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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镇 二
    自上一次到广宇石馆看黄尚竹作画,抱石不觉竟喜欢上了他的画,觉得所谓以笔作画往往为笔奴以气作画始能称笔主的话说得一点不错,黄尚竹正是方能称笔主的那个人。 自此一有空闲便跑到广宇石馆,十回倒有八回遇见黄尚竹画画。来得熟了,黄尚竹知道他是个看画的,也不理他,径管作他的画。抱石见得多了,才知道人们关于他画竹的说法并非虚言,他所画的竹的确有特点,但也并不是专攻竹子,同时兼画牡丹。他画有多幅牡丹图,一品朱衣,二乔牡丹,姚黄魏紫,背金豆绿,皆设色典雅,艳而不俗,给人的感觉如吃名厨做的红烧肉,肥而不腻;林下风致的美妇人,闲淑无双。牡丹素有花王之誉,本来是富贵花,富而不显,贵而不骄,是世人多浮躁气,急功近利,才把这花卉中的极品涂抹得跟暴发户似的,如穿金戴银招摇过市的村妇,毫无雍荣大度的气质。可同样的色到了黄尚竹手里,也不知他怎么调配的,即无媚态又拔除了火气,给人端庄温和之感。抱石来看了多次,也没看出门道。因为黄尚竹同样是一个怪人,很少守着人上色。
    闲暇来广宇石馆看画,渐成了抱石的一种消遣。后来黄尚竹可能也有点烦了,干脆送了他一幅。他立马跑到装裱店订制画框,裱好后挂在店里,朝夕揣摩,时时欣赏。真是不比不知道,纪长生送他的《雄鸡图》一直挂着呢,没有这《牡丹图》时感觉蛮神气的,黄尚竹的画一来,顿时败下阵来。有了这段时间的熏陶,抱石也学会了欣赏,感觉纪长生的画与黄尚竹相比,用墨呆滞,线条也不够流畅,再看怎么也不舒坦起来,干脆把两幅画调了个儿,把斗败了的“大公鸡”撵到一边,新来的《牡丹图》挂在了正面。这事明艳并没有在意,小林子有一次来玩看出了端倪。可林馆员毕竟是有文化的人,不会就这样小题大做,拿鸡毛当令箭,而是把这幅画看了又看。看到黄尚竹的题款,落笔“漱石斋”,自言自语地说;“这古人枕石漱流,指的是高士隐居闲适自在的生活。漱石,这石头也可以用来漱口吗?”回去查了字典,果然错了,把经过当笑话和明艳说了。明艳听了也几分上火,她本来这段日子见抱石没事瞎逛,有点儿不务正业就想说说他,因自己才与人登了记,知道他气不顺,怕说急了同他翻脸,正好拿这事做文章。她来到抱石堂中,说:“我爸的画不好,你不愿意挂就别挂。何必呢,拿人家的画来做比较。要真的好也就罢了,自己的一个斋名都写错了,什么文化!你以为黄尚竹是什么人?文革中他就是个造反派,组织武斗,到处贴大字报,因得罪了人,在当地混不下去了,才以游历为名,到外面流浪了若干年。如今政策好了,才敢回来,开了个广宇石馆,牛皮哄哄,吹到天上去了。摆明了是要和俺爸对着干,你偏要跟着他学!”抱石其实也搞不清黄尚竹和纪长生有什么过节,只知两个人不大往来,纪长生从不谈黄尚竹,黄尚竹也不提纪长生,听明艳一说,才意识到两个人可能年轻时结下了什么梁子,势同水火。这样把两个人的画挂在一起就不合适了,不论哪一个见了,都不会有好脸色!当下把黄尚竹的画摘下来,声明不再挂了,明艳方才罢手。
    抱石把这幅《牡丹图》带回了住处。深荷见他带了一幅画回来,也凑过来欣赏,一见到黄尚竹的名字,大惊小怪地,说这个人的画在外面卖得可贵了,省里、市里都有人来买他的画,你是怎么求来的?可真不简单!抱石就说了他三番五次去看画,黄尚竹赠画一节,却把后项事省略了。深荷穷追不舍,说这么好的画你怎么不挂到门市上去欣赏,长自己的脸面?他只说有人看出了这落款有误,才拿回来的。深荷看了半天,说:“漱石斋,一个书斋名怎么会写错?书斋名纵使没刻匾,也应该装裱起来,挂在书房里朝夕相对,又经常题写,怎么可能写错?”问抱石去他店里是否看到过这三个字。抱石说不曾见过。深荷说:“那可能挂在家里,他既然这样写,就一定另有出处。”抱石说:“也有可能是笔下误,谁敢担保自己百分之百不出错误?”深荷反问他你把自己的名字写错过吗?又把抱石给问住了。深荷说:“解铃还需系铃人,有没有写错,你去问问黄尚竹本人不就得了!”可抱石听了明艳一席话,顿觉失去了看黄尚竹作画的兴趣,暂时把这事搁下了。
    又过了几天,修里到抱石屋里来玩,也看了这幅画,说起题款的事。抱石说看来这漱石斋是真的写错了。修里说这倒不见得,你没听说**党史上有个饶漱石吗?黄尚竹写错了,难道饶漱石的名字也会起错了?一定是另有典故!抱石精神为之一振,可转念一想饶漱石和高岗是一伙的,党史上的反面典型。黄尚竹曾经干过造反派,虽说大小有别,可也算得上是一丘之貉。难道黄尚竹是用了他的典?这么一说别看黄尚竹寄身于奇石书画,还是个对社会不满分子呢!从此不再想它,又却了两趟东镇,进了不少石头,一心一意经营起自己的店来。这时文庙的后街已发展成为一个规模较大的奇石文化市场,卧虎山前的鬼市取缔了,而改为五天一次,围绕着文庙前后起了个石头集。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到石头经营中来,外地的石头大量涌入,当地也不断发现一些新石种。一块石头磨磨就能挣钱,石民们感觉遇上了好社会。而县有关方面也因势利导,要把奇石经营纳入文化产业,继而发展成为全县的支柱产业!其中措施之一,就是责成文化馆加紧编纂《骈邑奇石》一书。小林子成了大忙人,到处拍照,到处被人请客,天天喝成醉醺醺的样子,背着个相机,东摇西晃的。给抱石堂重新拍照的事不再提起,而丛抱石呢,自开门市以来至今没有发现一块令自己满意的奇石,没有好的立意,任凭石头流水一样地来去,也不去理他。
    这一天,明艳又来到抱石堂中,问起那块石头。抱石以为她要带回去,赶紧翻箱倒柜地找出。明艳见还包得好好的,藏之深柜,显然是怕人拿了去,比较满意,可没流露出来,只问起好名了没有。抱石说容他再想想。明艳说这块石头在她生日那天小林子也见过,前几天还问起,说要出到书上。所以过来问问,怕让他给卖了呢!抱石半开玩笑地说:“傻瓜,我就是把自己卖了,也不能把你给卖了。你瞧,石上的这个人多像你!”想不到明艳的眼圈却红了:“你才傻呢!我还以为你没看懂,原来你早就看懂了!”抱石说:“你如果不放心,可以拿回去,让小林子给你拍照出书,流传后世。”明艳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你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我拿回去做什么?我这块石头本来是送给你的!”抱石说:“我是真不懂。”明艳有点急了:“丛抱石,你一定要让我说出来!这石头代表我的心。我怕你不明白,所以才让你起名,好让你慢慢参悟,想不到你一直跟我装糊涂!”抱石也叹了口气:“你把人嫁给了他,却把心给了我;让他拥有生活中的你,我拥有石头上的你……”明艳说:“可生活中的我会老,石头上的我不会老!”抱石终于无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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