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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23、
    都膨的天向来热,而晚上却是冷得要命。
    都膨没有可供路人歇脚的破庙,倒有很多荒废的祭坛小院,我这次醒来就是在城内的一个祭坛内。
    数不清我是多少次受伤,多少次醒过来,每次身边的人都会不一样,这次竟然是叶森!我想破脑袋也预料不到事情。
    身体被鞭打,不像受了内伤那么简单的事情,起码也能站着走着说着,这皮肉伤最折磨人,怪不得所有国度都实行用刑法,那些心理上的,身体上的折磨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受得了的。
    我躺在一个草堆上,还是穿着那件破了的血衣,身上仅仅盖了一件叶森的长衫。叶森在不远处生着火堆取暖,他至多三十岁,侧脸过去,真的觉得沧桑了很多,或许是男人不懂得保养,这一路的风沙折磨令人心力憔悴。他也算是享尽了荣华富贵,流沙漫天的拙劣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接受得了的。
    我“嘤咛”了一声,疼痛让我无法转动,只好平躺身子唤他:“叶森!”
    “薛姑娘!”叶森立刻过了来,“你没事了?”
    我点点头,想挣扎着起来,一阵剧痛过来,我下意识地咬了唇,泪水盈于睫,并不想让叶森瞧见,又瞥过头去,这祭坛里本来光线就弱,叶森又是那种不善于观察的男人,自然是没有看到我这一个动作,递过来一碗水,继续道:“薛姑娘,我知道你身子难受,我刚才给你把了脉,并无大碍,应该是皮外伤,修养些时日就可痊愈,男女有别,我也未曾查看你的伤口,好在它已经自动止住了血,离这儿不远有溪流,夜里冷,我就不带您去了,明日清晨您可以舒舒服服地洗个藻,擦些药,换身衣裳,今夜就只好再委屈你一下了。”
    他一口气把该说的都说完了,我却还意犹未尽,急急饮尽了水,淡淡道:“谢谢相救!”
    “这本就是我欠你的!”他苦笑一声,“算是我来还你一次吧!薛姑娘也别嫌我来得太迟了。”
    “叶森!”我轻轻地唤他,“为什么来这里找我,是薛子谦把我送到这里来的,你难道能够忤逆他的意思么?”
    我故意这么说,就他而言,绝对不容易改变自己当时斩钉截铁的想法,除非发生了什么他难以接受的事,而这些,就是我想知道的,并不想平白无故地多感谢他什么。
    他若想对你好,你再恶语相加,他也会自始至终;他若厌恶了你,无论你用什么花言巧语,匠心独具的手段,他都不会妥协了分毫。
    “薛姑娘!”叶森的双眼突然幽幽地蒙起一层许久未见的惆怅,他淡淡道,“我来之前,清忆怀孕了。”
    “真的?”我淡淡地问了一句:“你心里难受了么?”
    这事情没什么好奇怪的,清忆那么年轻,薛子谦那么青年气盛,他们两个怎么会没有小孩。
    “薛姑娘!”叶森一讲到周清忆就变得唯唯诺诺起来,我看着不爽,沉声道:“麻不麻烦啊,子菡两个字不会叫么?”
    “子菡!”他生疏地叫了一句,“你说,有些人的话可信么?”
    “某些人的话或许可信,但薛子谦的话你还是少听为妙。”我不住数落他,话越说越多,“你怎么才到现在才意识到薛子谦一直都在玩弄你?被一个女人玩弄还言之有理,我曾经跟你说了多少遍,你就是不听,你……”
    “子菡姑娘!”他终究不是什么傻子,淡淡地打断我:“我记得你曾对我说过爵爷的从来不说假话,现在怎么反倒说他毫无诚信?”
    他这是愚蠢还是精明?
    我不是没话好讲,喘了口气,继续道:“他对我是不说假话,对你就不一样了,无论你是多么的有能耐,为他做了多少事,你看上的终究是他的妻子,他再怎么不喜欢,清忆也是他的妻子,男人的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他骗你还算对你客气,如果某天你没有了利用价值,他就会杀…了…你…”
    “真的?”叶森的眼里总算露出惊慌,他虽然开始不轻易相信别人,但对我的话还算的听的。
    这都膨皇宫里事还没有完呢,夜里太冷,太无聊,自己也算休息过了,我索性问他:“你怎么突出都膨皇宫的重围的?他们就这么落落大方地放你走了么?”
    “这有何难?我好歹也是爵爷府一等一的侍卫,这样的局面我可是应付得了。”叶森自傲地笑着,“子菡,让我奇怪的是你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我以为顶多看见你时,你会寂寞了很多,怎么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没火了,你去加些柴,我冷。”我看着渐熄的柴火淡淡道,“这一切不都是薛子谦弄出来的。”
    我知道有些话不该对他说,他的心承受不了这些,但我心中的苦实在是无处诉说,他也算是个难得故人加恩人,我不隐瞒什么,坦荡荡地把这一路来发生的事都说了,就像是一个老人的胡言乱语,张扬跋扈地卖弄,说到连自己都累了,乏了,叶森,他听进去了么?
    “薛姑娘!”他看我口气不对,手无足措起来:“我不懂得劝人,但您不要难过,你和爵爷始终的兄妹,他狠不下这个心。”
    看到他这样的愚忠,我的怒气就上来了:“叶森!你是在劝我故意把话说好还是你真的不名事理?什么兄妹之情,当初武则天还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呢!兄妹之情又算什么屁话!什么他狠不下心?这回若不是你救我出险境,我岂非受尽折磨,难道这就是他狠不下心的后果?我难道我还要感恩代谢么?”
    “薛姑娘!”叶森淡淡笑道,“你可不要把别人的帐算到我的头上。”他竟然是不傻的,我承认自己的拿他当出气筒,努力平静了一下情绪,苦涩一笑:“对不起!”
    “我可没有那么慧人慧语,你说的话我有时候可接不上来。”叶森淡淡道,替我拿过来几个小饼:“我可差点忘了,你可还没吃东西,我临时准备的都膨校褐饼,让你也尝尝鲜。”
    我确实没有多少的胃口,更别谈吃什么酥饼,我只是看着叶森,定定地沉默着,他算不上什么卓尔不凡的男人,没有心计,没有谋略,只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不可否认他真的是个好人,万千人流之中总算让我遇到了这么一个好人,虽然我并不欣赏他这样类型的人,但我真的很感谢他,他永远都不会去害人,有恩必抱,从不会凭着自己的武艺到处找茬。
    “叶森!”我正色道:“你知道么?你杀了都膨的大皇子,这罪状不轻。中原和都膨的关系本就紧张,这次的事情必然成为一条导火索,你我都要遭殃。明日,不知又会是如何的一番情况呢!唉,做人,真的太难了。你说我怎么总是那么多麻烦呢?我招谁惹谁了?”
    “这是命!”叶森淡淡道,“命运的千奇百怪,沟壑弯道,这才叫做人生的繁华魅人。”
    他的话有几分道理,可从他嘴里说出来,不由觉得怪怪的,他经历的事,太少了,自然没有多少的低气,我轻笑一声:“我要休息一会儿,日上三竿时别忘了叫我。”
    叶森是个不善体贴的男人,杀手做久了,自然没有了多少细心,这一点,他是无法和薛子谦相比的。
    清晨的阳光的确很温暖,但未时一过,炎热疯狂地袭来,逼入祭坛,昨夜残留的火星似乎也要着起来了。
    我的身体总算稍稍改良了一些,疼痛还是有的,只是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血腥味久久不散,自己闻了都要恶心,我何时受过这样的罪?便迫切地想来个清泉之浴。
    叶森这才进来,手里提了一个包袱,他看到我醒了,重手重脚地将我扶起身,说道:“薛姑娘,适才我买了件都膨的衣服,样式色泽还算适合你,我这就带你去冲洗身子,你也可以尽早将这身血衣给换了。”
    
    那是一个碧波荡漾的清泉,几亩之大,就在祭坛的后方不远处,也算是山清水秀,风景迷人的佳境,叶森这小子还真会挑地方,任是所有的女人在这里洗澡也不会厌恶,我看了自然的欢喜。
    叶森背着身擦拭那柄名剑,我倒也不在意他会偷看,总归他还算是个正人君子。我跳入泉中,层层水波漾了开去,凉爽的泉水似乎滋润着每一寸破败的肌肤,一块一块地,它们全部放松开了。瀑般的长发随着水波流动,如缎如锦。
    那种飘忽忽的滋味,竟是无法言说的。
    这样的惬意,我不禁低了头看自己身上的创口,神色一暗,那是一大片暗红色的腐肉,似乎还挂在肌理上面,脱落不了,整个上身都密密麻麻地布着,多得让我自己无法接受。
    所谓眼不见心不乱,我这样看到了自己身上的惨状,不揪心才怪!
    本是完美无暇,肤如凝脂的躯体,让周渝睿那么痴迷的自己,如今真的只能是这般的模样了么?我不解,我不愿,我不服!
    我蓦地想抓狂,无法在深水中平定身子,使劲地拍了一下水,一个蜻蜓点水飞上岸,在芦苇丛中迅速将叶森买的衣服套好,走几步,只觉袖口长了些,其余倒也合身。
    叶森发觉我上岸,走了过来,温温地一笑:“在下不会买衣,薛姑娘请见谅!”
    “没事!”我淡淡道,绕过他,自顾自地走着。
    “薛姑娘!”他发觉我的不对,立刻跟上来缓缓道:“我知道挨了鞭子后人很难看,但你也不用担心,回祭坛擦点金创药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疤痕留下!”
    我已经够难受,他竟然还哪壶不开提哪壶,我顿时来了火气:“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很难看了么?”
    “不是的!”他着急,心知惹怒了我,他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薛姑娘,您是大美人一个,擦些良药,身子上的伤疤迟早会痊愈的,大可不必太在意。”
    我没空调侃他,他没有那种安慰逗笑的能力,只会死板地说些什么陈腔滥调,我的心里不会痛快。
    我不哩他,径自回了祭坛擦好了药,我几乎都是闭着眼的涂的,我还是怕自己会接受不了,那么完美的肌肤不是与生俱来的,想当年在南宫府,我五岁开始用千花浆洗澡,又用柔锦拭身,皮肤好得自是吹弹可破,可惜,如今都毁了。
    我低头吃着干粮,和叶森连话也没有讲一句,叶森坐在稻草上,闲着。
    吃饱喝足后,我淡淡说道:“叶森,我们回中原。”
    “难!”叶森沉沉道,“我们出不去,除非等你伤好了,我们杀出去!”
    我心碎,知道这次想逃出都膨是定不容易的,我叹了口气:“叶森,你何必杀了皇子翔?如果你不这么做,一切就有商量的余地,你怎么……”
    “薛姑娘,我向来很尊重你。”叶森道,“那个皇子翔敢把你伤成这副模样,我怎么可以饶过他?况且又是他先挑衅的,我更加不需要留情。”
    “叶森!”我训他,“这是都膨,你无论如何都得看人家三分薄面,你杀人时是风光啊,众人都魂飞魄散,避之不及,可你现在还不是有一大堆的麻烦?”
    “还不是因为你受了伤无法长途劳涉。”叶森还是好态度,笑笑道,“事已至此,我们都不能在想过去的事了,还是祈祷您的伤快点好,我们便可以一身轻地走了。”
    “叶森!你知道么?我顶多还能再这里拖三天,我得回中原,我还有重要的事,我一刻都耽搁不得!”我直起身子,道,“明天就走,以我们的本事不怕走不了。”
    “不行!”叶森沉沉道,“薛姑娘,你是要自己折磨自己么?明明知道你的身体受不住这种沙漠戈壁的天气。”
    “我不管!”我冷冷盯他,“我务必要在明天就走,你若贪恋这里的风情人物,你大可以多留几日,反正请你不要阻止我。”
    “薛姑娘。”叶森的木鱼脾气又上来了,“你伤口未愈合,反正在下是不会让您有任何闪失的,无论您有多要紧的事,未了您我无论如何都要坚持己见。”
    叶森这样的强调的确会让我无奈和气馁,可是有了一次的经验我便不再怕他,我冷冷地瞧他一眼,嘲讽他:“叶森,你之前囚禁我是为了你自己,现在你还是为了自己。其实你根本就是不想走罢了,何必拿我当靶子?中原是你心头的一块病,对么?你怕回去见到周清忆身为人母的喜悦,你怕你会……”
    我滔滔不绝地说着,却没有料到叶森的脸色已经大变,估计他是实在听不下去了,一个箭步,就似一个孩子般奔了出去,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欲言又止。我想我是太过分了,叶森也是个很脆弱的男人。
    我怕他会做什么傻事,于是忙不迭地跟了出去,出了外面才知道他并没有走远,只是在石阶上坐了下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越发可怜。是不是因为他不懂得放弃?我轻轻踱过去,坐在他身边,淡淡道:“叶森,我刚才的话太过分了,你别介意。”
    “那是实话啊!”叶森苦笑,“只是在下没有那么严重罢了,可惜所有的一切都得硬着头皮接下,逃避不是一条上上之路。”
    “叶森!”我想起事情来,问他,“周清忆和薛子谦的感情好么?”
    “好虽好,不过是爵爷在玩弄清忆而已。”叶森长叹,“他从来都不喜欢她。”
    “可是清忆喜欢他就好了,薛子谦也不可能对她恶语相加吧。”我忍不住还是劝他,“有时候相敬如宾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至少彼此都在一个虚假的境界里,但心里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薛姑娘,”叶森突然扭头看我,真真地问,“我是不是很傻?”
    “我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我不想说出自己的看法,索性搪塞他,“只要自己认为是值得的事情,那你就一定不傻。”
    叶森不只从何处变出一壶酒,满口满口地往嘴里灌,断断续续地说着:“清忆她也自私啊,她也无情啊,那天我向她说了我心里的话,她竟然没有理会我,什么话都不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为什么?为什么我全心全意地爱一个人,就连几句话她也不和我讲么?”
    “叶森,想开点,不是所有的人我们都可以得到,我们总会遇上一些错过的人。”我笑着安慰他,“只要自己开心就好,若真的放不下,干脆在回到从前哪个冷血嗜杀的叶森好了,别说自己回不去,曾经走过的路,只要往回寻找总能再次踏足,当某些事情无法挽回的时候,就选择从新开始,心伤也是一样的。”
    叶森似懂非懂地摇摇头,再也没有了话。
    我倒是一直在劝他,那我呢?薛子谦,周渝睿,我和他们呢?是我在失意痛心还是他们也一样?是我赢了,还是他们赢了?我将何去何从?
    面对渐渐西坠的斜阳,我牢牢拥紧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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