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伯逸他们走后,齐城还坐在那里喝酒,当最后一滴酒饮罢,他才停了下来,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落寞地坐了好一会。
宋倩中途打发服务员让张伯逸他们上去喝咖啡,她为自己这些天的寝食不安感到不解,不就是把他们丢到野外吗,有什么大不了。丢就丢了,后悔什么?我这是何苦,还要请他们吃饭、喝酒,这算什么玩意啊。不是自己折腾自己啊?那天犯什么傻,怎想着送他们?那今天又是怎样,陪什么罪啊,他们值得我赔罪啊?一个纨绔子弟,一个酒囊饭袋,算什么玩意。可是宋倩一想到这里,就迟疑起来,他们跟来这里吃饭的没什么不同,混入人迹,也不见特别,那我为什么要有这番思量?单这番思量也来得这么莫名其妙啊。宋倩心中就有了恨意,想起三年前那次肆无忌惮的笑声,就是那次,才让自己注意到他们,真是可恶,这样宋倩就来气了。
宋倩急匆匆走到张伯逸们吃饭的地方,推开门才想起他们上去喝咖啡,这一迟疑感到自己好笑起来,我这是干啥啊,丢得起这个人吗,放过他们以后形同陌路岂不是一笔勾销?这时她看到齐城,他正在研究酒瓶,颠倒来颠倒去看着,就像一个充满好奇感的小孩子在认真思量什么。
宋倩噗哧笑了。“喏,你这是干什么?”
齐城这才注意到来人,放下酒瓶。他有些眩晕,就嘿嘿笑了。“一只蚂蚁爬进酒瓶了,我在看它会不会醉了。”
“蚂蚁?这里会有蚂蚁?”宋倩立即走过去拿起酒瓶,在她的意识里,自己的娱乐城绝对不能出现这类昆虫,这样,也就不觉得齐城举止好笑。
果然是一只蚂蚁,在酒瓶里爬着,宋倩放下酒瓶,四下角落看了,一时没见到蚂蚁,人就心里记下,过后好找人灭蚁。
齐城一直看着宋倩,就像看刚才那只蚂蚁,他不知道她在找什么,懒得搭理她,人又扭头看瓶中的蚂蚁在匆忙爬着,寻找出路。
宋倩这才注意到齐城怪异的表现,心中来了乐子。“你怎么不去三楼喝咖啡?”
“咖啡?哦,张伯逸他们呢?”齐城这才想起张伯逸他们。
“那个小姐是谁?”宋倩心血来潮,随口问了一句。
“哪个小姐?”齐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就是你们一起来的那个。”宋倩没好气。
“哦,那是和我相亲的,同学介绍的。”齐城不以为然。
“相亲?”宋倩迈了一下脸,转脸就哈哈笑了。“你会相亲啊?”人说着指着齐城。
齐城没想到宋倩这个女人也会如此爽朗地笑,而且笑得如此花枝乱颤,在他眼里宋倩是一个不苟言笑的冷美人,像商店橱窗里的塑料模特可以恒久保持一种姿势,或许更像修道院的修女,对着上帝的那份虔诚。
宋倩看到齐城惊异的目光,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便收敛脸上的笑容,只是弥留嘴角的笑意一时还收不回来。
“对,就这样。”齐城忽地说了一句,人盯着宋倩看。
“怎么了?”宋倩疑惑起来。
“我是说你的微笑很美,人家说微笑要露出七颗牙齿,那是西洋礼仪,西洋的女子那里懂得含蓄。还是我们中国所言的笑不露齿方是文雅、含蓄。”齐城侃侃而谈。
宋倩没料到他会这样一番评论,虽感到受用,可是那里轮到他来评头论足,立即刻薄起来,脸上就是不屑。“他们都上去三楼了,你还不去照看你的相亲对象。”撂下这句话就走了。
齐城愣了好一会,想想也是,就起身上楼。
三楼的咖啡馆是一个圆形大厅,周围都是四人位的咖啡桌,中间是一个圆形的舞池,平时有节目表演,也可以让大家在其间跳一些高雅舞蹈或是伦巴等激情舞。有些人不是来喝咖啡,而是来看表演或是跳舞。
张伯逸和夏丽丽昏头昏脑,但兴致很高,捡了里面灯光灰暗处的沙发坐了,吩咐小姐拿两杯意大利咖啡。齐城上来时,也被小姐指引过来。齐城坐到沙发上,感到脑袋沉重,开始还扫视张伯逸、夏丽丽,见他们交头接耳说着什么,也就四处看着,咖啡厅的人不多,大概因为没到晚场的时间吧。他就窝缩在沙发上,不待咖啡上来,就睡着了。
夏丽丽和张伯逸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看着几对男女在舞池跳华尔兹。夏丽丽看了一会,拿醉眼的余光瞧量着张伯逸,内心不知怎地感到和张伯逸很贴近,好像早就认识一样,也许上辈子就碰过面。这种感觉是绝美的,会一下子击倒再坚强、再倔犟的女人的。两人挨着坐,似乎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呼出的酒气也在脸前飘来飘去。夏丽丽看着张伯逸俊朗的面孔,倍感熟识,他嘴角的微笑是那样温柔迷人,让人想触摸一下。夏丽丽喝了口咖啡,转眼看一旁的齐城,他脸上没什么光泽,隐在灰暗中。夏丽丽感到酒水上涌,连忙又喝了咖啡,浓郁的咖啡香味压住了酒气。
张伯逸也一直在盯着她看,显得很悠闲,眼神中透出迷人的神采,像绅士一样文雅地欣赏着,女人只有美得可以用上欣赏这个词,那才算极至。夏丽丽算不上美,可是她有美女所缺少的气质,乡土间的野性,一种天然塑就的一种亲和,就想遇到坚毅的高山在萧然起敬之余就感到很受用,很亲近。而欣赏美女就是欣赏气质,是一点一点地品出味道,是一颦一笑中投入进去的。
夏丽丽动了脑子,感到头晕晕的,依势靠在张伯逸身上。“看他们跳舞,眼都花了,我们出去走走吧,你送我回家吧。”
张伯逸微笑了,扶起夏丽丽,也不理睬齐城,偎依着夏丽丽,歪歪扭扭走了出去。到了外面,月光清冷地照着,冷风时不时吹来,两人酒意上涌。先是张伯逸依了墙角呕吐起来。夏丽丽再也忍不住,蹲在一旁便吐出一摊来。后来两人相视好一会,随后指着对方哈哈大笑,互相搀扶着往前走,两人前言不搭后语地聊天,都很兴奋,盲目走了一个街道,张伯逸就拦了车,带着夏丽丽往凤凰别墅去。
齐城酣睡在那里,直待小姐喊醒他。
“先生,跳支舞吧。”小姐对他微笑着。
齐城仍在迷糊着,也忘了多年没有进舞池,站了起来,衔了小姐的手就向舞池走。齐城听着音乐,渐渐赶上节奏。他的舞姿优美,跳得轻松洒逸。宋倩呆在一旁暗暗赞叹。是她看到张伯逸搂了夏丽丽出去,好久没见齐城离开,就上来看到齐城酣睡一旁,便打发一个服务小姐喊醒他。服务小姐喊醒齐城,顺便约他跳支舞。宋倩原想下去,但见他们走向舞池,就停下来看。
两只舞跳完,齐城感到身体很热,此时人清醒过来,一看自己在舞池中,顿时想起自己几年前曾立誓不再跳舞。但是他还是陪那小姐跳完这支舞。那小姐正微笑地看着他,一双明目是不是闪烁流光,显得很有风情。来把玩的服务员都是宋倩挑出来的,她们待遇比别的酒楼高上一倍,气质自是胜上几筹。然而就在此时,一对不会跳舞的情侣走错了舞步,碰了服务小姐一下。服务小姐正在随齐城的牵动旋转,身子一时不能平衡,眼看就要摔倒在地。齐城眼明手快,托了小姐的肩膀,但是自己也站不稳,先摔倒在地上,服务小姐又摔在他身上。
舞池顿时混乱,大家都看着两人,那对情侣连连说对不起。服务小姐爬起来,气急败坏,想对那对情侣嚷嚷,但一时说不出来,职业让她毫无怨言。齐城也爬了起来,关切地问:“你怎样,没伤着吧。”
“没有,多谢你。”服务小姐感到歉意,转脸又愤怒看着那对情侣。
齐城看那对情侣局促尴尬,就说:“算了,他们也不是故意的。”人说着扶了服务小姐下去。服务小姐一时也无话可说,关切问一句:“你也不碍事吧。”
齐城笑笑。“没什么,我学过舞场意外的保护方法,所以没摔到哪里。”
回到座位,才看到张伯逸不见了。那小姐又向他道谢,这才悻悻走开。宋倩一切看到眼里,就也走了下去。
齐城坐了下来,缓了口气,喝了口咖啡,傻傻看着舞池他人跳舞。待了一会,准备离开。这时,却看到宋倩走了过来,他一时愣在那里。宋倩不知何时褪去男式套装,着了一身典雅的晚礼服。她把手伸向齐城,约他跳支舞。齐城看着宋倩犹豫着,想起自己穿着随便,不衬她那身衣服,如此跳了,会显得滑稽。
可是还是不由自主伸出手,轻轻衔了宋倩的手,她的手原来也是热的。此时的宋倩,虽没平时的冷淡,显出女性的端庄柔媚,一种跃然而出的气质不容忽视和拒绝。齐城无意间握紧了她的手。那双纤柔的手给他怎样的感觉,他来不及想。他牵着她缓步走进舞池。伴着华尔兹的乐点,两人旋转起来。齐城注视着宋倩,不知她是幽灵还是天使,脑中一片空白,很快便沉入音乐中。
大概看到美丽的女经理亲自上来跳舞,舞池中的一对对都淡出舞池。齐城和宋倩跳得实在优美,仿佛心有灵犀,是多年的舞伴一样。大家看着,眼中渐渐闪出光泽来,有蓝的,有绿的,在黑暗中闪烁着。而齐城和宋倩如醉如痴,似乎是在梦床上翩翩起舞。
齐城渐渐地忘我,心也平静下来,如一潭秋水,没有一丝闲杂余念。他的肢体自然地摇摆,没有造作之感,像孩子一样在随意划弧。这些既靠专门的培训,也靠悟性。大学时人迷上跳舞,每天都去跳。后来就有了那段恋情。也就是在跳舞中,他与雁门雪的爱情像森林大火一样熊熊燃烧起来,两人彼此欣赏,信仰着对方,所以报名参加国标舞业余大赛,获得第一名。但是,与雁门雪的分手,齐城受了打击,立誓再也不跳舞了。
可是,当宋倩向他伸出手时,他忘了自己的誓言。听着舞曲,他感到自己脑海深处藏着恒久的渴求,他沉醉到音乐中时,才看到自己的渴求。因为沉迷,忘了生活里的烦闷,他像条鱼一样在舞蹈的水中畅游,时不时悠闲地在水面上画了一个圆弧,一个圆弧。
宋倩的舞姿富于自然,秀颀的腰身就是一个美妙的舞姿。她跳动起来,宛如风吹皱的湖面,涟漪不断。开始,她看着齐城。她在舞蹈学校时没有遇到这样好的舞伴。她盯着齐城看,那是一张严肃的脸,上面笼了一层茫然。她透过他的眼镜,仿佛看到他那泛着光泽的眼睛里包容着执着,也似乎看透他冷漠面孔下热血在沸腾。
两人呼吸得那么近,宋倩感到热气逼人。酒味很浓,她没有厌烦,相反有些痴迷。他是那样专注,内心的感悟被他呼出,又被她吸入。两人就这样达到默契。跳着跳着,齐城那张严肃的脸渐渐开朗,似乎一层薄冰融化,脸色慢慢神采。宋倩感到他并不丑,阴霾散去,把俊逸展现出来。宋倩这样想着,莫名其妙地淌了眼泪,珠圆玉润地顺着脸颊滚下。她怕齐城看到,想低下头,不经意也看到齐城的眼角竟也扑闪出泪花来。
他在想什么啊?宋倩低下了头。舞曲是韩宝仪的《舞女泪》。她屏了呼吸,听那哀婉的唱词。
在齐城的牵动中,宋倩也渐渐溶进舞曲中,好像一下子轻了许多,一会随风飘动,一会随波流动。一时所有的一切又凝固下来,两人那样地看着彼此。
音乐啊,你总是在不觉中让人沉醉,在光和影中制造奇迹。那一刻,他们靠得很紧,融在一起,两人显露出本真来。
又跳了几支舞,两人都累了,齐城淌了汗水。当舞曲终时,两人站在舞池中央,默默看着彼此,那时齐城感到宋倩眼中的犀利不见了,一片柔情似水,自己的心颤抖起来。这时周围稀稀落落响起掌声,随之热烈的掌声响起。
“对不起,我需要回去了。”齐城说着放开宋倩的手。
“对不起,我也要走了。”宋倩扭头就走了,一时想抱住什么哭一场。
望着宋倩走了出去,齐城若有所失。舞曲又响起,有人开始上来跳华尔兹,齐城就缓缓走了出去。
外面月光婆娑,风一阵一阵吹过,树影摇曳,时不时几片残叶飘下。汗下去了,齐城感到有些冷,可是不想回家,他拦了出租车。“到瘦水桥。”
车穿过喧哗的街道,很快抛开城市霓虹,转到临河大道上去。瘦水桥是座石拱桥,新桥建成了,就闲置下来,成为两岸行人通道,在那里可以鸟瞰河之上下游。
齐城付了钱,下了车就走到桥的中央。十点多了,行人寥寥。他掏出一支烟,点了火,茫然地看着远方。月光下的河水如银带,弯弯曲曲的飘动下来。两岸稀落灯火在它上面染上抖动的花朵。
烟一支一支地吸罢,齐城才彻底清醒,心中郁闷散去。风吹过衣襟,只觉凉意袭人。他便往回走,走了一段距离,才拦了出租车。
回到住处,已经十二点多,他开门时,忽感觉背后有人,扭头四周看,才发觉背光处有人依着栏杆站着。他懒得搭理,进了屋,忽感到像是梁以西,就出来。
“是你,吓了我一跳,怎么还没睡?”
梁以西在走廊上有了一段时间,她看着月光如雪地飘下,繁星闪烁,太漂亮了,所以就仰头看着。
“回来了。”梁以西笑了笑。“你不觉得天上的星星很美吗?”
“是吗?”齐城抬头看。月亮已经西斜,星星寥寥,但天空幽蓝,确实很美。
“近来很忙啊?”梁以西随意问了一句。
“还行。”齐城看了一下时间。“我要冲凉了,你也进去睡觉了。”
“你忙你的。”梁以西扭头看了他一眼,她那双眼闪着冷光。
看着齐城进了房间,梁以西又在走廊上呆了一会,感到凉凉的,就也进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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