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洞位于银山东麓之半山坡。 因这面坡坡缓林密,从外面看上去极不明显,从山下唯有一小径可通。从半山寻去只觉得峰回路转,不断有累累的巨岩相迎。倘若没有乡民向导,即便经过也可能失之交臂。因为洞口有三块大石相掩,石与石间的缝隙仅可容一人通过。窄道呈之字形。相传这三石一为屏风,另两块为洞上的石门。曾有仙人居于其中,每逢出入要靠口诀,正念则开,倒念则闭。有一次仙人喝醉了,叫开石门,倒念口诀时念错了,石原地不动,便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三石中一块较大,其形状恰好与洞口相迎,另两块一般大小,左右交错,相对面若可相接,其工整庄重,使人遐思无穷。自古以来住山洞者有两种,在神话传说中一是神仙,二为妖魔鬼怪,或山中的精灵;在人间一为修炼的道士,二是土匪。这两种洞中客又有相通之处,修道本为成仙,历史上不乏有修成正果白日飞升的传闻;匪祸为害民间,与妖魔一道无异。但山洞能够为这人世间的另类提供憩息地,说明洞穴对于人类社会也是一种存在,一种人生态度,也许还是一种生活方式。人类最早不也是从洞穴中走出来的吗?只不过成了文明人,进入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往往忘记了来源,不知道凡尘之外还有另一种日子。
抱石和一凡到达洞口时天色已暗,来到洞中只觉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唯有洞之深处因有窍通天,略可见物。一凡领着抱石走到这儿便不走了,说再往里走就分岔了,一条走到尽头是一个死胡同,另一条连着无底洞,是死胡同还好说,掉进了无底洞,他们两个今天可就断送了。抱石站在光亮处抬头望天,但觉一线光明,遥遥无边,从来没觉得天有这般高呢!低下头回到黑暗中,顿觉脑袋瓜又隐隐疼起来,重回那种与古战场相通的感觉。连忙与一凡相搀了来到洞外,倚石四顾,但见夜色重重,山影茫茫,哪儿有灵兽的行踪呢?一瞬间他突然觉得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如幻如梦,不仅灵兽是假的,他所目睹的情景是假的,他这几天的经历也是假的!他人仍留在抱石堂中,生意由鸣琴照顾着,自己则忙里偷闲,抽空打了一个盹儿,压根就没有来到山中!
回到一凡的小屋,根据抱石的描述,一凡翻遍了所有的藏书,终于在一本边角缺损字迹模糊的旧抄本中找到了这样一则记载:“野麒麟,俗名山种儿。其体态似马,足如牛蹄,生角象羊,有嘴若豕,兼具四畜之相。非甘露不饮,非仙人草莫食,常居于深山古涧,朝阳洞中。因其踪迹罕见,身形飘忽,俗人所见唯有残留于草丛石隙之印痕,遂讹称银牛……”
去朝阳洞一耽搁,回到鸣琴家已错过晚饭时间。一家人都在等他呢!见一家人都在等他吃饭,抱石也觉得不好意思,却没人问他去哪了。李亚相让一弓倒酒,抱石表示不喝,一弓说你不喝我们还喝呢,又劝了几杯。一家人都围到桌前吃饭,连鸣琴的母亲也坐下了,在自己的面前另摆了一只碗。这让抱石感到暖融融的,兼有些不自在。只有二嫂的脸色颇有些不悦,似乎是因为当了他的面克制了什么。这使抱石很容易联想到一弓身上,知道纸里包不住火,总有一天会东窗事发。直到吃过了饭,鸣琴娘把留在锅里的刮进饭盒,让二嫂带回去,才知道是啸聚老人使性子,赌气不吃她做的饭,惹得她不高兴。可她并没有马上走,而是把饭盒交给了一弓,自己又坐下来,陪抱石说话。她问抱石鸣琴会不会做饭,手艺怎么样,可吃得惯吗?见抱石红了脸不说,便追问他:“你们不在一起吃了吗?”得到了满意的回答,方饶过他,惹得一家人都笑。鸣琴娘说这闺女在家里连根火柴也拉不着,鸡蛋打不到碗里,现在倒好,肯给别人做饭了!还是外面的世界缎炼人。二嫂怪婆婆说错了话,说鸣琴总得嫁个人,不会做饭,不做给别人吃,也要做给自己吃吧?又问抱石会不会做。抱石说不会。二嫂说他谦虚,说如今在城里都是男人做饭,绕来绕去,话里话外,想方设法把他和鸣琴扯在一起。又拿出两瓶酱,一瓶韭花的,一瓶花椒芽,说都是她到山里新采的,自己舂的!鸣琴娘则给他叠了包煎饼,装了一袋腌制的香椿芽。只有李亚相没有做馈赠的表示,微微地笑着,陪抱石喝茶,听她们拉够了,插了句嘴,说:“你回去告诉林馆员,让他抽时间开张发票过来,把钱拿回去吧!”
抱石知道这一家人要说什么。他想解释,可是怎样才能解释清楚呢?如果挑破了这层窗户纸,反而让人尴尬。他相信一个人的姻缘是上天注定的,三生石上早就安排好了的,也许是另一个人,也许就是鸣琴。这完全要看缘份。
出来两三天了,他一直感觉心里有所牵挂。他以为是店,仔细想想,却是他店里的那个人。只是她一个电话也没有给他,对他倒也放心。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呢?这儿是她的家,有她熟悉的环境,她熟悉的山和水。也许她只是换了个方式,让他来了解自己。
他以为她会给他打电话,到临了才明白,实际上是他对她有所牵挂。因为在他来东镇的这几天时间里,她并没有打电话给他,一直到上车前,才接到一个电话,却是明艳打来的。明艳问他怎么还没回来,真打算在那儿做上门女婿呀?抱石却不知道怎样回答她,结果什么话也没说,就把电话挂了。
抱石回城这天,特意到山上与一凡告别。一凡对他亦甚是相恋,送了一程又一程,只差一步,就送到山下了。到了山脚处,他止住了脚步,似乎有意要恪守自己的戒律。抱石与之话别,他想起什么似的,要抱石等一下,说有东西送他。自己一个人朝山上走去。
抱石站在山下等他。他已经好些日子不曾做诗了,自从离开了中学校园,也同时远离了那片绮丽的风景,可这会儿眼望着一凡渐去渐高的身影,忽然文思涌动,不可遏止,便仰首他望,落入眼帘的是陡峭的山崖,绿木掩映的翠峰,只觉一个个字眼打字机似的从心腔里蹦出来:“每次相见,这一路的丛生荆棘/沟沟坎坎/对我都是一种考验/你如一片最美的风景/在那高山之巅。”捕捉到了又觉得不妥,以为这种句子送一个女友比较合适。送给谁呢?在他所认识的女孩中,鸣琴当然是最恰当的人选,可衣食男女,有这个必要吗?时至今日,鸣琴并不知道他曾有这一雅好,那诗歌唱咏的年代对于他本人来说也已成历史,一段埋葬的记忆。如果突然冒出一句诗来,鸣琴会不会把他当成一凡一样的人,一个神经病呢?此举对于他来说似乎有点冒险,对于二人的关系也是一种考验。
正胡思乱想,一凡人已下来了,提了一个十几年前流行的旅行包,从包里摸出了一块石头,石包了几层,打开,是一块彩石。石纹甚清,似杨柳岸有女独坐,另有几道斜纹隐隐然如河流。女孩身边则有几块斑点,如散乱的卧石。已经起好了名字的,在自配的根雕形底座上贴着标签:西施浣纱。一凡说:“我曾有一个奢望,用彩石配齐古典的四大美人图,以寄心怀。可山里的条件毕竟有限,好石头大量外流,进入市场,能挖出的彩石越来越少,我又少与人交往,就把这千古无双的差使托付给你吧!你配齐这四美图,必将成为彩石中的经典,传之后世。你我有缘,这块石头便赠送给你,做为开端。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你凑齐四美石后不要出卖,不管给多少钱也不要卖!你能做得到吗?”
一凡的郑重,给抱石形成了一种压力。他想拒绝,可一凡已把石塞到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