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山少林寺内,藏经阁中,萧远山、慕容博和波罗星三人。自当日为扫地僧所点化后,一直在藏经阁居住,三人痴妄已去,每日只参禅读经,闲来即相互讨论佛学,有如师兄弟一般。他三人本是偷学少林绝技的重犯,但现在已得开悟,每日皆不离藏经阁,倒似是藏经阁的护法一般。
话说中秋这一晚,三人如常于藏经阁内做晚课禅修,正打坐用功间,萧远山忽全身颤抖,痛苦呻吟起来。慕容博和波罗星闻声,即赶至其身旁察看,惊见萧远山面红如血,汗如雨下。慕容博认得此情形,不禁心中暗惊:莫不是旧疾复发?
当下即捉住萧远山双掌,说道:“远山兄,收摄心神,接我真气!”说话未毕,即运聚真气,自两人相接的掌心劳宫穴传过去,要帮萧远山平伏内息。却不想这气机相接一刻,一股灼热无比的真气自萧远山体内涌将过来,刹那间,慕容博即感如烈焰焚体。
波罗星武功眼光皆远逊于萧远山和慕容博二人,突见慕容博也同样痛苦莫名,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背后一把苍老的声音响起:“他二人怎么了?”波罗星知道是扫地僧,即说:“师父,萧师兄突然病发,慕容师兄要救他,却亦被牵扯进去似的。”
扫地僧闻言,“嗯”的一声,本来半开半闭的双目变的精光透射。波罗星见了暗暗惊叹:师父的功力好精湛!扫地僧走到萧远山和慕容博身旁,见两人面色都是如火一般,亦是一惊:他二人真气早就调和好,怎的现下这般景况?
扫地僧见二人气息急促,似有走火入魔之象。当下也不细想,即以双掌按住两人天灵百会,正要运功助他二人调息,惊觉一股灼热无比的真气聚于两人的天灵百会!扫地僧心下暗惊:天灵已是人身至阳,此刻又聚集如此刚阳的真气,若我以真力强压,恐会对他二人造成极大损伤!
扫地僧心念一转,即已有计较,双掌立即按住两人丹田气海,各输一道柔和的真气,将二人气海内暴发疾走的真气团卷起来。慕容博得扫地僧之助,立得清醒,即意守丹田,神驻祖窍,引那真气重归正途,不消数个周天,烈焰焚体之感已大减。
反观萧远山,他体内暴发的灼热之气,却非是由丹田而起,乃是由全身五脏六腑涌入十二正经,再冲入八大奇经,故此虽得扫地僧以真气护住丹田,但仍阻止不到真气暴发。扫地僧以真气输入萧远山体内,即发觉此怪状,大吃一惊:萧先生这般情形,如不能制止,必五内真元耗尽而亡!
扫地僧待得慕容博气息已可自控,立即一掌按住萧远山背心灵台,一掌按住其胸口膻中,以自己高绝当世的佛门禅功灌入萧远山体内,包裹五脏六腑,阻止五内真元继续透支虚耗。萧远山得扫地僧釜底抽薪的断绝真气暴发的源头,立即觉身体痛苦大减,真气渐渐平伏下来。
波罗星在旁边看的心惊肉跳,待见得萧远山和慕容博两人面色渐渐回复正常,那悬于半天的心方放了下来。萧远山五内平伏,扫地僧即改换真力,助其将暴发出去的真气收归脏腑,固本培元。慕容博则继续导引真气,却不知此一变故,萧远山九成多的功力已转入其体内。
待得慕容博将真气全部导归正流,萧远山亦已在扫地僧帮助下调息完毕,扫地僧将虚弱的萧远山扶卧于榻,转过身来看了慕容博一眼,点了一下头,道:“慕容先生,萧先生的功力,已有九成半转入你体内了,阿弥陀佛。”
慕容博闻言一惊。立即冲到萧远山身旁,对萧远山说:“远山兄,我不知会如此。师父,可有办法复原?”后一句却是对扫地僧所讲,他本来是矢志复国,阴谋诡计使之不尽,但自得扫地僧点化,又与萧远山同疗顽疾,自觉欠萧远山甚多,这段时间来和波罗星三人共处,便如兄弟一般,这番行为,确是出自真心。
扫地僧摇一下头,说:“上次你二人疗疾,真气已化为同源,此刻一入你身,便已融为一体,不可再分。再说刚才之事,如非你将萧先生提内真气抽走,他必自焚而亡。”萧远山躺在榻上,却是清醒,此刻听得扫地僧所言,也对慕容博说:“博兄莫要自责,我还要谢你相救之恩呢,再讲有无武功,于我亦无关紧要了。”
扫地僧在旁合十宣佛:“阿弥陀佛,萧先生能够看破,可喜可喜:”此间众人皆深研佛法,情知事已至此,唯有安于天命。波罗星心中疑惑重重,不禁问道:“萧师兄,为何你会遭此一劫?不知可还会否有下次呢。”萧远山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为何如此,方才打座间,忽然便发作起来,如有下次,也自好看天命如何了。”
慕容博接口说道:“远山兄,你功力转入我体,我自有责任守护于你,若有下次,我岂会袖手?”“如此便有劳博兄了。”他二人颇有兄弟之情,扫地僧见此,知道他们已将仇恨、贪妄彻底抛弃,深觉欣然。
藏经阁内众人不知,萧远山此番变故,其实是因受与其血脉相连的儿子萧峰的影响而生,此刻的萧峰,已死而复生,正化身巨猿,立于缥缈峰上!
回说巨猿萧峰惊天动地的一吼,只震的虚竹段誉二人耳鼓生痛,其余人等功力远远不及,更是感到头壳快要裂开一般,倒作一团。那原本开阔之处,于巨猿萧峰却是颇为狭窄,转得身来,那条巨尾扫在山头大树上,“砰~叭~嘞~”地倒了一片。
巨猿萧峰似觉身旁山头碍事,横身一拳,击在山石之上,“轰~叭~”的巨响,竟将山石打下一大堆。虚竹和段誉只觉缥缈峰山体摇动,两人四目相投,亦有惊恐之意,同时都想:大哥失控了!两人情知非要阻止萧峰不可,一齐抢出,运气大叫:“大哥!请你快快冷静下来!”两人聚劲而喊,都是往萧峰耳朵送去。
萧峰听得两人大喊,转过头来,两人继续喊道:“大哥,莫要惊恐,是二弟和三弟啊,你先冷静一下。”萧峰似是神智尚未尽失,闻言目中凶光稍减,只注视二人。段誉见大哥安静下来,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轻声对虚竹说:“大哥方才暴燥,似是因月光而起。”
虚竹正要答话,哪想萧峰神智稍复,竟似听到段誉所讲之话,抬头又向满月望去。忽地目中凶光又再大盛,抬头大吼,双拳在自己胸口擂了几下,似是十分兴奋,突又向上跳起,双手齐伸,看样子竟是想要抱住那满月。他跳的极高,一跃而起竟有数十丈,终于双手抱空,又落回原地。
这一起一落间,将缥缈峰跺得似要倒坠,灵鹫宫摇摇欲塌,震得虚竹段誉立足不稳。萧峰似是不死心,又一次跳起来,段誉和虚竹翻起身,却是担心起另一件事来:若大哥落下之时不在原位,掉下山去,岂不是糟?虚竹忽然灵光一闪,对段誉说:“尾巴!”段誉闻言也醒悟过来。
两人想起萧峰尾巴被捉,即力气全失,如今境况凶危,虽不知萧峰变成巨猿后是否还有此患,亦不得不试。两人冲到萧峰所站位置附近,萧峰已又三度跳起,两人全神贯注,功聚全身,待得萧峰落下,立时扑上,同时抱住萧峰巨尾。那尾巴变大后有合抱般粗,两人同时用力,勒住巨尾。
萧峰全神要抱月,不曾防备二人,被二人合力一勒其尾,即全身气力骤失,那第四下便跳不起来。虚竹和段誉不敢松手,巨猿萧峰气力已失,双脚一软,“轰~”地坐倒在地,看样子已无危险,但仍未变回人形。虚竹和段誉正不知要挨到什么时候,忽又觉那巨尾渐渐变小,然后萧峰也慢慢变回人形。
不一刻,萧峰即回复原状,倒在地上,似已昏迷过去。虚竹忙为其探脉,只觉脉息强健平稳,却是毫无异状。段誉只觉作了一场大噩梦,但见四周树木倒伏,山石碎块遍地,又是真实得吓人。虚竹段誉互看一眼,都是面色惨白,大汗淋漓,不觉都抬起手来,以袖拭汗,竟发觉全身都已湿透。
段誉看着躺在地上的萧峰,尤有余悸地说道:“怎地大哥竟会有此变化?好生吓人!”虚竹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亏得此尾巴尚可生效,但须得告诫大哥,万不可再看月光。”说罢两人抬头望向那圆月,竟见那本来极圆的满月,现时却似被咬掉了一口,段誉脱口而叫:“天狗食月!”二人心下即时明白,萧峰能回复原状,当是受此天象所影响。
翌日,萧峰自深沉的昏睡中醒来,见虚竹和段誉坐于床边,神情极为关注,心中一阵疑惑:怎地我会躺在床上?昨晚我正要表演学那狼嚎,但之后却又~~怎么全无印象?好象又听到过两位义弟呼唤,莫非是我有甚重病突发?心中既存疑惑,即不敢立身,只躺着对虚竹段誉说:“二弟三弟,有甚话要对我说吗?”
虚竹和段誉相对点了一下头,下顶决心来,将昨晚之事细细向萧峰说明,只听得萧峰惊愕不已,但看二人神情严肃,又不似有虚,心中想得几想,惊觉一事,立时抢起身来,拉起两人之手问:“大哥昨晚可有伤及你等众人?”虚竹和段誉见萧峰不问己事,反先关怀其他人,心中一阵暖意,段誉说道:“大哥当时尚未尽失理智,我等并无受伤,只是惊吓了一番。”
萧峰听得并未伤及众人,始感放心,向虚竹问道:“二弟可知为兄因何而生此变化?”他心想虚竹乃当世第一神医国手,必可诊断出自己身体变化起因。虚竹却是摇摇头,叹气道:“唉~~不瞒大哥,小弟翻查宫中医学典籍,一无所获,大哥此等变化,数千年来绝无记录,当真令小弟一无头绪。”萧峰惊道:“啊!倘若下次二弟三弟不在我身畔制止,那可如何是好?”
段誉忙说道:“大哥且莫惊慌,我与二哥细细分析过,虽未知大哥变化的根源,但却知得诱因,只要大哥没有眼望满月,想来该不会再生变化。”虚竹点头道:“的确如此。”萧峰听得如此,也松了一口气,沉吟一阵,即说:“待得我功力梢复,即下山去罢。”虚竹和段誉当即愕然,急问:“大哥何故如此?是怕拖累灵鹫宫吗?”
萧峰却是摆手说道:“大哥岂是见外?只是此疑惑不解,为兄总是难得安心,我是要去少林寺。”段誉奇道:“少林寺?大哥莫不是想要出家?”萧峰又摆手道:“为兄嗜酒如命,纵想出家,怕也无寺能容。我其实是要去找我爹爹,看看爹爹过得可好,同时也可问一下他,会否知道我因何而生此等变化。再者也想问那位大师一个问题。”
虚竹和段誉这时才明白萧峰要下山的目的,虽不知其所讲要问那位大师何事,竟要这么着急,但心想大哥既已下决定,那是绝不会改的。当下两人也不劝阻,虚竹只问:“大哥想几日后出发呢?”萧峰笑言道:“怎地二弟比我还急?总得待我功力稍复始得方便,否则又要你等担心。”虚竹也笑道:“原来大哥尚未知晓,你全身经脉已尽通,想来功力已回复大半。”
萧峰闻言奇道:“有这等事?我日前尚只通了十多处穴道,怎会一夜之间就全然恢复?”当下即聚气试行,只觉真气随意而动,全身上下经脉无有不畅,且自觉内息源源不断,仿佛全身都开窍贯通,周天运转无始无终,竟是功力大进之象!萧峰自己也是吃了一惊,立时跳下床来,虚竹和段誉正不知其意所何为,萧峰已禁不住手痒,向着石桌虚劈一掌。
那石桌乃是与地板一体而成,自然一动不动,但四周石凳,却被萧峰此一掌击出的力量撼得摇晃几下。虚竹和段誉见此欢喜道:“大哥好功力!”萧峰更感奇怪,因这一掌只是随意而出,不想威力竟偌大至斯,当真出乎意料。虚竹却是有所见解,说:“大哥变作巨猿之时力量强大无比,或会借此打通淤塞的经脉。”萧峰和段誉亦觉有理。
吃过早饭,段誉即向两人告辞,带同王语嫣、木婉清和钟灵,由钧天部众护送,回返大理去了。萧峰自觉功力既已尽复,也想下山往少林,却被虚竹留住,说要为大哥准备行装妥当始可。萧峰亦觉要虚竹一日间两次与兄弟分离有所不忍,于是便答应留待明日方走。虚竹想到大哥一下山缥缈峰上又只剩他一人独对梦姑和九天九部诸女,梦姑倒还好,反正是自己妻子,但想及其它众女,不觉一阵头疼。
反是梅剑四姊妹,似是有甚天大喜事,虽言日前萧峰化身巨猿颇为吓人,但听虚竹说只要不见满月便无事,她四姊妹又不以为然,各各收拾行装,要与萧峰同行。萧峰知晓四女心思,忙对她们说:“我此行还是一人独往较为好。你们四人留在宫中吧。”菊剑闻言首先哭出声来,拉住萧峰不放:“呜哇哇~~萧大爷你不要我们啦?”其余三女也接着抢上来,各自拉住萧峰哭叫。
萧峰被她四人搞得好生尴尬,又知她四人对己已生依恋,故有此举,只得连忙解释道:“我不是不要你们,只是此行如你四人跟着我,必会惹人注目,我死而复生之事不宜宣扬,探父之举更须隐蔽,待得此事一了,我就回来好不好?”四女近日听萧峰教导,已非昔日般任性,现在听萧峰说得有理,又许诺会回来,显然也在意己等四人,于是尽皆破啼为笑。
萧峰见她四人又哭又笑的,深感女子心理难以惴测,无奈苦笑。翌日,萧峰自带细软,告别宫中众人,下山去了。到得山下别舍,昊天部已为其准备了一匹好马,萧峰上鞍勒缰,自望东而去。
萧峰虽久未骑驾,但驭术依然不减,又觉胯下马匹脚力甚佳,得意之下,不觉放缰而奔,只两个时辰,便已赶出四百余里的路程。来到一处江边,萧峰看看天色,估量个许时辰方始日落,又见道路渐宽,想来也不需多久便有城镇。他为免惹人注目,于是缰绳一勒,那马即缓下步来,萧峰亦自摆出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四下观赏起风景来。
风景尚未观出什么别致,倒是见到江边有一处水草生得甚好,萧峰在辽国做那南院大王,素来疼爱马匹,见得此处,不禁想到:等一下投宿之处,不知有否如此好的水草供应,还是在此让马儿歇息一会儿吧。于是下鞍牵马而去。
萧峰着那马匹饮水吃草,自己也感有些饿意,便打开包袱,看看可有甚干粮稍作充饥。却见那包袱之中,除换洗衣物和一些碎银外,只得一叠纸,萧峰愕然:怎地二弟没准备干粮,却放这一叠纸来?再看那纸上,写得有字,却是笔法甚劣,萧峰细看一下,原来是虚竹所写,说道大哥胃口大,准备干粮反为不便,于是便听梦姑所言,包袱中只放衣物钱银,那一叠纸,却是可在四川商贾所开钱庄兑换现银的纸钞。
萧峰看到此处,想起数年前在丐帮之时,有四川分舵的兄弟说过此事,那时其他分舵的兄弟尚不相信,说四川的兄弟夸大其词,几张纸又岂能换真钱?当时自己也是不以为然,不想今日自己竟真有机会用到此物。萧峰看看那纸钞,万两的有,千两的有,合计竟有十万两之多。萧峰做南院大王之时,这等数目也算不得什么,但自死而复生以来,回首往事,还是在丐帮之时最为快活,此时所想,也不自觉以乞丐自命:古往今来,我怕是唯一一个腰缠万贯的叫化咯。
再看虚竹留信,又说道鞍畔有酒,鞍下有肉干,可供大哥稍作充饥,以后也可依样而为云云。萧峰看完,却是摸不着头脑:那鞍畔的两袋酒我已喝了一袋,倒也没什么,那肉干放在鞍下却是为何?莫不是怕污了衣物?于是伸手往鞍下一摸,觉得鞍下甚热,倒又真有好几大块用布隔开的肉干。萧峰将肉干连布取出,翻开那布时,一阵香气扑鼻而来,萧峰认得乃是狗肉,更是忍不住,一口咬下,发觉肉块仍是鲜美,竟如刚焙熟一般。
当下不由得大赞:“此法子原来有此妙处,当真要的!怪不得二弟说道以后可依样而为。”其实这法子基本是游牧民族为在追逐水草过程中发明的,肉块闷在马鞍下,马匹奔跑产生的热量,就足把其焙熟,且可长保鲜美不变质。即是契丹,某些部落也有此一法,不过萧峰未试过而已。萧峰咬一口肉,有饮一口酒,大快朵颐,忽又想到:此法子甚有马上民族特色,二弟该不晓得,嗯,是二弟妹教的,还有这狗肉,她怎会知我爱吃狗肉?想不到二弟妹细心至此,二弟娶得如此良妻,倒真有福气。
正思索间,忽听得有脚步声起,他自康复以来感官大进,那脚步声甚轻,但自一里以内任何声响皆躲不过其耳力。萧峰听其步声轻浮,不似有武功之人,也不在意,待得再咬一口肉,喝一口酒,那脚步声竟已近了半里,萧峰急暗暗留神:好家伙,几乎被你骗过,如此轻功,实堪与我三弟一较高下。他行走江湖多年,情知如露出留神注意的迹象,反会被对方发觉,实于自己匿踪之意相违,且对方来意不明,未必就是专为自己而来,于是继续自在地饮酒吃肉。
又咬了一口肉,饮了一口酒,那脚步声已来到身后一丈不到的地方,霎时便停住,竟是连半点杂声也没再发出。萧峰心中暗暗吃惊:好厉害,既如此身法,脚步声中竟又似没丝毫武功,当真是真人不露相。暗中已全神戒备,只要对方一出手,便需全力反击,不可有一丝一毫的轻慢。忽然听得背后那人说话:“这位大侠,嘻嘻,大侠。”
萧峰听得对方出言呼唤,于是慢慢转过身,眼角一掠,已把来人看得真切,原来却是个身材不高,又黑又瘦,腰间系一个葫芦,左手拿一把烂葵扇,头上僧帽,身上僧衣,脚下布鞋,皆是千补百衲的邋遢和尚!萧峰装作不知他叫的是谁,左看看,右望望,那和尚左手继续扇风,右手却是施礼,说:“大侠,我叫的正是你。”却是嘻皮笑脸,但他面容污秽,且又干又瘦,面无三两肉,看起来倒有七分愁容。
萧峰装成第一次被人称作大侠一般,反问那和尚:“你怎么知道我是大侠?”那和尚还是笑嘻嘻的,说:“我看大侠你生得气度不凡,高大健壮,必是个武功高强的大侠。嘻嘻~其实~其实和尚我有件事想大侠你帮帮忙。”萧峰闻言更觉此和尚古怪得很,却不发作,只继续问道:“大师要我帮什么忙呢?”那和尚吞一下口水,说:“和尚几日未有吃过饭,想向大侠化个缘。”萧峰听他这么说,竟是要乞讨,不禁一愣,再看那和尚模样倒真个甚是不堪,却亦不似说谎。
萧峰再看自己双手,又酒又肉,在出家人面前甚是不敬,忙对那和尚说:“大师,待我去拿些银子来吧。”那和尚却忙摆手摇头:“大侠,我不要银两,只须化些食物便可。”萧峰顿感为难:“大师,我只得酒肉,并无别样食物,若拿这些东西化与大师,只怕损了大师修为,岂不罪过?”那和尚却是笑嘻嘻地说:“无妨无妨,能吃的就行,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嘛。”看其样子倒是极想饮酒吃肉。
萧峰哑然失笑,心想:原来是个酒肉和尚。说:“如此大师请自便吧。”当下即将肉干和酒袋递过去,那和尚正要伸手去拿,却见自己双手甚是脏黑,似是有点不好意思,忙在僧衣上擦了几下,再接酒肉。其实他僧衣也是污秽不已,擦这几下手,实无甚帮助,只不过心里好受一点罢了。那和尚似真个饿极,拿起肉干便咬,嚼得几下,便生生地将满口肉团吞了下去。
他待肉团吞过喉咙,即说:“好鲜美!想不到狗肉竟有这种制法!”说罢又咬一口。萧峰见他竟能分辨出是狗肉,不禁想到:这和尚不但模样似乞丐,连口味也似乞丐,莫不是我丐帮中人?正自疑惑间,见那和尚捧起酒袋,仰头便喝,大概是喝得急了,忽然见那和尚“噗”的一声,酒水自口鼻反涌喷出,狼狈不堪。萧峰暗叫:不好!却原来梦姑晓得此大哥性喜烈酒,所以为起准备的两大袋酒皆是遇火可燃的高度酒。萧峰自饮甚觉过瘾,却是苦了那和尚。
那和尚张大口,吐着舌头,双手猛扇,不住喘气,萧峰见此甚感不好意思,忙取过酒袋,说:“我这酒太劣,害大师如此,当真抱歉。”那和尚一边继续往口中扇风,一边说:“不是大侠之过,是我喝得太猛了。请大侠帮我倒在这葫芦里面,我慢慢饮便无事。”说罢解下葫芦递给萧峰。萧峰接过葫芦,只觉轻飘飘的,于是将酒袋中酒倒了约莫一斤进去,再递换那和尚。那和尚却已又咬了一大口肉,接过葫芦,轻赏一口,和肉吞下,大赞:“好酒!好肉!”
又吃了几口酒肉,见萧峰在旁,那和尚似想起什么,那起那块咬了几口的肉干,将其余的交回萧峰手上。萧峰见他并无恶意,即对他说:“大师,难得有缘,不如一起坐下吃肉饮酒?”那和尚细细看了萧峰几眼,点点头说道:“不错不错,你我确是有缘,好,好。”两人即对着面坐在那江边草地之上,萧峰又拿起一块肉,将剩下的几块摆在两人中间。二人饮酒吃肉,好不快活,只是那和尚每口饮得极少,而萧峰则是大口大口地喝。
那和尚对萧峰大为赞服:“大侠酒量极大,当真举世罕见!”萧峰却有一疑问,见彼此渐见熟络,于是随口而问:“大师过誉了,我倒是想问一下大师,因何事弄得几天不曾吃饭?莫非沿途的人都不肯发一下善心吗?”那和尚这时已吃得一斤几肉入肚,饿意渐解,听萧峰问起,即答到:“大侠不问我也正想说呢,非是沿途没有善信,而是和尚我实在没时间停下来。”萧峰奇道:“大师有何要紧之事?竟连化一下缘,吃一口饭的时间都没有?”
那和尚又饮了一口酒,继续说:“此事还需从几个月前说起,三过月前,我所挂单的那间寺院起了大火,几乎烧个精光,全寺僧众连遮头之瓦都找不着半块,幸得四方善信乐善好施,集得银两要修复本寺。但那大雄宝殿等主建所需梁柱极为难寻,和尚我欲为本寺出力,便向方丈许诺,要化那一批梁柱回去。不想那监寺势利眼,向来见和尚我这般模样,早想赶我出寺,此时竟要我立下期限,半年之内办妥,我一时气愤,便答应了下来。”
萧峰听他所言,倒是个正经僧人,再看他模样,怕是未有办得成,不觉也有些怜意,于是说:“大师是正在为此事奔走吧?我有个兄弟,家中却有些新倒的大树,说不定可帮个忙。”他想起日前自己在缥缈峰扫倒一大片树木,所以有此说法。那和尚却是摆手道:“大侠好意,和尚我心领了,其实这一批木材,我已经寻得,不过也是因此而惹来麻烦。”萧峰听的兴起,忙问:“是何麻烦?哦,是运不回去吧?”
那和尚又摆摆手,吞下一口酒肉,说:“也非如此,和尚我自有办法将那一批木材运返本寺。其实我大半个月前已在金沙江畔寻得一批好木,想来正当合用,哪想当地苗人说我偷木,这几日来追得和尚我好苦。”萧峰听他这么说,觉其所为有些不合礼数,于是说:“大师,你要化这一批木材,也该和当地山主寨主打声招呼嘛。”拿和尚听得萧峰言带不悦,忙解释道:“我早就和苗王说过,是那苗王亲口答应,说满山木材,任我自选的。”
萧峰听得如此,点头道:“即是苗王亲许,那大师自可去取之回寺,但为何后来苗人反悔?竟说大师你偷木?”那和尚叹气说道:“唉~听那些追赶我的苗人所言,他们之所以反悔,是因为我拿了不该拿的神木走,若我不交出,便要杀我!我唯有一路奔逃,才几日未得进食。”言罢又咬了一口肉,萧峰看其全身上下,不似藏有什么物事,显然是苗人逼得他甚急,连辩解的机会都不予他,致使其不得不亡命奔逃。
那和尚说完因由,便站起身来,将葫芦系回腰间,似要离开。萧峰知其逃命要紧,但想以其轻功,自毋须自己援助,于是在包袱中取了几十两碎银,连同吃剩的几块肉干,递到那和尚手上,说道:“大师既有紧要事,乔某不便相送,这一点物事,便当是我的一点心意,大师化去便是。”萧峰不欲暴露身份,又不欲欺骗这个和尚,于是仍用养父之姓。那和尚却不推搪,接过肉干银两,换成一副极严肃的表情,说:“好,大侠侠义仁勇,他日必如金锣,普照天下。阿弥陀佛。”
说罢,转身便走,看其身法,满步踉跄,却比段誉还快,萧峰暗暗惊奇,又想其没在自己面前隐瞒,显见实无恶意。忽见那和尚转了一个圈,有回到萧峰面前,萧峰正要相问何事,他已说道:“是了,刚才忘了说,你我尚有数面之缘,若大侠此行未能解开心中困惑,可往钱塘江边找我。”说罢又转身而去,萧峰愕然:我又没有说过什么,他怎么似知我此行目的?
忽想起尚未知道那和尚名字,这时已不用再隐藏武功,运气传声,向那和尚问道:“大师法号尚未请教!”那和尚亦穿过话来:“待你我钱塘江畔见面之时自可知道。”萧峰听其声,显得内力竟是丝毫不弱于己,更感诧异。
萧峰目送那和尚远去,正自出神,忽听得背后马嘶,原来那匹马已经饮饱水,吃足草,自顾撒蹄来回奔驰。萧峰见它耍得甚欢,本想由它好好泼撒一番,但见天色只剩大半个时辰就要天黑,其时尚是阴历十七,他怕见了月光又会有甚变化,于是吹一下口哨,那马儿即奔过来,萧峰翻身上马,径回大路而去。
走得半个时辰,眼见天色渐变昏沉,幸好见到一对商旅,说道此路一去便是成都,那成都守备近日下令,中秋前后十日,城门开到天色黑齐,想来剩下又不到三里路,便是慢慢走去也赶得上。萧峰却是赶去投宿要紧,于是稍稍夹一下马腹,加速而去。一路入城倒也无事,只是问过数家客栈,俱是客满,眼看那天色已近黑齐,若是见了月光生出变来,此处不比缥缈峰,恐会闹成极大惨事。
正彷徨间,一对商旅走过,却是方才遇见过的,那领头之人认得萧峰,走过拱手问道:“这位兄台,是否找不着落脚处?”萧峰拱一下手回礼,答道:“正是,我心急赶路,未有预约,此刻只怕要露宿街头了。”那商人呵呵笑道:“兄台,这几天是中秋佳节,自是难以预约房间,我等倒是早在此间预约了几间房,如兄台不嫌弃,稍作屈就与我护院同房如何?”
萧峰此时急要避开月光,见那商人有此好心,即答应下来。那商人领着萧峰,走入一家客栈,那掌柜的即过来招呼,看样子似是相当熟络:“林老板,客房早就打扫好了,你这次来得有些晚,想必尚未用膳,还是先吃了饭再去休息吧。”萧峰此时方想起尚未请教那商人名字,听得那掌柜称呼,应是姓林无疑。那姓林商人看来是此处常客,对那掌柜点点头,也不回话,径领众人走入一间包厢。那包厢备有两张大圆桌,但仍是十分宽敞。
那林商人招呼萧峰同坐,同桌的还有一位妇人,看来是那林商人的妻子,还有两个中年男子,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和一个六七岁小孩,那小孩似颇为亲近那个青年。其余八九个人则自坐一桌,似是身份不及。那林姓商人待众人坐定,便向萧峰拱手问道:“请恕林某唐突,尚未请教兄台如何称呼。”萧峰忙还礼答道:“尚未多谢林老板高义,在下姓乔,单名一个山字。”他方才已猜对方必会问此,早就想好应对,所以不似下午对那和尚时那样破绽百出。
那林老板看来相当好客,听萧峰说完,又一拱手:“幸会幸会。”然后即逐一介绍起同桌的几个人来:“这个是拙荆;这位卢老板,是我多年好友及拍档;这个是我家管家林福;这个是小儿,单名一个冲字;这位是我家护院,亦是小儿的师傅,陕西周侗周老师。”萧峰逐一拱手施礼,见到那周侗时,对方眼中精光微闪,萧峰刚才早就留意过此人,从其身法推断出此人武功虽未达一流境界,但亦颇为难得,知道此刻他对自己不放心,正留神观察自己。
萧峰自日前恢复武功以来,自知功力已提升到以前从未想过的境界,虽不明所以,但他此刻要隐藏实力,若非顶尖高手,决不能看破。果然那周侗看得几下,便收回目光。萧峰此时有个想法,若是混在商队当中,想来自可避开路上有可能遇到的江湖人物,只不知这林老板要往何处去,可混得多久时间。正要想询,那林老板又问道:“乔先生看起来风尘仆仆,似有急事,恕林某冒昧,不知可相告否?”萧峰知道对方即要收容自己这么一个陌生人,问个清楚倒是理所当然。
于是就按已准备好的一番话说:“乔某本是住在嵩山的农户,后来听说北地的人参貂皮等运到西夏颇能赚钱,于是离家去跟人走生意,这两年正赚得些许钱财,却接得家书,说道家母病危,于是即要赶回家去。”他想起亲母养母俱早已死去,再说家母病危倒也无妨,反不能说是家父,却不知父亲真个曾经病危。众人听得他是要赶回家中探母,都暗赞其有孝心。
林老板拉起萧峰一手,说道:“乔先生孝心可敬,既是要回嵩山,与我等倒是同路,我等正要回汴京,不如与我等同行,也好有个照应。”萧峰知其担心自己一人独行有危险,心想这林老板倒是好人,不便拂逆其好意,于是忙称谢道:“如此便又叨扰了,乔某感激不尽。”此时那掌柜已着人将饭菜送上,林老板即招呼众人用餐,萧峰怕吃的太多会令人起疑,只得暗暗忍住,但亦吃了四五人分量,众人见他胃口这般大,都想:怪不得他要冒险去北地做生意,必是家中经不起他这样吃法。
当晚萧峰与周侗同住一间客房,萧峰的尾巴早就缠在腰间,再用腰带在外包裹,此时既有旁人,不能松开,只好和衣而睡。翌日,林老板说道已包下一艘船,沿泯江而下,再转入长江,不出五六日,即可到达荆州,到时再转走陆路,可较走蜀道快得多。萧峰心想在舟船之中不会遇着什么江湖人物,实合己意,于是便再谢林老板一番,同上船而去。
舟行江中,萧峰的马匹自有船底层一间房安置,萧峰也分到一单间,可以松开尾巴活动活动,自然轻松多了。一路无话,不两日间,已是将达重庆,到了重庆就转入长江。萧峰在船头看那江景,周侗却在教那小林冲读书,萧峰正在暗赞那周侗文武双全,忽听的一清脆声音传来:“前面的大船快停下来!”又见一条小舟急速从后追上来,周侗急着小林冲入船舱,又招呼萧峰,萧峰知其意思,正要走回船舱中,那小舟已赶到大船边上,一条人影跳将过来。
周侗急守住舱门,萧峰亦停下步来,看那跳上船来之人,却是一个女子,身段苗条,双足皆赤,那着一根木杖,捧着一个小盒,身穿蛮苗服饰,却是颜色鲜艳,又与一般苗人有异,发僭、颈环、手足环亦于一般苗人不一样,金光闪闪,一双妙目极美,左看一下萧峰,右顾一下周侗,竟已生出无限风情,但明显带着怒意,又令人难生绮念,双目以下却又蒙着一块粉红纱布,虽看不清楚,但仍可推想是个妙龄少女。
正不知其意欲何为,那女子却低头向手中所捧盒子说话:“灵蛊,将他找出来。”竟是温柔得很,和刚才发声要大船停下截然不同,萧峰也不禁心中赞叹:好美的一个苗女。忽然那苗女手中盒子几下“咯咯”响完,竟飞出一道黑影,直向萧峰扑来。萧峰不闪不避,任那黑影扑上自己左手,因虚竹曾说过,他身中冰蚕寒毒后被朱蛤热毒所解,现时已是万毒不侵,虽知苗人蛊毒厉害,却是不惧。果然那黑影一沾上萧峰左手,即有弹开,掉在甲板上,原来是条黑色蚕虫。
那苗女见状先是“咦”的一声,然后马上有“啊”的一声,抢上两步,拾起那黑蚕虫,细看一下,竟已死了。那苗女状甚悲伤,忽一掌击向萧峰,萧峰仍是不闪不避,任她一掌打在自己胸口之上,“啪”的一下响亮,那苗女被萧峰反震开来,倒退三步。周侗见苗女动手,本欲出手,却见萧峰丝毫无损,反把苗女震退,当下即又暗暗留神,不动声色。
萧峰在苗女击中他胸口的一刹那,已探出她的功力深浅,拿捏轻重,只将其震退三步。苗女见一掌之下,吃亏的竟是自己,知道遇上高手,于是不再进攻,只说道:“你武功好,为什么要帮恶人?”萧峰听的一头雾水,心想:莫非林老板是坏人?却又不象啊。正自疑惑间,那苗女又说:“看你不是坏人,快叫那个贼秃将神木交回来啦。”她见萧峰不作反击,不似有恶意,已换了语气,却是好听到极点。萧峰闻言已知苗女原来是在找那天遇到的和尚,但听得她说话,竟一时心跳加快,脸上微感热意。
再看那周侗,竟是面红耳赤,萧峰即时心中一凛:莫不是此苗女使什么妖法?当即定下心来,反问那苗女:“你是找那位大师?他身上并无什么神木啊,再讲不就是一块木头吗?值得你们连日追杀一位出家人吗?”那苗女听萧峰所言,似是知道那和尚所在,急忙解释道:“我们也不是要杀他,只要将神木交回就是了。那神木也不是木头,是我们神山的主灵神树。”
萧峰更是奇怪:“是整整的一棵树?那更是出奇,那位大师身上连一块木头都没有,更何况一棵树?若真个已将那树偷走,就算再找回来,也是死的,有什么用?”苗女急道:“那和尚会法术,将整棵神木变走了,我们是要他施法将神木变回原位啊。”萧峰见苗女极为紧张那神木,又问:“那神木有何要紧的?另选一棵不可以吗?”他想神木云云,只是苗民崇拜之物,未必真有什么神力,故有此言。
那苗女有解释道:“那神木不是随便选的,而是神山主灵结成,如果半年内找不回来,到时候金沙江水就会失控,不但我们苗人遭殃,连下游的汉人也会受苦。”萧峰听她不是只为信仰,更有些慈悲心,不忍再责难她,又想那和尚本领高得出奇,说不准真会法术,于是说:“那位大师不在这里,姑娘要找他,可去钱塘江边试试。”那苗女一跺脚,似要哭出来般说:“你们汉人的地方,我怎么知道哪里是哪里?你要我怎么样去什么钱塘江?”
萧峰听其楚楚可怜的说话,又觉心跳加快,暗叫奇怪,偏又说不出话来。那苗女忽似想起什么,上前拉着萧峰的手,急问:“你一定见过那和尚,在哪里见的,快告诉我吧。”萧峰只觉拉着自己的手温润软滑,苗女说话又带哀求之意,兼之靠得又近,闻得一阵幽香,心头大软,于是将几日前如何遇到那和尚之事说了出来。那苗女听完,显得十分高兴,说道:“我没有看错,你真是好人,谢谢你。”萧峰更是不知所措,却见那苗女转身跳回小舟,之觉姿态美不胜收。
那小舟转过头,逆流而上,萧峰不知其意,但觉手上感觉尤在,又似如梦如幻。忽听得背后有人说话:“原来乔先生会武功的,当真失觉啊。”却是周侗,看其样子,竟是全神警戒,萧峰知道不能再隐瞒,幸好尚有后路,于是说:“嵩山之下,哪个不会武?”周侗闻言态度果然有点转变,问道:“阁下是少林派的?”萧峰受业恩师是少林高僧玄苦大师,说是少林弟子也是一点不假,于是点头道:“不错,我是少林的俗家弟子。”
周侗仍是将信将疑,说:“你有何证据?”萧峰心想:如不显些手段,必不能服众。于是也不答话,只沉身立马,将一套少林拳使出来,他天资高绝,虽只是一套入门的罗汉拳,但由他使来,却又是另一回事。周侗见他在摇摆不定的船上,仍将一套拳法使得极为自如,每一拳,每一脚,都显出数十年苦练般的功架,法度森严至极,竟是连一丝一毫的破绽也没有,不由得不信萧峰是少林弟子。
这一套少林罗汉拳使完,周侗已深信萧峰所言,忙拱手行礼:“原来是少林派的高手,在下刚才失礼,还望见谅。”他想萧峰既是少林派弟子,自不是坏人,且看萧峰刚才显出的功力,自己也是远远不及。萧峰知其疑虑,于是说:“非是我刻意隐瞒,只是我师傅有命,不能随便显露武功。”周侗心想既是师命,却也怪他不得,更是信任萧峰。那林老板卢老板等人见周侗手势,知道危机已过,又见萧峰武功高强,都走出舱来,那小林冲见萧峰使拳厉害,缠着要学。
萧峰想周侗是其师傅,自己可不能不顾规矩,于是温言劝退小林冲,心中却暗暗有个想法。当晚,萧峰径自来到周侗房间,于其畅谈一番,问道周侗本领不弱,为何只做这护院。周侗说当初他也想到汴京创一番事业,但在相国寺遇一高人,为自己批命,说道如是自己去创,命途不合,只会落得一事无成,倒是如做人师傅,倒可教出几个名震天下的大人物,于是便听其言,各在林家和卢家收了徒弟,待两位老板出外行商,也兼作护院。
萧峰听罢,心想以其文武双全,倒真是个好师傅,正好借其双手回报林老板和卢老板相助之义,于是提出想指教一下周侗武艺,周侗早对萧峰心悦诚服,闻言大喜,便要拜萧峰为师,萧峰以只是朋友见互相印证为由,坚不肯立此师徒之份。周侗在剩下几日,等萧峰尽心指点,武学见识境界大进。
这一日来到荆州,萧峰心想不便再与众人同行,于是在银票中拿出五千,说是权作伙食,作别众人,一路望嵩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