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国平在电子信箱里收到了肖娜的来信。
国平:
你好!
好久没有通信了,你一切都好吧,龚燕和辉辉都好吧?
我一切都好,每天的生活尽管还是老样子,但毕竟是取得了很大收获。我们课题组的实验项目已经告一段落,目前组里的人正在分头修改实验报告,估计下个月就可以全部搞出来了。据我们课题组组长青木先生说,这个报告已被校方决定在校刊上发表,届时还将为此专门举办一个学术报告会。组长青木这一段时间非常高兴,作为奖励,上个星期还带我们全组6个人利用双休日去避暑胜地——有马温泉痛痛快快地玩了两天。
有马是一个既安静又优美的小镇,它坐落在秀丽的六甲山北麓(我们学院及我住的地方都在六甲山的南侧),从我们学院出发,大约三个多小时即可到达。为了能更清晰地领略六甲山的景致,我们一行人是先乘坐有轨电车到达一个叫芦屋的地方,然后从那里再转乘观光大巴沿着盘山公路翻越六甲山到达有马的。有马小镇上温泉遍布,就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硫磺的气味,脚下的石板路也像是被温泉水浸泡过的一样,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黄色。我们在那里爬了山、洗了温泉、还举行了会餐、唱卡拉OK,玩得十分开心。我还买了许多当地特产——碳酸煎饼,薄薄的,脆脆的,吃在口里又酸又甜,可惜不能与你们分享,不知为什么,每逢这种快乐的时候,我就会特别地想念你们。
我的日语比刚来时有了很大进步,同伴们说的话我已经能大致听懂了,但要我说出来还有一定的困难。好在大家对我的日语表达方式早已习惯了,常常是不等我说完,他们就知道了我要说什么。何况还有英语作为后盾,所以,交流上已不成问题。
谢晓阳到达日本后的第二天就给我打来了电话,他说他现在住在公司的办事处里,办事处在东京的新宿地区,是一个十分繁华的地方,步行到代代木公园和明治神宫,只需十多分钟的路程。他让我有时间去东京玩,他会为我当向导的。为此,他说正在努力熟悉东京的情况和地形。
谢虹前不久也来了电话,说了医院里的一些事。另外,她还说了关于你为了晓阳的事背了处分的事,弄得她心中非常不安,以至说都不好意思再打电话给你了。我听了以后很是震惊,也很不安,说起来,在这件事中我也是有责任的,因为当初如果不是我向谢虹首先提到了你,谢虹也不会去找你的,以后自然也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现在为了办成一件事,人求人的事实在是太多了,但谁也料不到会出现这样的结果,更想不到让你为此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听谢虹说龚燕为此要与你离婚,是真的吗?我想这一定是她的气话,你一定要冷静,过一段时间慢慢就会好起来的。千万不要意气用事,起码是为了辉辉。你是个有毅力的人,想你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并重新振作起来。
我现在才发现,人有时其实是很脆弱的,情绪上的变化也经常是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的难于把握。前两天我就有过这样一次经历,那天在驶往学校的电车里我正在一份中文报纸,突然间不知从哪里飞过来一枚十日元的硬币,重重地打在了我手中的报纸上,我当时实在是气愤极了,真想大骂这个扔硬币的家伙一顿。显然,这枚硬币是冲着我手中的这张中文报纸来的,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肯定是个右翼分子干的。他们现在趁中日关系紧张之机,四处发泄对中国的仇恨,以至连一张中文报纸都不放过。这使我突然间萌生出了一种不想在这里再呆下去了的念头,再看看我身边的那些日本人也似乎一个个都变得凶险和充满了杀气起来。那一天,我的心情一直都很不好,就像突然间被一只充满了敌意的手推入了一个陌生的世界中,心里充满了恐惧、焦虑、痛恨与不安。但是到了第二天,当我的头脑渐渐清醒下来的时候,便觉出了自己的极端与偏见,并在同事们充满友好的目光中,重新找回了失去的感觉与信心。
一枚小小的硬币几乎在那一刹那间改变了我的一切想法。由此我便悟出了人的脆弱与易变。这也许不能算是什么错误,但却是人类普遍存在的一个共同的弱点。关键是我们该如何学会迅速地从突变的状况和不良的情绪中跳出来,让思维回到冷静的轨道上去,因为任何外界的压力其实都是通过我们自身的脆弱才得以大行其道的,懂得了这个道理也许我们就会变得坚强一些。在这一点上,我相信你一定比我有更强的理解力和克制力。好了,先聊到这里吧。
祝你一切顺利!
肖娜
2005年7月7日
朱国平立刻从网上给肖娜发去了复信,他在信中告诉肖娜,非常感谢她的关心与鼓励,但他与龚燕的事已经彻底结束了。这样做不是因为自己失去了希望和信心,而是不愿意让龚燕以为自己是在用拖延战术来破坏她已经下定的决心。在确信了她的请求和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之后,自己便同意了,现在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朱国平还把他与龚燕在分手前的那次谈话内容也告诉了肖娜,他认为龚燕的话许多是有道理的,对自己今后的生活都不无帮助。因此,他绝不记恨龚燕,反倒觉得自己在许多地方对不起她。
朱国平还对肖娜在电车上的遭遇表示担忧。虽然他相信大多数日本人是友好的,但对那些右翼分子的危害也不可掉以轻心。他叮嘱肖娜一定要小心,为了安全起见,这一段时间在电车等公共常葫暂不要看华文报纸,也尽量少讲中国话,以防暴露身份。
朱国平的电脑打字水平较差,一封信整整打了一个晚上。等发出去时已经是深夜了。第二天上班,童小莉关心地问他眼睛为什么发红?朱国平说昨晚在电脑上打了个东西,时间长了。
童小莉问为什么不让她帮着打?
朱国平说是一封私信,不好意思麻烦别人。
童小莉会意地笑了笑,没再问。
朱国平完全病愈之后,心情也随之好了起来,想到阿玉在治病期间对自己的照顾,便觉得应把阿玉请到培训中心来好好感谢一下才对。随即他又想起肖娜在来信中提到的谢虹不好意思见自己的事,便想何不主动一些,邀请她和贺建方也一起来培训中心玩一次呢?再叫上孟连喜、凡凡和辉辉,大家一起好好聚一次,打打保龄球,游游泳,吃一顿农家饭,晚上都住在这里,唱唱卡拉OK,跳跳舞,不是一件挺美的事吗。
为稳妥起见,他先把这个想法和戚宏剑旱了。戚宏剑旱:“太好了,你早就该请人家来咱们这里玩玩了,还应该再叫上龚燕,虽然离婚了,但总还是朋友吗。这回你一定要把他们都请来,算是咱们中心的客人,一切招待费用由中心埋单。”
朱国平忙说:“那可不行。这些都是我的朋友和家属,哪能让中心请客呢?”
戚宏剑旱:“你给中心出了那么大的力,这点小事还和我计较什么。我大小也是个主任,这点权力你总得给我吧。再说,中心哪年不招待个几十上百的关系户啊,你这点花销能算得了什么。”
但朱国平坚持要掏钱,否则宁肯不搞这个聚会。
戚宏健见他倔劲上来了,也拿他没办法,只好答应。最后谈定,朱国平享受半价优惠。这边谈妥之后,朱国平马上去打电话挨个通知,大家自然都高高兴兴地答应了下来。只有龚燕说这个双休日要加班赶做那套《青少年写作丛书》,所以就不去了。龚燕的不来也多少在朱国平的预料之中,龚燕说辉辉肯定会去,因为辉辉说几次了,培训中心那里挺好玩的,还想再去。
谢虹接到朱国平的邀请,感动得不行,以至声调都有些变了,在电话里和朱国平说了一大堆的话,并答应一定要来。
孟连喜自然也没问题,整天开车在街上转悠正烦得要命,早就想找个地方聚会一下轻松一下。
怕大家来了以后自己一个人照顾不过来,朱国平还特意请了童小莉帮助接待一下,童小莉自然高兴得不行,因为自从传出朱国平认识一个开宝马的漂亮女孩,她一直就想见见那个女孩到底长得什么样。
周六上午,朱国平邀请的客人们都来了。阿玉、贺建方、孟连喜各开着一辆车,辉辉和凡凡坐在孟连喜的车上。孟连喜还特地从朋友那里借了一辆奥迪,而把自己那辆挂着出租牌子的捷达车扔在了家里。
培训中心的保安早早就在大门口站成一排,列队欢迎、敬礼致意。吓了开车走在前面的阿玉一跳,以为这里今天有什么贵宾光临,直到朱国平跑过来,向她招手,她才知道,这些人原来是站在这里恭候他们的。于是便停车走下来,学着东北人的语调对朱国平说:“朱哥,你在这旮整得是啥节目啊,怪吓人的!”逗得一排保安都失去了严肃。
朱国平把童小莉介绍给大家,互相都握了手,然后一起上了车,径直开到培训楼前。朱国平和小莉先把大家让到客房里休息了片刻,然后带着大家把整个中心参观了一遍。
贺建方望着柳荫中的一湖碧水说:“想不到这里还藏着这么美的一个地方。”
孟连喜说:“以后再遇到有客人找地方住,我就把他们拉到这儿来。”
朱辉接他的话茬儿说:“孟叔叔,你拉他们上这儿来,不是因为这里好,主要是因为这里远吧?”
孟连喜佯怒道:“你这小子,脑子全用在这上了,和你爸上学时一样,骂人不吐核!”
大家都笑了,还故意气孟连喜说:“辉辉说得有道理,一针见血。”
一圈走下来,刚好到了午饭时间。
午餐极其丰盛。厨师长亲自上阵做了几样拿手好菜:爆炒鳝糊、姜葱炒蟹、糟溜鱼片、葱烧海参、清蒸海鲈和琵琵虾,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扬。正在大家大快朵颐之时,阿玉忽然想起朱国平在电话里讲好的是吃农家饭,便问:“朱哥,不是说好吃农家饭吗?怎么变成了海鲜宴了?”
朱国平解释说:“别急,又不是就这一顿,晚上才是农家饭呢。”
谢虹慎怪道:“搞得这么丰盛干什么?我们又不是什么贵宾。”
童小莉替朱国平回答说:“谁说你们不是贵宾?我们中心的戚主任早就交代过了,要按照接待机关领导的标准接待你们,采购员和厨师长一接到指示昨天一早就开始忙上了。”
阿玉说:“怪不得这么丰盛。”
孟连喜极受感动,说:“如此说来,咱们更得好好喝上几盅才是。”他起身给朱国平、贺建方的酒盅里都倒满了酒,要一盅对一盅地喝。朱国平身体刚复原,不敢多喝,阿玉在一旁拦着不让孟连喜给他倒,谢虹也一个劲地让贺建方少喝。孟连喜见状开玩笑道:“你们都有人疼,就我一个没人管。”
朱辉和凡凡在一旁抢话说:“孟叔叔,我们疼你,你多喝点吧。”逗得一桌人险些喷饭。
吃过饭,大家特地去到后厨谢过厨师长和厨师们才走出餐厅。朱国平和童小莉本想让大家回客房去休息一下,但大家觉得在房间里呆着没事,又不想睡午觉,说不如去打保龄球,于是就都去了保龄球厅。
玩了没一会儿,阿玉突然心血来潮,提议要打比赛,每人打四局,最后算总分决定输赢。谁输了晚上罚唱歌,大家都说好,并推举童小莉当裁判。
一打上比赛朱国平才发现贺建方竟是个保龄高手,不但姿势正规,一招一势都很到位,而且一手的飞碟球更是打得又转又准,第一打几乎都是标准的一、三瓶之间入位,全中率很高,即使有剩瓶,只要不是大分瓶就能补上,所以极少断格,颇具专业水准。第一局就打出了二百的高分,以后三局更是每局都在二百分以上。一问才知道,贺建方曾经拜过一位国家集训队的高手为师,正经学过一年,在全城业余保龄球手中多少也有一号,第一自然是非他莫属。阿玉成绩紧随其后,总分排在第二,接下来是朱国平第三、谢虹第四、孟连喜最末。
朱国平拿孟连喜开心道:“连喜,你开车开得那么好,多快的速度都能把握得住,多窄的缝都能钻过去,可打起保龄球来怎么老是洗沟呀?”
孟连喜一边擦着头上冒出的热汗一边说:“打这玩意儿和开车真是两股劲,怎么也把握不住,不是往这边偏就是往那边偏,要是能在保龄球上安个方向盘就好了。”
朱辉听了在一旁打趣道:“孟叔叔,要不要再安上个卫星定位和ABS呀?”
朱辉的话把大伙都逗笑了。
孟连喜说:“最好再在球道两边安上护栏,省得一打就进沟。”
朱国平说:“行了,别说了,再说连交警都快出来了。”
童小莉一边笑一边说:“和你们在一起真是把肚子都快笑破了。”
从保龄球厅出来,大家意犹未尽,便分开来自由活动。喜欢垂钓的贺建方与谢虹去了鱼塘;童小莉陪着朱辉、凡凡去打乒乓球;孟连喜中午的酒劲此刻顶了上来,一个人趔趔趄趄回了房间去睡觉;只剩下朱国平和阿玉。朱国平问阿玉想玩点什么?阿玉说想去朱国平住处看一看。两个人便沿着一条方砖铺成的甬道去了朱国平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