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明艳来到抱石的住处找他,说中午请他到她家吃饭,介绍两个人给他。 抱石问哪两个人。明艳说:“你不是要开店吗?这两个人都是会对你的事业有帮助的。”抱石坚持要问。明艳说:“一个是我爸爸,县政协常委,骈邑石馆馆主,著名画家,配得上你吧?!”抱石问还有谁,她便闪烁其辞,不肯说了。抱石问是不是姓林,她扑闪着眼睛,说你都知道了?接着就说他小气,她在学校里又没跟他私订终身什么的,一别三四年,还不允许她找男朋友了?抱石想想也是,只好答应了,起身往外送她。明艳走到门口,一转身,两手扑在他肩膀上,很响地亲了他一下,说:“这是给你的奖励!”眉开眼笑地去了。想不到深荷正站在院子里,把这一幕看了个明白,见抱石回来,故意一扭身,装出什么也没看到的样子。抱石摸摸脸,这才感到半边脸发烧起来。深荷问:“何时请我们吃喜糖呀?”抱石说:“吃喜糖?!你不认识她?”深荷说:“我认识她?!省里的?中央的?电视上常露脸的?不就是来找过你两次,说是你女朋友吗?”
抱石想想也是,深荷毕竟是一个妇道人家,又不大到馆里去。想到自己这番要去拜会一个地方名流,先换了一身规整的衣服,又到街上理了发。路过菜市场时,看了半天,才买了两只活鸡提在手里。来到骈邑石馆,纪长生早在店里等着了。一个身材微胖、面容白净的中年人,看模样似乎五十岁不到。可抱石知道这是一个快六十的人了,心想怪不得明艳白呢,原来是得自遗传。一个老头,尚且有这样好的皮肤,换做女人,再年轻二十岁,又该是怎样的一个尤物!纪长生笑嘻嘻地让坐让水,抱石始发觉走了神,忙正襟危坐,双手捧过了茶杯。纪长生说:“先看看,看看我店里的货色,再到楼上说话。”他这才顾得上端详,见店内以新兴的彩石为主,大的能赛过门板,高者可与人比肩,浓墨重彩,繁复多变,耐住心打量,皆有一定的内涵,而座上的标签能恰到好处点明主题,有提纲挈领引人入胜之感;小石头块块精当,或有着清晰的景象,或图案抽象却具意象,一经点明,便觉恍然,不知石头是为了这个词而生呢,还是这个词专为石头而造,其中有不少是抱石没见过的,也不知得自何处。再看其他,水晶石、鱼籽石、竹节石、旋花石、燕子石、钟乳石,诸石皆备;或象形、或重质、或单面、或通体,无一不奇。抱石只顾看了,也忘了纪长生陪在身边。他逐一去瞧,挨个揣摩,一会品之,一会思之,把每块石头都暗记在心里,不觉中来到楼上。纪长生客客气气地说了句:“几块小石头,让年轻人见笑了。”他方意识到失态,赶紧收回目光,低头喝茶,竟发现茶杯不知何时到了纪长生手里。他脸红脖子粗地接过来,不管冷热重重喝了一口,登时逼出了汗。纪长生说:“赏石之乐和作画是一样的,迷到极处,手亦舞之,足亦蹈之,不仅忘忧,也可寝食俱忘,忘了自己是谁,亦忘了身在何处。”又问抱石有什么雅好。抱石看到墙上有一幅山水画,知道是纪长生所作,说:“就是爱看点闲书……”本要说曾写过诗,怕的是把和明艳一块办文学社的事给抖出来,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纪长生说:“那就好,石文化,本就是两相结合的事。石头还是石头,只有到了文化人手里才能变成文化!”
过了一会,明艳上楼来瞧,见二人谈得投机,放心地下去了。抱石忽然想起自己带来的鸡,追出去告诉她。明艳说:“跑了飞了,热闹了一街人呢!又让我抓住宰了,炖在锅里了。”抱石满心以为吃上鸡肉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上了一桌子的菜,却没见着。抱石有点奇怪,又没法问。酒是林馆员带来的,当地名酒,和抱石推杯换盏,每人饮了几杯。抱石有了上一次的经验,知道小林子并不善饮,故意用满杯敬他,因为在座的只有他们俩喝白酒。纪长生滴酒不沾,光喝白开水。明艳拿啤酒坐陪,见他张狂,从桌下踢了他一脚。抱石才有所收敛,后来发现明艳对小林子不冷不热的,对他反而不时有亲昵的表示,心情渐渐好起来,站起来敬酒,提出拜纪长生为师。明艳拍手叫好,说她正有此意。纪长生一听,连白开水也不肯喝了,说今天一见如故,只认他做个小老弟,既然是明艳带来的,人品文品应该错不了,以后以朋友相待,可常来玩。又说你和小林子毕竟同龄人,应经常交流,互相切磋。抱石于是又敬了林馆员两杯,说改天到文化馆拜访,好好学文化。纪长生提议林馆员帮他找一找房子。林馆员说丛县长他叔呢,一个村的,只要看中了地段,什么样的房子不好说?纪长生说文庙后边那片空场,本来计划要办菜市,没开起来,白盖了两排空房,听说县里有意要把分散的奇石业主集中过去,改建奇石市场。不过这事他也拿不准,既然和丛县长是老乡,去问他应该错不了。若这事能定下来,可直接到那儿租房,少走弯路。吃过酒用饭,一直没见到的明艳的妈妈,一个和明艳模样相仿的中年妇女从后门进来,送来一篮子馒头。抱石忙起来让座,明艳妈说你们吃,你们吃,又进去了。原来明艳家本来靠街,地处繁华地段,这才把前墙扒了在天井里盖起了这座小楼。在楼后另有一排平房和半个小院,小院里一架籐萝,籐荫下栽着牡丹。门帘掀动处,抱石又看到了他的鸡。
酒足饭饱,抱石不便久待,意欲告辞。纪长生说你今天给我带来两只鸡,我也送你一只吧,作为回礼。抱石不解,林馆员紧跟着吹捧,说他上一次拿走的画送了哪个领导,如何备受赞赏。抱石才知道是要给他画画。几个人又来到楼上。在办公室的隔壁,另有一间画室,因为太小,一起跟进去太挤,三人便在外间等候。办公室的门也开着,抱石想起那日的情景,又有点心猿意马,看了明艳一眼,明艳正双眼微饧地看着他,幸亏林馆员专心致志看岳丈作画了,并没有觉察。不一会纪长生提了一幅墨色淋漓的大公鸡出来,用两个铁夹,挂在墙上玩赏。林馆员又一通见解,纪长生问鸡有几德。林馆员说当然是五德,可具体哪五德却说不上来,只好去翻资料,从一本书上找出来,为文武勇义信,曰:“头戴冠是文,足能搏是武,临敌敢斗是勇,见食相呼是仁,守夜不误准时报鸣为信。”纪长生把这一段题在画上。抱石偶然想起了一则与此有关的笑话,说有人请老师吃饭,有鸡不杀,供饭甚薄,师便问鸡有几德,主人说当然五德了。老师说不对,有七德。主人问多了哪两德,师曰:“我便吃得,你却舍不得。”略一回味,差一点没笑出声来。明艳眼正盯着他看呢,问他笑什么,抱石还是有点儿忍俊不住,却不肯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