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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我急着去新朋友们那里。我走得很急。我走进门去,可他们甚至连看都没看我一眼,也没有感到吃惊:怎么?您一个人从家里出来,难道不害怕吗?怎么可以这样粗心大意呢?他们只发出了一个声音:嘘!——然后就把我安置在了一个僻静的角落里。叶戈尔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神是*!的,充满创造激情的,然后,就又带着新的力量沉浸到他的手抄本中去了。我突然意外地获悉,他就是剧作者。许多人一堆堆地坐在沙发和窗台上,坐在各种各样的椅子里,年轻一些的就靠墙站着,脸上带着激动兴奋的神情。烟味从气窗飘了出去。女士们跷着腿,把下巴抵在膝盖上:这样能听得更清楚些。这出戏名叫《腋下的疮疖》。这是一出很沉重的戏。剧情充满转换,时而发生在买酒的队伍中,时而发生在醒酒所里,时而发生在妇女们做完人工流产后的病房里,时而发生在火车站的公共厕所里,时而又是在多家合住的住宅中一个狭小、简陋的房间里。剧中的每个上场人物都不断地、大量地饮用五花八门的酒精饮料,其中就包括那种神奇的药酒“蕨草花”。我进门的时候,剧情正发生在公共厕所里,在两个年轻人和一位年老的女清洁工之间正在进行一场严厉的交谈。
    女清洁工:恶棍!对这些人只能说一句:恶棍!地上给吐得满处都是。
    帕威尔:闭上嘴,老妈子!我恶心。(又吐了。)
    彼得:你知道吗,老妈子,这是有原因的。捷克人输了。
    女清洁工:是打冰球吗?
    帕威尔:唉,老妈子,这是那种冰球!(摆摆手,又吐了。)
    剧情迅速转向一个小房间。一张桌子。桌上有一些残羹剩饭、几个空罐头盒、一些烟头和脏棉花。桌旁坐着两位年轻的姑娘。
    卓娅(给自己倒了半杯“曲轴”牌伏特加):我谁也不再等了。
    柳芭:我也一样。我离开大学,离开了父母的家……带着奶油色的小帘子……
    卓娅:你撒谎。你在等彼得。
    柳芭:不。最后一次人流让我看清了他。
    卓娅:你撒谎。你在等他。
    柳芭(若有所思地):我在等吗?(突然疯狂地掀翻带有残羹剩饭的桌子,死死地揪住卓娅的头发。)你敢取笑我?……(卓娅疼得大喊。)
    戏剧以年老的女清洁工在公共厕所中的独白作为结束,女清洁工恰好是卓娅和柳芭的邻居。听到卓娅的喊叫,喝得大醉的女清洁工跑进小屋,拉开两个打架的姑娘,然后她跳起了讨厌的扭肩舞。她一边跳,一边说出了她的信条。
    女清洁工(继续跳舞,断断续续地):我不记得。有一个。作家。说过。人。屁。听起来。很高傲。我想。把这个。作家。(在舞蹈中扬起拖把)我想。把他。(喊叫)那张嘴#汉破!……(没力气了,倒在脚灯前)人道主义?我在棺材里见过你们的人道主义!今天在我的手里(将双手举到眼前,仔细地看着)一个小伙子死了,被他的呕吐物给噎死了!……瞧,这就是你们的人道主义!
    柳芭(挺直身体,面色像纸一样白):彼得……我的彼得……
    幕 落
    叶戈尔疲惫地叹了一口气,用手擦着汗湿的脸,目光犹豫地看了一下众人。众人受到了感染。一张张脸泛着有些神经质的红润……鲍里斯·达维多维奇的妻子悄悄起身走进厨房,给大家拿来一些做好的面包夹肠,面包上摆的是两卢布九十戈比一公斤的好香肠,还拿来了茶和饼干。——是啊,——鲍里斯·达维多维奇打破了持续的沉默。—— 是一出很有力的戏!——他甚至还像是在责怪谁似的,摇晃着那个雕塑作品一样的脑袋。大家纷纷过来表示祝贺。——瞧,你是好样的!……——他揭露得够劲儿!……他了解生活!……——发自内心……——让人心痛……——叶戈尔的胆子眼看着大了起来,作为作者,他用那只最大的、上面画有一只公鸡的杯子喝茶。大家众口一词地认为,这部剧作是通不过审查的,不过,他们也表达出了一些批评意见。艾哈迈德·纳扎罗维奇说,此剧缺乏道德内涵,不,他并不反对所谓带引号的歪曲,但是,它要在最高意义上形成结构!——我想到了弗拉基米尔·谢尔盖耶维奇,就也说道:当然!艺术应该是有结构的。——贫民窟里的现实主义,——尤拉·费奥多罗夫叽咕了一句。——有许多廉价的暗示,——我的朋友梅尔兹里亚科夫用他惯常的方式,微微笑着,说出了一句难听的话。——60年代作家们常患的胃痛病。——大家一起嚷嚷起来,指责梅尔兹里亚科夫的唯美主义和唯理智论。不过,维塔西克却平静地补充道,他不喜欢《腋下的疮疖》这个剧名。——这个剧名不好,——他说,——你干脆就叫它《呕吐物》。——我再考虑考虑。——作者同意了。——叶戈尔,您反对人道主义,这是没有用的,—— 一位与戏剧圈子很接近的好心的女士说道。——这不是我反对,——叶戈尔反驳道。——是女清洁工在反对。——亲爱的叶戈尔,您是在跟谁说话呢!——那女士笑了一笑,嘴唇撇成一个蛇形曲线。——关于这一点,那些骂人话只能弄脏您这种清新的民间语言,——儿科医生瓦西里·阿尔卡季耶维奇(我记下了他的电话号码。生完孩子之后我要找他)说道。——是的,您知道吗,这有时也让我感到有些难堪,——我亲切地笑了一下,说道。——总的说来,——我由于激动而脸色发红,感到我要作一次演讲了。——怎么能这样呢?一丁点的亮色也没有……——我到哪里去给你找那一丁点的亮色呢?——剧作家突然生气了。——那你就虚构出一个来!——我建议道。——你可是一位作家呀!——我可不会用臭大粪来做糖果,——叶戈尔宣称,他那别墅看门人的大胡子盖住了他的嘴唇和鼻子。——我可不是H!(他说出了一位时髦的电影导演的名字。)——H有什么不好?——我感到很吃惊(我喜欢H的电影)。——伊罗奇卡,他是一个十足的墙头草,——梅尔兹里亚科夫用一种我能理解的方式解释说。——至少,他不会搞出这一片黑暗来,——我耸了耸肩膀。所有的人都好奇地看着我,因为我也是一位时髦女郎,电台里也正在广播我的事情。——叶戈尔·瓦西里耶维奇的剧作中的确有绝望,——鲍里斯·达维多维奇替作者说道,——但这是一种痛苦的绝望,其中并没有安慰和廉价的放荡,这就是美!——但是,艺术如果没有发出任何召唤,它就没什么用处,——我在这场争论中的盟友艾哈迈德·纳扎罗维奇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在我看来,艺术本来就没什么用,——我说道。在场的人都掺和了进来。他们面带笑意交换着眼色。我无动于衷地扬了扬眉毛。——您知道吗,伊拉,——鲍里斯·达维多维奇说,——在十分特殊的社会条件下,词语会获得某些特定的行为功能……——有普通的词和大写的词,——当过研究生的别洛赫沃斯托夫说道。——词就是词,也就是一个空洞的声响,——我天真地扑扇着我那长长的眼睫毛。——那是当然喽!——叶戈尔火冒三丈,把那只带有公鸡图案的杯子往旁边一放。——她认为最好还是亮出屁股!——我没那样认为,——在一片使个性感到屈辱的宁静中,我回答道。——但是我知道,什么样的东西更好!
    只有不多几个被接纳的人留了下来。我问道:你们这儿有香槟吗?他们说:好像有。我说:给我喝点,我马上就给你们讲那主要的东西。他们跑过去,拿来了酒,给我倒了一杯,然后问道:情况怎么样?——不好!——他们开心地点头称是:我是一个不错的学生,但是,我想,你们马上就会闭上嘴,你们坐在这里喋喋不休,看这些臭戏,而时间却在流逝,你们哭泣着,你们不可能明白,这一切为什么在继续,继续,无论如何也不会停止,你们说,没有出路,说人们在痛苦中挣扎,可是你们又在不停地转述各种趣闻笑话,要是问你们一句:怎么办呢?——你们就会沉默不语,或者突然想出一个子虚乌有的故事,似乎每个人都很不舒服,都在挣扎,你们抨击一切,抱怨一切,到处挂着一张愁眉不展的脸,不停地叹气,你们是些杰出的人,这没得说,是些有良心的人,可大粪都没到你们的耳朵根了,你们在跟大粪搏斗,你们为那种无望的事情干杯,你们在攻击秩序,你们在积聚怨恨,你们在发出嘲讽,可我却喜欢这种秩序,是的,喜欢!总之,我赞成纯洁和秩序,而你们却是胆小鬼!这就是我对自己的看法,我有这个权利,因为我已经打算去死了,而不是仅仅装出一副忧伤和哀悼的模样。现在你们会问我:为什么我决定借助强奸来接受死亡呢?难道我根据自己的经验,还不知道这看上去会是什么样子、尝起来是什么味道吗?因为,我乘一辆黑出租车回家,这完全不是梦,我正要走进我们那个寒酸的门洞,迎面走来了一个体态优雅的男人,他穿一身新装,中等偏上的个头,他说道:我等到您了。瞧,这有什么,等到就等到了呗!我这个傻瓜,本该把那个不相干的司机喊住,他当时还没来得及把车子开出院子,但我没这么做,却把那个司机给彻底地放走了,然后转向那个陌生的黑发男人:年轻人,您弄错了吧。而他却说,没弄错,我已经等了很久了。
    这事发生在弗拉基米尔·谢尔盖耶维奇生前,可是他不知道,夜已经深了,时间是在秋天,这不是梦。不,他清楚地说,我没弄错。他说,我现在就要强奸您!我全身微微一抖,回答道:您会后悔的!便向门口跑去,可是他抓住我的腰,把我扔向我们院子里的退休老人们玩多米诺骨牌的地方,我飞了起来,仰面倒在那里,而他猛扑上来,掐住我的脖子,我起初还在抵挡,可后来一看:他似乎是在真掐啊,也就是说,掐得我连气都喘不过来了,于是我害怕了,就想道,应该给他一个信号,对他表明,算了,让你干吧,见你的鬼,否则他会把我掐死的,可是,当他死死地压在你身上,一直掐着你的脖子不放手,你又怎能给出信号呢,你什么信号也给不出,于是,我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可怕的 想法,他是想先弄死我,然后再强奸我,于是,由于这个想法,由于喘不上气来,也许,是由于喘不上气来才产生了这样的想法,——我昏了过去,也就是说,我失去了知觉,我短路了,再见了,伊拉!我没想到我从此之后就再也恢复不了元气了,当弗拉基米尔·谢尔盖耶维奇(或者,至少是他的形象或类似他的人)突然来到我身边,我就决定不再抵抗了,而且我也是一个饱学之女了,他却说:瞧,你值几个钱!达托也老是指责我,说我一钱不值,他老是批我,骂我,直到他因为情欲而死,而我时常笑着对他说:瞧,我怀上了你的孩子,而他两手抱起我,慌乱地竟自冲洗起来,而我无动于衷地看着他早现的秃顶,忙乎你的吧,傻瓜,我反正是不育的,就像卡拉库姆沙漠一样,但是,当天夜里的事情发生了转机:我醒过来,发现他正趴在我身上干事,瞧,我想,他没杀我,我根据某些次要的特征感觉到,事情就快要结束了,虽说我什么也没感觉到,他似乎是完全不存在的,他似乎是在空空如也地干我,我感觉到,我那条很瘦很紧的牛仔裤被他脱掉了,可我的靴子却还穿在脚上,这个恶棍,他还脱得真专业,我仰面躺在那里:难道真的没有一个人会来帮助我吗,我哭了,难道他们没听到我尖声的叫喊吗(我是喊了的!),瞧这些人……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呢?去拯救他们吗?他们听到了,我受到了怎样的折磨,可是他们甚至连头都不伸一下,连个报警电话都不打!现在我要问一句:他们究竟需要什么?那些新朋友解释说:自由。他们疯了吗?这比盗窃还要糟糕#狐散发着一股血腥味儿#蝴站起身来,拍了拍他那条皱巴巴的裤子上的灰,说道:喂,咱俩去你家吧。我迷迷糊糊地回答:这又是从何说起?您强奸了我,我还要把您领回家?他递给我一枝烟。我们坐在供退休老人们坐的小凳子上,抽着烟。我说:真的,您干吗那样死命地掐我啊?再有一分钟,我就要去见阎王了!而他却说:否则你不会让我干的。唉,有什么法子,这话也有它的逻辑,但是,我想,该离开这里了,要不他又想干了,我们到天亮也完不了事,于是我跑开了,跑到了街上,而强奸我的人并没有追我,他向另一个方向跑去了,我朝阿尔卡沙家跑去,他家离这里不远,可他那里是一家人,他的妻子开了门,我们勉强认识:您这是怎么了?一个奇怪的女人,她把我领进浴室,在伤口上抹了些碘酒,似乎我并不是她丈夫的情人,甚至也不是一个同性恋者!阿尔卡沙听到水声跑了出来,像耗子一样对着灯光眯缝着眼睛,而我站在浴室里,衣衫褴褛,他很激动,大声喊道:我去打电话报警!而他那位轻手轻脚的妻子却说:你还是待在我们这里吧。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就像我的姐妹一样。我说,我再也不碰你丈夫了,一个手指头也不碰了。你是基督徒吧,洗礼派教徒,是吗?而她没有回答。一个难以理解的女人。而我对阿尔卡沙说道:怎么,你疯了吗?那样只会带来耻辱。整个警察局都会鼓起腮帮子说:居然还有人愿意操这样的伊则吉尔老婆子原为高尔基的短篇校旱《伊则吉尔老婆子》中的故事叙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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