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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马车嘎嘎从逸王府侧门而入,此时正是黄昏,落阳余辉在楼阁边缘打出淡金光晕。随行侍女芸儿笑着对我说: “小姐,好一处辉煌华丽的府坻。比相府更为摄人心魂。”
    该去哪里,还是逃不掉的,这次是伊秋月瞒天过海地把我送去了逸王府,我孤立无援,只好沉默。
    管家程伯道: “请随我到这边来!”
    程伯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容光焕发,大腹便便,却浑身的干练气息。
    听人说过: 逸王周渝睿俊美无比,聪慧绝伦,是朝中数一数二的俊年美臣。
    如此红尘的香艳妙闻,他说得津津乐道,可我听得得淡漠无味,好似市集里偶见某人,盛名下面目模糊,无论怎样的形容也描画不出轮廓。当时我甚至觉得没有一个男人能够胜过薛子谦。
    程伯把我和芸儿领到一间干净清雅的大厅,许是因为我们来自相府,所以程伯较为客气有礼,他道: “王妃缺少一个贴身的侍女,过会儿她就会亲临来选择一个,剩余的一个就只能去当厨子了!”
    我置若罔闻,对我来说,这两项职位平分秋色,无论遇到哪一个都无所谓。充其量也只是个奴婢,改不了的,是卑躬屈膝的神色。
    程伯嘱咐我们不要乱走,自己则是去请王妃了。
    等到掌灯十分,窗外月色朦胧,逸王妃在众人的簇拥下姗姗而来,金钗珠花琉璃簪下的容颜美得惊心夺目,不过,甚是年轻,估摸刚刚双十年华。
    她在高坐上,凤冠霞披,左右侍女不下十个。
    眼里不禁蒙上一层忧伤,她这样的女人,生活的空虚倚马可待,逸王亦不会给她长久的爱,男人都是朝秦暮楚的货色。柳眉细目下或许有她自己的黯然凄楚。可能我,比她自由与幸福多得多。
    女子一旦嫁了人,做了贵妇人,青春就永远被锁在华丽的镂空妆匣里了,以后,你就坐在那些菱形的孔后边看外边的世界,一切都被金色的灰土染得富贵而苍老。
    她淡淡扫了我和芸儿一眼,淡淡开口: “程伯,你是怎么办事的?”顿了一会儿,道: “这两人随你安置吧!”
    她好大的架子,我拉起芸儿转身就走。真的不想仰人鼻息,百般无奈地讨生活。
    “站住!”她冷冷地道,不重,却听得清清楚楚。
    我停住,低着头。
    她依旧冷冷地道: “薛子菡,你可是不满?”
    我抬头温顺道: “奴婢不敢!”却没有多少敬意。芸儿在一旁拉我衣角,程伯在王妃身边给我使颜色。
    她起身,慢慢踱到我跟前,飘来扑鼻的清香,绝美的容颜就在我的眼前,我一阵晕旋,她淡淡道: “我得劝你一句: 这里是逸王府,不是相府!”
    我恭敬道: “奴婢知道了!”我岂是那种不识时务的人,若顶撞了她,以后哪里有安生的日子过。
    “很好!”她笑了起来,眼里却是冷漠,“我不用你自然有我的原因。”
    我低头不语,她叹了口气,淡淡道: “都下去吧!”
    王府里屋子众多,我与芸儿同住一间,被安置在小小的厢房里,我们是捡剩下的,第二天便要去厨房打点,深夜,芸儿已经入睡,我看着窗外的月明星稀,很安静的清爽。
    终于换了一个地方,无论吃苦受累或是另谋出路,好歹都是我曾经的选择。
    当下三更,有人敲门,我开了门,眼前是个清秀靓丽的女子,月光下周身似是踱上了一层银色的光晕,王府里到处充盈着绝色的人物,几个时辰的赏心悦目早让我屡见不鲜。她淡淡作福,道: “薛姑娘,王爷召见,邀你去流芳亭!”她只是那种牵强的微笑,冷得没有任何感觉。王府里的人好像都冷若冰霜。
    我迟疑片刻,还是点头答应,逸王是主子我是仆人,而绝非一个客人。
    来的时候便知,流芳亭是府中一处绝美的佳境,四面环水,杨柳依依,芳香盈鼻,实乃佳境,相信半夜里还是会有如此美丽不可方物的景致。
    我换了一件很普通的纱衣,跟在那个侍女后头,那么侍女似乎是受了逸王的吩咐,沿路默默无语,直到了一个花园,她做了个请的姿势,婀娜离去。园中有着一泓碧玉般的湖水,周围环绕着香花异草,湖中还有一只八角亭,亭里已经坐着个人。那人穿玫红色袍子,外罩着缀满锦字的黑色纱衣,脸容高贵如玉,无庸质疑这就是传闻中的逸王了,我眼前一亮,果然俊美绝伦的人物,明亮月光下,他的脸说不出的缭人。
    我踏着石径,踱过去,候在一旁,微笑道: “王爷夜安,婢子见礼!”
    他广袖一伸,替一只水晶杯满上,对我淡笑: “薛姑娘,对我就不必那么矫揉造作! 坐! ”
    我皱皱眉,“您小瞧我了,为人处事礼节便必不可少,相府目中无人的苦我已经吃够了!如今何时都得学乖了。”平静说着坐下,凝视着他手中的酒杯,以及修长手指中翠绿的玉扳指,募然念及了薛子谦,他与他具是同样的男子,雍容养眼,光彩夺目,看了不禁叫人痴迷。
    “哦!”他淡淡笑着开口: “我府里的一切可合你意?”
    “王爷言重了!”我笑笑: “婢子是来这儿做工的,难道王爷把我看成了另外的人物?”
    “有那么点!”他仰起头笑: “姑娘,你的身世可是不一般呢,经历更是值得考究。”
    “是么?”我轻叹,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难得王爷挂心,可就是坏在这不一般上了,人世间诸多烦恼,必定为身份所负累!况且世事无常。”
    “不错!”他笑笑,道: “说来真巧,我们之前是见过面的,姑娘可曾对我记忆犹新?世事难料,没想到你竟能来我府里!所以我一知,便立刻把你召来了,也算不曾怠慢了你!”
    “王爷可真是有待客之道!”我笑得温柔含蓄: “奴婢终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何时有幸能够面见王爷?怕是王爷记错了。”
    他不再笑容可拘,突兀一方的锐利神情: “不过几日,看样子,你真的又变了不少!至少变得谦恭和卑微了。”
    “一半一半!”我淡淡地笑,“王爷想说什么?”
    周渝睿思索着回忆些什么,蓦然抬头睨我: “你可知,当日落水,便是我救的你!”
    “当真!”我似是不相信,但也只是笑得平淡,“我还以为是薛子谦施的援手!”
    这本是一件不太有意义的事,落水,再被救,虽是一条恩情,但是薛子谦并没有牵着些什么,匆匆的来急急地去,我也迟早会忘得干干净净,连同他的眉角眼梢,纵然自己为他挂心。如今周渝睿提起来,必定是不太一般的一回事。
    “你太过于看好他!”他好笑,将桌前的醇酒轻浅一口: “他怎么会为了你这么一个不相关的女子而弄得个狼狈不堪的模样呢!”
    不相关? 看来,在周渝睿的眼里,我也只不过一个没有任何地位身份的女子,他原先所谓的我的身世不过一段虚张声势来讨我欢心。
    “原来该千恩万谢的人应该是你呢!”我自嘲笑笑,道: “不过王爷又是出于如何的慈悲呢?难道王爷这样的身份也会做见义勇为之事?如何不叫下人们代劳?”
    “其实……”他抿了抿嘴,不回答我,眼里闪烁着能让很多女人痴迷的光,他继续道,“我很欣赏你的硬气,当日我和子谦在不远处看你落水,我不忍心,便纵身入水,到是子谦,却稳站如松!”
    我不语,急急喝了一口酒,却被酒气堵在胸中,咽不下,吐不出,郁积到胀痛,低了头细细思量,一直又错了,薛子谦也并非什么正直温柔的男人,反之,他不过是个极其冷酷残忍的年轻贵族,遇见棘手的事,只会冷眼旁观。而我却被他幽雅从容的温情沉浸,女人其实真的很蠢。
    一念至此,思绪便难以飘回来,大把的时间可以回忆,当初,南宫圣家门前那个俊逸的华服男子,那种摄人心魂的笑容,他对我到底存了什么样的心?那个落水后挺身而出的男子究竟是谁? 和,他到底为了什么。
    我凝眸望他,道: “那么,到底王爷意欲何为?救我,乃至今晚,究竟想得到些什么?”
    “不多!我一直都不会看错一个女人!”他清雅地笑,“你就是这么一个有野性抱负的女子,我也很是喜欢你,相府园中的一遇,便让我感怀身受,认定我们必是同一路之人!”
    我不甚很明白,疑虑地望着他的剑眉星目,此刻熠熠生辉,我对于一切顿感新鲜好奇,当下,彼此的手中早已脱离了觥筹交错,只想好好讨教一番。
    “薛子谦可算是个人杰!”他淡笑,欣赏起同类来了,“真正的人杰!你或许不知,你那天一切的遭遇竟都是他所设置好的,而你只不过演了一场戏,唯一的看客却还是你!”
    我似懂非懂,只能一览无余地沉默,我感知他并非无聊的玩笑话。
    “他是想让你变的多些。”他见我不语,起身换了一个俯仰明月的姿势,继续道: “你很少接触男人,对薛子谦定有一些特殊的情愫,你似乎帮了你那么多次; 你对他心存感激,这正是他投其所好的结果。他让伊秋月把你送到我这儿,仅仅,只是需要一个眼线。”
    他回过头来,棱角分明的脸只是看我,我心渐凉,他说的不无道理,但我依旧不想把事情看得过深,随口应了一句: “你可以继续说,我可以不听!”
    “怎么,你不信?”周渝睿淡淡微笑,并不着急,“你迟早会信的,很多人的居心藏不久远。”
    我正色: “我谁都不相信!”
    “因为你还不明白而已!”他淡淡道,“你是个出色的女子,骄傲凛然,仁义必施,三年前薛子谦奉命把你接了来,却是对你无所谓的。此时,他只是想借你之手,然后除掉我! 他身边没有女人可以用了,所以找了你这样一个妹妹,算是物尽其用。”
    我笑: “可是,他要除掉的却不是我!”
    他淡笑,似是良言劝慰: “但你只是颗棋子,所有的黑锅你背,所有的骂名你留,螳螂补蝉,黄雀在后,或许终会落得个自取其辱的下场!……”
    “王爷!”我沉声打断他,“您是否想得太多了,毕竟,什么都还未曾发生,而我也只是被人家扫地出门的而已!”
    “我可并非庸人自扰!”他轻笑,目光炯炯: “他们让你出府,本是另有打算!”又见我脸色灰败的模样,加了一句,“而我,只不过防范与未然!”
    瞬间,情感纠集,不知该如何取舍,如何应变。或许,是自己想不周全。眼皮底下所摆着阴谋诡计的一招招,我通通视而不见。
    我淡淡道: “王爷是来告诫我要在这府里老老实实,还是想让我趁早离开?”
    “都不是!”他坐了下来,一脸悠然,淡淡说,“只是想给你一个自由抉择的机会,死与非命,或者与我合作!”
    这样的选择来得让我吃惊,我挑眉瞥他: “此话怎讲?”从来没有与人这样的说话,如今竟感叹自己有如此的魄力。
    他展颜,笑容如月光一样魅人: “在我一边,我们各龋葫需! 无论能够发生什么,至少你可以有个明确的立场!”
    他很是看好我,我笑得灿烂: “这世上女子众多,王爷为何挑了我?”
    他看我很久,一字字道: “因为,他们挑的就是你! ”
    我牵牵唇,说不出话来。
    “你之前在相府是什么样的角色我不管,只是他们挑了你,我便只好选了你!来一招将计就计。”他又一笑,悠然地道,“不过,他派你来或许是让你有多大用场就派多大用场,没有考虑得面面俱到,可是我总得留个心眼。——我留你在我府里当一天的客人,明日你就得给我个答复。”语毕,他抽身自去,留下一股狂傲皇族才有的霸气,扑了我一身。
    我愣在当场,暗叹一切太过于突然,满腔的空气似堵非堵。周渝睿与我擦肩而过时,停住,又笑着道了一句: “薛姑娘,别怪一切仓促,沉着冷静下的抉择未必不会后悔,有时候时间根本就是多余的,你可得拿定主意。我得提醒你一句: 你一旦生活到了薛子谦的圈子里,就休想有轻松的一天。”
    不知道是如何回到房间的,重手重脚地推开门,却见空的床铺,芸儿似乎已经卷铺盖走人了,又不晓得她去了哪里,一切都不能自己做主,她离开了,也不和我打声招呼。
    这一夜,和衣而卧,什么都没有多想,也没有找她。
    第二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未时刚过,温柔的晨曦破窗而入,洒碎了一地的大理石,睁开眼,床前两个年轻伶俐的婢女,不动声色地淡淡微笑着,绯红色的短衣,滟滟异色。见我醒来,她们立刻扶我: “姑娘总算醒了,王爷说您是难得的贵客,特让我们来服侍您一天,希望姑娘莫嫌我们伺候不周!我叫小曲!”
    “我是小令!”
    “哦!”我应了一声,“贵客”?这个称呼新鲜。我站了起来,她们两个的手柔软无骨,一点也没有什么武功高手的痕迹,本以为她们是府里的能手,结果竟是两个弱女子。看来,周渝睿对我,还是较为宽心的。
    简单的梳洗以及早膳后,她们便收拾了退去,我叫祝糊们,急急问: “可曾见到过芸儿?”和我同来的女子如今少了一个,叫我如何能不挂心?
    “芸儿是谁啊?”小令疑惑。
    我的心瞬间暗淡下去,摆摆手,她们便婀娜离去,我与芸儿昨儿黄昏披着残阳而来,自然是没有多余的人见着,如今消失了,更加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量这样一个女子,谁都不会在意,比起她,我或许又幸运了几分。
    只好沉沉地叹气,眼前顾好自己的事,才是重要的。
    这府邸很大,我不欲多走动,只好在着幽静的小屋里闲待,听鸟儿飞过的声音,看蝶儿扑翅的身影,至于给逸王的答复,只想留到明日,抑或是根本没有兴趣。
    入暮十分,我还是一幅悠然自得的洒脱,比起相府里的煎熬,那是胜过万倍。
    “今日过的如何?”募地听到一个清朗的男声,有一人轻袍缓带,正施施然从门口走进来,阳光余辉下周渝睿的面容俊美中透出光亮,耀目摄人。
    看到他,我也没有什么反感之意思,懒懒地展颜: “在窗前,看了一日的春暖花开!”
    周渝睿随意地坐下,扬头看着我: “不愧是有些身份的大小姐,可真会浪费时间,如何不出去逛逛? 放松片刻也是好的。很多决定或许就在走路间,不经意中油然而出!”
    我回眸淡笑: “王爷何必道貌岸然?量这街道市集和王府也没什么差别的,子菡如何能够轻松的了?伤神费心的事,我不做!”
    他浅笑着摆弄着之间黑色的玛瑙扳指,淡然道: “男人聪明是一回事,多疑又是一回事,你以为我会派人跟着你?这种伤神费心的事我也不会做!”
    我笑着瞟了他,道: “你总归是不放心的!”
    看到我这样的说话态度,想来谁都会失去兴趣,他起身淡淡道: “我不放心也未必用那么卑劣的手段……反正我给你过随心所欲的机会,你不利用,只是你的失算!明日便是期限,小王静候佳音。”
    我笑得冷淡: “难得王爷你还会过来看看!”
    他微笑: “你是客,我是主,地主之仪怎能少?”
    他闪身,拍拍手,原先的两个侍女随声端菜进来,放在桌上,又恭候一旁。
    饭菜的香味中,他优雅地做了一个请用膳的手势,别身离去,我突然想到事情,随口叫祝蝴: “周渝睿,芸儿哪儿去了?”
    听到我叫他名字,他愣着停下脚步,回头抛下两个平淡的字: “不知!”
    我看着他离去,低头看那桌上的饭菜,俱是山珍海鲜,我静静吃着,却索然无味。这饭菜毕竟少了那么多的温情,里面所渗入的只是机械的柴米油盐。嘴里咀嚼,生硬难吃。不由得想起南宫夫人的手艺,那种味道,我可否再次品尝?
    我吃得很少,她们利索地收拾着碗筷,我掩了窗子,问道: “你们来王府多久了?”
    “十年!”她们异口同声。
    我道: “可是穷苦人家的女子么?”
    小曲凄然道: “我们可是孤儿呢,幸好被这儿的管家程伯收留,一步步走到今日。”
    我欲套话,问道: “逸王爷是个怎样的人呢?”
    “这……”她们两个迟疑,终究还是关了话匣子,歉然道,“主子的事我们不好乱讲,也懂不了多少!许是在王妃的心里,王爷不过也只是个匆匆的过客呢!”
    她们毕竟受训十年,口风严谨,又是被谴来服侍我,我自然也问不出什么,只好尽早将她们撤下。
    这夜,却如何也睡得不安稳,辗转反侧,那夜星辉月光下逸王的话语历历在目,我无法当作一场玩笑,如何都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应对,毕竟我已经进来了,全身而退,不过是一席空话。
    毅然起身,换了一身黑色的劲装,匆匆越墙逃到府外。不管会否有人跟踪,反正以逸王的沉稳老练的心思怎会猜不透我想要去哪儿。我也懒得再装给他看。
    安逸享乐的生活未必是好事,在阴谋与权利的倾轧当中,人,才会不断趋于老练。
    到薛子谦府邸的时候刚好过了二更,他的府邸相较与逸王来说小了一些,但不失辉煌庄伟,如何也是朝中的爵爷。虽然并没有在朝中纷纭万般头绪里立定姿势,但并不会太远,他与逸王便是最强硬的对手,都想分出个高低胜负来。
    同朝称臣,又是年貌相似,这之间的排斥以及不满岂是我们这样的旁人所能够了解的。
    黑暗中,我于是便也摸透了一些他们之间的关系,曾经在相府或是南宫府的一隅,我无论怎样的愤世嫉俗也都不会去度量这些,或许,如今出来了才是一条明路。至少,我想得更多。
    海阔从鱼跃,天高任鸟飞。
    爵爷府的门口,我轻轻扣门,许久之后,一个睡眼朦胧的老头开了门,探出半个身子,用昏花的眼睛冷冷打量了我几瞬,沙哑道: “找谁呀?”
    我冷冷道: “找爵爷薛子谦!”
    他不满地道: “都那么晚了,就算你有拜帖也休想进去!什么事明天再说!”说完,重重地扣上了门,我愣在那里,一口怒气无处宣泄,难得下定决心来找薛子谦,却料被一个吃吃的老头挡在门外,我哪能服气,于是心一横,翻墙会比较快一些,反正这墙也并不高,以我的水平应该更不成问题。
    爵爷府守卫森严,想来薛子谦也是个相当谨慎的人,经周渝睿的一番话,若在我心底的印象已经完全重迁,我不敢再相信于他。
    那一群群的侍卫在院子里踱来踱去,似乎这府里随时都可能出现刺客或者不速之人。权势越高的人,他们就更加惶若惊弓之鸟。得到了很多,总害怕失去,这是人的通性。
    爵爷府的大小花园层层套套。闪过华盖亭亭碧树成荫的青石小道,在府南侧的书房里,透着通亮的烛光。
    我一蹬脚,恣意上梁,透着窗缝往里瞧进去,薛子谦正在里面阅卷,侧脸对着我,低着头,很专注。
    我正在喘气之际,不知什么东西 ‘唰‘地向我飞来,来势汹汹似利剑,我灵巧地一撇头,利器擦耳而过,我方才看清是指甲状的一小片纸,钉在梁上的柱子上。不深,只有半分。
    他的功夫我第一次见识,连薄薄的纸都能换做暗器用来杀人,的确不简单,幸好没有击中我的头颈,否则我的命便要被他收了去。
    我破窗而入,轻巧地立在室内中央,脸上还有一抹淡淡的笑意,明亮的烛光映照在他的身上,一身华丽的赫色织鸟锦缎衫,和着白皙玲珑的肤色,好个剔透的俊秀人物。他一手素卷一手香茗,看着我进来,向着我略略点头,笑意若隐若现。
    他淡淡道: “那么晚了,你来,有事?”
    “一时兴起!”我搬了跟圆凳坐下,看着他道: “不过想来看看,我结识的人统统只有几个。”
    “你是在怪我一切因我而起么?伊秋月的行动我哪能处处顾及到?”他身行未动,淡淡微笑: “其实我并不太担心你,——今晚你是逃出来?”
    “还是要回去的!”我凄惨一笑,“就是有点念及一些故人!若说到责怪,子菡没有半分的意思。”
    我的话外之音他故做没有听见,他沉吟片刻道: “逸王此人,我不是很熟谙,不过虽然人心机深些,权欲大些,对待家仆也是温秀有礼,在他手里,你如何都不会吃亏!”
    “当然。”我淡笑: “真正的官场男人是不会对府中的家事过于操心的,他们所钟意是掌握这天下的人物风情,而不是困于区区的几亩之园。”
    “你在暗喻什么?”他目光沉沉地打量我: “子菡,不过几日的时间怎么突然变了那么多?”
    “一直都再变呢!”我笑得明媚,说我在变的人又不止他一个,我笑着顶回去: “怎么,当初不是你希望我能够傲视全场,能够赢得漂亮?”
    “不要刚愎自用!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放下杯盏,叹: “你这话虽如此,但你突然间的变化却让我猝不及防!”募地他轻柔地看我,淡淡道: “我到宁愿看你南宫府里温柔可爱的模样,和当初落水时倔强的神情,似是永远不肯屈服的架势。如今你却多了几分无奈,发生什么了么? ”
    他欲套我的话,我怎么能和盘托出? 我内敛一笑: “什么都没有发生。不过一天的时间而已。”我又苦笑: “说起变化,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想必他一直都没忘记几年的初次相遇。
    他幽幽道: “这世上如你一般身份的女子不胜枚举,但她们也是安静地存活着,我见过的也多,无论是用苟延残喘还是寡淡如水的方式,很早的时候你可曾思考过一直都是你要的太多了,才会走到如今的境况?”
    他大话说得好听,我却微怒: “你要的不多么?”
    他说得笃定: “因为我有本事!这很多东西本是由我去争夺的。若没有了我去夺,它便没有了价值。”
    的确,这世上太多的东西,一旦有一拨的人为它们奔劳卖命,它们就更惹人疯狂垂涎。比如,名利、财富、地位……都是些让人双眼滟滟异色的东西。“我要的根本就不多。”我坦然道: “以前在南宫府我什么都不缺,什么都唾手可得,而几年前我终于明白了我什么都没有过,我真的想知道自己能够得到什么收获!苟延残喘我不屑,寡淡如水我不配!只好另择他径!”
    “说得妙!”他抚掌,眼里似有无数欣赏,“迟些才注意你,到是我自己的失算!你可算是硬气坚强的一类人! 那么多年,这步步为营的本领怕是学得成精吧!”
    “过奖!”我反问: “晨儿不也是如此?”
    “她?提她做什么?”他嘴角浮起一层嘲讽的笑颜,“她只不过张扬跋扈了一点,没了地位,就等于没了一切,而你究竟是不同的!……”
    “人都是一样的。”我打断他: “而我来这儿不是听这些的!”
    “哦!”他的目光突然灿若流辰,配上昏黄的烛光,宛若人间尤物,他清亮地道: “我早就料到,逸王府距离这儿颇远,你风尘仆仆地赶来,不会是为了见一面那么简单,有什么话,大家挑明了就好,我们相识也不止一两年了。”
    我凝眸盯着他,淡淡道: “你与周渝睿可有过什么过节?”
    “你就为了问这个?”他不耐地转移话题,“你既然到他府里,就好好地待着,安分守己的女人才会被人垂青,不要总是风里来雨里去的样子。你若想知道些什么,问他也无不可。来我这里岂不是多此一举?”
    “你话讲得真有味道!”我冷笑,盯他半晌,蹦出几个字: “你当初为何把我送进逸王府? ”
    “你可知道得不少啊! ”他凝眸,睨我,“继续说。”
    “脑子开窍起来竟是那么容易。”我道,“陈年往事我不想再说; 我所要提的是,把我送进逸王府的人真正是你,而你却还要装做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装做无能为力,真是难为伊秋月了,要做这样一个恶人。”
    “没有办法的事。”他温柔地笑,却透出无情,“别真把自己当回事,把你送哪就去哪,想顺藤摸瓜地把事情弄大,你有这个能耐么? 你已不再是那个南宫府里的大小姐了。”募地他的声音又如潺潺溪流: “话又说回来,我给你找个好的主子,让你少受点气。这样处心积虑地为你着想,你如何不懂?难道你还认为我与他过节甚深,把你推去别有用意么?再者,你岂是一个任人摆布的玩偶?我还是你的哥哥啊!”他这话真是直白露骨,刺在我身体里,我只是板着脸,听到心碎的声音。他说话,一句打一句揉,你永远恨他不起来。
    他见我有怒意,又好笑: “把你好好安置,也有错么?”
    我无话可说,闷闷吐出两个字: “没有!”
    他起身,上前,按住我的肩头,轻轻道: “女人聪明和多疑并不是同一回事,疑神疑鬼,终日惶恐不安,若安在你身上,却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他还是想骗我。
    突然,一室的温暖中觉得太累,太难受,三更的梆子也响了,我倦然说道: “时候不早,我得回去了!”
    他又极其极其温柔地道: “子菡,一切,只是想为了你好! ”不知为何,我萌发一种狂笑的冲动。为了我好? 有谁知道?
    我不语,他依旧是我来时的表情,送我到书房门口,天空还是一片漆黑,我在暮色中穿行,出了爵爷府。
    寂寞的长街,青石的街道,想着刚才薛子谦的话,亲近得就仿佛滞留在耳边,每一个字都不是多余的空谈,细细数来,究竟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到底他在想什么,若没有那次的落水,这一切皆不会发生,如果发生了,我也不会和他有过多的联系,我只不过就成为相府里无数怨妇中的一个,一段时日之后再无奈地嫁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所谓世情,大抵如此。
    我若想参透世情,必是十分揪心的过程。
    如今,却不得不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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