编乱造了,所以大荣的结论是男主人公的杀父仇人已经死了。
    我则异想天开地认为,他的杀父仇人很有可能就是陪他一起去寻找杀父仇人的那个女人,因为这样会给读者带来更大的震撼与意外。我毕竟没有大荣那样老谋深算,老奸巨猾地虚晃一枪,只能给一个最不可能的人安上这个罪名,以期在有限的可能中找到答案,因为一切毕竟皆有可能的。
    我和大荣对“杀父仇人”这个问题在某一下黄昏进行了大胆的想象与猜测,漫无边际地把所具有的可能性一一罗列,然后一一论证。答案似乎可以有很多种可能,但又可能都不是,最终,我们俩的讨论无疾而终。放弃其实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但在时间面前却又显得理所当然,最终是因为时间,我们才没有再去追究“杀父仇人”到底是谁。
    随着对通俗读物接触的越来越多,后来当我看到金庸的《天龙八部》时,才依稀地记得当初我和大荣看的那本没头没尾的讲的就是乔峰寻找杀父仇人的那一段故事。不过,查良镛先生告诉我们,乔峰的杀父仇人确有其人,但当然不是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那个阿朱姑娘。事实证明,我和大荣都猜错了。
    就在我和老金蹲在田里屏住呼吸,等待着黄鳝上钩的时候,我看见三哈挑着一担柴从远处走来。当三哈的身体由小变大的时候,我清楚地看见了这个时候的三哈昂首挺身,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朝我们走来。其实三哈的家里很贫穷,有时候都穷到揭不开锅了,但是因为他们家未来的劳动力很充足,人多力量大,所以才可以这样把眼睛长在头顶上,才可以横着走路。三哈家丰富的人口招来了村里很多人的眼红,有人羡慕有人嫉妒,老金就是很羡慕三哈的。
    这个时候,老金也看到了三哈。三哈之于老金,就像是猫之于老鼠一样,老鼠唯恐避之不及。似乎有点心虚的老金表现出慌不择路时的错乱,他意图避开三哈,便把头伸进纤维袋里面故意去看黄鳝,自欺欺人地认为这样就可以避免被三哈发现。但三哈哼着的小曲在提醒老金他的到来,无处可藏地老金只能把头抬起来,争取赢回最后的一丝尊严。老金主动扯着嗓子和三哈打招呼,掂了掂那个白色的纤维袋说:
    “现在的黄鳝不上钩了,钓了半天也没钓上几根。”
    其实这个时候我们已经钓了很多了,我不明白老金为何不在三哈面前显摆一下我们的成果,反倒还要自贬,莫非就是所谓的谦虚,这是当时我的理解。老金生平低调惯了,任何擅长的事情都会被自己埋没几分,如此显得平凡无奇。
    随后,厚道的老金还用极致的语言称赞了三哈的勤劳与那担柴的好质量,说三哈都把山上的柴剁完了,也不给他留一点,还说那担柴怎么着也得一两百多斤。老金向来很少夸奖人,他不习惯于这样的表达方式,至少他对我就从不夸奖。被老金奉承地飘飘然的三哈谦虚道:
    “哪里哪里,这不一大家子人要养吗。”
    这次钓黄鳝的成果颇丰,老金用他那同样精湛的厨艺烹饪出一盘美食,色香味俱全。我和老金大吃一顿,饭桌上酒足饭饱后的我无所顾忌地要求老金下次再带我去钓黄鳝,老金爽快地答应了我,这让我开心不已。这一次钓鳝鱼之后,我还和老金去河里捕过鱼,去农田里捉过田鸡、翻过泥鳅。当时还是祖国花朵的我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不道德行为,否则残害小动物的行为会让我内疚不已。这些是我关于老金最轻松愉快的记忆,也是我无忧无虑童年中最为重要的片段,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已散落的七零八落。现在几乎很少有人再去从事如此充满乐趣的活动,我也早已远离了童年时代的生活,但是这些记忆却还是如此清晰,似乎未曾远去。
    我和老金在一起的日子总是无声无息,老金很少对我很表示出热情的姿态,也许是性格使然,也许在是他眼里我根本就不存在,或许很少存在。我常常在有老金出现的场合里刻意一言不发,以逃避他的关注,好在老金从来就不屑于与我说话,他宁愿独自冥想也不愿意像大荣那样与我敞开心扉。但在老金和别人谈笑风生时,自制力还不是很强的我有时会忘乎所以,违反老金与我之间的游戏规则。老金自然不允许他与我之间的这种平衡被打破,脾气暴躁的他会暴跳如雷,对我怒目而视甚至拳脚相加,不过我却从未曾惧怕过老金的暴力,还家常便饭似地触犯老金的雷区。这种经常在我与老金之间角逐,我早已习以为常,它们欺骗了无知的我,让我刻意地疏远老金,与老金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直到小四的意外闯入,才有所改变。
    在小四能够和我展开战役的时候,我已经是老师眼里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了,从来不惹是生非,上课认真听讲,低调地如同沧海一粟,无声无息,不过在老金眼里我还是那个不学无术之徒,整日只知道吃喝玩乐,不思进取,欺善怕恶。身材矮小的小四在我的淫威之下常常不战而败,即使他身后站着老金的影子也摆脱不了挨揍的宿命,小四异常凄厉悲惨的哭泣声是我童年时代的和谐之声,在这里我能够感觉到幸福的快乐。不过这样的好日子仅仅只持续了三年,四岁的小四已经变得异常的狡诈了,他不再像以往那样柔弱地屈服于我的高声呵斥、拳打脚踢,而是伺机会在言语兼行为上做出反抗的姿态,甚至会不失时机地陷害于我,让我遭受了重重的一击。
    小四对我的那次报复让年仅十岁的我心寒战栗,我从未想到自己会落得如此下场,可是当事实摆在眼前时,除了去面对和承受,我别无选择,但心灵的伤害是无法估量的。自此,我对小四嫌隙永存。我无法原谅他的虚伪与自私,以致我在随后的日子里远离了小四,表现出更多的默然与陌生,在得到机会之后,便迫不及待的将他扫地出门,试图让他彻底地脱离出我的世界。
    我和小四恩恩怨怨的祸根在那一次被彻底地埋下,或许四年以前就已经注定了一切,小四本来就不属于这个家,我与他的决裂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只是不知道是应该感到庆幸还是悲哀,竟然到来得如此之快。
    这次我遭到了老金变本加厉、前所未有的毒打。脾气暴躁老金总是对自己不顺心的事情采取极端的措施,他会在心情不畅快的情况下随意摔打锅碗瓢盆,甚至会把扰乱他心绪的家禽随意摔死。有一次,村里放电影,在所有人都赶着去看电影的时候,家里的喂养一群小鸭崽却不知为何没有回来。老金去稻田里寻找了很长时间,怒气冲天,等到这群小鸭上岸的时候,老金随意抓起一只重重地摔在地上,那只小鸭子当场毙命。这一次,他手里的那根扁担不假思索地投向了我,想致我于死地的老金咆哮着对我说:
    “你找死!”
    不过老金的咆哮影响了他的准确度,我机敏地一闪,那根扁担只是擦身而过,并没有打中我的要害。我的毫发无伤更加激怒了老金,他飞速跑过来,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扁担,对着我疯狂地横打竖劈,最终直到这根扁担无辜地被折成了两段,老金才悻悻地停手。执拗的我站在那里伴随着落下的梨树叶迎接着每一次击打,幻想自己像个英雄一样英勇就义。我抬着望着梨树,发现此刻的它也变得面目狰狞起来,如同一团黑色的魔鬼,使我害怕地心跳加速。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我不停地抽噎着自己的身体,但已不再是希图老金的怜悯,而是想用自己的浑身是伤来报复老金对我的冤枉,不幸的是,同样固执的老金并没有让我如愿以偿。
    对于这次毒打经历,我其实没有多么痛疼的印象,至今即使有人提及我也很难再准确地回忆出当时的状况。我只有在那本破旧的日记本中才发现自己对老金的不满与怨恨,甚至是仇视。那篇篇幅颇长的日记用歪歪斜斜的文字详细记录了这次毒打经历的全部过程,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当时自己的感受,我把自己悲情化,把老金及小四妖魔化,形象地塑造出了两个势不两立的阶级。之后的很长时间里,我还打算不再理会老金,甚至想过要与他彻底划清界限,但是这种并不高明的仇恨方式最终被时间瓦解了,我似乎很快就淡忘了对老金的怨恨,自然而然地就恢复了我们之前的关系。
    我十岁那年的那个下午,大荣还是在家门口的那颗梨树下乘凉,并不停地眺望远处,我知道大荣一定又是在想念大城市了。当时,太阳的光芒还足以起到照明的作用,我选择每天的这个时候故作姿态地充当好学生角色,其目的是除了不必要地在小四面前显摆一下之外,还期待得到大人们廉价的赞许之声。这一天,我拿了一道数学题去问当时在我心目中还是很博学多才的大荣,求知的**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只有初中文化程度的大荣解决起小学四年级的数学问题来还是得心应手的,很快,在大荣的指点之下,我很轻易地解决了老师所布置的家庭作业。不得不说,这样的学习过程总是让人很快乐的,不用做过多痛苦的思考就会有正确答案。
    当我拿着大荣给我的数学题答案回到那张由凳子充当的书桌面前时,发现自己的作业本已经成了小四的图画本,我那并不干净的本子在小四的肆意毁坏下,不堪入目,几个不规则的图形占满了空白页,在充满抽象画的面前显得不伦不类。小四的杰作激怒了我,他不仅毁坏了我的劳动成果,更是挑战我的极限。我暴跳如雷,想给他给一记响亮的耳光,就在我高高地扬起手掌之时,小四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他不假思索地倒在地上,然后熟练地手脚并用,拍打地面。空间不大的地面瞬间干净无比,不幸的是,小四的手脚碰到了周围锋利的石头,顿时血痕累累。小四那颗稚嫩的脑袋也不可幸免,当看到一道血迹像蚯蚓一样流到面颊时,我失神地跑向了大荣。
    老金的出现比我想象的要快得多,他当时正在离家不远的田地里劳作,但还是很快就出现了。每次只要小四发出不正常的喊叫声,老金就会及时出现替小四解围,然后把责任野蛮地施予小四的对立方,而这个角色大多的时候都是由我来扮演的。这次小四的超大音量的喊叫让老金认识到事情的不简单,他出现之时刚好目睹了小四的血泪满面,伤痕累累的样子,于是手中的那根扁担便不假思索地飞向了我。
    这次小四的诬陷让我措手不及,百口莫辩,我目瞪口呆地接受老金的惩罚,无尽的伤痛开始蔓延开来。目睹事实真相的大荣当时无能为力,不过事后大荣无限怜惜地对我说:
    “以后别这么傻,要跑,知道吗?”
    大荣是无法阻止这场惨剧发生的,只能等到事情平息之后他才把事实真相告诉了老金。只可惜,尽管大荣言之凿凿,死不悔改的老金仍然咬牙切齿地说:
    “欠揍!”
    不可否认,大荣的证词没有改变任何结果,相信眼见为实的老金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的。我想是非不分的老金一定认为我心狠手辣,残害生命,一个不折不扣的恶毒之人。不过为了避免事情恶化,在把小四送去医院之后,老金也把伤痕累累的我送进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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