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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莫无涯
    画画需要一种直觉,陈文是这样认为。该是什么样的直觉,陈文是也说不清楚。
    陈文是一直以为自己更应该成为一个画家,只是没有机缘拜师学艺。后来读了法律,毕业做了律师,但是这种直觉愈加明显。可是陈文是没有画一幅画。
    欣赏画作也要一种直觉,陈文是固执地认为,所以他迷上收藏。不喜欢别的画,只喜欢中国画。固执地认为油画太华丽、太喧哗,给人不安分的躁动,而不能从中找到心灵的归宿。相反,寥寥几笔、浓浓淡淡的中国水墨却能够让人静下来,在这个吵闹的城市中找到自己的归处。
    一切爱好都有缘由,方如兮画画,泼墨山水在她笔下有股灵气,暮霭晨烟让人沉醉,萧杀惨秋令人遐思,陈文是感动了,傻傻地看着方如兮,不觉称奇。画中国画的女人不多,大气的女画家更是了了,而漂亮的女画家非方如兮莫属。
    方如兮留下几十幅画作,陈文是认为都是精品,请别人糊裱后挂在居室别有情致。只是陈文是看不懂这些画,就像看不懂方如兮的舞蹈。方如兮跳天鹅之死的执迷、入神,演活了剧情,陈文是每次都看得投入。可是看后,陈文是心中有种难解的情愫,他感到自己并不了解方如兮,只知道她快乐的一面,却没有触及她的灵魂。这还是爱吗?陈文是疑惑。她在舞蹈时的一举一动,给人的只是落寂,是岁月沧桑的感悟,是时世恍忽的茫然,她是否真的快乐?连死亡都能逼真演绎的人,是否可以幸福?
    这些画作里也隐含着让人不解的情愫,硬生生地夹杂着一种捉摸不透的伤感,寂寞。萧索之中有死亡的气息,难怪她可以坦然面对死亡,如花般谢去。陈文是这样想,心中感到恨恨的,却又莫名的想哭。有一幅画,肖像画,却是人物背影,望着茫茫雪原的一排延伸的脚印,而他身后却没有足迹。他是凝目回望吗?陈文是感到这幅画很奇怪,但是他从有问过方如兮。
    陈文是无精打采地躺在床上,看着挂在墙上的画作,思绪远游。自从在方永兮家里看到方如兮,他就深深地爱上她。所以大三下半年频频找机会去方永兮的家,希望看到方如兮。但是也只有一次碰到方如兮。方如兮依旧在客厅里跳舞,人很专著,跳的就是《天鹅之死》那一节,音乐哀伤低婉,陈文是站在门口看着,心中潮涌着感触,有伤感,有绝望,也有兴奋,他深深地陶醉其间,方永兮在房间里喊他他也没有听到,还默默地流淌了眼泪。
    一曲终止,方如兮绝望地躺倒在地上,像死去的天鹅。陈文是不觉鼓起掌来。方如兮起来,看了一眼兴奋的陈文是,感到他一点情趣都没有,明明跳得凄婉之舞,你兴奋什么。但就在这时,她看到陈文是脸上的泪痕,一时的反感便不见了。
    那时方永兮也走了出来。“我说如兮,这就是你参赛的作品?年纪轻轻,偏要表演这沉闷的生死,你难道不会找些欢快的节目。”方永兮多次见她跳舞,所以不以为然,没觉得有什么好来。
    “哥,你看看你的同学,看得流了眼泪,可真像表哥,那才叫懂得欣赏。你自己没有音乐细胞,只会瞎说。”方如兮说完对着陈文是微微一笑,人又回放音乐,重新来过。
    方永兮拉过陈文是。“别神经质了,我这个妹妹简直迷恋上跳舞了。”
    陈文是只好遗憾地跟方永兮进了里屋。事后,虽然还去方永兮家,但是再也没有看到方如兮。后来,陈文是去舞蹈学院去,在那里知道方如兮小有名气,获得国家大赛的第一名,学校的人无所不知。陈文是不奢望有什么奇迹,仅仅期望能够看她一眼就好。就是很偶然的一个傍晚,一个人在舞蹈学院的小花园散步。在那里意外遇到了方如兮。方如兮正在和一个男人在那里闲聊,看到陈文是,就径直走过来。
    “喂,这么巧啊,在这里碰到你。”方如兮主动打招呼。
    陈文是吓了一跳,他并没有看到方如兮,现在猛看到眼前就是朝思暮想的人,表情自是古怪。
    “你……你好,真是意外。”陈文是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一切该是梦中。
    “梦老师,我遇到了朋友,改日再和你聊。”方如兮扭头对那个男的说。
    就在这时,陈文是脑海中忽地豁然开朗,他记起来,对了这个梦老师该是梦之池,就是叶方静那天在酒吧介绍的男人。难怪,那天只觉得眼熟,却记不起来在那里见过他,原来他早印在对方如兮的记忆中去了。那天如兮与他在一起聊天,所以我特意看了他一眼,看着他对方如兮招招手,就离开了。
    “你怎么有空到这里来玩?”方如兮见梦之池离去,就扭头问她。
    “只是来看看,你们学校离我们学校很近,一直没有来看过。”陈文是腼腆地笑了笑。
    “我哥没有和你一起来吗?”方如兮心不在焉,目光扫向天空,那时天空一片红颜,即将沉下的夕阳分外娇艳。
    “我一个人。你们的学校真漂亮。”陈文是由衷地赞道。
    “也仅仅此时美丽而已,一切都溶在夕阳的水彩下,暖暖的,让人沉醉。”方如兮一身白色的连衣裙,此时镶嵌在夕阳的布幕上,有如天使一样圣洁,散着玫瑰红的光圈。
    “你很美。”陈文是失口说出。
    “也仅仅此时美丽而已。”方如兮咯咯笑了,这才看着他。
    陈文是有些尴尬,我这是干什么,仰慕的话就这样说了出来,她该怎样看我啊?
    “如果晚上有空,那我们就去一起吃晚餐,八点钟我们有节目演出,你可以去看看。”方如兮对他有好感。
    “有空,有空。”陈文是自是满口答应。
    齐城还要往下想去,这就是甜美的开始。但手机响了,陈文是爬了起来,不再望画遐想。
    “喂,陈文是。”他坐回沙发,懒洋洋地问一句。
    “我是方视为,要见你一面。”方视为神情凝重,他在自己的书房徘徊了一个下午,最终决定还是见见陈文是。喜爱八大山人的画作,但是太贵重了,实在不能留下。那天,陈文是把《水鸟》偷偷放进方如兮的遗物里,让方永兮带回家。方视为拿到,欣喜若狂,高兴好多天日,但终觉寝食难安,就临摹了画作,准备把真迹还给陈文是。
    陈文是似乎知道他会打电话给自己,所以没有吃惊。
    “是伯父啊,可以,在哪里见面?”他故装冷淡。
    “文心斋吧,喝杯茶了。”方视为也很平淡一句。
    陈文是去过文心斋,在市郊,有些路程,房子建在土岗上,道观模样,几处亭榭,几道回廊。周遭环境清雅僻静,林深竹多。室内清一色仿明家居,摆设间或景德镇陶瓷,间或花草香蕙,古色古香。饭菜更是清淡可口,绝色潮州菜。饮茶更觉别无它处,一溜的绝色美女,炮制上等好茶,自然色香俱有。
    “那好,我们文心斋见,十二点好吗?”陈文是说着看了手表,刚过了十点半。
    “好吧。”方视为挂了电话。
    陈文是虽不知道方视为为什么找自己,但想想该没什么不好的事情,心就放松了。去冲了凉,刮了胡须,用电气刷烫了衣服,这才出门。把车停到文心斋的停车场,进了文心斋,便听到古筝声声,该是《将军吟》。
    他来得早,还没有十一点半,他喜欢早早来到,等朋友,有时候等某个人也是一种心境,可以安静地慢条斯理。进了房间,让漂亮的茶艺师炮制功夫茶。人嗅着茶的清香,静心听那古筝声,一时“十面埋伏”,萧杀与哀伤俱来。他也听过弹筝人的故事,叫莫无涯,很帅气的男生,高邮人。据说旅游到此,爱上一个女人,就留下来弹筝。那个女人陈文是特加留意,听说长得不怎样,但皮肤白皙如雪,名字也叫白如雪。而且白如雪泡功夫茶时的样子憨态可掬,葱白玉手玲珑剔透,泡出的茶有别样的香气。陈文是也只是听说,一直无缘见到白如雪。似乎餐馆也有意遮掩此事,所以这段逸事成了饭前饭后的谈资。
    “陈先生好久没来了,好像话也不多。”茶艺师是闻水星,她笑吟吟地说。女孩十六七,明目清澈如水灵葡萄,贼溜溜地转着,别有一番风情。她单负责清风阁,陈文是一向在清风阁饮茶,两人多少熟识。
    “莫无涯还没走啊,真是痴情。”陈文是冷漠地说。
    “莫先生是个怪人,可也挺让人喜欢。”闻水星说完有些怅然。“你说白如雪姐姐为什么会不喜欢他呢,人清清秀秀,说话也柔柔呵呵的。”
    “莫不是你喜欢他了?”陈文是微微一笑。
    “喜欢归喜欢,只不过喜欢看他弹筝时那种洒逸,感觉声音不是弹出来的,而是他随手撒下的。”闻水星眉目传情,自是对莫无涯仰慕已久。
    “洒逸?听你说,还是有些欣赏品味。怎么,高中毕业?”陈文是饮下一杯茶。外面凉风徐来,几棵芭蕉晃动,影影绰绰。
    “中专毕业,只不过是在茶艺学校毕业罢了。”闻水星抿嘴笑了。
    “是吗?这里的茶艺师都是茶艺学校毕业的?”陈文是有点吃惊。
    “是啊,都是的。”闻水星说着娴熟地展示自己的茶艺。
    陈文是不语,喝茶沉思。
    “我问过如雪姐姐,她说莫无涯胸无大志,为了一个女人,但愿流落他乡,所以不值得为这样的男人费心思。”闻水星无话找话说。
    “是吗?那她要什么男人?”陈文是感到可笑,一个普通的茶艺师,还要什么壮志男儿。
    “自是要有钱有地位了。”闻水星并没有问过白如雪。
    “有钱有地位就是胸怀大志了?就怕有钱有地位的,没人会看上她了。”陈文是嗅闻一下闻香杯。
    “说也是,有人爱就不错了,像莫先生这样痴情,也是不多的。”闻水星与所有光临清风阁的客人谈莫无涯与白如雪的情事,也就谈出一些感想来。
    “我看了,能有莫先生的才情也是一大幸事,那白小姐也应该知足了。”陈文是心中却为莫无涯感到不值。
    “有道是青菜萝卜各有所爱,强求不得的。”闻水星嘻嘻笑了。
    陈文是看她一眼,也就懒得搭理了。
    方视为准点过来,与屋外的小姐笑骂几声,这才掀帘进来,面无笑意,只是对陈文是点点头。
    “伯父你好。”陈文是连忙起来招呼。
    “劳你久等。”方视为上坐,把带来的画卷放在一侧。
    闻水星聪明乖巧,换了好茶就跪坐几前给两人斟了茶水,上等铁观音散发悠然的淡香。
    几杯茶后,方视为看了一眼陈文是。
    “怎么,经常来这里吧?”
    “有一年多没来这里了。”陈文是微微一笑,月白色的脸看上去很俊朗。
    方视为不再说什么。这时有人进来送上茶点。方视为就对闻水星说:“你也出去吧,喊人来写菜单。”
    闻水星依旧笑着,起身说声慢用就退了出去。
    很快有小姐进来,方视为看了陈文是一眼。“这里潮州菜有名,而潮州菜多是海鲜名贵,可这大热天也就不要吃什么海鲜。两个人,也吃不出什么情致来,点上三两个小炒,一份汤水就行了。”
    “伯父你拿主意了。”陈文是欠身笑了笑。
    方视为就点了日常的粤菜,又扭头问:“喝什么酒?”
    “伯父,看你兴致了,酒我都喝得来。”陈文是又坐直腰身。
    “你该不是开车来吧?”方视为放下菜单问。
    “开车,只是下午没什么事情,喝多了可以到上面听风轩沐足。”陈文是有些紧张。
    “也好,就来点黄酒了。有什么好的黄酒?”方视为看着写菜的小姐问道。
    “状元红、花雕都是二十年的陈酿。”小姐柔声柔气。
    “那就状元红了。”方视为说完招手让她退下。
    房间顿时剩两人,陈文是不知道说什么好,见方视为喝了茶水,连忙斟满。
    “这里环境不错,所以喜欢来这里。来这里就要三两人,不能太多,不然太热闹就破坏了气氛。”方视为隔着竹帘的空隙看着外面的绿色芭蕉。
    “伯父说得极是,清静优雅,听上几首古曲,又是别番情致。”陈文是附和一句。
    “这莫先生弹筝弹琴,了不得啊。”方视为叹道。
    “他的事情也是世间少有的。”陈文是没有见过莫无涯的真面目。
    “我见过这个弹琴的人,俊朗清瘦,含蓄内敛,一副道家仙骨的样子,挺惹人喜爱。只是偏偏被情爱之事困在这里,实属不该。”方视为颇有惋惜之色。
    “说也是,如此痴情,终究不是长久之事。”陈文是又附和道。
    “男人都是要建立一番事业,哪能沉溺在儿女之事上。”方视为说着看了一眼陈文是。
    陈文是心中一跳,想来他今天是来劝说我的,自是希望我要振作起来。
    “说也是,也许过不久,他也会离开这里,听说那女的并不喜欢他这样。”陈文是想起闻水星的话。
    “换了谁也不喜欢这样的男人,万事都有主次之分,只有拿得起放得下才能让人看得起。”显然,方视为在影射陈文是。
    酒菜很快上来,陈文是连忙招呼。“伯父,趁热吃。”
    “趁热吃。”方视为拿了筷子。
    小姐在冰水里拿出酒坛,倒进银质酒壶,给两人斟了酒。
    陈文是就举了酒杯。“伯父,喝上一杯。”
    方视为就和他碰杯,随后一口吞下。酒冰凉极了,喝下感到很惬意。
    “想不到,黄酒冰出来也有别番味道。”方视为赞道。
    “听说老板是留洋回来的,所以才会想到冰镇中国传统酒。”陈文是也感到黄酒冰出来味道颇佳。
    “那你说,换了白酒,加冰加饮料,那该是什么味道。”方视为说着笑了。
    “定是很怪的味道了。”陈文是也笑了。
    两人喝了汤,不多吃菜,酒水很快下去,都觉饱了。
    “我喊小姐来,再要酒水,难得和伯父喝酒。”陈文是说着起身去喊小姐。
    “不用了,喝酒就图个酒兴,喝多伤身。”方视为拦了。
    陈文是只好坐下来。
    方视为见他还清醒,拿了一旁的画册递给陈文是。“拿回去,东西太贵重了,受之不起。”
    陈文是没有接,傻愣一会,竟感到满腹委屈,莫名其妙地滚了眼泪。
    “爸爸,你知道如兮生前是多么惦记着你老啊。”
    方视为迷着眼看着陈文是,没料到陈文是会来这招,傻傻地愣在那里。想起如兮,就感到酸楚。
    陈文是感到自己失态,低头浅饮一杯茶水,可不争气的眼泪晃动几下竟然落到方视为的茶杯里。方视为看着他,感到就是自己的儿子,做错了事,现在向自己认错。
    “有什么好哭的,人都是要死的。”方视为有些哽咽。
    “可是偏偏是如兮啊。”陈文是有些怨恨,他是不认命的,不相信红颜多薄命,美丽的方如兮应该长生不老。
    “是啊,偏偏是如兮!”方视为叹了口气,疲惫之态呈现出来。
    两人不再说什么,都傻傻地看着茶点,任由神思远游。
    陈文是拿了一块米糕放在嘴里慢慢咀嚼,心情渐渐舒缓下来。
    “你们两个为什么一直不结婚?”方视为问了一句。
    陈文是咽了米糕。“因为她深深爱着你二老。”
    “爱我们二老?”方视为疑惑地看着陈文是,这与你们结婚不结婚有什么关系。
    “当年,阿姨说过,如果我们结婚,就当没有她这个女儿,所以如兮一直不想结婚。”陈文是缓缓地说,心中顿时憋了一口气。当年方如兮与家人闹僵,唐秀雨说如果她真的嫁给陈文是,她方家就当没有这么一个女儿,所以方如兮始终不同意结婚。这也恰恰像一个毒瘤,使陈文是对方家更加敌视。
    方视为不再说什么,仍把画递给陈文是。
    “拿回去吧,我也该走了。”
    “爸爸,还是留给你了,这是如兮的收藏。”陈文是又把画递给方视为。
    方视为没有接,拿了茶杯把那含泪水的茶水喝下。“你屋中那幅《老树昏鸦》从哪里得到的?”方视为始终想不起来那幅画送给谁。
    “我也不知道,想是如兮画的吧。她很喜欢,说里面有八大山人的神韵,穷而不衰,傲而不露。”
    “一个女儿家知道什么。”方视为长长叹口气,说着起身要离去。
    陈文是连忙站起来。“爸爸,看在如兮的面上,就拿回这幅画吧。”
    方视为没有理他,掀了竹帘就要出去。临出门,扭头看了看陈文是。陈文是失望地站在那里,显得很无辜。
    怎么看就像自己的儿子一样。
    “改日出来喝酒吧。”方视为叹口气,说完就大步走了,几个小姐给他打招呼,他也没理。
    陈文是呆在里面,抱着那幅画卷,无声地哭了,不为什么哭,只是感到很无望,似乎什么刺穿了自己。他喊小姐结帐,那小姐说已经有人结了。陈文是拿着画卷出了门,走在竹林幽径,风细细地吹来,身上的酒意上涌,那坛酒少说也有两斤重。
    到了停车场,那里的保安看他有些醉意,就劝道:“先生,不如您到听风轩坐一下,那里有醒酒的茶水喝。”
    陈文是看着他,良久才反应过来。“好吧。”
    那保安就搀扶他到听风轩去。到了听风轩,喝了一些茶水,就让小姐沐足。直待下午三点多,人清醒了,这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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