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邱友南的小楼里,已经是午夜时分了。
邱友南进了客厅,并没有坐下,而是径直走到了影碟柜旁,打开玻璃门,从里面拿出一盒录像带。
陡地,邱友南手里的那盒录像带,变成了我想象中的一个炸药包,我已经预测到了它爆炸时会有多大的杀伤力。——我和董骅的事情被他录像了,这是千真万确的,因为“证据”是一盘录像带。
听说有些酒店的房间里装有摄像头,可我从没跟董骅去酒店开过房。常去的地方只有邱友南的酒吧,那里到处都是邱友南的耳目,我们连彼此的手也没碰过。说真的,除了在那个雨夜的车子里,我和董骅从没有过碰触的冲动。我断定邱友南拍到的就是那个雨夜里,我和董骅在车里做出的半桩事。
邱友南是通过什么样的手段拍到的呢?我想起那些“私人侦探社”贴在电线杆子上的小广告,后面只附一个电话号码。据说那些侦探社大多是侦探男女之事的,莫非邱友南找了侦探跟踪我和董骅?想到此,我不禁哑然失笑,邱友南还真把我当回事儿了。我一不是明星,二不是有钱人,他这么给我面子,不是把无聊当事业吗?尽管他跟我说过一个冠冕堂皇的重视我的理由——我和他有雷同的经历,但不管怎么样,陈锁锁都是一个除了年轻再无长物的大学毕业生呀。像我这样的女孩子,在广州不是闭着眼就能摸到一大把吗?
邱友南似乎并没在意我想什么,而是在关心录像带能不能正常出像,能不能将“证据”有力地摆在我的面前。从侧面看,他下巴上的皮下垂着,已经没有任何弹性。这一刻,在昏黄的灯光之下,失败者倒像是他这个提供“证据”的人,而不是我这个“罪犯”。
他按下了应该按的按钮,电视屏幕上开始出现雪花点。邱友南这才转身,走到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我的心跳得异常凶暴,焦虑地等待着最后的结果。画面终于出现了!董骅的头靠在我的胸前,一只手揽住我的肩膀。——确实是在车里被拍到的。我竭力压抑着激动,继续往下看。董骅的下巴蹭过我的胸口,不一会儿,低胸领口和胸罩一块儿被他的下巴扒了下来,一双乳房腾地跳了出来……
就在这时候,邱友南用遥控器把电视关了。
而我的目光却依旧停留在屏幕上,动弹不得。那对乳房像是被定格在我的眼睛里,久久无法摆脱。那对被邱友南拍下来的乳房,使我感到羞愤难当。如果那夜我和董骅在车上把爱做了,也一定会被邱友南录下来的!——太可怕了!邱友南是在侵犯我的人权,起码是在侵犯我的隐私权。花着他的钱,就可以这么被他监视吗?就可以这么被他侮辱吗!
“你以为你有钱,就可以不把我当人?”我豁地站起来,对他暴跳如雷。
“我本不想叫你看的……”他的声音暗淡下来。
“看和不看有区别吗?你已经录下来了!”
“请理解我,我只是不希望你在我眼皮子底下……”
“偷人?是吗?”
“不要那么说,你有喜欢任何人的权利。”
“只是不要在花着你的钱时喜欢,对吗?”
“你的心很强,可惜命运不济。”他说,“太聪明的人,用身体换钱会很痛苦。”
邱友南的这句话,一下子把我击溃了。
来到广州之后,我就开始视“命运”二字如洪水猛兽。就拿我和周晓琳相比吧,同样是人,我还比她漂亮一点,而她却适时地跳出了火坑,遇到了一个起码能收留她的男朋友。不管怎么样,那男的总是个年轻的吧。而我呢?此时此刻,却在和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纠缠不清。我也遇到年轻人了,董骅很年轻,可他没和我谈婚论嫁,而是希望在掠夺我身体的同时,再捞到更多的实惠。董骅,这个没有人性的东西,起码他的爪子在我身上摸索过、下巴碰过我的乳房吧?而捞取实惠的希望破灭之后,他竟一直没理睬过我。是的,我的心太向真了,太向美了,我不适合做婊子,根本没有做婊子的资质。
我的目光躲避着邱友南,下意识地落在了黑色的电视屏幕上。蓦地,那个老问题又出现在我的脑子里——邱友南是通过什么手段拍到的呢?那个夜晚闪电雷鸣,大雨如注,可刚才播放的画面上竟没任何风雨的痕迹。
“你是怎么拍下来的?”我问。
“这个问题还有意义吗?”他低声说。
“我一定要知道!”
“车子里装有摄像头。”
“啊?装在什么地方?”我异常震惊。
“这个问题已经毫无意义!”
说着,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我身边。他离我这么近,近得可以清楚地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可是,我却忽然感到从没认识过他,从没认识过。我的内心实实在在地惧怕起来,怕他会在这时候对我下手,要我交出身体。我害怕他的眼袋,害怕他下巴上垂下的那层皮,害怕他脖子上暴突的青筋……
可他不仅没有继续向我靠近,还知趣地向后退了一步,竭力平静地说:“其实,我可以在收留你的当天就……你既然来找我,肯定不会拒绝。可是,我见过很多女孩,太明白你这种女孩的心思了。你去卖过身,但没有既成事实,所以我得保全你的身体。我不想做第一个买你的男人,也希望你永远不出卖自己……”
听着他的这番论调,我诧异得张大了眼睛。
“一旦完成了第一笔肉体交易,任何女孩都会堕落。心一堕落,一辈子就难回头了。我希望能给你一份轻松的生活,不要你变成真正的婊子!哪怕这辈子我只救你一个。”
“别再说了……”我的声音开始哽咽了。
“堕落之后什么危险都可能发生,特别是你。我怕。”他叹了一口气,“傻孩子,不要觉得对不起我,你花的那点钱,对我来说根本不是钱……”
邱友南的话,使我心里翻起巨大的委屈和自怜,像浪潮一样在汹涌,把我彻底打倒了。我两腿一软,就扑在沙发上,哭出了声。我哭得是这么淋漓,仿佛把从踏上广州的那一刻起、一直积聚到此刻的郁闷都泄了出来。我感受着身体在哭声中的起伏,像浪潮一样摇晃着,搅乱了我的痛苦和哀伤。我该走了,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再在这个小楼里呆下去了。
我挣扎着从沙发上爬起来,提起身边的皮包。
“如果你不提要求,我现在就走了。”我垂着头说。
他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说:“董骅不会收留你的!这条心,你还是死了吧!”
“走出去都是路。”
“我不希望你从我这里走出去之后重蹈覆辙!”
“那得看我的命强不强。”我说着,抬起头望着他。
“那我给你点钱,慢慢找,找份理直气壮的工作。”他说着,要往卧室走。
“不用了!你知道我不会再要你的钱!”我冲他喊着,跑进了院子里。
“锁锁——”他喊了一声。声音嘶哑,听起来十分凄厉。
我下意识地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走投无路时打我的手机,我一直等着你,在有生之年……”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泪水又一次覆盖了我的脸。我奔到铁栅院门边,打开来,没命地往前跑。一直跑上了海珠桥,才停下脚步,把一张灼热的脸贴在凉沁沁的桥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