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夜里九点,邱友南真的回来了。
保姆知道他是个夜猫子,就问他想吃什么夜宵。他对保姆说不用了。之后,他打电话叫来司机,带着我去他的酒吧。
邱友南这回点了上好的红酒,看来心情是激荡的。酒吧经理迎了上来,亲自服务,把冰块加到邱友南的杯子里。之后,酒吧经理又要往我的杯子里加冰块,邱友南把他手里的小镊子拿过来,夹了冰,放在我的杯子里。
邱友南的这几个动作,看呆了站在一旁的酒吧经理,不少服务生也看见了。——邱友南在给我面子呢!冷漠如他、骄傲如他,何时这么温情地照顾过身边的女孩子呢?邱友南的这几个动作之后,酒吧经理的目光再落在我脸上,就变得跟哈巴狗一模一样的了。他似乎忘记了那天对我的羞辱,笑得比盛开的太阳花还要灿烂。
酒吧经理长得相当帅,可这时候的笑容却令我作呕,整个他妈像条变色龙。我不怕人说“得志便猖狂”,我就是想做酒吧经理眼里的真小人。我恨恨地对他说:“别对我笑!”
邱友南面无表情,这种反应很合适,比我的城府深得多。而酒吧经理的笑容一点也没改变,转身离开了。他的城府应该比邱友南的还要深,不然不会这么得宠。
我无趣地端起红酒,啜了一口,木然地问邱友南:“就在这里出示‘证据’吗?”
“证据……你就记着证据。”他的口吻竟有些嗲,让我有点不自在。
“早知道早了。”我说。
他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点了一支烟,身子朝皮椅里靠了靠。之后,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像是被粘牢一样扯不开了,含糊不清地说:“我想跟你说些话……在出示‘证据’之前……”
“需要向我交代什么?”我很诧异。
“不是交代,就是说些话……”
“说吧!我花了你那么多钱,当次听众也应该。”
他又习惯性地垂下眼睑,看着指间的香烟燃起的袅袅白雾。过了一会儿,才声音低沉地说:“以前跟你说过的,我生着病,被带到一个女老板面前……我和你有雷同的经历,这是我舍不得你的原因……”
“给你治好病的女老板,是你最在意的女人吗?”我想起了那张黑白照片,有些感动。
“她是我唯一爱过的女人,比我大整整十岁。”
“去年夏天,你从香港带来的那个邱太太呢?”
他并没有追究是谁告诉我的,而是平静地说起了“邱太太”。
“她,不过跟着我的时间最长罢了。她是在跟自己较劲儿,就是不信凭美貌和聪明征服不了我……你不知道,人老了特别怕孤独,我看中的就是她喜欢和我吵架。既然她很想要‘邱太太’这个名份,就让她享受这个虚名吧。”
“你怎么能爱上一个比你大十岁的女人?”我竟被邱友南带进他的故事里去了。
“在我眼里,她是完美女人。她完全靠自己打天下,认识我之前一直独身。把我的病治好之后,她就把我留下,帮着她打理事业。两年后,我向她求婚,并不是看中了她的钱。她对我的真心,就跟大姐对亲弟弟一样。可我绝对没把她当大姐,在我眼里,她从来都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人……几十年过去了,想一想,我就会感到不可思议。命运像是在重复另一个轮回,你和我,好像当年的我和她……”
“我不会向你求婚的!”我忙把老头儿的梦切断了。
“这个我清楚,我还没来得及把真心给你!”他抬起头,眼睛变得亮闪闪的。
“可能永远没机会了……我不会喜欢监视我的人。”
“说明我在乎你!”
“你一样在乎那些被你踢开的女人!”
“花了钱,总想有回报。这,我想你慢慢会懂。”
“那就不要说你在乎我!”
“我没跟任何女人讲过我的过去。”
我忽然感到端着酒杯的右手有些发软,忙把杯子放在桌子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却没能释放掉内心淤积的迷乱。“一人一世界”——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头儿,这一刻,在我眼里变得复杂又耐人寻味。
“我是不是有点天真?我觉得,在我一生中,我和妻子的故事是个奇迹。现在,另一个奇迹好像又要出现了,你来了……”他笑得有些异样。
“说这些还不是时候吧……”我有些抵触,“我是等你回来看董骅被开掉的证据的,不然昨晚就不辞而别了。咱俩都别跑题了。”
“我跟你说了这么多,就是希望你能放弃看‘证据’!”
“不!既然等到了现在。”
他的神情变得很沮丧。这个老头儿,说他爱上我,实在很滑稽,可起码他是喜欢我的,起码在这时候想留住我。以他的性格,应该是敢做敢当的。可他却不想叫我看到董骅被开掉的‘证据’,此间一定有隐衷。怕我看到之后会拂袖而去?即便我看不到,也会拂袖而去的。既然如此,他的隐衷又是什么呢?难道跟我一样,在下意识里有种不甘吗?
哦,我忽然灵机一动,他是在为花在我身上的那十多万块钱不甘吧?他在我身上花了那么多钱,可直到现在,碰也没碰过我的身体。他不是个把女人按倒就来的粗人,因此用了这些花招,把我留下,使投资慢慢地生效。据阿美说,等在路边的下等妓女们,专供贩夫走卒发泄,每次十元、五元都干。就算我价钱贵一点,十万也够做上很多次啊。按照男人的生理特点,做很多次要花很多天,他当然想留我住一段时间。想到此,我直想大喊一声,自己简直太聪明了!
“如果你为在我身上花掉的钱不甘,可以在享用我之后,再出示‘证据’!”我痛快地说。
“哈哈哈……”他竟突兀地大笑起来,惊动了酒吧里所有人的目光。
“你笑什么……”我惊慌失措起来。
“你现在就可以跟我回去看‘证据’了!”他的笑立即结了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