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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篇 第六节
    换了是别个女孩儿,多半会冲上去擦掉那些字;可是现在看到的是何影怡。
    她立即转头去看王铁的桌上,看不出是否已经来了。
    这刻何影怡心里是矛盾而难受的,既猜这字会不会是王铁间接向自己道歉,又怕自己误会了,其实是旁人的作为,那对象当然不是自己,如果贸然冲上去擦掉说不定会坏了别人的事——毕竟能这么早到学校写下这几个字,单是起这么大早就说明了那人的诚意。
    然而如果不擦掉,被不相关的人看见说不定会成为笑柄……她犹豫不决时,同学已经陆续到来,这时再去擦已然迟了,只好装作不见,心乱如麻,却忘了把“情书”给他扔到座位上去。
    王铁是在七点五十才进教室的,吊儿啷当的姿态以及看见黑板上的字时那副惊讶的神态像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到座位上后何影怡还隐约听到他在问秦敏芸:“谁写的?”后者冷冰冰地说:“不知道。”
    这时教室里已然如沸,都对着那大字指指点点。谁都知道昨晚发生的事,自然看何影怡和王铁两人的目光就多了起来。前者比较“正常”,一如既往的脸红;后者神态就怪异了,耷拉着脑袋趴在桌上摆弄铅笔,完全的不活跃。
    八点十分,铃响后老师走进教室,未说话先皱眉,看着黑板上的字问道:“这是什么?”底下静下来,大家用无辜的眼神看着他。老师轻轻敲了敲桌子,回看着下面:“有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鸦雀无声。何影怡心虚得把头伏低,藉前面同学挡着自己。
    老师眉头皱得干橘皮般,加大音量:“难道没人知道吗?这是谁写的?”
    下面有人冒了一句:“神来之笔。”老师顿时眉毛一展,意气风发地喝道:“谁说的!给我站出来!”人人均知他是藉机发泄闷气,谁敢虎头拔毛?顿时再次雅雀无声。
    没人回应是最难堪的,老师脸色一沉,重重地把教本往桌上一拍,恼火道:“说不出来这节课别上了!”下方慢慢立起个人,举手说道:“老师,是我写的。”
    数十道目光一齐刷地射去。不负众望,果然是王铁那小子。
    老师不知是否气糊涂了,不怒反笑地点点头,却无话可说,因深知这小子是出了名的软硬不吃,一时僵住。反是王铁离座走上台去,擦掉大字,恭恭敬敬地向他一躬:“对不起。”转身又向台下一躬,大声道:“对不起!”这才走下台去。众人不无惊讶,心说这小子何时变得这么礼貌起来了?
    老师面色稍缓,总算对方给了个台阶下,于是拈起只粉笔:“上课!”
    何影怡直觉感到王铁对着台下说那句“对不起”时是望着自己,可是又不是十分确定,毕竟他没有指名道姓地说。怔了半晌,她伸手入屉,摸到那封厚达五十二页的“情书”,已然决定暂时不无礼对待。
    藉着这一次交往,何影怡和秦敏芸成了好友。前者很是感激后者的安慰,后者因为向来缺乏朋友,于是关系与日俱进。这对班上并没有多大影响,本来女生都因“脏病”排斥秦敏芸,又因自惭形秽排斥何影怡,现在只是排斥性加强了些,对二人来说没有区别;而男生也不因为何影怡接触了所谓“脏病”者的女儿而放弃水做的美人儿——事实上谁都知道秦敏芸本身绝无那种病,只是既然大家都这么说,自己若装个异类,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于是好似找刺激般有意在心理上蒙上神秘的影子,表面上仿佛谈虎色变,实际上谁都不认为和秦敏芸接触会不幸中招。
    略被影响的只有秦敏芸,因为有心追求何影怡的男生都把中介目标定在了她这好友身上,譬如有些想问又不能直接问美人儿本身的问题说不定可以间接性地从秦敏芸处得到。对此她比较不适应,一下子从被敬而远之的角色转换到这位置,变化不可谓不大。
    等到她适应过来新角色之后,何影怡也已经比较能控制脸红的次数了。
    王铁不敢再贸然如上次般凑前去。他绝不怕任何人,但对她这种奇异的处事方式一筹莫展——遇事就哭,这算怎么回事?自然,一个女生哭两场不算怎么回事,可是肇事原因在于自己,他“良心”上不安。
    又一个星期过去。
    这几天晚自习时秦敏芸一直陪着何影怡,两人亲密的程度大似多年老友。王铁私下怀疑这两人在合谋算计自己,因多次发觉两个人晚自习聊天时偷瞄自己。白天上课时秦敏芸会回归本座,王某人屡次试探,以他铁齿铜牙的口才却在她处讨不到任何便宜,连何影怡究竟原谅自己没有都探不出来。秦敏芸对他的态度一如既往,他也不好意思追问,闷了好几天,索性把这事放到了一边,恢复旧生活。
    何影怡渐渐知道了秦敏芸更详细的身世,当然这是以自己的往事为交换代价的——两人在不知觉间交了心,也愈来愈感到对方确是值得一交的朋友。
    秦敏芸家境本来贫苦,连房子都是租的旁人。父亲本是农民,多年前随大流进城打工。母亲体弱,除了帮人做些轻巧杂活维持两母女生计外别无进项。秦敏芸靠着父亲寄回来的、少得可怜的钱支撑着学业,若不是政府扶贫补助,她早辍学入城。这情况维持到两年前,春节时父亲按着惯例回家过年,结果不到三天一群人追到了家里,把她全家带到了市人民医院隔离室。不仅如此,平时交往过的人还一一被查询,直闹得全镇皆知。
    秦父得了艾滋病。
    事情起因不在他。秦父一个留在城里的同乡奈不住寂寞的摧残,召了位小姐共叙乡思,过了几天大觉不爽,上医院略查了查,后来结果出了来,当场被吓死八成。他这辈子没这么倒霉过,别人召小姐十次八次安然无恙,未料到自己才第一次就……当真惨绝人寰!当时市医和公安配合,把曾与之同住过所有第一接触人都捉了去隔离检查,秦父不幸入列。
    他是真冤,然而无情的事实并不给任何人喊冤的机会。检查结果出来秦父秦母均在病人之列,他偷偷溜出隔离室,跑到了妻子的隔离室处,两人一齐割了腕。
    秦敏芸知道家里只有自己安然无恙时,也接到了父母已经离世的消息,明白从此后只有自己一个人活在世上,再不能享受父母在捉襟见肘的生活压力下仍要尽量挤给自己的亲情和慈爱。
    那年她十五岁,已经感受到了世间最巨大的失亲之痛,以及无法维生导致的、对生活的绝望。而这个时候,同样十五岁的何影怡正痴迷在言情校旱中,对父母的管教除了不满外别无所想;而十六岁的王铁在这一年和地方上的四个流氓干了一架,同时没有听进父母的打骂劝导半句。
    正如世上大多数十五六岁的孩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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