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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寒夏(全)
    41年的七月,是我最后一次回到那所麻瓜孤儿院。从那以后,我再没看过它一眼。这里是我最黑暗的地方,也是我最幸运的地方。在这里,我遇到了伊安——我命中注定的唯一的人。
    今年的伦敦我已经认不出来了,到处都是炮火过后的残垣断壁。贪婪的烈焰舔尽了这个城市的美丽,留下的只是贪馋的痕迹。在那所破旧的孤儿院门前,我看到两个有人那么大的布包袱。
    孤儿院里冷冷清清,仅有的欢笑声也被轰隆隆的炮火声淹没了。斑驳的石灰墙上布满弹孔,像黄蜂祝的巢。院子里有几处地方仍然噼啪燃烧,冒着袅袅轻烟。在一片瓦砾下,几条蛇盘曲着,已经烧焦变黑像扭曲的钢丝。伊安的纳吉尼在它们身边绕了一圈子后又游回它主人的身边。
    院子里没有一个人,大厅里也是,整个大房子里寂静无声。人都到哪里去了?我把楼上下跑遍,连个人的影子都没有。
    “没人。”伊安从房子的另一边过来,“什么活物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外面变得喧嚣起来。我从窗口向外眺望,大门口围了许多人,他们正聚集在那两个大包袱周围,每个人都垂着头。有两个人从人群中走出来,抬起那两个包袱。
    我和伊安赶上那群人,没有一个我认识的人,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僵硬。望着那两个包袱,我突然明白了——那些人谁也没有在意我的到来,他们匆匆离开。这时海伦(也是孤儿院的孤儿)不知从什么地方跑出来,“汤姆,快进来吧,大家在这里。”
    我跟着她走,绕到后院。一路上她不住地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伊安。在那里我们进入一间简易的地下室,与其说是防空洞,还不如说就是个地穴。好几十个孩子挤在一起,手里捻着螺丝钉,整个地穴连转身的地方都没有。
    “你们就住在这儿,海伦?”我说话的时候环顾四周,都是比我小的孩子,没有一个年长的人,“比利他们呢?”
    “不在这儿的都死了。”比我小八岁的埃塔说,“有一些是饿死的,还有的……前天中午,好多飞机飞到这儿来。当时大家都在空地上玩,有不少孩子跑去看那些飞机。然后,然后飞机后面下了好多‘蛋’,那些‘蛋’一落到地面就爆炸,好多人来不及跑……我们都吓坏了……”
    “科尔夫人呢?”我问,直到现在我还没看到她,这是非常罕见的,以往的时候,只要我一到孤儿院门口,那女人就会像鬼影一样跑出来。
    “科尔夫人去乡下了,躲开这些飞机,六个月前走的。现在是玛莎夫人接管这里……汤姆……”他很小心地问:“你的朋友有吃的吗?我们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玛莎夫人说现在没东西给我们吃……”他眼巴巴地看着伊安。
    我蒙住了,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伊安,你……”伊安立即就明白我的意思,她当着那些孩子的面抽出魔杖,轻轻挥动——一筐面包出现在他们面前。几个孩子的脸抽搐了一下,但是更多的孩子伸出手拿起面包啃起来。
    看着他们吃得开心,我想到以前的我——以前的我同样一无所有,但是我还有生存的权利,可是他们现在……
    一阵喧嚣声打乱了我的思绪,瘦高的玛莎夫人冲了进来,身上还带着油香味儿。她一见孩子们就大骂起来:“偷懒的小杂种们!刚刚一会儿,就不做工了?养活你们真是浪费!你们都是上帝的子民,怎么能接受魔鬼的馈赠呢!你们这些小罪人!与魔鬼为伍的人要下地狱!”
    年纪稍大的孩子放下手中的面包,几个很小的孩子仍然在啃。玛莎夫人夺过一个孩子嘴里的面包仍在地上——我一下子被激怒了,揪住玛莎的衣领把她拎起来:“你说什么,女人!”
    “你这魔鬼!你从魔鬼那里来,是不是?”她一边说一边划十字,“离开我,魔鬼!和莉莉斯一同离开,你们带来了厄运!”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可笑的凡人的恐惧。
    “你快走开吧,我们不欢迎你!”海伦把面包踢到伊安脚下,“滚开,莉莉斯!妖女!”有那么一瞬间,伊安的身体四周升腾起一股可怕的力量。
    “我们走,汤姆!我不同情顺从的奴隶!”伊安冷冷地说,令在常葫有的人汗毛倒竖。她转身走出防空地穴,脚步之快令我跟在后面一路小跑。
    “伊安!——伊安!——”我叫了好几声才叫祝糊,她很生气。
    “我们现在去哪?孤儿院我不想回去了。”我说。
    “不回去的好!那个孤儿院里的人不会见到明天的太阳。今天晚上,那里会被夷为平地……”伊安看着天空自言自语,“莫佳娜已经用她的手遮盖了大半个天空,而那些不知死活的愚夫愚妇仍然幻想他们的上帝和救世主。汤姆,我们要有些行动了,阻止莫佳娜拿到天剑。现在她的势力远远超过我,我们万事都要小心……我想和邓不利多合作,团结仍和可以团结的人。”
    “邓不利多?”我一下子想起不久前的那件事,“恕我冒昧,伊安。你和邓不利多究竟怎么了?你们既像是敌人,又像是故人……”
    “这……”伊安把脸偏向另一边,“我不想提这件事……它已经过去很久了,让它过去吧……这件扫兴的事……”
    伊安始终不肯说这件事,我没办法……
    “去地宫吧,那儿有我姨妈的结界,最好的保护。”伊安说,“你还不会幻影显形,是吗?”
    “嗯。”我有些脸红。“靠紧我。”伊安把我紧紧夹在臂弯里,强劲的风从四面八方刮来,它们携杂着巨大的压力席卷而来。我感觉到身体被拉长了,外面的东西被压进去,里面的东西被压出来。我几乎要窒息了,就在一切都无法忍受的时候,一切都消失了,我的脚再次踏上坚实的土地,海风吹的人凉丝丝的。
    这是我第二次来到这里,上次在地宫里我们遇上了大麻烦,至今仍心有余悸。
    地宫的正门被封死了,我们只得从后面的暗门进去,那是一条隐藏在水下的密道,需要游过一长段水路。退潮的时候可以走过去,涨潮的时候就必须潜水了。现在正是涨潮。
    “看来我们要潜水过去。”伊安望着悬崖下漆黑的海水说:“你要抓紧我,我们下去了。”
    我们两个跳下悬崖,海水一下子充盈上来。“现在你可以放开我了。”伊安笑着对我说。我惊奇地发现海水在我周围形成一个水茧,我可以在这里面自如地呼吸。水茧载着我们顺着水流进入狭长的水下甬道,在漆黑的水中滑行,过了许久才再次浮出水面。
    伊安拉着我上岸,进到上次我们最后走过的那个岩洞里。洞里比海水还要冷,四周黑漆漆的。
    “我们要进去了,去那个湖。”伊安顺着甬道往里走,她的金发怪异地闪现银光,像月亮那样皎洁明亮——黑湖出现在面前,静默无风,像一面平滑的镜子。
    “这里是我姨妈的黑暗结界,我们要解开它,进去才安全。”她让我向后退一些,站在离湖较远的地方。然后举起双手,同时在半空中比划,她的手指所过之处,一条条蓝茵茵的细线赫然出现在空中。它们连接起来变成一个巨大的五芒星阵。在伊安划完最后一笔之后,星阵爆发出眩目的金色光辉。它慢慢向湖的另一边飘去,所到之处黑暗烟消云散。一团团火焰从洞壁上怪兽嘴巴里喷出。
    一座透明的玻璃一样的桥从湖水中升出水面,飘浮在半空中。那座古老的小岛也升出水面,像一根桥桩立在湖中心。
    伊安撤销了地宫里大部分保护性的魔咒,重新点燃那些沉寂千年的不灭之火。地火从墙壁上每一条罅隙奔涌而出,整个地宫一片辉煌。
    迷宫中那些恐怖的紫水晶坟墓消失了,取代它们的是大片大片的辉睡莲花田。阳光从事洞顶端的裂隙透射进来,让那些漂亮的藤蔓植物舒展枝叶。山泉从石缝中涌出,形成一道道水帘挂满大厅。地面上满是弯弯曲曲的流水,这些水流汇聚到一起流入黑湖。
    这里真是个理想的居住常葫,伊安收拾出两个可供我们休息的房间。那些床全都是藤条编织成的,架在流动的泉水上,铺满了舒适柔软的羽毛。整个房间凉爽干净。
    在一切收拾停当之后,伊安就离开了。她去了我不知道的地方。这期间,我除了练习魔咒、幻影显形术、查阅地宫里的古代魔文,就是去伦敦四处游逛。伊安不在的日子很无聊,我特别期望那些在一起的日子。她仍然顺从我,但是自从我上次拒绝她后,她就一直不准我碰她一根手指头。
    7月的伦敦,天气潮湿闷热,午后经常会有雷阵雨的光顾。29日下午,我从破釜酒吧出来以后,天就一直阴沉沉的,黑云翻滚。
    我不准备回地宫,伊安不在的地宫给我的感觉和孤儿院没什么两样。沿着街道一路闲庭信步,欣赏着战火洗礼后城市萧条、冷漠、苍凉。天渐渐下起雨来,雨水顺着那些残破的建筑物上的沟壑滑落下来,在地势较低的地方汇聚成一个个泥泞的水塘。近处,远处的景物变得模糊了,雨帘子密不透风地紧裹着这座城市。红色的灯光穿过这一片灰蒙蒙的雨帘把它仅有的光明送到我眼中,喧嚣的人语隐隐约约地从灯火那边传过来,有喝得醉醺醺的男人的声音,也有年轻女人的声音。
    我的脚仍然往前走,经过那些破败昏暗的小酒吧。穿戴妖艳、举止放荡的女人往来其间,不时地有男女调笑声从那些昏暗的房屋内传出。我苦笑起来,人真是醉生梦死的东西,已经到了如今这步田地,他们仍然在享受着仅有的人生。
    “汤姆,是你吗?”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转过身,惊讶于眼前的一切——是苏菲.摩根,艾琳娜的姐姐——她站在一根灯柱的旁边,穿着一件黑色网状的蕾丝连衣短裙,浓妆艳抹,左手夹一支香烟,冒着袅袅轻烟……“汤姆,很高兴见到你,我妹妹好吗?”
    “你没见过你妹妹吗?”我很吃惊——艾琳娜已经去世很久了,她姐姐苏菲竟然不知道。
    “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去见她……谁都不会希望自己有个当妓女的姐姐……就连死人也不愿意我们埋葬在他们身边。”她说着抽上一口烟,吐出大团大团烟圈,一副厌倦的神情。
    “你妹妹已经过世很久了。”我轻声说,两行眼泪从苏菲的面庞上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在灯光下亮晶晶的。
    “嗯……”她痛苦地哼了一声,继续抽上一口烟,不安地来回踱步。
    “苏菲!客人等急了!你在干什么?”一个肥胖的老女人冲出酒吧,双手叉腰。她看了我一眼,“啊!在会你的小情人,。你这贱货!快给我回去,竟敢浪费老娘的时间!”
    苏菲什么也没说,在灯柱上使劲摁熄了她的香烟,跑回那间破旧的小酒吧。我木然地看着她——我们这种人为什么拥有的都是这样的命运……
    “汤姆,她活得比你苦。”伊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她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
    “她为什么不努力?她可以选择的。邓不利多说过每个人都可以选择……”我结结巴巴地说。
    伊安微笑了一下,说:“这就是我和邓不利多谈不来的原因。选择只存在于自由人中。苏菲是没有选择的,其他和她一样进入孤儿院的女孩也一样,她们在进入孤儿院的那天起,命运就注定了。当她受到欺骗,进入这间小酒吧的时候,她便不再有选择,除非你算上死亡这一条。苏菲选择了生存,她必须忍受痛苦、屈辱。她们每天都在为生存而努力,这是邓不利多不了解的。”
    “和选择一样,爱也不是人人都能拥有的。苏菲,还有你们,从来就没拥有过爱,甚至没有过要求被爱的权利……有多少人会真的去‘爱’一个妓女,就算有人这样做,可这个这会呢?社会会接受他们,还是令他们生不如死?就连素不相识的人也会用恶毒的字眼去诬蔑她们,正如那天那些孤儿们讨厌我……因为妓女本身就是罪恶。我也是如此,她们从小就被教育——我是邪恶的。对我们来说,‘爱’是最痛苦的事,它会让我失去生活的希望……”
    我的胃强烈的皱缩着,伊安说的很对,像我们这种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会自然而然地和偷盗、败坏、下流……联系在一起。
    沉默许久之后,我决定把我心中已经考虑很久的想法说出来:“伊安,我想摆脱现状,创造一个新世界,把这些碍眼的东西全都剔除出去。”
    伊安愣住了,然后露出欣喜的神色:“我没有看错人……你要怎样去做呢?”
    “权力!获得权力,至高的权力!”我肯定地说。
    伊安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还有力量……正是因为你不一般的力量,你才得到了别人没有的机会,这不是靠‘爱’或者‘朋友’得到的。你看那天那些孩子,他们中有的因为害怕才那样说,玛莎夫人对他们有绝对的统治权。”
    “所以你没有对那些孩子……”
    “是的,他们是没有力量被别人统治的人,我不想为难他们……其实,斯莱特林和格兰芬多同样勇敢,但是侧重点不同。格兰分多人相信合作,他们依靠朋友,重情义,没有感情的日子他们是无法生活的,这是他们的弱点。斯莱特林人则更独立,相信自我,相信坚持,他们可以忍受更多的痛苦和误解,他们不达目的不罢休,这就是斯莱特林之风。而你,拥有全部。”
    “但是邓不利多不止一次地说爱更伟大,权力是邪恶的,你相信吗?”我故意把这句话扯出来,看看伊安的表态。
    伊安停住了,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爱’确实伟大,但是对有的人来说毫无用处。就像那个苏菲,你认为‘爱’对她有用吗?同情对她有用吗?没用的,她渴望的是自由,是别人的尊重和钱。软弱无望的‘爱’只会让她走向崩溃。”
    “伟大到让人崩溃……”我说——我意识到伊安也不怎么相信爱,可是她渴望……伊安对我是什么样的感情呢?我感到矛盾。
    “啊!我忘了现在在下雨,看你都湿透了。”伊安举起左手指向天空。雨不一会儿就停了。
    “汤姆,走吧。”伊安拉着我的手臂,“你在这里会让苏菲更难过的。”
    离开的时候,我悄悄回头望了一眼那家小酒吧。苏菲孑孓的身影默默地躲在窗边,嘤嘤地哭泣着。
    北大西洋的岸边灰蒙蒙的,远处黑色的巨浪翻涌着,一排又一排地拍打悬崖,溅起带着咸味的泡沫。伊安站在峭崖的尽头,凛冽的海风吹起她的金发,她的黑色衣裙。那老式的喇叭长袖在风中翻卷着,袖子口沿的金穗纷乱飘扬。我想起伊安对我说过,她姨妈埃瑟尔特别喜欢在雨天听涛声。今天看来,真的很有震撼力——这是一种不一样的美,略带恐怖的美。
    风很冷,冰寒刺骨。伊安静默得像一尊雕像。我靠近她,站在她身边。
    “只有最坚强的生命才能在这种天气中生存。它们不靠别人,不期望奇迹,只相信自己。”顺着伊安所示的方向望去,一些黑色的鸟儿在波浪间盘旋飞翔。对面一座露出海面的礁石上,孤零零地生长着一棵小树,虽然被海风吹得倒向一边,却仍然枝繁叶茂。
    “在温室中生长的植物永远不会理解这样的生命所受的痛苦和艰辛,也永远不会知道它们为生存作了多少努力。”伊安望着我,我从她眼中看到了坚毅和信心。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永远支持你。你是我唯一的人!”
    风仍然在呼啸,可我不觉得它像刚才那般猛烈了。
    倏然间,一道阳光如金剑一般划破浓黑低沉的乌云,照射到海面上。那一片海水像着了火一般变成金色。阴沉的色调被打破了,大海慢慢显示出它那深沉悠远的蓝。金色越来越亮,乌云散开了,被阳光染成金色、红色、紫色……一个无比瑰丽的日落。
    “汤姆,我决定了。无论要付出多么可怕的代价,我都要和你在一起。”伊安望着夕阳突然说,她的话中充满了不祥。
    为了要实现目标,我更加勤奋练习,几乎天天埋在地宫的那些藏书室里。两个星期之后,我成功地完成了幻影显形,还在伊安面前炫耀了一番。不过我明白,我还不可以在地宫以外的地方使用。
    新的学期又要开始了,我期望着返回霍格沃茨,期望着弄明白那个水龙头上的蛇纹的意思。八月底,我又收到一件意想不到的礼物——我成为了斯莱特林的男生级长。我的努力没有白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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