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落【là】儿,不是落【luò】儿,对么?”
“嗯,是落【là】儿。孩子不要再念错了,那可是你的名字。”母亲把我的名字写在雪白的画纸上,那名字显得那么突兀,她指着那些刚劲的字体,反复地嘱咐我。我的母亲多好,她总是很温柔地对我说话,生怕吓坏我的样子。
我使劲地点头,抬头的时候我想给母亲一个很好的微笑,偶尔扮演无知而纯真的角色也是无比幸福的一件事情,但是我看到的却是无限的悲伤。我始终不知道母亲到底有多难过,她已年近半百,将近中年得女,没有了再生育的能力,所以分外疼爱我。当她看到唯一的女儿抱着小布兔摆弄都会咯吱咯吱地笑个不停的时候,她的手心会渗出汗来,她会来到我的身边紧紧地抱着我,嘴里一直念着我的名字,然后是一滴一滴的眼泪顺着我的左脸往下掉,它们渗进我的红唇,很苦。我不知道眼泪是不是就应该这个味道,因为在我现在重生的记忆中,根本不知道眼泪是什么滋味。甜的或者咸的,辣的或者酸的,又可能是无味的。
我时常站在病房的阳台上,向视野之外的更远处望去,抬头间不是朝阳,便是晚霞。母亲给我拿来毕淑敏的书,我才看几页,便说:“妈妈,我不会就这样把青春那么挥霍了吧,呆在这个如同坟场的地狱,一步一步接近死亡,然后在生命的最后关头感叹,唉,我就那么白白来了一遭。之后听你对我说冰心奶奶的话吗?她是不是在90岁的时候还写文字,告诉世人,生命中不是只有快乐,也不是只有痛苦。快乐和痛苦是相生相成,互相衬托的……”母亲用极温柔的微笑打住我。于是我又跑到阳台上,冬季的风是干裂人类皮肤的始作俑者,我时常抱怨,如果抱怨停下来了,那就是看到了那三两成群的孩子,在宽阔的路上奔跑,他们似乎是没有烦恼,也不畏惧什么吧,因为有笑脸若向日葵般灿烂,我就这么喜欢看他们微笑的脸,那让我感觉到远离的熟悉再次逼近,我开始怀念世外桃源的孩子们。有时候他们的笑声还会传进我的耳朵里,那么细小的声音被呼呼的风声牵绊着,却可以让我怀念好久。我想小时候的自己应该也是那个样子的吧。那看上去多快乐,我美滋滋地设想自己的过去。
母亲说我睡了很久,足足有1个月,医生用了好大的劲才让我醒过来,又或者是神舍不得我那么早死去,可是苏醒的代价是什么记忆都成为空白。这样我像个重生的宝贝。医生说我的记忆是不完整的,其实第一次失忆之后就该送进医院了,这是第二次了,什么都比原来琐碎。需要慢慢找回来,也就是需要耐心和时间我想这医生怎么没有修过心理,我怎么会安分地耐心等待呢。心里有点郁闷。当然主要还是需要资金。我看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简直是两眼放光,原来所有的人都爱钱,原来有了钱什么都可以解决。
我还是如同东柯一梦般地生活着。
“为什么我会睡着,是为什么呢。我应该醒着行走在这个世界上,每天做很多的事情,我已经是个大孩子了,我比你还要高的呢?”母亲沉默下来,我看到她在抹眼角的泪水,母亲答应一定要帮我找回记忆,因为在我的记忆深处有一些我很宝贝的东西。
我说,妈妈其实记忆都是潮湿的。或许我应该不记得才好。就让我这样忘记也好。我是毫无牵挂的。
“孩子。小野是谁?为什么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唤他的名字?你还记得他吗?”
“你明明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为什么还要问我?”母亲沉默了下来,我知道自己的话可能刺伤了她。
“那是谁的名字,我念他的名字吗?怎么我什么都不记得。您再说一遍好么?”
“是小野。嗯,对的。是小野。”
“他是我的朋友吗?”
“不清楚,你的朋友里面似乎没有一个人是叫做小野的孩子。”
“小野,小野……”
我不停地念叨着空白记忆中那个我未曾没面的小野,他的名字念起来真好听,我这么说。然后环视周围,那是一个铺满白床单的地方,那里有很多穿着白大褂走来走去的人,他们的脸冷俊不禁,我总是在阳光下眯着眼睛朝他们笑,因为我只想知道他们会不会微笑。在那个时候,母亲常常在一旁为我剥橙子,嘴里还在喋喋不休地讲故事,她还说要多吃酸的东西,因为含有丰富的维他命C。我说我是知道维生素是人体所需要的东西,可是我还需要说话、思考,那是不是代表还有维生素TALK之类的东西呢?母亲笑我是傻孩子。
母亲说我在一个暧昧的夜晚出生,是一个很爱干净的孩子,微笑里带着四月的暖风。从小到大我都很少生病,总不会让他们担心太多,所以我是一个体贴人的宝贝。我的家不是特别大,但是很温暖,我是父亲和她的灵魂。父亲总是拼命地挣钱,他们要让我成为最幸福的孩子,我的衣柜里有数不尽的漂亮裙子,它们都镶着很柔软的流苏。电脑是我最宝贝的东西,那里面有很多我写的文字,以前我还在杂志上登了不少文章。睡觉之前我总会拿起那本厚厚的圣经不停地念着,直到眼睛疲惫地睁不开……
很喜欢母亲给我讲那些有关我的事情。可是我问母亲,为什么她说的这些事情,我都不记得时双手撕拉着床头的布娃娃,我的行为是恶劣的,简直像个失控的疯子。母亲又沉默地走开,把我一个人留在原地。我抬起头看天花板,那些裂痕丑陋地将这个雪白的地方吞食,我的眼泪终于在醒过来的第11天掉下来,它们没有渗进我的唇,只是兀自地掉在我的手背上罢了。我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呵呵,是咸的,还有一点苦。
父亲也经常来看我,带上一大束一大束的向日葵,向日葵是可爱的花儿,长得那么高那么挺拔,满脸的阳光。爸爸还会带上很多好吃的巧克力,他说我最喜欢吃巧克力的。他习惯轻吻我的额头,然后用憨厚的声音叫我落儿。可我不是一个懂事的孩子,看到父亲时,总会说,“爸爸,我什么时候回家,回我们的家,我们的家呢?”
他以为我想起了什么,会急忙把母亲叫过来。其实他不知道我仅仅是记起了电脑里的硬盘,6个分区。C盘是WIN98系统。D盘是XP系统。E盘是我的宝贝音乐,那里面有我最爱的农卡还有那些带着浓烈气息的地下摇滚,以及我嘴边一直哼着的流行音乐还有那首《游戏的禁忌》与《30minutes》。F,H盘是凌乱的下载文件。那么G盘,里面是我所有的文字呀,最疼惜的都在那里啊。
“落儿想起来了!落儿真的想起来了!落儿,你告诉爸爸,什么花开不败?以前你昏迷的时候总会说的一句话,你记得么?”
“什么花开不败?”我拼命地想,但是我的头却越发地疼,我使劲地摇头。爸爸,落儿没用,落儿什么都想不起来。
父亲的希望就这么一次又一次地被我扼杀。可是父亲依然很坚定地告诉我,“落儿,你以前不总是告诉我会好起来的,什么都会好起来的吗?”
“我说过吗?我怎么说得那么好。”我就这么笑起来,咯吱咯吱的。父亲也在一旁陪着我笑,他说,我们的落儿是可以当个美女作家的哦,看看,多标致的孩子呀。说着拿出一叠一叠的杂志放在我面前。
“唔,爸爸,我不要做美女作家。美丽是幌子,文字才是实质的呢!”我拉着父亲的衣角开始撒娇,母亲就在一旁眯着眼睛微笑。她的微笑那么好看,这是不是父亲最初沉醉的痴迷呢。如果我的笑也如同母亲一样,我的爱人是否会追随我到天涯海角?我那时候真的是那么想的,满脑子的稀奇古怪,不着边际。小柒说其实我是想恋爱想疯了的缘故,可是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才算真正的爱情,我能拿什么资本去占有。
那天晚上我又做了一个梦,一个似曾相识的梦境。梦里有一个长得很漂亮的男孩牵着我的手,小柒说过再好看的男孩,也不应该用形容女孩子的词语去形容。可是,我就是喜欢,怎么了?!
他带我跑在水乡的潮湿之间,雾气打湿我们的脸,他温柔地擦拭我的脸,我很贪婪地抓祝蝴的手,把脸蛋放在他那双温暖的大手里,我的眼泪铺天盖地的落下,他就一下子变得不知所措。
我用哽咽的声音对他说:“亲爱的小哥哥,我把什么都忘记了。我连你的名字都忘记了,我该怎么办?”
“落儿,生活不是想尽办法怎么煽情。我叫什么是不重要的,名字只不过是给陌生人记住的称谓。只要你还记得我是你的小哥哥,唯一的小哥哥就够了。你是受神庇护的宝贝,也是我的宝贝。上帝会一直保护你,包括我也是。因此你不应该畏惧什么。”我环祝蝴的脖子,我们开始亲吻。可是当他的唇轻轻碰到我的唇时,他轻轻推开了我,是那么理智的行为。
“小哥哥。亲吻,和人间所有的亲吻意义都不同。作为我唯一的哥哥,难道不行吗?”我望着他,我用固执的眼神望着他。我们的吻应该是细致缜密,巧夺天工,并且纯洁而美好。我想,我一直都那么想。那男孩站在我面前,我叫他小哥哥来掩饰我对他的爱,然后耍赖着索龋蝴的亲吻。我用擦了曼秀雷登的唇凑近他的脸,鲜润的嘴唇像一朵荷花一样等待着在那片柔软的荷叶上,让我摇曳多姿地舞蹈。我抱祝蝴的头,我的手指在他身体中摄取着带着芬芳的温暖。在这江南清晨的水汽中,他的整张脸就像一面闪闪发光的镜子一样折射出我幸福固执的脸。船夫摆着渡从河上淌过,那哗啦哗啦的河水在点缀着我们完美的相连。
神啊,请允许我告诉你,那是像向日葵一样温暖像玫瑰一样芬芳的一张清秀且俊美的脸。我们的脸映衬着彼此的脸,隔着那些婆婆在家门口招呼着过往行人买早点的呓呀声,我们的呼吸均匀并张驰着,而我们的嘴唇在彼此的海洋里波腾浪涌,起此彼伏。
我醒来之后还难免有些沉醉在梦境里。那个男子究竟是谁,我是叫他小哥哥,而且我想用那么浓烈的爱来表达我对他的迷恋,可是他那么理智地将我推开,带着义无反顾的疼爱。
他是谁?是谁?!