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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四章
    事态还在延续和恶化,众人皆沉默不语,窒息的感觉,配合着外面厚重的乌云,大有“黑云压牢牢欲摧”的感觉——暴风骤雨前的片刻宁静。
    “要不?让眼镜喊报告去?”杨所蜷缩在床尾的角落,冷不防冒出一句,直戳我的要害。
    一句话,将本来置身事外的我拽进了暴风雨的核心。
    这句话,在我耳中听来,分明却是如下摸样:
    “要不?让眼镜送死去?反正他是新来的。”
    我很寒心,寒心之极。
    想起了以前从杂志上看过的文章:有国外科学家做过实验,有一个专做生鲜猴脑的饭店,在他的后厨有个硕大的铁笼子,里面关着一群等待被屠戮的猴子,科学家将一只与原来猴子种族无二的猴子关进笼子,发现猴群之间相处的甚为和睦,但是只要看见穿着白围裙的厨师,猴群就会惊恐万分,互相之间争鸣撕扯不已。最后,猴群一致将最新来得那只猴子(也就是科学家放进来的那只)推搡至铁笼门口,做可怜的牺牲品。待到厨师将那只猴子从铁笼子揪走以后,猴群之间又恢复了往昔那种和睦的氛围。
    同样是高等智慧生物,产生同样的所作所为。只不过,与猴子的赤裸裸相比,更加聪明的人类在血淋淋的弱肉强食上蒙了一层可怜的遮羞布而已。
    我并不怎么憎恨杨所,其实就算他不说,别人心理也会做如此想。只不过是因为我在他眼里,显得很是无足轻重,所以他才会将灵魂深处一闪念真切的用语言表达出来,非常直白,非常原生态。
    在一个人瞧不起你的时候,你从他的嘴里,反而能知道他的真实想法。
    我靠着贴满《监规》以及《行为规范守则》的墙壁,微微合拢眼帘,将一缕经过聚焦的目光向众人扫视过去。
    从监室门口倚着铁栅栏的李志超开始,刘猛、陈超、亮亮、韩建惠……
    难言的寂静与沉默,而杨所则刻意回避我投去的目光,将其视线投往窗外。
    杨所的话是一块试金石,通过它,我分明可以感觉到看似寂静的外表下每个人对我的态度和反应。
    片刻过后,还是李建国率先打破了沉默:
    “不行不行!杨所你出的啥破主意。你看看窗外,眼镜一件晾的衣服都没有,象韩建惠这样衣服巨多的都能挺,他有啥不能挺的?”
    说着,他冲杨所连连摆手示意否定。
    连沉默寡言的吕小刚也破例的插了一嘴:
    “阿伟刚来不到一天,啥都不懂,啥话也不会说,万一说错话得罪了管教干部,再因为这个迁怒到整个监室头上,那不是太不值。”
    因为有此二人的出言相辩,于是乎,我侥幸的逃离出送死的无底深渊。不管李建国和吕小刚是有心还是无意,我都感谢他们。
    环顾四周,望及众人坐如钟、站如松的架势,看来指望有人能够奋勇而出,是不大可能的事情。
    大家都希望能够再推举一个逃脱不得的倒霉蛋出来,大家都希望那个送死挨骂的倒霉蛋千万不要是自己。
    所以,没有人发言,只有人沉默。
    大家接着挺。
    狂风呼啸起,吹卷秋衣疾;无人喊报告,只因管教厉。
    终于有人站出来了,是谁呢?
    ————李志超————
    起因是因为亮亮的一句话:
    “看呀#涵的被罩掉喽,掉喽!掉喽!”
    幸灾乐祸,不怀好意。
    众人立时将头扭向放风场,我可以料想到诸人的表情。而李志超则焦急的从通道的铁栅栏处大步奔向放风场的电门处,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被罩由衣服绳上飘然而下,坠落于泥水间,污浊的脏水溅起,散落在洁白的被罩上,形成片片浑浊的印花。
    亲眼目睹的全过程,对于李志超而言,无疑有巨大的杀伤力。
    他象是下了极大的决定一样,使劲用牙齿咬着自己的下唇,狠狠道:
    “我就不信,他就能把我剥一层皮!”
    就象一块石头投进平静的湖水,引起阵阵波澜。大家的表情立时由此放松下来,喜庆之色溢于言表。
    那种面目表情的转换,如同蹲在马桶上的便秘者突然大肠顺畅一样,酣畅淋漓。
    李志超大步走向铁栅栏,大声叫嚷道:
    “报告!”
    此时的李志超,给我的感觉,就如同上法场,悲壮无以复加,愤慨之情显露的清清楚楚。
    李志超报告之余,不时用眼睛回望诸人,眼角充满了轻蔑鄙夷不齿之色。
    相比较猴子的被动而言,李志超的主动显得更加悲凉。
    但是无论猴子还是李志超,此时此刻,皆是一样的引颈待屠的下场。
    而众人,正在满怀期待盼望着即将上演的好戏。所谓标准的看客,莫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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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走廊遥远的尽头传来了大声地呵斥:
    “哪个监室喊报告?!”
    “五号!”李志超站在铁栅栏前,伸手摁下了栅栏外的电灯开关。昏暗的监室立时洒下一片白炽。
    在灯光下看去,李志超的面目表情显得那么大义凛然,尊严而不可侵犯。
    随着走廊内由远及近的皮鞋声,李志超的脸部肌肉不禁有些微微抽搐。
    李志超的这一切表现只不过维持了短短的几秒钟,伴随着出现在门口的黑色警服而终止。
    “谁喊的报告!”门外的狱警个不高,与监室内的李志超差半个脑袋。在日光灯的照射下,白胖富态的脸庞显得油光发亮,要不是身上的制服,我很难单凭外表确定他的身份。
    “是我,马所。”李志超面对着那身黑皮,所有的大义凛然慷慨激昂义愤填膺立时消散到九霄云外,全身如同阳痿了一样,缩做一团。
    “靠!我知道是你,叫啥名字!”马所的语气中充满了不耐烦和躁动的火药味。
    我恍然大悟,杨所的“靠”字不离口原来是有历史遗传在里面做怪,从真马所处传至假杨所。真马所可以肆意辱骂身为犯人的假杨所,而同为犯人的假杨所显然没有辱骂其他犯人的可能和胆识,他只能通过辱骂新来的犯罪嫌疑人而使“靠”字得以继承和发扬光大(在现今这个处处提倡文明执法的社会,我始终没有从法律上找到相关允许狱警凌辱犯罪嫌疑人的条文依据)。
    老板闯红灯挨警察骂,上班之后骂下属,下属下班之后回家骂老婆,老婆气不过抓过孩子就打,孩子只能踹猫撒气。
    发生的事情不一样,但其中相同的道理和悲哀不言自明。
    “报告马所,我叫李志超。”李志超被面前隔着铁栅栏的马所不阴不阳的问话吓得心里直发毛(这些都是他事后告之我的),因此话语中N多的委婉和温柔。
    可惜的是,这是在看守所,他所面对的是一名有着多年“监”龄的狱警老手,这些委婉和温柔并不能感化马所。
    “从哪儿来得?犯啥事?”马所睁开微小的双眼,牢牢盯着李志超
    “报告管教,我是从K旗来得。原因是入室抢劫。”李志超说到后面四个字时,有意的压低声调,弱化处理。
    我在一旁很是纳闷,马所只是问他生平,却不问所报告者何事,这样不负责任的开始,恐怕不会有什么好结局的。
    “嗯,入室抢劫。”马所默念数遍,就在我以为要发生什么的时候,马所话锋一转。“为啥要喊报告?”
    “报告管教。”这里的犯罪嫌疑人都有个规矩,言必称报告管教。“我们想请示一下能否早点开电门,将我们的衣物收拾进来。你看外面云彩那么黑……”
    说到最后,李志超不由战战兢兢的止住了话语。恐惧地低下头,只是用眼角不住地瞟向不怒而威的马所。
    “靠!你以为你是谁!靠!这里有这里的规矩!一个入室抢劫犯还这么牛-!靠!你还想在这里呆么?靠!你要有本事别进来!你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靠……”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打击的李志超猝不及防,在一旁的我们尚且被吹打的不敢抬头,惊恐万分,更何况身处暴风雨中心的李志超乎?
    很难想象一个身穿警服、佩带国徽、饱含老百姓信任的人民警察嘴里会蹦出如此多的脏字。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一辈子我也难以想象出来此情此景。
    那名马所嘴中所说的靠字,如果可以换取粮食,那么地球上恐怕再也不会有饥荒发生;如果可以换取美元,那么比尔-盖茨都要甘拜财富下风。
    进入监室不到一天,我已经看到了如此之多在外界看不到甚至听都没有听说过的事实真相。面对此,我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通常有两种情况——出离愤怒和出离悲哀。
    而此地此时的我,很明显地,属于合二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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