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然试图打开缺口,以便逃出生天。
几经努力,托到了人事处长,看来关系不够硬,那处长推说阻力在系里,说只要系里通过他那一关没问题。
我又把注意力放到系主任身上。一天,听办公室主任偶而提起说,主任的女儿病了,住在朝阳医院。我大喜,马上跑到街上买了些时鲜的水果赶往医院。主任的姓很少见,我很快就找到了病房,自我介绍是主任同事特来探视云云。
我不过是给主任传个信息,示个好,求他高抬贵手,只要与人方便,以后大家都好说。可接下来的事情,让我哭笑不得。
第二天,海书记找我谈话,问我是否昨天去医院探过主任女,我说是,海书记说主任要还我水果钱。一霎那间我就知道这一脚踢的不是钢板,是金刚石板!我当即大笑,对海书记说,携水果去探访同事亲属,就有贿赂嫌疑不成?主任的党性也太强了吧!海书记也陪着笑,他当然不能表示什么。
我彻底打消了走任何关系调走的念头,系主任如此作为,一方面给海书记难堪,指明其用人失误,另一方面借此表白自己的高风亮节,大公无私。我则不幸成为牺牲品。
说老实话,我对主任一类的做法非常不齿,纯粹损人不利己,除了满足自己内心深处那一点点权力虚荣感外,什么也得不到。当时的中国,类似的故事何止千千万万,据说深圳一地的人才,很多都是弃职而去的。
即然如此,我横下一条心,一闹到底吧,看谁横过谁!
第一学期,我以刚到学校为由,拒绝上课。第二学期,森嗫嗫地问我是否要选一门课上,我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他。东窗事发后,一天晚上他跑到宿舍来找我,试图解释一番。我当时正在和小晋下围棋,对他的到来带搭不理的,最后我实在受不了他的絮叨,告诉他,这件事就此打住,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森走后,小晋转着眼珠问我出了什么事。我不是一个好张扬的人,从不在宿舍谈论此类事情。我撇撇嘴说,小人一个。大致说了一下事情经过。小晋一脸同情。
小晋看起来很精明,和人谈话时两个眼珠咕噜咕噜地。时间长了,我知道他和一部分没有太大出息的北京孩子一样,小处聪明,大处糊涂,有时候做事纯粹是为了证明自己很牛,追求过程而不是结果。当时他正积极准备托福考试,张张罗罗地很忙碌,结果考出来是520几分。当然,阿唐在10年后的托福考试成绩是547分,五十笑一百,都不是读死书的料。
刚到北京时,对那一股浓厚的托福热潮很是不解,一者东北闭塞,大部分学生并未热衷于此;二者也心存疑虑,考考试就能出国?实际上,通过这种途径出国的,何止万千!我当时不过是井底之蛙罢了。
后来听说小晋下了海。最后一次见到他很是戏剧,是5年后在中关村附近的外侨公寓的电梯里,我忽然听到一个人试探地叫“阿唐”,抬头一看,小晋#蝴一点儿没变,还是一付精明的样子,而我的头发却少了许多。
那时阿唐和朋友在宾馆包房做生意已经两年了,遂带他到公司一叙。开始他还有些拘谨,等看到公司里的其他人凡事需要阿唐拍板定案后,方知我已是老板一级的了,很是有些感慨。
一时走不了,就先过过教师爷的生活吧,尽管我一天课也没有上过。
XX学院是北京市属的一个普通的文理学院,以文为主。学生来源以本市为主,以部分其它省市为辅。
以北京的条件,稍微用一点功夫,考上大学是不成问题的。所以成绩好一点的学生去了重点学校,差一点的到了这里。
撰写报告时,有时候我嫌宿舍太吵,晚上会到教室去写。令我吃惊的是,教室里居然空空荡荡,没几个人。而我在上学时,一到晚上自习期间,是一位难求,去的晚的只能挤在光线极差的阶梯教室。反差太大了,我实在不知道在这样的环境下,学生们都能学到什么。
平时学校里的学生幌来幌去的,看不出是学生呢还是街上的混混儿。夜里常常听到他们在操场上嘶吼崔健的“一无所有”。
一次学院文艺汇演,学生的演出水平实在不能恭维,却在台上摆POSE,做台型,好让台下的同学照像。
一次我担任监考,看到考场学生们一脸愁容,慈悲之心大起。讲台上就是标准答案,另一位监考是外系的。我就挨着个的指点一二,纠正错误。那受惠男孩女孩的感激的目光,让人爽得不行不行。考试结束后,我正在回宿舍的路上走着,几个学生从后面追上我,勾肩搭背地,好像我是他们哥们儿一般,七嘴八舌地一通感谢。
还有一次学院组织篝火晚会,不知通过什么关系把住在附近的李谷一,吴祖光,新凤霞等大腕请来了,我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目击名人风采。前面的程序就不提了,讲话了,演唱了,然后就是高氵朝——篝火在学院的操场里点起来了。这时候尴尬的场面出现了,本该有学生上前手拉手围着火堆跳舞,名人们混杂其中,其乐融融一番,最后尽欢而散,现在却没人上前。我看到那几位可怜的组织者试图劝导学生们上前,可就是没人理会。最后是名人们提前退场,篝火在夜空里劈里啪拉地烧着,三三两两的学生围在外围看着。
回到宿舍,我跑到对面房间和小白打哈哈,他是北大的毕业生,拉一手漂亮的手风琴,兼职校团委副书记,我说,小弟教你一招,以后凡大型活动一定要事先找一些骨干分子当“托儿”,负责关键时刻冲上去,这样才能调动起一盘散沙的普罗大众。若方如梦初醒看官者,请不要忘了为阿唐叫一声好。
当然,当时由於主任几个人对我的刁难,极大地影响了我对XX学院的观感,恨屋及鸟。实际上,后来我在商场上碰上很多XX学院毕业的学生,他们敏锐的头脑和大胆的作风,很是令人耳目一新。
系主任好像吃定了我,时不时在党员生活会上拿我说说事。一些拍马屁的也在一旁帮腔,什么电话太多了,张扬的不象一个新人了,等等等等。我这人很会讲话,尤其是在开会时,在大学时,曾有人夸我讲话就和手里有个讲稿似的。我在25周年系庆时,是唯一上台发言的学生代表。在大学时,我独服我的团支书,他是在我掌掴前团支书后接任的,他讲话有一个特点,慢条斯理的,往往你不知不觉就入了瓮。他如今在 United Airline 任职,很想知道他的英语是否也是讲的这样慢。
呵呵,还是接着扯阿唐舌战群儒的故事吧。我是不卑不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一干掉。小样儿,还和我摆正经,我从小就是被老爸灌输马列长大的,这套我见得多了!我当时愁的是没人搭理我,给我来个冷处理,我岂不就完了吗?!你们要批判我,正好,我一定要让你们觉得我是一刺猥,看着不顺眼,却没地方下嘴。如此几个会合下来,这帮鸟人终於不敢再招惹我了。
因为不讲课,拿不到岗位津贴,每月只有国家发的那点儿死钱,大慨130元左右,日子过得很清苦。
88年春,对门儿的小敢帮我找了一个在校外讲课的机会。那时候管理热,到处都办班,管理学方面的老师炙手可热。
小敢是个很可爱的小个子,南方人,长的有点儿象雕塑大卫。平时你看不出他有什么异人之处,实在是平凡极了,可他在一年后却做了一件很不寻常的事情。
89年春夏之交,北京爆发了举世震惊的兵民对抗。XX学院旁的朝阳路是东来军队的一个重要通道,小敢当晚正在学院对面的大街旁的会计师事务所值班。枪声大作时,正爬在地上从门缝下面看热闹,前锋过后,街上寂静下来,忽然看到一个被打散的兵正在外面无目的地乱跑,以当时北京人愤怒的心态,这走散的兵如被老百姓发现,不被打死也要被扒三层皮。小敢一下子就跑出去把那兵拽了进来,然后在办公室藏了两天,等局势平静了一些,换了便装,骑车子把兵送到市公安局。
我非常佩服小敢的所为,要知道当时北京一片混乱,鹿死谁手还不明了,他不可能凭此捞到什么。后来也确实没有奖他什么,只是“北京晚报”登了一则小小专访。而这种行为,在当时的氛围下却有着极大的危险性。后来,我问他的动机是什么,他说那兵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不忍看着他去送死。纯粹是人性中美好的一面驱使他做了这一切。
又扯远了,还是回头说讲课,对,到外面去讲课,是去朝阳区的将台乡。
将台乡在酒仙桥,有十几个乡镇企业。如果看官对酒仙桥感到陌生,阿唐给你提个醒,那里有个公安医院,江青最后10年的大部分时间就在这里度过的。
讲课地点是在乡政府里,大概有五,六十个人听讲,有企业的头头脑脑,也有乡里的干部,领头的是副乡长丙。丙,三十几岁,高高的个儿,一脸干练。
这是阿唐平生第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唯一一次上台讲课。
我是在那个时候发现我自己除了有一点儿演讲天才外,当教师爷也不错!现在有时发白日梦还想,将来退休了在中国某个大学里执一执教鞭,义务的也行。
我按指定教材讲了两天,发现效果不好,太枯燥,都是骨头,干干的。回来后,我跑到图书馆找了一大堆相关资料,从中选出若干具体事例。再讲课时,就是先讲故事再归纳,先实践,再理论。时不时地再加上些小讨论,让他们对某些案例提出各自看法,最后我做总结。
如此这番,企业家们大服。
於是中午饭不再去乡政府的食堂吃了,而是由厂长们轮流请饭。饭局上往往要上两条烟,开一条,分一条,烟钱打入饭费。课后小车送回XX学院。这是我人生的第一次腐化生活。
短短十几天的相处,丙副乡对我青眼有加。临走的时候握住我的手,一再地说,什么时候来访都欢迎!我顺嘴说调过来给你干活如何?他大笑说求之不得!
回到学院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对呀,为什么我不可以去乡镇企业呢?
我这人想好了一件事就要去做,不然搁在心里难受。立马就去找主任,直接了当地问他,如果我调去乡镇企业是不是就可以放我走人?主任要么是良心发现,要么是和我玩累了,要么是被我破罐破摔吓住了,居然答应了!
我大喜过望,马上告知丙副乡,丙副乡在电话里沉吟半晌说,你先过来一趟,我们好好谈一谈。
见面后,丙副乡说不是不愿意要我,实在是机构臃肿,难以安排。不如他和下面的企业打声招呼,看看如何。於是我一个人前后去了几个厂子,都是熟人,去了后就是借机吃吃饭,说起军前效命的事就是研究研究了。
如此这番,最后到了铸件厂,将台最大的企业。厂长丁是个爽快人,说,“兄弟,看你也是个明白人,讲起课来夸夸其谈,怎么就糊涂了呢?你瞧咱这小庙,你来你能干什么?要说需要人才,乡里比我这厂子更需要!”
我还是有些疑惑,问既如此乡里为什么不欢迎我去呢?丁哈哈一笑,拍了一下我的肩说,“你去了,丙副乡怎么办?”一句点醒了梦中人!多少年过去了,我还能清楚地回忆起丁厂那一头自然卷发。
从那一刻起,我才努力去学习站在对方角度去思考问题,道理是明白了,可实践起来真难哪,以后我又不断犯了同样的错误。
此事之后,我依旧与丙副乡保持着联络。他是一个很不错的人,年轻能干,有决断力,我从未由於他没有给我机会到将台乡工作而记恨他,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的做法实在无可厚非。半年后,我真的下了海,有一单生意还联络到他,结果结结实实让他给我上了一课!容后再叙。
现在球又回到我的脚下,主任既然松了口,我就要赶快找到一家乡镇企业敢於要我,免得夜长梦多!
机会来的很快,一次参加东城区的人才招聘会,邂逅了北京XX电脑公司柳经理。柳经理小小的个子,黑黑的脸上一脸憨厚,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半天不放。我坦白地跟他说,XX学院放我的条件是接受单位是乡镇企业,他必须做好心理准备。柳经理一口应承,一切包在他身上。
很快,柳经理联络我去东城区东X街道办事处一谈。
到了位於东X六条胡同的办事处大院,院门口挂着三块牌子,“北京市东城区东X党委”,“北京市东城区东X街道办事处”,“北京市东城区东X街道工商联社” 。
一见面,柳就告诉我,街道工商联社的晋主任和柳书记对我的事情很重视,现在决定动用晋主任原来下放时所在的平谷县的关系,用那边的乡镇企业的名义调动我。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瘦瘦的自称姓田的女人一旁帮腔说,柳科长为你的事可费了不少的心思。小田的语气和神色很令人不爽。
接着柳带我去见柳书记和晋主任,柳书记瘦高,晋主任壮硕,倒是很班配的一对。寒喧了几句,晋主任就告退了,柳书记单独一个人和我谈,介绍说XX电脑公司是联社下属企业,现在由企业科柳科长兼任公司经理。人员有十来个,和国营7X8厂是对口单位,做其长城微电脑代理经销商,很需要我这种技术人员加盟,(我什么时候变成电脑技术人员了?) 我将出任公司副经理。柳科长目前是暂时代理经理,将来我要做好接掌公司的心理准备。谈话间,柳书记特意问我多大年纪,当知道我还未满24岁,柳书记满意连连,“行啊,好好干!”一口软软的山西话娓娓动听。
柳书记给我印象极好,极亲切,和他谈话就象在拉家常。入京以来,连连受挫,我多少有些心冷。柳书记一番热语,我的眼泪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差点没掉下来。
和书记谈话后,柳经理带我到公司一观。公司座落在东四北大街上,位置虽然不是最繁华地段,可也车水马龙,极为热闹。一楼靠墙陈设一些柜台,卖一些电子有关的小商品,中间是终端台,上面摆了两台长城微机,与其说是公司不如说是一个电子器材商店。楼上面积是楼下的一半大,做为办公室用。介绍了一圈人,糊里糊涂也没记住。
回到学院,我找到系主任,告诉他我已找好了一家乡镇企业,在平谷县的小店乡。主任说很好,我这就去找人事处长。
我不知道主任是否还有别的什么优点,不过在我调动的事情上,他确实兑现了他的承诺——只要是乡镇企业就放行。主任不是一个坏人,他的问题出在两点上,一是智商,二是胸怀。看官或许会笑阿唐胡绉堂堂大学系主任数量经济学副教授IQ不够,且听我慢慢道来。
一次,小晋同系的老师教专业外语的小武到我们宿舍讲了一个主任的笑话,说一天学校组织全体外教联欢会,特意把所有在国外待过的老师都请来做陪,我们系主任一进屋就抓住美国鬼子侃了起来,“Come from California? Oh, it is good, California is good! Winter is so warm, I didn‘t even buy a quilt there, save a lot money……” 。
我成功调动之后,本着烧冷灶的想法,我特意到主任家辞行。那傻家伙语重心长地嘱咐我要好好干,还转过头一本正经地对LP说,这就是某某,我今天在街上指给你看的那个小店西瓜就是他要调去的地方。我也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假傻。
后来听说和我同一教研室的小张也要调动,主任依然横加阻拦,被小张当众怒骂,气得差点儿没休克过去。
过了一会儿,主任回来了,说已和人事处谈妥,小店乡可以随时来人调函。
“不过”,主任顿了一下,“因为你一直没有在X院上过课,所以小店乡要补偿你的工资损失,10个月共1200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