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此清凉,夹裹着浓郁的植物气息,吹在我的脸上,安抚着我这双有些发热的眼睛。邱友南总是这样,把若隐若现的关心给我,却又不敢给得理直气壮。这么遮遮掩掩地给,反而更叫我感到无所适从。是什么使他怯懦呢?也许是年龄?老去的人天生就是受歧视的,这一点在男女之情上表现得尤为突出。不过,令我欣慰的是,从现在开始,他对我的态度,似乎不仅仅是买方对待卖方的态度了。
我上了一辆出租汽车,又一次回到了邱友南的小楼里。保姆给我开了门,很快就又睡下了。
进了浴室,我站在莲蓬头下,长时间地冲淋自己。这间浴室里没有装大浴镜,可能是邱友南害怕看见自己老去的身体。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身子,尽管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变化,可我却在心理上感觉到了它的衰败。就像一朵花儿,开好了,被人揉搓了,就再也不会回复原貌。
醉意被冲掉了大半,我披上睡衣,准备上楼睡觉。经过邱友南的房门时,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看着紧闭的房门,我第一次对邱友南的房间有了探究的念头。进来小楼居住这么久,这是第一次产生这种念头。
我伸手握住门把手,一扭,竟然开了。他不锁门,是想留下什么悬念吗?同时,我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他不会把什么值钱的东西放在这个住处的,何必要锁门?再说,一个老男人的房间,基本上也谈不上有什么隐私了。
趁着走廊上的灯光,我走进去,找到门口的开关,开了灯。是橘黄的小壁灯,幽幽的,在这个季节显得过于温暖了。看来邱友南喜欢暖色调,床上用品都是姜黄色的。这是一个布置简单的卧室,一只床,一只衣柜,一台电视,临窗有张书桌。书桌上的一盆长势茂盛的文竹吸引了我,我走过去,摸了摸那夸张地细小的枝叶。书桌上码着一摞书,大都是商界风云人物的传记。
我又环视了一圈,觉得这个房间也没什么希奇之处。转身欲走时,我看见床头电话柜上放着两只一模一样的相框,它们漂亮的向日葵形状吸引了我。——这算是邱老头儿房间里最温馨的小东西了。我的眼睛轻度近视,走近前,凑上去一看,惊得跌坐在了床上。
其中一只向日葵的花心里卡着的,竟是我的一张黑白证件照。而另一只向日葵的花心里卡着的,是另一个女人的黑白小照。天底下竟然有和我长得如此相似的人!我敢打赌,不熟悉我和她的人,看见这两张照片,一定会误认为是一个人!
我强压住剧烈的心跳,全神贯注地盯着这两张黑白小照。
我的这张,是初来广州时,和周晓琳去北京路一家老式相馆照的,为的是找工作填表之用。我和周晓琳各照了一张,各人又加洗了二十张。没有用完,现在我包里还剩下好几张。照片上的我表情很呆板,比现在瘦一点,衣服和现在的比起来,寒酸得简直不能看。
之后,我又盯着另一张照片仔细研究。虽然里面的女孩和我一样年轻,照片的颜色却已泛黄。从女孩的姿势和表情推测,这张照片已经有年头了。我很快想到,她可能是邱友南的旧爱。邱友南对她如此重视,那么,她很可能是邱友南的至爱。
是的,邱友南对她如此重视,对我也是如此重视,竟然把我和她同等对待!同时我也明白了,当初我生病的时候,他为什么义无反顾地收留了我。当初在“晚风”酒吧,他看见我第一眼时,为什么那么吃惊,为什么单单给了我一张名片……我并没有因此而失落,反而觉得这种缘分属于天定。相识这么久了,他显然越来越喜欢我,这说明,他喜欢的,已经远远不只是我和他的至爱酷似的相貌了。
他把她放在向日葵的花心里,也把我放在向日葵的花心里!我不以为他买向日葵形状的相框纯属偶然。我愿意把他当成一个爱做梦的人,和我属于同类。他做起梦来,竟和我一样不切实际,全然看不出我的涵义和向日葵的有巨大反差。
尽管如此,我的心还是因了这向日葵,渐渐感到了一种别样的舒适。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和年轻漂亮的董骅在一起时从没出现过,却常在邱友南身上不期而遇。
我的眼睛又一次为他湿润了。而上一次,是因为他送给我一只SONY牌“随身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