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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章
    尚队长:“把你们的鞋脱下来。”
    周昭雅张了张嘴,但是看看那名武警,又看看俯下身来的我,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两人赤脚站在地上,冰凉的水泥地,再加上雨水过后的潮湿,纷纷透过袜子传至脚心,又窜遍全身,那种滋味可真是难以忍受。
    再看看周昭雅,她因为穿的是凉鞋,又没穿丝袜。我尚且难受如此,更何况她了。她不停的来回跺着双脚,嘴里不住的“呲——呀”着,双手环抱在一起,紧紧地贴着胸口,脊背深深的弯曲着,浑身剧烈的哆嗦,身着黑色牛仔的她看上去象一个不断晃动的煤球。
    “给我站好,呆会就习惯了。这是在看守所,又不是你们家,不能想咋样就咋样。”尚队瞪着周昭雅,大声呵斥道。
    他的潜台词是——我们失去了自由。这一番话深深的刻在了我的脑海里。越是在平时平常不过的东西,等你真正失去的时候才会分外着急和痛心。
    “站着不如坐着,坐着不如靠着,靠着不如躺着。”妻子平时经常爱这么形容贪图安逸的我,一半是开玩笑,一半则是通过讽刺教育我要站直行稳。她要是现在再看见穿着袜子,在冰凉的水泥地面上牢牢笔直站立的我,估计非得去眼镜行里买副眼镜戴在鼻梁上,仔仔细细地端详我半小时,然后再把眼镜狠狠的跌在地上摔碎——尽管她的眼睛是5。0。
    环境,可以强迫改变一个人的习惯,哪怕这个习惯再根深蒂固。
    内勤甲:“看守所里犯人除了拖鞋以外,是不允许穿其它鞋子的。”
    我:“那我们没带怎么办。”
    内勤甲:“呆会儿去监室,那里应该都有的。每人都有一套个人用品。”
    “把你们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放在桌子上。”尚队长又发话了,不过这次到没有那么严厉。
    “什么都不能带到监室里去,这是规定。”那名武警不知何时已站到我俩身边,补充道。
    “是防止里面的犯人出意外吧?”我向那武警问。
    “嗯!”他点头道,“你和周昭雅是亲戚?”
    “不是,我们是邻居,我平时管她叫姐。”我一面从口袋里往外掏着钥匙,一面回答。
    “那我们的钱咋办?是不是里面用不上?”周昭雅攥着手里的两张百元大钞,不放心的问。
    “你存起来吧。”尚队长道。
    周昭雅“那……那这附近也没有银行呀?再说银行也都下班了。”
    这回,屋子里的所有人,除了一脸苦相的我,还有一脸疑惑的周昭雅,所有人都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周昭雅惘然的四下望去,不知他们为何而笑。
    “周昭雅,我是说存在我们这里的银行,你把钱搁在这儿,我给你开个收据,到时候你在监室里要花钱就凭这个收据就可以了。”尚队长说着,脸上还浮现着财神爷般的笑容,让人不禁怀疑他刚才到底发过那么大的火没有。
    “周姐,没事的,这里人都是这么做的。到时候监室门口来卖大蒜、酱油什么的,就得用票据买。而且,你要嫌这里的饭菜不习惯,可以花钱,订点小灶什么的,加强加强营养。”武警亲戚在一旁补充道。
    “那大灶的饭菜是不是很难吃呀。”周昭雅问。
    内勤甲:“也不是,怕你们刚来,吃不习惯。”
    周昭雅听及此,犹豫了片刻,将那两百元钱郑重的搁在办公桌中央。内勤甲急忙接过,手中边数边点。“一、二,正好二百。等一下收据就写好了。”
    片刻,他就从收据本上撕下一页来。
    “给你,看,收款人,数额,上面都写得清清楚楚。”说着,递给了周昭雅。
    “那要是我没花完,出去的时候给退吗?”我在一旁问道。
    对于我们而言,尽管时下是阶下囚,但有些事情还是问得明白比较好,以免到时为此扯皮争执。
    “肯定给退,只要帐目上有的。况且,这收据都是一式两份的,你们的就算丢了也不碍事的。”内勤甲郑重其事道。
    我将我的一百零五元也交了出去,换回来一张巴掌大小的收据,看看上面的潦草的“金晓伟”三个字,要不是我知道自己的名字,那字迹是两个字还是三个字,我估计自己都难以区分。
    再看看上面的收款因由——三个大字——接济款。
    印象中,接济只有在白毛女和暴风骤雨之类反映旧社会题材的文艺作品中才会见到。只有那些衣食无靠的穷苦之极的人们才是被接济的对象。只是,曾几何时,我也沦落为如此的对象。
    不过,就算接受救济的人再穷,他们也比我多一个优势,那就是——自由。哪怕是天当房,地当床的乞丐,他还可以拿着打狗棍和破碗在街道上自由自在的溜达,而我呢?接济款再多,吃的小灶再多,却难以换回片刻的自由,那又有什么用呢?
    我不想当一头猪,况且这头猪还被限制在猪圈的某个角落,小心翼翼地看着掌握它命运主人的脸色行事。
    要是如此的话,连猪也会不快乐。
    不过,要真是如此,那本身也就没有讲个体感受的资格了。
    我只能用苦笑来平衡自己;用远方关心的妻子来宽慰自己;用那飘渺的希望来麻醉自己。
    每每总是尚队长的男中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把兜都翻过来,我看看干净了没有。”
    他挨个仔细检查了一遍,见没有什么可疑,便挥挥手招呼那个小个子内勤。
    “来,找张纸,把他们的东西都分开记下。”
    小个子内勤便找来一个白纸本,放妥复写纸,看了一眼面前摆设的物品,匆匆写起来。
    我随身东西很简单:一个电话本、一只中性笔,还有一串钥匙。我本想将本子和笔带进去写日记(想想里面的岁月,对于我这个从未涉及的乖孩子,肯定充满了新鲜和刺激,要是记录下来就更好了),现在看来也破灭了。
    “对了,把你们指头上的戒指摘下来,进来还带着那玩意儿算啥,真是乱弹琴!”尚队长叮嘱道。
    周昭雅望望我,意思是说戒指那么小,又是金子的,这么多人,万一谁弄丢了都说不清楚。我犹豫了一下,说:
    “尚队长,这戒指本身不大,况且对我们来说,本身挺有意义的,您看是不是可以考虑……”
    我倒不是怕戒指丢失,人都进来了,象戒指这种身外之物又怎会那么放在心上?只不过,这戒指对于我来说,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我和妻子在还是男女朋友的时候,因为彼此的差异太大,文化的、年龄的、地理的、家庭的……几乎可以这么说:除了民族之外,其它方面几乎都存在着巨大的鸿沟。
    但身性倔强的我们却不甘心就此分手,服输于命运。于是,为了结合在一起,我们彼此都牺牲了很多很多东西,付出了很多惨痛的代价。(有的代价在今天看来都是难以想象的)以至于现在回首往事,都不禁充满后怕——如果历史重来的话,会不会有勇气依旧选择结合。
    这一切,都源自于我们对于对方的爱,正是这种爱,给我们凭添了空前的勇气,所以,我们才会跨越遥远的千山万水,结合在一起,成为夫妻,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
    所有的结果,均起源于四年前的一句——“我爱你”
    是啊!我爱你,这句话最简短,也最永恒。三个字总共加起来不过二十二笔,却涵盖了世间所有的字符。
    因为爱,我俩的人生轨迹,书写了一个大大的“人”字。
    前面二十年,我们分别是人生的一瞥一捺。二十年之后,我们合二为一,合力描绘着我们想象的将来——完美的人生,完美的爱情。
    是的,人生在没有经历的时候,总觉得那么漫长;但是等所有风雨都过去之后,才发现不过如此短暂而已。
    人活着是一个过程,而非结果。因为,不管什么样的人,其最终结局都是一样——面对死亡。
    此生,能够找到一个和自己想伴一生的真心爱人,共同体验这种过程,是一种幸福的事情。(关于这其中的酸甜苦辣,以及爱情的曲折传奇,我会在我的下本校旱《另一世界-狗兔绝恋》中专门述及)。
    ※※※※※※※※※※※※※※※※※※※※※※※※※
    事实总是很无情的。
    我的满腔热诚,因为爱。但言语还没有说完,便被内勤甲粗暴的打断了:
    “别说金的银的,就是白金钻石到这里也得给我摘下来!也不看看自己这是到哪儿了,怎么那么多臭毛病。”
    旁边的武警见状,在中间调和道:
    “要不然,你们把戒指都给我,我代你们保管,等你们将来出来以后再还给你们。这样总该可以了吧。”
    我和周昭雅无奈地对望了一眼,这看来是我们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了。
    默默的,我注视着自己无名指上戴着的戒指,心里不禁又回到了当初的岁月——无比的水深火热,我们毅然走到一起;剧烈的家族反对声中,我们坚定的彼此相爱;艰难的生存环境下,我们还是领取了结婚证——尽管那时侯不具备任何结婚的条件。
    领取结婚证的当天,这个世界上,几乎没有几个人衷心的祝福我们,倒是还有她的N多密友打来电话劝她,一再说她那么大,是个成年人;我如此小,还是个孩子。在一起玩玩还可以,但要是结婚则万万不可,纯粹是胡闹,会拖累两个人的,力谏其与我分手。
    就这样,因为要在一起,一辈子在一起,她与我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可谓众叛亲离,最后,她同那些密友因为我的这件事,愤而断绝关系。以至于我俩结婚后的朋友圈在迅速萎缩。
    现在想起,那位密友当时说的不无道理——用《无间道3》里黑衣黑墨镜的黑帮老大陈道明的话来讲——往往是事情改变了人,而人改变不了事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宿命,选择不一,宿命亦各异。只不过在残酷的社会中已有太多的人安于天命,面对选择习惯放弃;而也有部分人在为改变自己的命运而不断挣扎着。不管他们挣扎与否,在宿命这条道路上都会越滑越远。也许,在生命即将熄灭的最后一刻,眼中都会浮现出当初选择(或者说错过?)的一刻,如果没有当初的选择(错过),世界会不会还是这样?
    在我和妻子而言,我们的选择有两种:在一起或分手。分手仍可以保持在原有的,习惯的,舒适的平静生活,而在一起,两人不仅要抛弃以上的所有所有,反而要面对一条艰辛的崎岖的荆棘之路,而路的尽头是宫殿还是悬崖,不得而知。
    选择的同时,就意味着错过;而错过本身,也是一种选择(被动消极的选择)。如果选择正确,就不会有错过。而选择的正确与否,则要在事后几年甚至是很多年以后才能显现出来。
    那个时代,是浮躁的时代;那个社会,是充满功利的社会。面对如此这般,我们——一对平凡的情人,做出了理想主义者才能作出的事情——坚持自己的理想,勇于承担随之而来的代价。
    我们这样的理想主义者,在现实的世界中,能够顺利存活下来的几率几乎不大于零.
    但有一点,我非常高兴:我们最终改变了事情,而不是为事情所改变.
    我的父母亲在得知我要执意要和不符合他们心目中好儿媳妇的她结婚的消息。传统教育下出身的母亲自是不能接受此结局,放声大哭;而在60年代受过大学教育的父亲则显得开通许多。给我写了一封语重心长的信(那时侯我已经奔赴这个东北小城了),信的末尾告诉我和她
    ——待到相守白首日,方知选择否或是。
    感情、婚姻这种事,选择的正确与否,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检验
    父亲不愧是经历过坎坷风雨之人,如果这本书能够有幸出版的话,我一定要深深感谢我的父母亲——是母亲教会了我善良体贴,是父亲教会了我要追求自由,追求自我所应得的。
    我因为太年轻,作某些事的时候曾经深深伤透了你们的心,时世变幻,白云苍狗。尽管你们早已经原谅了这个不孝的儿子,但我还是在这里要向你们深深的鞠一个躬,诚挚地道一声——对不起!因为我的选择、我的年少轻狂,都深深的伤害和刺痛了你们。但是你们还是原谅了我,默许了我的所作所为,没有毅然决然的继续做拆散我和妻子的事情,在我和妻子最困难的时候伸来援助之手,在我们有小孩的时候还不顾自己的年老体衰,帮我们看护那调皮的小宝宝。
    当我从看守所里被释放出来之后,父母第一个打来电话,急切焦急的感情从话筒中就可以真切的感受出来。后来因为还有些收尾工作,再次去看守所时,看到的皆是往监室里面送衣服被褥的一脸焦急的父母,白发苍苍者不在少数。有不少父母尽管知道不能见孩子一面(看守所有规定,处于侦察起诉阶段的犯罪嫌疑人是不允许与外界有任何接触的),却仍然坐在冰凉的地面,期待看守所干警发慈悲能让其见孩子一面或者有奇迹发生。
    更看到一名踉跄着从三轮车上下来的白发老者,他手拎着大包小包的衣物和生活用具,从山东坐了两天火车,一刻不停的赶来看望他的儿子,老伴已经过世,只身从几千里外赶来。半小时前刚从火车上下来,看到那些生活用品都不让带进去,而要存钱从监室内买的时候。(就象我和周昭雅的生活用品也是从里面买的),看似邋遢窝囊的老头从满是污迹的内衣口袋里颤巍巍的掏出一沓百元大钞来。点了点,只剩下一张,其余十张全部给了那名‘地中海’,犹豫了片刻,又将手中纂着的仅剩的一张递了过去,嘴里喃喃道;“让儿子受苦了,不知这些钱能支持多久。唉!卖猪卖树,所有的钱都在这里了……”
    当时的我,为之深深震动!震惊!不,是深深地震撼!可怜天下父母心,从火车站到这里,坐三轮车比出租车只不过省下区区两元钱而已,但面对自己孩子,他连自己的路费都可以牺牲出去。那一刻,在他心里,绝对没有想到过自己和自己的返程,也没有想到儿子所犯的重罪,在他心目中,儿子永远都是那个长不大的孩子,需要父母的怜爱。
    我为之眼眶湿润不已,爱有很多种,但父母对自己子女的爱,却是任何感情难以比拟的。孩子可以出奔,夫妻可以离婚,只有自己的父母,不管自己犯了什么样的错误,如何的走投无路,都能宽容的原谅自己,收留自己。
    在这个世界上,无论何时何地,能够真正原谅自己的,只有自己的父母。
    写到这里,我不禁抑制不住内心的情感,用打字的双手打通远方家里的电话,聆听远方父母亲切的声音,告诉父母我有多么的深爱他们,然后,静静地聆听他们说一些日常琐事,还有告诉我们的宝宝又有什么新的变化,叮嘱我要照顾好自己和宝宝他妈——尽管每次打电话都会说大抵如此的话语,但在我听来却如同天籁之音,无比动听。
    关于父母,关于妻子,我写了很多,但事实却比这些多出不止十倍,那是一个可以另外成书的故事,其实每个人从年少无知,到自以为是、年少轻狂,再到恍然大悟、成熟稳重,与父母和妻子之间,都是自己所特有的故事。
    每个人,都是自己,独一无二;每个人的故事,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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