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洋总公司货仓。
年轻的总经理正在货仓察看一批刚到的棉纱毛胚,在收单上用自来水笔签过“邵晓星”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抬起头来,剑眉之间已是一派做大事的气概。
一辆货车开了门,有清脆的女声在喊:“小邵,真的是你吗?”
邵晓星回过头去,一个双眼离得很开的女子跳下车,向他笑着走来,边走边摘下粗线手套,很大方地伸出一只雪白的手。
“徐小姐?”邵晓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她握手的同时,越过她又去看货车,车身上刷着大大的“徐记纱厂”四个字。
徐丽敏笑道:“真不知道这批纱胚是从你们手上买过来的,要是早知道,我一定狠狠再杀价。”竟一副精明的生意人模样。
邵晓星仍是抑制不住惊讶:“你怎么会做起这种生意?”
徐丽敏显然已经惯于回答这类问题,扬手拍了一下包纱胚的货包,有灰细细地落在她头上:“不要再把我当什么大小姐,我父亲一年前已经去世。我们家现在开纱厂,母亲年迈,我又是独生女,生意上的事,自然要我出马。”
邵晓星想遍了也不记得上海滩上有一家叫徐记的大型纱厂,知道这纱厂肯定才开张,规模并不大,眼下兵荒马乱,世道不好,小型民营企业都在勉力维持,这家徐记也好不到哪里去,再想起眼前这位徐大小姐当年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在常公馆教他跳舞的时光,不由感叹道:“这种粗活真难为你,为什么不做些适合女孩子干的事,你懂外语,应该进大公司或洋行做事才对呀。”
徐丽敏眼中流露出恨意:“我才不当汉奸!我恨不能把我懂的日语全忘光了才好。我爸爸就是因为开罪了日本人才遭致罢官,郁郁而终!”
邵晓星恍然大悟,徐丽敏倔强的样子,让他很佩服,更觉象多年不见的好朋友一样,非常亲切,正想详细再问,一个手下匆匆赶来,叫道:“星哥,天哥回来了,叫你快回去。”
邵晓星精神一振,准备向徐丽敏告辞。徐丽敏叫祝蝴,眼中有好奇:“常啸天这几年名气越发大了,他,还好吗?”
邵晓星知她所指,摇头道:“他一直是一个人。对了,忘了问你,还有蒋小姐的消息吗?”
徐丽敏道:“我有两年没有联系到她了。听说她人在美国,已经结婚生子。”
邵晓星显然不愿再提这个话题,挥手道:“再见,你既然和天洋有生意来住,我们以后再联络,好好叙旧。”
徐丽敏又恢复了笑意:“小邵,你变了很多。”
天洋总公司。
邵晓星一步三个台阶上了楼,大步奔向自己的办公室,后面两个手下被他拉下很远。
常啸天端坐在他的椅子上,含笑望着他,邵晓星一脸喜色:“天哥,怎么一下子走这么远,在南洋呆了三个月,都想死我们了!”
常啸天点点头,顺手抄起桌上报纸:“注意没有?东三省姓日了。”
邵晓星接过报纸溜了一遍,口中道:“哼!小日本太嚣张了!天哥,现在整个上海滩都在抵制日货,我们和日本人的几处生意,我都想中断了。”
常啸天咬着一根雪茄,自从蒋清离开,他这个嗜好越来越甚,而且非烈性的古巴雪茄不抽。他沉吟了一下,吩咐道:“办这几件事:一、把我们仓底所有没出的日本货集中起来,我要销毁,到时候声势造得大一点。二、把天洋这名字改了,叫,叫天华吧,我不愿见这个洋字,一定要登报声明,再叫《申报》发专稿!三,马上开会,有件事情要办。”
邵晓星点头:“是,天哥。”
阿水领着一个袖珍的小绅士进来。小家伙一进屋,大叫一声:“爸!”扑了上去。
常啸天起身出迎,一把抱起来,举过头顶,父子俩同时欢声大笑。
邵晓星笑问阿水:“怎么小健会来?”
阿水也笑:“咳!车子一进上海城,就让我去接小健到这儿来。天哥在外面这三个月,几乎天天要念叨小健,小健是不是好好吃饭,生没生病,睡不睡得着觉……”
常啸天板起面孔训斥道:“阿水,怎么婆婆妈妈的。我象是那么嘴碎的人吗?”
邵晓星由衷道:“天哥,你对小健真是太好了!”
常啸天并不以为然:“儿子吗,我不惦记谁惦记?小健,猜一猜,爸爸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他斜眼一看,那两个人还在这儿里笑眯眯地端详他们父子俩,就催促道:“还不去通知,半小时人要到齐,然后再来这里找我!”
邵晓星和阿水应着推门出去,常啸天开启一只沉甸甸的大箱子,在里面找起玩具。小健被放在桌子上,也好奇地过来掏,小手探进去,竟摸出一只小巧精致的手枪来。常啸天抬眼一看,一把夺过来,小健受了一吓,定定地瞅瞅常啸天,又瞅瞅小手枪。
邵晓星再次推开办公室的门,看到那爷俩全趴在他那张办公桌上,做父亲的居然手把手正教儿子射击,小健一只眼睛似模似样地眯着,活象个小小枪手。
常啸天哈哈大笑对邵晓星道:“这小子,这么大点就对枪这么上路,长大了,肯定错不了!”
邵晓星报各堂口的人已到齐了,常啸天整理了衣服,从小健手上拿下手枪,换给他一只大船模型,向会议室走去。
阿水抱起小健,小健还很留恋那只枪,叫道:“水叔,我要枪枪。”
阿水哄道:“枪枪让爸爸拿走了,阿水叔陪你玩大船,好不好?”
小健乖巧地点了头,靠在阿水的肩上,眼睛却还盯着爸爸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那只装了枪的箱子,正在邵叔叔手中拎着呢!
阿三、阿堂、雷彪、几个人已团坐在会议室内,常啸天坐在长桌一头,对大家的问候点头做答,邵晓星将那只沉重的皮箱放上桌。
常啸天道:“这么急召来大家,是有一宗大买卖。”
说罢,掀开皮箱,双手一按,弹开上层,露出隐藏的夹层,赫然是一排乌亮的短枪和子弹夹。他用手一展:“我在南洋结识了张氏兄弟,他们向我推荐了这些上好的家伙,我先给你们挑了几只。”
众人皆是武夫,个个见了新家伙自然面露喜色,目光齐唰唰地望定箱内。
常啸天向后靠去,点燃雪茄,环视一周:“我今天要说的这宗生意也与军火有关,有批军火今晚到沪,船号是奥航7007。买主有两个,一个是江渐办民团的富绅,一个是东北游击队。货单和枪只许可证都是前者,但买卖双方已达成口头协议,其中三分之一是要给东北人的。”
“老大,你快把我给说胡涂了,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雷彪不由嚷出一句。
“政府方面是不能同意把军火卖给东北人吧?”倪子善老谋深算。
常啸天点头:“正是!张氏兄弟实际上是利用和渐江人做生意的机会,暗中卖军火给东北人去打日本人。张氏兄弟和东北人要请我们从中帮一个忙。”
“日本人该打!这件事是天大的好事!”邵晓星先嚷道。
“天哥,我们从来没做过军火方面的生意,这个忙怎么个帮法呢?”阿三皱了眉头问。
“很简单,我们要从码头佯装抢出这批货来,而且要在今天夜里8点到9点之间。这是船至码头,买卖双方易手的一个空档。押船的张氏兄弟,一定会给我们大开绿灯,要对付的只是浙江人在上海雇的保镖。张氏兄弟已付了一半的钱款给我,总数相当于这批军火的底价,据说是南洋华侨的捐赠。我们把货交给东北人时,他们付另一半货款。当然,这桩生意不简单,也有可能走漏了风声,遇上政府的阻拦。所以,我说这是一桩大买卖,更是一宗有风险的买卖。”
众人面面相觑,雷彪和倪子善的眼里多是担忧,而几个年轻人却是兴奋异常。
常啸天站起,双手按向桌面:“在南洋呆了几个月,我对张氏兄弟已经很了解。我再三权衡利弊,而且和买卖双方都碰了面,已经决定做了。一会儿就安排具体行动计划。此事关系重大,切不可走漏风声。我们只要今晚抢过这半船货,收东北人的款子,就完事大吉,别的一概不过问!”
众人见他面色凝重,皆重重点头。
常公馆,黄昏时分,有客求见。
常啸天正思忖夜里行动的细节,不想见客,遂叫邵晓星应对。邵晓星出去即返,说是东北人,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求见。
客厅中站着两个穿长衫的年轻人。常啸天认出其中一个,正是和张氏兄弟联手与他接洽生意的东北游击队的人。他心中惊讶,面上并不表现,伸手让道:“坐,李先生。”
那被称做李先生的东北青年上前道:“常先生,我们冒死前来知会你们一下,情况有变!”
他旁边的年轻人操一口上海话:“张氏兄弟突然变卦,把这事捅给了当地的国民党。现在消息已传至上海,满城正抓李岩几个人,李岩担心常啸天先生不知内情,冒然再去劫货,到时又会连累你们这些道上朋友。”
李岩点头道:“常先生,我正遭通辑,就此告辞。虽然买卖没有做成,但您的心意咱们会记住的。后会有期!”
说罢,俩人转身要走,常啸天看出一些端倪,上前抢步搭上李岩的肩:“慢,你们要去哪里?”
李岩回首,和那上海人对视一下,坦然道:“告诉常先生也无妨,我们已经准备在军火运抵码头之前,在水上劫货。”
常啸天脱口而出:“这不是送死吗?他们一定会有所准备,就凭你们这些人,去劫船无异于以卵击石!”
“无论如何也要试上一试!东北的大好河山惨遭目寇蹂躏,同胞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们同志前赴后继,在白山黑水之间和鬼子作战,条件非常艰苦,缺衣少药,更缺乏武器弹药。南洋的华侨好不容易为我们凑足了这批军火费用,我必须全力以赴。若是完不成这项任务,我在上海做烈士,不会回去了。”
李岩语气平静,脸上视死如归。常啸天看着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和林健过去在军中的影子。
“不,我决不能眼看着你们白白去送死。你们等一下,让我再想想,有没有别的办法。”
“常先生,谢谢你,来不及了!”
常啸天对这位只有两面之缘的年轻人极有好感,他并非不想助他,但明知是火坑,还要跳,徒搭上众多兄弟的性命,甚至会使几年来好不容易重新建立起来的基业毁于一旦,这并不是一件值得的事情。毕竟,他已年过而立,似乎堪堪丧尽当年的方刚血气。望着两个人的背影消失于暮色之中,几乎是不令人察觉的,常啸天微微叹了一口气,举步回走,却发现邵晓星和阿三两个人都呆呆而立,常啸天看出他们的惊叹钦服之色,摇头道:“取消计划吧,让兄弟们都睡个好觉。”
“天哥,我们是不是……?”
邵晓星迟疑着想说什么,常啸天手一挥:“这件事牵扯面太大,我现在已经很后怕,决计不能再插手,你们一定要照我的话做!”
“是!”邵晓星、阿三齐齐答道。
常公馆开晚饭。
小健坐在餐桌上喜气洋洋,吴妈穿得整整齐齐垂立一边,慈爱地看着一幅父子欢聚图。
小健三个月没见着爸爸,此刻乐得象扭股糖一样缠着常啸天,问这问那,小家伙越长越漂亮,几乎承袭了父母的全部优点,而且极聪明,来常府两年间,已博得所有人的喜爱。吴妈照看他半年后,回杭州乡下找来一个叫阿芳的女佣做保姆,专门服侍他的起居。吴妈的侄子浩海,校蝴半年,也在一年前被接来常府,专做玩伴。常府内更有阿水、邵晓星两位叔叔,还有最熟悉的小叔叔白冬虎。可以说,常啸天为小健想得非常周到,让他周围并不缺少关爱。
“爸爸,阿堂叔让我问问你,你去南洋广州,是不是给我带回个姆妈来?”
常啸天愣了一下,随即爆出一阵大笑,回头向吴妈道:“阿堂这张嘴也没个遮拦,你听他都教小剑旱些什么?”
吴妈也忍俊不禁,小健不笑,仍旧认真道:“我和阿堂叔叔说过,我有干妈、芳姐。他说那不做数的,要没有干字才行。”
小健一直把吴妈喊做干妈。
“亏你这小脑袋记得住这些个鬼话,你阿堂叔的话没正经,不要学!”常啸天拧了一下儿子的脸蛋。
“不光是阿堂叔,当时,雷伯伯和三叔叔也在,他们也都点头呢!爸,他们还说你最听小健的话,一定要我跟你说!”小健一口气说下来,脸都红了。
常啸天看着一道一道菜布上来,心里也开了五味瓶,两年来,他始终是孑然一身,没对任何一个女人再动过感情,兄弟们都替他着急。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蒋清的离去已然成了他心中永远的一个结,任谁也打不开了。
常啸天对还在盯着他看的小健眨眨眼,给他夹了一只大虾。突然,他发现餐桌上始终只有他们两个人,便问:“阿水和小邵呢?”
吴妈向外张望一下:“常先生,没见哪。”
常啸天猛意识到什么,推开碗箸,拔下餐巾,摔上餐桌,口中叫道:“坏了!”
他冲至书房,抓起桌上的一张字条,正是邵晓星的龙飞凤舞的笔迹:“天哥,对不起,我们去帮李先生了。”
常啸天七窍生烟,将字条揉成一团,大叫:“来人!”
佣人福贵应声而入,恭敬地问:“先生,什么事?”
“小邵他们怎么走的?”
“星哥、阿堂哥和阿水哥三个人一起走的,对了,好象还有冬虎。”
常啸天一拳砸向桌上,愤愤道:“连冬虎都拐跑了?混蛋,让他们去送死!”
白冬虎已经长成十六岁的小伙子了,头发剃个光光,上唇微微见须。他自小在河边长大,使船是一等一的好手,四个人的船很快追上了李岩的大船。
李岩认出阿水来,十分感动,赶紧把同到常府的陈松介绍给他们。两船会合,很快驶出吴淞口,单等张氏兄弟的军火船。
邵晓星浑身发热,手中的枪握了几握,已经攒出汗来。阿堂大阵仗见得多些,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一口一口向海面吐着烟圈。阿水有些怕,一直蹲在舱前看冬虎使舵,不住地小声嘀咕:“天哥肯定知道了,不知会不会火,回去会怎么样罚我们呢?”
他一遍一遍叨念个没完,邵晓星有点火起:“你怕了,就坐那小划子回去!没人逼你来!”
阿水气着分辨:“死阿星你过河拆桥!没有我,没有我你认识李先生吗?现在赶我走,拿我当兄弟吗?”
“那你就不要翻来覆去叫天哥。现在天哥不要你的命,要和你玩命的是南蛮子。你越怕越送命!”
冬虎开腔了:“阿堂哥,给我只枪!”
阿堂吐掉烟蒂,正色道:“冬虎,你不成!一会我们三个上去了,你先趴在这船舱里,见风头不妙,赶紧泅水回去!”
冬虎乞求地看向邵晓星,邵晓星也严厉道:“听话!我们要是全死在这里,你要向天哥报信。”
冬虎眼眶湿了,咬住嘴唇点了头。
七点一刻,奥航7007准时驶入吴淞口。李岩的船首先开火,张氏兄弟早有准备,马上还击,双方火力交织在一块。
邵晓星的船紧紧跟上,在李岩火力的掩护下,从侧面向军火船靠近。白冬虎运力将铁锚抛出,准确落在船栏上,随即一拉,阿堂虽然独臂,但动作迅捷如猿,缘绳攀上。待船上人发现,人已翻过甲板,手持冲锋枪横扫,船上的人纷纷倒下,待他们反省过来调转枪口,阿堂已滚入舱中。
邵晓星跟着攀上,探头扬手一把蝶型飞刀,嗡嗡作响,见血封喉,把追赶阿堂的枪手全毙于舱口。他的飞刀绝技得传其父,这几年在常啸天的鼓励之下,又潜心研究,每每单手数发,皆能命中敌手咽喉动脉,速度极快,颇具威胁。
阿堂和邵晓星已吸引了船上大半火力,李岩和陈松等四人相机从军火船头冲上,双方会合,把船上所剩的负隅顽抗者干掉。前后不过五六分钟,干净利落地占领了整条船。
李岩等人向邵晓星一伸大拇指,意谓好身手,邵晓星自豪一笑,回翘双拇指,意谓彼此彼此。
这么顺利抢到军火,众皆兴奋。陈松笑道:“当局还在码头等我们呢,岂不料我们会早他一步!”
李岩在月光之下一路翻了尸体过去,奇怪道:“怎么没看见张家兄弟?”
正在这时,阿堂头脸漆黑,慌张从舱内钻出,大叫:“上当了!船内是几箱黑火药,根本没有军火。”
后攀上船的阿水也指了右舷大喊:“哎?后边又来了一条船!”
浓浓的海雾中,一条大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然驶近,船头上赫然站着全副武装的士兵,两挺机枪在船头高架。大家还在辨认中,一发手雷已上了甲板。
邵晓星和阿堂被李岩扑在甲板上,一声巨响后,邵晓星翻身跃起,浓烟之中见李岩已经受伤。机关枪“咯咯咯”地响了起来,李岩毕竟经历过战场,比别人更多些经验,忍痛向所有人命令道:“中埋伏了,撤下去!”
邵晓星和阿堂动作最快,一左一右搀着李岩,从左面船舷跳入海水中,跟了爆出两声巨响,他们拼命游离装着黑火药的大船,白冬虎飞快摆船过来,三个人先后上了船,见阿水已在船上,原来,他是被头一枚手雷震入海中,先被冬虎救起的。
李岩后身多处是伤,此时被海水一泡,疼得满头是汗,咬紧牙关道:“船上有火药,肯定会爆炸,快走!”
几个人齐帮冬虎划桨,刚划出百米远,那诱他们上当的冒牌军火船已变成了一个大火球,震耳的爆炸声回响在海上,高高冲起的海浪几乎要把他们这条船掀翻。李岩坐来的那条船随即被海水吞噬,船上留守的艄公等人无一幸免。众人惊魂未定,那艘偷袭他们的船已绕过仍燃烧的假军火船,加足马力向他们驶来,船上有人用喇叭大叫:“投降吧,你们逃不掉了!”
邵晓星眼见那大船黑云压城般越来越近,回头对白冬虎大声道:“虎子,一定要逃出去,告诉天哥我们是怎么死的!”
哪知冬虎一拧脖子:“我不逃,要死和你们一块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阿堂单手压弹上枪,笑道:“可惜你这辈子才只活了十五年,还没够本呢。”
李岩和陈松等三人商量一下,回身道:“船上还有舢板,你们把家伙全留下快走,我们掩护你们。大恩大德,来世再报!”
阿堂撕开衣襟,拍了胸脯:“说什么废话!就你们不怕死,我们是孬种?”
邵晓星也激动了,挥动了手中的枪比划道:“阿堂哥说得对,咱们齐心协力,把这船上的王八蛋当小日本拼了。杀一个攥一个,一块见阎王!”
众人心志已决,齐齐把手伸出来握在一起,有探照灯光聚了过来,李岩抢先拎起冲锋枪,向逼近的大船射出第一梭子弹。
大船上荷枪实弹共十几名水警,本以为安排周密,万无一失。一见这伙人非但没被炸死,居然还有力反抗,立刻开火。密集的火力招呼过来,船被炸开多处洞,海水涌上来,船开始下沉。
邵晓星和阿堂全受了轻伤,李岩又有两个同志牺牲了。阿水被子弹打得伏在船上的水中,抬不起头来,还在问:“我死没死?啊?死没死?”
邵晓星已没有子弹,狠狠将枪扔向海中,把手向阿水伸过去:“快了!”
阿水拽着他,脸上分不清是海水还是泪水:“不想死,我想天哥!”
邵晓星闭了一下眼睛,点点头算是回答。白冬虎的桨早被炸弹掀飞,一直趴在他们身后,此刻还在想自己的心事,天真问道:“再过十八年?那小健都能当我叔叔了!”
连同阿堂,四个人在枪声中齐齐笑了起来,一时间,只觉得忘却生死,只有兄弟情深,才是天地间最大的乐事。李岩一身是血,惊讶地向他们回望过来,阿堂在枪声中大声问:“李先生,和我们这些个江湖人做兄弟,你嫌弃吗?”
李岩也露出笑容:“怎么会?好兄弟!”
一声巨响,所有人都眼前一凉,船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